胡大宗是徽州绩溪胡家庄人,和胡雪岩是同宗同乡,十四岁就被父母丢出来,搁在胡雪岩的裕丰米行做学徒,后来干过当铺的差事,也经办过丝行和钱庄。
如今不过三十余岁,却已经在胡家做了六年的掌柜。
胡楚元有些不满,道:“就算他冒失了点,您也该控制着火候啊?万一让李鸿童和盛宣怀知道了这件事,拿这个问题奏我一个豪夺良田,聚田图谋不轨,我就算是不掉脑袋,也得脱层皮。”
谭义云默默点头,道:“我知道,我已经让大宗处理了,他在杭州和商行里找了二十多个同乡的绩溪掌柜、管事,让他们回家通过亲友关系再各招了三十多个人做管事,前后约有六百多呢。大宗是单线联系掌柜,掌柜单线联系管事,将这些田都压给他们经营,地契也给了他们,只是另外有份合同压着他们。大家都在各地买了宅子,只说是绩溪米商在山东、河北经营庄稼买卖,每个人手里都有万亩多的地。”
胡楚元忍不住的点点头,道:“这个法子不错,等我忙完这段时间的事,你让大宗来见我,我得好好赏他一笔红利。”
谭义云笑道:“我早就让他在商行里等着昵,您要是想见他,咱们可以先去一趟商行。”
胡楚元摇了摇头,道:”最近的事情有点诡异,别说我回来了,暂时先去……万旗银行。”
谭义云点着头,道:“行。”
随即,他敲了敲车厢的玻璃窗,和车夫耳语几句,让车夫前往万旗银行在黄埔路上的总部。
胡楚元则又看了一会儿的裕丰社总帐,再和谭义云问道:“什么是押田?”
谭义云笑道:“这也是胡大宗搞出来的新花样,他发贷和放粮食给地方的农户,农户将地契押给他,地仍然归农户家所有,可经办权在咱们手里,种什么东西得由我们说了算,也得由我们负责收购。”
胡楚元微微点头,赞道:“这个法子不错。”
谭义云笑道:“也就是犬宗能想得出来,他是米行的老伙计,种田的一把好手,又在钱庄、当铺和丝行干过。这个押田法说穿了就是用长期订金换收成,在这个基础上面,大宗也搞了一整套的规矩,首先是种什么得由我们说了算,收成按市价得优先卖给我们,我们低息贷给庄户们种粮,其余的事情和江南农业合作社是一个道理,只不过,咱们走的是暗道。”
胡楚元好奇的问道:“怎么个暗道法?”
谭义云道:“咱们根本就没有打着裕丰社的商号做生意,表面上都是分散开的,各做备的,所有人都是暗地里的单线联系,每个管事单独和地方的乡绅合作经营。”
胡楚元续问道:“那帐目上又怎么管?”
谭义云道:“都是乡里乡亲的买卖,谁也不敢蒙谁,只是年关和秋收的时候,从钱庄里抽十几个主帐师傅在各地查账核对。”
胡楚元再次点头,道:“这个生意做的有意思,可他怎么押到如此多的田地?”
谭义云呵呵笑道:“东家,咱们开的押价还算公平,每亩田押钱一年四钱银子。我觉得大宗的这笔生意经很有意思,就同意他将裕丰社的所有粮食都用来押田,北方备地的粮价还是很高的,各地也没有回复到几年前的水平,这就给了我们一个绝佳的机会,去年底就押到了一千余万亩,年初继续押了两百余万亩。”
胡楚元道:“押金法确实是个有趣的买卖,不过,收益率还是低。咱们就按一亩田年产六担粮食计算,扣去丁税和口粮,庄户顶多卖两担给我们,按均价每担五两银子收,六两银子卖,扣去行税、坐税、厘金和人工,每担粮食顶多是小赚二钱银子,一千万亩,二千万担粮食则能赚四百万两银子。看起来不低,可你想想,咱们投入是多少,平均一算,十年才能收回成本!”
谭义云笑道:“东家,押钱就是长期订金,得从每年收粮款里扣除的,所以,咱们每担粮食能赚四钱银子。只要咱们经营的好,每年的平均亩产量肯定不止六担粮食。即便是按六担计算,扣除成本和投资,纯收益也是一成。利息是不高,可毕竟是一个大宗买卖,薄利多销,也能赚不少钱,何况咱们最初的投入不过是470万两银子,这还包括砸在山西的那70万两银子!”
顿了顿,他又道:”为防遇到灾荒,咱们也在合同里和庄户们签好了,每年至少要收足二担粮食,否则,押钱就继续多滚一年。”
胡楚元点着头,基本是默认的。
从码头到万旗银行在外滩16号的总部大楼并不是很远,马车故意走的慢点,现在也到了。
谭义云先到银行里找人j随后,马车绕进了后院,胡楚元这才走下来,进了银行大楼。
绝对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他在这100%的美资银行里也持有着42%的股份。
菲斯特.德拉诺恰好就在银行里,得知胡楚元已经闪电般的回来了,立刻让人开了一间平时不怎么用的会客室,单独在这里等着胡楚元。
两人一见面,菲斯特.德拉诺就很高兴的笑道:“您好啊,Hoosir,我听说您在欧洲可是非常的风光,还买了一栋很漂亮的豪宅,真是令我羡慕!”,胡楚元苦笑,不等菲斯特.德拉诺的邀请就先坐了下来,又和他道:“你就别和我客套了,我这么急着回来的原因,你不会不知道的!”
菲斯特一德拉诺沉色的点着头,道:“前些天,巴特菲尔德来找我洽谈过这件事,毫无疑问,我们肯定是300%的支持您。一旦丝价炒高,最可怜的其实是我和他呢。我们两个人做了一个分工,我在正面和沙逊、怡和洋行保持联系,而他在暗处联系法资和德资洋行!”
胡楚元问道:“这次主要是谁在挑头?”
菲斯特.德拉诺道:“说来很奇怪,如果我的消息没有错,应该是贵国的北洋商行在派人联系,其中也很奇怪的有一两个日本商人,他们首先联系的是沙逊、怡和两家洋行,以及广东商人,最后是宁波商人。他们提出的策略是各大洋行禁止购买江南商行的生丝和茶叶,造成江南系的资金紧张,洋行再拆借款子,由宁波商人出资放贷,联合广东商人和其他江浙丝商一起炒买生丝,当价格足够高的时候,洋行首先购买这些商人的生丝,再和日本达威一份很低价的收购协议,逼迫江南商行低价抛售生丝。或许,后面还有很多事情,总之,巴特菲尔德先生认为这是一次很厉害的商业欺诈战术。”
听完这话,胡楚元不免冷笑一声。
可惜了,可惜他已经事先完成了布局,秘密拿下了万旗洋行42%的股份,以及太古洋行55%的股份。
(未完待续)第一百一十九章 商者诡道也
商者,诡道也。、
李鸿章肯定不屑于和日本人合作,盛宣怀却是不介意的。
没有日本人的廉价生丝,没有洋行的集体利益,没有宁波商帮的不共戴天之仇,只有盛宣怀一个人,他怎么也玩不了如此大自勺冒险奇袭。
胡楚元恰好身在欧洲,徐润又可能接受两广总督的邀请,江南商行正和宁波商帮打的热闹非凡……这岂不是一个最佳的好机会!
垄断了江浙生丝产业和五省盐业后,江南商行每年获利都高达1200万两白银,加上米业、糖业和煤油等市场,纯利润已经逼近1500万两白银。
李鸿章受不了,盛宣怀更受不了。
日本、沙逊、怡和也都受不了。
中国生丝的质量不断有所改善,产量也在稳步增加,价格一直维持不变,这对日本生丝产业的压迫力太大,尤其是美国市场上,中国生丝对日本生丝的优势是明显的,几乎将日本挤出了美国市场。
此时的日本政府已经在考虑减免生丝业的所有税收,确保丝业的发展,而这就是他们在减税之前的背水一战,别无选择。
从菲斯特一德拉诺这里得到了足够多的情报,胡楚元就默默的在心中整理着,思索着,想要找到一条破局之路。
洋行这一环,他可以突破。
日本人的廉价生丝倒是一个问题,胡楚元估计,这些生丝都是去年剩下来的,由于日本去年的生丝产量在上升,销售量却大减,大量生丝积压在国内,引发了一次全面性的大跌价。
今年,日本的生丝肯定是减产的,农民不可能继续冒险养蚕。
宁波商帮是明显难以缓和了,凭借强大的营销网络,江南商行几乎是兵不血刃的夺走了江南五省的糖业、煤油和南北杂货市场。
中信钱庄、江南商行和江南农业合作社是微软式的捆绑经营策略,后两者的结算完全使用中信银票,拒用其他银号,‘除非是江南五省之外的客户。
这种情况下,山西票号和宁波票号都深受打击,晋商深陷在北方重荒中,还未能恢复元气,暂时不敢对胡楚元怎么样,宁波票号可受不了。
宁波人赖以为傲的糖业、油业、南北杂货、中外洋货都已经被击溃,只剩下数百家的宁波钱庄了。
再不决一死战,不出五年,就连这些宁波票号也得被中信钱庄清场。
该怎么办?
胡楚元心中默默的思量着。
看他一时也拿不出办法,谭义云就派人去将徐润请来,菲斯特.德拉诺则亲自去请太吉洋行的RS巴特菲尔德,准备一起商量对策。
就在这时候,胡大宗已经先过来了。
他穿着一身素色的缎褂长衫,三十四五岁的模样,身高体壮,方脸,细眼睛,大约是要给胡楚元一个好印象,额头和脸颊都刚在剃头铺里刮过,铁青铁青的,泛着油光,看起来显得特别利落。
被谭义云引进了门后,看到胡楚元,他就迫不及待的上前参拜,抱拳道:“东家,小的胡大宗总算是见到您了!”
胡楚元点点头,让他坐下来聊。
等他还有点不安的坐下来,胡楚元就尽量挤出些笑容,道:“你在山东的事情办的挺好,我对押田法特别满意,至于其他的田地吗,如果你那些伙计手里都有些钱了,就直接将地买下来吧,我只要不赔本就行。”
胡大宗微微吃了一惊,匆忙道:“东家,您对这个事就放心吧,就算找到头,所有田契都记在我头上,只有谭大掌柜那里另外有一份合同。我寻思啊,这些田主要都集中在青州、莱州,我想尽量筹集钱,就学浙江那样,在地方大规模投资兴建水库和水渠,等我们这些田的条件都更好了,一亩田怎么也能卖出二十七八两的价格。到时候,咱们估计能有一千多万的自家田,卖二三亿两银子不是问题。“胡楚元倒吸一口冷气。
他当初的投资不过是470万两银子,即便现在将田卖掉,差不多也能收回七八千万两银子,绝对算是赚翻了。
这基本就是做地产生意!
这样好魄买卖又到哪里去找?
胡楚元当即就下定决心,道:“那行,这个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了,大小都给你做主。从今天起,你就算是咱们胡家的第七号大掌柜,只有四大掌柜、郑锡泰和朱福年排在你前面,这不算委屈你吧?”
胡大宗大喜过望,笑道:_‘多谢东家,小的一定给您办好了,不赚到三亿两银子,小的就把脑袋割给您!”
说实话,胡大宗的这番话,还有这个好消息真是让胡楚元的心情为之一变。
当初无心插柳的一个大胆的冒险,居然能换回这么丰厚的回报,真是让他感到一种特别的喜出望外。
曾几何时,他曾想过裕丰社也会成为自己名下最赚钱的大买卖。
从今以后,他名下的江南、中信、合作社、保利、中润五大公司之外,还得再添一个裕丰社。
胡楚元忍俊不住的笑出声,心中的乌云为之一散,人也轻松了非常多。
他笑呵呵的和胡大宗道:“那我要恭喜你了,胡大掌柜,你就好好的在山东营生,告诉你那帮兄弟,不要给我们绩溪人丢了脸面。五年之后,我在山东和河北所拥有的所有土地都会拿出七分之一,直接犒劳给他们,真正的记在他们名下。你在裕丰社,我额外给你七厘的红利,每年外加二十万两银子的薪俸……这个不能太高,要不然,其他几位大掌柜可得好好和我说道说道。”
胡大宗欣喜不已,却正色答道:“东家,您可就放心吧!我十四岁就到您家里做学徒,还是老东家安排谭大掌柜教我读书写字,学算盘,整帐目,走米道,捣鼓庄稼活,又特意安排我在备个店铺轮着走,学了一样又一样的本事。没有东家,哪里有我啊?东家,只要您要我,我这辈子就跟着您办事了,一辈子都不走。”
胡楚元呵呵的笑着,确实是很满意,总觉得就算今年的生丝买卖砸了,得到胡大宗这么一个人,也抵得上一千万两银子。
他一拍掌,道:“那咱们就说定了,等眼下的生丝买卖搞定了,我就亲自给你引路,让你去见见世面,和山东巡抚也联系上。到时候,我再给你捐个官衔,补个道台,你下面的那般兄弟,我也都想点办法,有个宫衔名头在地方才好办事嘛。”
胡大宗笑道:“东家,这个事情,我也早就想好了,我到时候就用捐款办水利的事,一边砸钱捣鼓地价,一边给兄弟们买些官缺。”
胡楚元嘿嘿的笑着,心想,这个大宗啊,确实是个精干的家伙。
不过,裕丰社的整个事情还是要仔细点,慎重点。
他又和胡大宗叮嘱了几句,让绩溪的这帮兄弟平时都注意点,别在地方惹是生非,闹出坏名声,想要在山东、河北这种外乡地扎根可不是容易事,得想办法和地方的乡绅、大户打好关系。
平时昵,这些兄弟也要多注意学习,不仅要继续捣鼓好庄稼活,还得学些其他东西。
随着裕丰社做大,大家也可以多经办点其他生意,甚至是开钱庄当铺,搞作坊,开油铺。
胡大宗逐一听着,点着头,一边思索着。
胡楚元感觉,这个人不仅胆大心细,还很爱琢磨,否则也不会想出这么多办法。
他的一些办法还给胡楚元提了个醒,让胡楚元觉得自己正在琢磨的联营法也可以吸取押田法的优点,在保证地权归属农户的情况进行联营,这岂不是更容易推广联营法,投资成本也更低?
胡楚元在浙江那一带也悄然买下了数百亩的地,那是有梅启照和几个知府暗中关照,他倒是不怕,但也可以用裕丰社的这套办法去经营。
这时候,徐润已经来了。
胡楚元就先让谭义云和胡大宗暂避一会儿,等他和徐润谈判过后再进来,目送两人离开,他心里就觉得……胡大宗算是没白见,居然学到了不少新东西。
如果按管理的资产计算,胡大宗恐怕得算是他家里的第一大掌柜了。
这他妈的倒是意外之喜,470万两银子砸出这么大的家业,胡楚元真是一万个没想到。
徐润神色严谨的走过来,见胡楚元还在思索着什么,他便愈发谨慎的道:“胡少,好些日子没见啦,近来还不错吧?”
胡楚元这才回过神,有些歉意的起身拱手答礼,道:“抱歉,徐老板,刚才想事情出了神,没有见到你进来了。”
徐润呵呵的笑着,问道:“咱们不是外人。你刚才是不是在想生丝的问题?”
胡楚元笑了一声,道:“还真不是……不过,生丝这个事情确实是挺麻烦的昵,我一时也没有想出好办法!”
徐润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洋行这里下手,宁波商帮那里是惹火了,老方家,新方家,叶澄衷都是火冒三丈,只差跳过墙头杀进你家的墉园。”
胡楚元请他先坐下来,道:“洋行倒是不难对付,可就算摆平了洋行,宁波商帮和广东商帮,再加上地方自勺小丝商一起携手,还是能将价格炒高。如果只是一个地方炒高,我可以顺势逼他高价囤货,然后我用其他地方的低价生丝挤光市场,逼他破产。可如果是整个江浙都在炒高,我就很难扳回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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