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笑笑,不接下,而是将话题转回云珪自己身上,很是谦恭:“不比世子,随随便便就废了整个东平王府。”
“这与我何干?”云珪反问一句,又道,“穆茗此人心思狭隘,早已不满皇室明里暗里对异姓王室的打压,却又志大才疏,只会使这些阴损下作的手段。他算计林姑娘,不仅是为了给太子添堵,还异想天开地想沾惹林睿手里的军权。”
都是穆茗自己想出来的,云珪觉得与自己毫无关系——除了稍稍推波助澜而已。
至于又有穆芳榭在里头搅混水,呵,谁知道那愚蠢的女人是怎么想的?或许是想帮穆茗一把,又或许是自己想要攀龙附凤。总归,在皇帝眼里,这整个东平王府都是拎不清的,蠢到任何人都不屑与他们为伍。
云珪想想穆茗,可笑,又觉得可惜:难得遇到个有反骨的,却又是个蠢货。开国所封的四个异姓王,传到如今,只剩北静王尚可一看,只可惜,水溶的心思诡谲难测,实在是难以掌控。
所以,他只能选择与贾敬“同盟”,心知肚明彼此是各取所需,时刻不忘相互提防着。
贾敬是为“三殿下”报仇,而云珪的目的更加明确——皇位,能者得之。
两人各有所图,时常彼此试探着,就如贾敬接下来的明知故问:“世子,这可是个好机会,为何不‘更进一步’,干脆,杀了穆芳楹。”
杀了穆芳楹,再借着三年前“非君不嫁”的东平王请婚,散布些流言蜚语;这对云涯这个根基未稳、出身还尴尬的太子,是个打击的好机会。
云珪摇了摇头,好笑:“若真杀了穆芳楹,只怕直接成了‘成人之美’。皇上会为了‘辟谣’,下旨给太子和林姑娘指婚。”
还是因为太子根子太差,对现在的云涯使计谋——尤其是离间计,不仅没什么意思,反而更容易激起皇上的“保护欲”。
“而且,难道国公爷不知道,年宴结束之后,东、西、南三位郡王并着家眷,都有侍卫司的精兵护送回到驿馆,并被严密保护。”
林睿又不是傻的,明摆着算计到他家姑娘的头上,可不得提前掐灭最危险的苗子;而且,好不容易,暂且让人看着,这场只是东平郡王府的“自作孽”,现在画蛇添足地去杀人,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幕后还有操纵的黑手?
贾敬心中一笑,的确,不可冒进,只得“徐徐图之”。
……
太子东宫的书房,一片清雅,今日是难得的热闹。
原因么,弄月公主正抱着猫在软榻上头打滚呢!
云涯权当没看见,端着本书仔细翻看,还时不时在纸上写些什么。
好不容易等公主殿下闹够了,弄月眨巴着猫儿眼,问得相当直接:“哎,到现在都没传出什么‘太子殿下与东平王郡主廊台相会西厢传情’的流言蜚语,你是不是有点失望?”
云涯看她一眼,皱眉:“胡说什么呢。”
“切,要真有这些瞎话传出来,说不准,父皇会直接把黛玉指给你呢!”弄月笑眯眯地揶揄,“才不相信你没动过心。”
云涯重新端起书,继续不理会她。
对方态度真差劲,不妨碍弄月自顾自地说:“我还奇怪着呢,好端端的,你干嘛‘逼’着小黛玉非要说明白;现在想想,啧啧,黛玉若还没想好,父皇就冷不丁地指婚……黛玉一向心思重,你还跟穆芳楹‘不清不白’,你怕人家会怨上你呢!”
云涯终于放下书,看她,承认:“我确有这方面的考量,但,只是‘以防万一’。”与其任由事情发展成掌控之外的情况,不如提前跟黛玉说清楚,省的平添误会。
弄月怀疑地瞅他:“真的?”
云涯颔首:“你大概不知,是我首先派人去保护几位郡王的家眷。”
只不过,不管是悯恭郡王还是太子,云涯手下都没几个人可用,满打满算一百来号,还得加上去年皇帝特意拨过来的三十个侍卫——让这些人去保护郡王家眷纯属笑话,他不过是做个姿态,给父皇看,给满皇宫的心思七拐八弯的人看。
果然,父皇理解他的“顾虑”,让林睿调侍卫司的人马去驿馆,既是保护,也是监视。
“好主意,既可以看住他们,防止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又可以让父皇放心,你没有因情误事,脑子还是清醒的;最后呢,还能维持住你在黛玉心中一向光风霁月的形象,一举多得,何乐不为?”当朝太子简直狡猾的像只狐狸,谁说他是君子的!
想了想,弄月又问:“哎,你说,弄琴这事儿,还有穆家那帮白痴……他们后面,会不会还有别的人?”
“很难追查。”就算真有幕后黑手,对方只是稍稍一动,随后就紧紧缩了起来,很难查到线索。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至于千日抓贼——那是吃力不讨好,平白给人看笑话,一不小心,还会被牵着鼻子走。
“切。”弄月也郁闷,抱着猫儿又打了两个滚儿,“暂且盯着穆芳楹吧,千万别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
穆芳楹不知道,她已经在生生死死之间轮了几个圈儿。
兄长和小妹皆被撤去封位,还被连夜撵出京城,他们东平郡王府简直成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笑话。
穆芳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两年前,她确实为云涯那张脸“倾倒”,可那时云涯还是悯恭郡王。
悯者,可怜你而已;恭者,让你一辈子都乖乖的而已。
她满以为两人“门当户对”,才缠着父王去说亲,可皇上根本不搭理,她也就绝了心思,横竖就是一张脸,哪里没得看?
两年后再见,云涯已经成了太子,哪里是她再能肖想的?打听到太子喜欢林姑娘,眼瞧着林姑娘模样好、性子更好,穆芳楹赶紧去递个好,希望不会无辜地被记恨,哪里知道,一转眼的功夫,兄长和妹妹就给她来了这一出!
穆芳楹气闷不已,偏偏父王还是个没出息的,只会在房里“嘤嘤嘤”地哭。穆芳楹被哭得头疼,干脆出来走走,驿馆夜凉,正好吹吹风,让脑子稍稍清醒一番。
不知不觉,穆芳楹顺着林荫小道走到了另一处,只见月下石桌,半边棋魂,半边仙魂。
夜色衬得许檀更加冷艳若月宫谪仙,她正对着棋盘沉思,略一抬眼,算是知道穆芳楹来了。
穆芳楹在她身侧坐下,看着棋桌,明了:“这便是林县主扇子上所绣的那幅残局?”
棋子残落,困兽之斗,不得脱出,实为无解之局。
穆芳楹看着,不由轻叹:“原来,你也有这般的心事。”
都在这方困兽之地中挣富贵、挣生死,看着外头那一圈圈的侍卫,谁又比谁幸运?
一枚雪花悄然飘落,沾得棋子更是冰凉。冬天,下雪了呢。
……
窗棂上模糊了一层冰凌花,依稀可见外头的飘飘洒洒,如梨瓣,如柳絮,飞雪绛霜。不对,依稀记得,当年作诗时,甄姑娘的诗号是“飞霜绛友”。
还有,雪,丰年好大雪……自己与“雪”,真是有缘呢。
黛玉裹在软和的被子里头,却没什么睡意,看窗外雪景,思旧人,不由轻吟出一句:“玉拢三痕雪。”
身侧传来低低的声音,竟然接了下去:“云搓一冬香。”
“吵醒你了?对不起。”黛玉赶忙道歉,竟是忘了湘云睡在她旁边。
“没有,我没睡着。”湘云裹着被子翻过身来,脖颈处的伤痕还狰狞得很,湘云却自顾自地将诗联完,“长夜何意渡?泪冰敷枕凉。”
前世,黛玉也曾与湘云睡在一张榻上,湘云换了床就睡不着,她又气血不足、时常失眠,在一起真是谁也不睡了,只顾抢命似的联诗,闹得眼圈儿黑的跟竹熊一般;第二日把宝钗吓一跳,然后,两个闹腾的皮孩子少不得又要一起受教训。
湘云也想起了宝钗,想起宝钗那日与她所说的,勋贵之家的女孩子,命运与家族紧紧相连……呵,所以,他们想要自己死,自己就得乖乖去死吗?
黛玉心知湘云有心思,可也无法安慰什么。湘云是隔房的姑娘,黛玉则是隔房的隔房的姑娘……只不过,太过幸运,幸运得好似一场梦。
飞雪连绵,屋里炭火烧得正旺,暖融融的,最是催困。两个女孩子不再说话,渐渐睡去。
第二日,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湘云不见了。
黛玉在心中轻叹一声,才向柔兰公主确认:“她回保龄侯府了么?”
柔兰公主却摇了摇头:“她去了卫家。”
“哎?”
“卫若兰的伤,依旧在反复。偏偏卫夫人又……家里竟没什么人照顾。”柔兰公主摇了摇头,真是可惜,那么好的一个苗子,或许真的就这么废了,“史姑娘说,若卫若兰有个不好,她这就算是过去‘冲喜’了;等卫若兰好起来,若是嫌她……她再把自己吊死在保龄侯府大门前,却也不迟。”
黛玉缓缓坐下,心中生疼,却又……无可奈何。各人的冬天,终究得各人自己熬过去,飞雪之夜,终究得如此、寂寞地渡过。
玉拢三痕雪,云搓一冬香。
长夜何意渡?泪冰敷枕凉。
作者有话要说:“玉”拢三痕“雪”:黛玉,宝钗
“云”搓一冬“香”:湘云
又完结一卷,撒花~~
预告第四卷:东宫备主,明晰通透待玉许;梧桐邀月,萧簧引凤映繁星
弄月【怒气冲冲】:这个卷标题是不是暗示了神马?
喵【拔腿就跑】:救命啊啊啊啊啊……
弄月【杀气腾腾】:我宰了你!!!
弄月公主,改自弄玉公主
萧若繁,改自萧史
【该你的就是你的,孙猴子逃不出五指山~】
第103章 春归甄好大赦天下女扮男装无可奈何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在热闹的鞭炮声中;这让人胆战心惊的一年终于真正过去。年节祭祖、奉神;整个京城,皆虔诚地盼望着新的一年能平平安安;再无祸事。
朝廷也知道亟待安抚;皇帝年后开笔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大赦天下——正是去年册封太子时;欠下的那次。
大赦天下;即是对流罪及以下的犯人全部赦免。
此旨出的当夜;某个简陋的尼姑庵里;一个阴森的人影消无声息地晃悠在房梁之下。
今天鸿胪寺的事儿不少;耗到午后,林霁风才处理完毕;赶紧往约定好的茶楼赶。
二楼的雅座之中,一个纱帽女子正执着一柄精巧的瓷壶,细细润着茶碗。热水冲入茶碗,碗底的青花锦鲤宛若被注入了灵气似的,轻轻摇摆着鱼尾。
林霁风上楼后,听到的第一句便是:“贾素瑶死了。”
“……怎么死的?”
“自尽。”秦可卿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暹罗的亡国公主,拼着命为族人报仇,却不想,她所做的一切,在我们汉人的‘礼仪’与‘规制’之下,就是个笑话。”
甄清判的是通敌,不是谋叛;甄家落得是流放,不是杀头。大赦天下的旨意一出,甄家自然可以回京,虽然别再指望权倾朝野,但总算是得了安生,今后的复起,也可以徐徐图之。
林霁风坐下喝茶,真觉得这一条道走到黑的太不值:“贾素瑶觉得委屈,甄家难道不是更委屈?说到底,他们之间压根没什么关系,非得弄得你死我活的。”
一年前,他们还在甄家冷冷清清的宅子里头祭奠甄华莲,那时候弄月毫不客气地找自己要人,说是要去帮帮甄家……林霁风想想,忽然觉得好笑:“我总算明白,你妹妹所说的‘捡漏’是什么了。”
甄家一朝翻覆,文臣群龙无首,史家还有一些其他清贵都曾想取而代之地执牛耳,不过公主殿下看得更远,或者说消息更灵通:皇帝有意册封云涯为太子,定要大赦天下,云涯又是个念旧情的;甄家,一定会回来的。
在皇帝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当朝大公主简直是玩翻了半个皇宫;可正是因为如此,弄月若再想往朝上伸手,实在太难、也有危险。倒不如,另辟蹊径,趁着甄家落难时卖个人情,等人回来了,可不得念着她的恩情。
“月儿说,纵是暂时不立太子,等她大婚时,也能死皮赖脸地求来一个‘大赦天下’。”
林霁风咋舌,感叹:“大公主的盛宠果然非同一般。”
秦可卿嗔他一眼,微怒:“那时你还没看明白呢,就敢借人给月儿胡闹!”
林霁风忽然过去,一手摘掉秦可卿的纱帽,一手把人抱进怀里,蹭着粉色的颈侧,轻笑:“不就是宠妹妹么。”
秦可卿没有挣开,又飞了个怒眼:“我的妹妹,你来宠?”
“你妹妹也挺宠我妹妹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么。”
秦可卿忍不住笑了:“她还帮太子拐了你妹妹。”
“……”提起这茬就想哭,漂漂亮亮的妹妹,居然被人默不作声地觊觎了三四年;若不是去年发生一场篝火营爆炸的“旷古绝今”,恐怕,等妹妹给人叼进宫去了,他还懵着呢!
“噗嗤!”忍住地发笑,秦可卿倚在温暖的怀抱里,舒服的很,却使着坏,“天色不早了,你还不回家?最近你叔叔经常逮你,小心挨揍。”
林霁风不肯放人,腻歪得很:“你跟我一起回去?至少,他不会挡着你的面揍我。”
“想得美!”两颊泛起粉色,秦可卿从他怀里挣出来,骄傲又妩媚,“等三月份再说。”
三月份的婚礼,说远也不远。但是,在这之前的二月份,先是公主殿下的生日,再隔两天就是黛玉的生日,还都是意义非凡的十五岁。可怜的,他们两个未婚夫妻,一个是族长,一个是“当家”,都得“日理万机”着!
“行行行,我先送你回去。”好男人得知道疼老婆,反正已经迟了,小叔估计等得早不耐烦,知道要挨揍,多耗一会是一会儿!
“就凭我这张脸,哪里的贼人还敢截道不成?”秦可卿戴好纱帽,打趣自己,“我可是会武的,谁若真不长眼撞上来,大不了,我一刀宰了他。”
“不行!”林霁风再次将人拖进怀里,抱着,玩笑也是承诺,“我的女人,用不着手里染血。”
……
林霁风在茶楼里调戏未来媳妇,因此不知道,他家宝贝妹妹又被人活逮了。始作俑者自然是最蛮不讲理的公主殿下。
春困,乏得很,黛玉是被弄月从被窝里拽起来的,胡乱被套了一身衣服,混混沌沌着被拉进了马车,然后,被吓醒了——不仅云涯在,云诺也在,还有个睁着大眼睛瞧他们的蓝宜茜。
蓝宜茜是一身的男装,英姿飒爽,好像哪家的少年将军;可同样款式的男装,穿在弄月和黛玉身上,那就是笑话!
没错,女扮男装,不知道大公主又想玩什么。
自她俩一进来,云诺就笑得绷不住,“砰砰砰砰”捶着马车,笑得直打滚儿。
原因无他,两个姑娘都太漂亮,男装根本压不住。怎么看都是两个妙龄少女,偷穿了大人的衣裳,可爱的很。
细看,弄月是那种张扬的漂亮,而且身段也好,男装够宽松,却还是掩不住玲珑有致的身材;黛玉就更可怜了,玲珑剔透的气质,弱风扶柳的身段,整个人都小巧的很,偏偏被弄月扣了个大大的书生帽,不得不用手扶着,以免帽子时不时地下滑,把半张小脸儿都遮掩了。
“你到底有多瘦?”弄月一边理着袖子,一边夸张地看着黛玉,“我专门订做了最小的袍子,穿在你身上,感觉空荡荡的,还在晃!”
本来就在晃,她又不是狗熊,哪有那么宽!还有,合着这衣服还是“订做”的?宠女儿不是这么个宠法,大公主简直被宠成了一个祸害!
黛玉紧紧咬着小牙,忍着气到咬上去的冲动,回了一个狠狠的“你混蛋”的眼神。
一直扶着窗坐的云涯终于忍不住,将脸移开,掩住笑意。
黛玉脸更红了,甩开身旁牛皮糖似的小公主,气呼呼地理帽子。还好书生帽里头有绳子,稍微系得紧一些,不至于总会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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