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等各地销量开始激增,他立刻让各地商行全部实行限售,停止批发业务,每家分铺每天只能零售2000斤盐,且每个人限购二两食盐。
他的办法很简单,所有分铺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的卖盐,可每个人只能购买2两,伙计们卖盐的时候必须用小秤细细秤。
这当然不是为了防止多卖和少卖,而是要让2000斤盐能够慢慢销售一天。
如此一来,他的盐从来没有卖空过,也没有涨价。
可在另一方面,他故意让掌柜们联系一些固定的中间商,由这些中间商负责大批量的按照市场价买盐,再转卖给那些想要炒盐的商人。
……
外滩14号,江南商行在上海的总店,宽敞的门面外拥挤了数千名抢购食盐的百姓。
喧闹的声音宛若海浪一般扑面而来,震耳欲聋,哪怕是相隔几步也要用最大的嗓门说话才能让对方听到。
“食盐涨价啦,江南商行的食盐已经卖空了,明天就只能去其他地方买盐啦,大家快买啊!”
“天杀的呀,什么吗?”
“还让我们活吗?”
“不准限售,不准限售……你们商行要是没有盐卖,就他妈的麻溜的滚出上海,别他妈站着茅坑不拉屎!”
人们拥挤的像海潮一般,汹涌的挤向店中,纷纷想要抢到那限购的食盐。
站在店铺里,柳成祥满头是汗,他活了大半辈子,还第一次见到人们抢盐抢到这种程度。
可不管人们怎么拥挤,商行门口全部只开一道小门,临时雇佣的杂工负责守住门,防止别人冲进来抢盐。真正负责卖盐的还是三个伙计,细细称,慢慢卖,掐准一天卖2000斤盐。
炒卖食盐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是胡楚元以前没有仔细的想一想。第五十四 疯狂的盐价
炒卖食盐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在冬季。!
随着严寒的到来,江淮盐场、浙江盐场的产盐量会迅速下降到很低的程度,福建盐场的跌幅也不小,而冬季恰恰是食盐消耗量最大的时候。为此,盐商必须在秋天就开始大量囤积食盐,保证冬季的供应。
江南五省每年的耗盐量约为四亿斤至四亿五千万斤,冬季的供应量相对较高,约要一亿四千万斤。
为了确保食盐的供应,江南商行按照行规提前囤积了一亿五千万斤食盐,足以应付冬季三个月的销售。
想要炒盐,只需要将商行手里的这15000万斤食盐买空,市场上的盐价就将完全由投机商们说了算,因为更多的新盐要等到明天三月才能出现。
买掉这15000万斤食盐,江南商行就只能引颈等死。
统销垄断了五省的食盐销售,却坐视五省的盐价涨到200文,300文,那胡家就等着抄家查办吧!
……
上海,豫园。
唐延枢请了一个戏班子,邀请上海各位富商一起看戏,大家热热闹闹的聚集在一起,相互寒暄着。
等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唐延枢才姗姗来迟的进来,一进门,他就笑呵呵的和各位富商拱手道:“各位老板,多有得罪,唐某和一个朋友谈了谈盐价的事情,所以来得晚啦!”
“唐爷,您就别和我们藏关子了,您就直说,江南商行还能撑得住吗?”有人呵呵的坏笑着。
唐延枢也是一声冷笑,道:“江南商行是朝廷的官办商行,那当然是撑得住的,可惜,胡楚元那个小瘪三是撑不住了。各位,你们大可放心,只要他敢卖,你们就尽管卖。我事先查的很清楚,江南商行此次囤积的食盐不过一亿四千万斤,加上各地分铺的存盐,总量不会超过一亿六千万斤。只要我们把这些盐都买下来,他就只有一个革职查办的下场。”
说到这里,他愈发显的得意,哼哼的笑道:“咱们呢,咱们是既发财,又出了一口恶气。他一死,江南商行就肯定得落到李中堂手里,到时候,各位老板都有机会入股,咱们照旧发盐市的财!”
“唐爷,那就拜托您了!”
“是啊,唐爷,咱们眼下可都指望着您呢!”
唐延枢哈哈大笑,道:“各位,各位,咱们安安心心的看戏,等这场戏散咯,各位继续回去抢购食盐,胡楚元那个小瘪三敢卖多少,咱们就买多少。另外,请几个流氓去哄抢打砸,我看他个小瘪三能撑多久!”
“这话好说啊,我和洪门的金爷已经说了,这一次还是得请他出面,砸了那个小瘪三的几家门面,看他还怎么收拾!”
……
盐价的疯狂足以让人震惊。
上海的盐价涨的最凶,一斤盐很快就被炒到了600文钱,比原先的市价高出十倍,可即便是这样,盐价仍然还在急剧飙升。
同样,唐延枢的第一个期盼很快落空。
在朝廷很快出现两派的意见,一派是以户部官员和御史们为主,认为盐价高涨是统销法所至,应该取消统销法,查办胡氏,另一派是恭亲王和万青藜等人,他们则认为是商人投机炒卖所至,应该先派人稽查这些投机商人。
双方争执不休。
至少是有一大批京官在牵制,朝廷不敢冒然取消统销法,那就更不适合查办胡家。
苏州,拙政园。
胡荣形色匆匆的跑进浮翠阁,见到胡楚元就道:“东家,谭大人来了!”
“哦……请他进来!”
胡楚元立刻从书桌前站了起来,快步要迎出去,这时,身穿着二品大员官服的谭钟麟已经进来。
“谭大人!”
胡楚元拱了拱手,随即邀请谭钟麟坐下来。
谭钟麟沉色的点着头,坐下来才道:“楚元,你手里还有多少盐?”
胡楚元道:“不多,原先手里有一亿六千万斤,最近限售,每天零售一百三十五万斤食盐,半个月卖了两千余万斤。按照常理,这个销售量足够支撑江南五省的食盐用量。除此之外,我通过中间商卖出了近四千万斤食盐,价格都是按市价计算。”
谭钟麟略微有些不解,问道:“你怎么通过中间商卖这么多?”
胡楚元道:“大人,别人这一次是有意要坐空我,我有多少存盐,他们肯定计算过,如果我不把这些盐卖出去,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故意通过中间商高价出货,表面上是我要谋取暴利,其实是要他们快点暴露出来。”
“确实!”谭钟麟点了点头,和胡楚元道:“我在苏州、海州和盐城替你囤积了三千万斤食盐,这算是我的极限了,江淮盐场在冬天的产量是很低,我是逼着当地盐务死命给我抢盐,才勉强刮出来这么多。可我担心,那些盐商心里恐怕也是有数了!”
胡楚元点着头,道:“浙江巡抚梅大人替我囤积的数量也差不多有三千万斤。”
谭钟麟忽然道:“你记不记得,我们查抄盐商的时候给了你一千余万斤的食盐?”
胡楚元道:“记得,中堂大人将那些食盐按均价卖给商行,做为商行踏入盐业的敲门砖。”
谭钟麟压低声音道:“其实还有两千六百万斤的食盐藏在崇明岛上,我一直扣押在县衙的粮仓里,随时可以运入上海。不过,这笔盐已经被我销帐了,查无来历。”
“哦……!”胡楚元明白了,这笔盐已经成了私盐,除了谭钟麟,谁都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谭钟麟又道:“我原先是打算将这笔盐慢慢通过商行销售掉,换成钱,藏在商行的贴息股中运转,所获得的利润一直滚下去,迟早有一天,中堂大人和湘军会有急用的时候。现在,你得想办法将它们抽出来了!”
胡楚元默默点头,道:“抽出来是很容易的。”
所谓“抽出来”,就是将这些非法的私盐贴上合法的标签卖掉。
“贴息股”,这是另外一个概念,江南商行的总股本是1000万两白银,朝廷占24%的股本,官股收益归两江总督和闽浙总督管理。
除了这1000万两白银,商行另外还有200万两白银的分红股,这些股份没有股东权益,每年征集一次,按照2/12的比例分红。
这些就是贴息股,主要作用是让大掌柜、掌柜、管事们分红,另一个作用是贿赂,让那些掌管盐务的官员入股。第五十五章 盐案风波
胡楚元和谭钟麟正在商量着,庭院里就传来其他人的声音,不一会,一名姿色倩丽至极的少女就匆匆走了进来,见到胡楚元就笑道:“少爷,事情已经办妥了。!”
来人正是被胡楚元派往日本的潘丽美。
一听她这么说,胡楚元就喜不自禁的笑出声,道:“哦,已经都办妥当了?”
“是啊!”
潘丽美也笑眯眯的取出一封信交给胡楚元,道:“这是谭掌柜给您的信,他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可该买的盐都已经押上了船!”
胡楚元将信抽出来一看,见信是谭义云亲笔所写,已经在日本购买了四千万斤食盐,价格为每斤45文钱,又从朝鲜买盐一千六百万斤,价格为每斤52文钱。
算上关税,价格也不便宜。
胡楚元将信转交给谭钟麟过目,道:“大人,差不多可以收网了。”
谭钟麟扫视一眼,哼哼的冷笑道:“就等着这一天呢……那好,胡骑尉,我这就先告辞,回巡抚衙门办事去了!”
“劳烦大人!”
胡楚元起身相送,等将谭钟麟送出拙政园,他就回来写了封信,让胡荣连夜送到上海交给柳成祥。
……
炒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盐业的利润很高,可实际的价格和总量并不高,江南五省每年的耗盐量不过四亿斤至四亿五千万斤,而一亿斤盐的正常售价不过是两百三十万两银子。
唐延枢等人实际投入到盐市中的资金并不多,就算胡楚元再卖出两亿斤盐,他们也吃得下去。
胡楚元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一直是跟着市价走,外卖炒到多少钱,他就按照多少钱批发给中间商。
有了谭义云外购的盐,谭钟麟和梅启照囤积的盐,胡楚元就开始将胆子放大,迅速让各地分铺敞开批发,每斤600文钱,全部通过中间商转销。
十多天内,他就再次卖脱销了六千万斤食盐。
就在他将资金回笼的同时,两江总督衙门批出公文,为了制止市场炒卖食盐,即日起实行盐业管制,由江南商行发行“售盐公证”,持证自江南商行批发食盐进行零售,但凡无证者,一律不得从事食盐的销售的运输。
这就是禁售、禁运。
禁售还不要紧,禁运就很恐怖了,这意味着各家商人炒了多少盐,一律都要继续藏在仓库里憋着。
只等这个公文一出,胡楚元就在《申报》刊登消息,声明已经从海外购得食盐七千万斤,另有库房囤盐六千万斤,足够冬季开销。
售盐公证早已经印刷好了,商行各家分铺迅速向地方杂货商发证,每证有效期为三年,每年可进盐十万斤。
在浙江,梅启照已经先行出手,在湖州稽查炒盐。
在上海,杨昌浚终于捞到了上海道台的官衔,开始在上海稽查炒盐,但凡家中囤盐超过三千斤,且没有售盐公证者,一律以炒盐罪名缉拿查办。
高压政策之下,各地知府纷纷派人清查炒盐商人。
民与官斗。
这永远都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通常来说,晚清地方政府的反应是异常迟钝的,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但那是要有前提的——上级官员也不在乎,如果巡抚和总督都很在乎,事情办起来就是风驰电掣般的痛快。
谭钟麟很快就抓了十几名参与炒盐的商人,并让他们交代出——所有事情都是有蓄谋的,一切都是由唐延枢、张颂贤等人在背后策划,还和洋人商量好了,连洋人也出资炒盐,且拒绝向江南商行售盐。
目标,挤垮江南商行。
也许,那些商人早就和谭钟麟串了供词,所以才会当天抓,当天就交代,也许,这些人就是谭钟麟埋设的眼线。
官场永远是残酷的,谭钟麟亲自赴上海抓人,而唐延枢也早就得到了消息,躲在租界不肯出来。
张颂贤则在家里被抓。
直到这时,左宗棠才正式上折子,给唐延枢、张颂贤定下“私通外国,祸国利己”的罪名,并认为他们罪大恶极,勾结洋人,想要通过谋乱江东,祸及新疆,使国家丧失疆域。
这个折子一上,唐延枢、张颂贤二人就肯定是死罪了。
就算不死,最低限度也是抄家流放。
事情还没有那么简单,张颂贤缉捕后,陆续供出其他人以求自保,在怡和洋行担任买办的顾寿松也登上了“私通外国”的名单,刘墉等人则陆续上了“谋乱江东,祸及新疆”的名单。
在短短的一个半月里,张颂贤等南浔四象囤盐达四千万斤,唐延枢囤盐两千余万斤,其他各地商人囤盐数量也不低。
这就是“盐祸案”。
晚清是一个谜案众多的朝代,盐祸案就属于一个典型,究竟是左宗棠有意嫁祸,还是商人有意勾结洋人,谁都无法说清楚。
因为牵涉甚广,朝廷紧急调山西巡抚曾国荃出任刑部尚书兼钦差大臣,联同安徽巡抚荣禄一同查办此案。
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恐怕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知道。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盐价很快就稳定下来,仅仅是在湖州就稽查出六千余万斤盐,因为还没有最终定案,这些盐不能立刻查抄,但先拨付江南商行用于平抑盐价。
至于这些盐最终该怎么算帐,那就是以后的事情,大不了,江南商行以后还给人家六千余万斤。
在谭钟麟、梅启照两位巡抚亲自负责缉案,曾国荃和荣禄负责审案的时候,某种程度上更是盐价暴涨元凶之一的胡楚元却安枕无忧。
可他没有立刻返回杭州,也没有去上海,就留在苏州的拙政东园里。
颜士璋不在,王懿荣不在,柳成祥和谭义云都在上海,胡楚元就和潘丽美一起下棋消磨时光,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说起来真可怜,他的围棋技术居然还不如潘丽美。
晚上,两个人点着煤油灯,继续坐在案榻上下棋。
门外传来一阵阵的嘈杂声,不一会的功夫,胡荣就领着一群富绅进来,胡楚元不用多问都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的。第五十六章 南浔商帮
这些商人约有十多位,有老有少,领头的是一位发须花白的清瘦半老富绅,五十岁左右,眼神内敛而沉稳。
其他商人的神色都显得犹豫不决,聚集到这间浮翠阁的客厅里,不敢坐下来,唯有那位半老富绅颇为沉稳,而大家也都看着他,指望他先开口。
半老富绅上前半步,和胡楚元拱手道:“胡骑尉,老朽刘镛。昔日,令尊前来南浔收购生丝的时候,我也曾和他有过一些交往!”
刘镛。
这是个值得钦佩的人,但也算是胡家最主要的对手之一。
此人白手起家,十四五岁的时候做过铜匠,后来在丝行打杂做伙计,二十岁开始创业,和别人一起合伙做起了生丝生意。
在曾国藩的时代,他又开始涉足盐业,一步步的走到今天,早已成了南浔四象之首。
他和张颂贤既是儿女亲家,也是生意场的合作伙伴,一起经营丝业,一起炒卖盐业。
胡楚元相信,此人在盐务案中扮演的角色并不小。
他轻笑一声,道:“胡管家,给大家都搬搬凳子,让他们坐下来说吧!”
“多谢胡骑尉!”
“是啊,谢骑尉大人赏座!”
这些富绅们仿佛是看到了一丝希望,纷纷露出微微的喜色。
等这些人陆续坐好,刘镛就给胡楚元送上一个单子,道:“我们湖州商人颇为仰慕令尊急公好义,报国利民的志向,听闻朝廷军饷有所积欠,特意募捐了一百余万银子,略表我等忠于朝廷之心,还望胡骑尉转呈给中堂左大人!”
胡楚元冷淡的哦了一声,打开折子一看,见张颂贤和顾寿松的名字就列在第一、第二位,各捐纳银饷二十万两整,刘镛名列第三,也有十万两整,庞云鏳排列第四,八万两整。
这些人就是传说中的南浔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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