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昨日傍晚,二舅舅威逼民女交出皇商通行河道的凭信,甚至威胁要杀了民女……幸亏,晚上二舅舅似有他事,离了船……民女虽是闺阁之人,也只皇商凭信断不可失,二舅舅所谋不小,若是真被他拿去为所欲为,只怕薛家,便是,为、虎、作、伥。”
说到这里,宝钗的身子猛然颤了颤,十指扣得更紧,少女娇柔的身躯仿佛被什么威逼似的,僵硬无比,连话语都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民女想,左右都是死,至少,要留得一个清白之名……船是薛家的,民女自知水闸在何处,昨夜民女发现看守较为松散,便谎称解手,偷跑去拉开了闸……”
一个不到十六岁的闺阁少女,竟能有如此经历,又竟能狠下如此的决心。
水溶静静听着,眸光微闪,且叹着:“若是本王再稍晚半个时辰,那王子胜早就被薛姑娘拖入了漩涡之中,纵使会水,也逃脱不得了。”沉船所造成的漩涡的拉力,岂是游水之人能轻易抵抗的。
宝钗垂了眼眸:“民女惶恐,险些坏了王爷和林大人的大计。”
“什么你‘惶恐’,我们惶恐才是。”林霁风自嘲一声,抱着双臂,打量着宝钗,“啧啧,我们这帮大男人自以为足智多谋的‘定计’,却还比不上深入虎穴的薛姑娘的‘破釜沉舟’。薛姑娘此举,可畏,更可敬。”
水溶想了想,召来几个侍卫,吩咐:“将薛姑娘送去本王的府邸,好好看护——暂且不必去薛家通传,以薛姑娘的安全为先。”
宝钗却有些抗拒,也不知是在意着什么,依旧垂着眼眸:“……不必劳烦王爷。”
水溶却强硬得不容抗拒:“带薛姑娘走。”
这是不得不走了,宝钗低着头,仿佛故意要跟那被绑得满是淤青的手腕过不去似的,不明不白地紧紧掐着手指,疼得脸泛白,指尖都微微发颤。
林霁风看着宝钗被“押”走,颇为复杂地打量着水溶:“想什么呢,这个节骨眼儿上把人往你家弄?”
水溶依旧没什么表情,摇了摇头,兀自转换了话题:“天快亮了,你我这场,到此为止;其他的——希望,也能够顺利。”
明白他不想多说,林霁风摇了摇头,也看向城门的方向,难得露出一抹肃色,沉着眼眸:“希望,我小叔那边,也能顺利。”
……
京郊,一路兵马急急赶来,溅起了一路的尘土飞扬。
却是进不了城门,因为前方官道上,一袭黑衣之人领着兵马已经等候多时,那人肃杀若夜,冷傲如冰,手里的宝剑映着朝阳之光,流光溢彩。
“肃、肃王?”领兵之将愣了一愣,随即举起手中的武器,大呼,“肃王犯上作乱,还不给我拿下!”
“想拿下本王?”云征冷笑一声,也不前进,也不躲避,眯起了眼睛,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北麓守军,奉太子之命进城勤——啊!”连一句话都说不完,那人怔愣着,自己的胸前,赫然插着一枚银箭,深入心脏,鲜血四溅。
“你、你……”怔怔地看向利箭射来的方向,那是一个高丘,一队兵马之前,一人单骑,长弓利箭在手,弦若满月,丝毫不动,宛若定格在一瞬间的永恒,“怎、么会,林、林睿……”
林睿再次出手,冷冽的利箭又射穿一人的心脏;而后,定远侯冷冷下令:“放箭!”
不等所谓的“北麓守军”反应过来,他们身后便袭来大量的箭雨,若磅礴大雨般落下,穿入肉、溅起血的声音不绝于耳,残忍,又肃穆无比。
云征冷冷看着,忽然调转马头,一剑指向身侧某个副将——对方的五官已然全部扭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爷,您、您怎么会……”
“满朝之中,除了本王自己,只有皇上与定远侯二人看过本王在南疆的布阵图。你是何时看到,又藏得什么心思,假传本王的军令到南疆,让他们‘造反’,哼,本王,一清二楚!”云征直截了当,“冯唐在哪?快说!”
云征以剑相逼,周围的亲信也被重重围住,那副将心知难逃此劫,咬了咬牙,也直接道:“王爷,末将只求一死!”说着,反手拔剑,便要自刎——云征当即一剑砍下,只听对方哀嚎一声,执剑的半只手臂已然滚落在地,沾了满地的尘土。
云征收回青锋宝剑,冷冷道:“拖下去,严刑拷问!”
肃王这厢将一众内鬼围了个结实,砍了个痛快;林睿那边,也渐渐合拢了三面的包围圈,血染黄土,尸横遍野,没什么降者不杀,这些人刚从北麓赶来,哪里会知道冯唐躲在哪儿。
一个将领从马上跌落在地,捂着胸口的伤,咬牙切齿:“林睿,你、你不是去了水军营……”
林睿难得没有保持面瘫,直接回以“白痴啊你”一般的表情:“京城周围的河道如此狭窄,战船根本开不进来。”打陆地上的仗,去找水军做什么?
——林睿根本没有回去,所以,对方在水军营的布置也就基本作废了,没定远侯的兵符,谁若敢把船往内河开,那是自己作死。
“可是,太、子谕令……”昨天夜里,伴着林家姑娘那首似是而非的藏头诗送往水军营的,还有云涯的太子谕。
干脆让死个明白,林睿冷冷道:“三个时辰,无法从京城赶到海疆。”去是去了,再截回来就是了,再说——现在那支水师是他带出来的,不过十几年,谁见过所谓的“太子谕”。
不必再多说,毫不留情地一剑刺下,根本不去看那不可思议的弥留表情,林睿转身,跟云征示意:“结束了。”
云征也不多说,转身,上马:“回去。”
再次扬起尘土,漫天的血色之沙。
……
将黛玉与云涯所做藏头诗暗中送出之人——无论是明着的还是暗着的,都被截了回来,带到了一个特殊的,隐含深意的地点。
京郊的玄真观,云翳当年的修炼之所。
还有她人,也不明不白地又被送到了这里,黛玉——一日之内,跟着云涯从围场到京城,再从京城到暗营,现在,又来到了这么个诡异的地方。
伤依旧很疼,心却没那么痛了;因为云涯告诉她,带她到这里的原因,是因为林霁风那边进展得“十分顺利”。
无论什么探子,都与闺阁少女无关。黛玉避在后院的厢房之中,倚着一片风流态度的芭蕉,静静等着,等着前院,那场古井无波又波兰暗涌的“结束”。
前院里,早有人在等着被截回来的“密探”,竟然是太皇太后萧氏,年过八十却坚硬如刚的老人,静静地站着,冷冷地看着,明明白白地嘲讽着:“没想到,哀家当年杀了整整一宫的人,满以为再无后患,却还是在身边留了一个你。”
被侍卫押着,满身的狼狈却依旧平淡素净之人,曹嬷嬷,规规矩矩地跪着,一如那个满宫资格最老的端庄聪慧的女官:“三皇子之母,那位才人……是奴婢的亲妹妹。”
“小时候,家里穷,妹妹被送予她人抚养,所以改了姓氏;恰好,出事时,妹妹的养父母都已逝去,您又将‘善后’事宜交给奴婢,刚好给了奴婢机会,瞒住了这份要命的血缘。”
“您也不知道,妹妹的养父姓冯;当年自尽于宫外的痴情人,正是冯唐将军的亲弟弟。”
第82章 剖心意承此生不渝问期许求来日杏黄
这般的内情,实在是难以想象。
可萧氏没什么震惊;甚至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森冷如冰:“哀家不关心这些,老实告诉哀家,冯唐在哪儿。”
曹嬷嬷顿了顿,仰起头;反问:“太皇太后以为;冯将军会将计划完完整整地告诉奴婢?”
萧氏皱了皱眉;相伴半百岁月;她自是知道对面之人的秉性;聪慧、规矩,极为忠心耿耿——可惜;这份忠心,不是对着她的。
既然得不到答案,那就不需再浪费时间。厚重的裙摆沙沙划过地面,萧氏一步步转身离开,却忽听身后传来笑声:“太皇太后,都道天家无情,朝廷无情,男人无情——可您才是最无情的那个!”
“先帝终其一生也没有得到您的爱情,忧郁而亡,您却教导您的儿子,天子权重天下,断不可为儿女私情所扰!”曹嬷嬷扬起脸,依旧笑着,泪却留了下来,“您的儿子明明不是做千古圣君的材料,却偏偏被您抽着赶着,他防、他怕,难道不是因为他从小就自卑,从小就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比不上他的儿子们,哪个都比不上。”清泪划过纵横着皱纹的脸颊,沧桑难言,“您想让您的儿子守成,打好了家底儿,再让您的孙子、当年惊才绝艳的云华太子,成那秦皇汉武之功。”
“哀家所想难道错了吗?先帝在时百废待兴,边疆戎蛮虎视眈眈,必得先卧薪尝胆再破釜沉舟!”萧氏甩开长袖,略一回眸,如睥睨天下般威严,“哀家一生,从未有一日负得苍生!”
“可是,人的心……没有那么坚强……”曹嬷嬷阖上双眼,不知是自嘲还是嘲讽,“没有几个人,能扛得过卧薪尝胆,还能再有那意气去想什么破釜沉舟。”
多言无用,萧氏不再理会她,兀自走向小院;就见那清清冷冷的一片黄色之中,一袭修长的身影静静站着,遗世独立,瘦削的身形影影绰绰,不知是否扛得住千乘江山。
看着跪拜的云涯,萧氏淡淡问着:“你都听见了?”
云涯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你的心智不输当年的云华太子……甚至,比起云翳那妖人,也不见差得多少。”萧氏继续道,“从曹氏下手,恐怕也难找到冯唐那混账;你是未来的太子,你去继续想办法。”
“是。”云涯领命,却又稍稍看了一眼后院,掩住矛盾的情绪,而后请着,“皇太|祖母,孙儿还需办差,还请您……送林姑娘回去。”
萧氏却皱了皱眉,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摇头:“你不是喜欢林姑娘么,这可是你的机会。”云涯从围场带出林黛玉,故布疑兵,引得对方露出狐狸尾巴——日后殿上,两人自可说是各有功绩,更可说是患难见真情,恰能成一段天赐良缘。
“趁人之危,孙儿不屑为之。”云涯再次跪下,却又仰起头,无奈一笑,“不瞒皇太|祖母,其实,孙儿已经答应了林公子,若这钞豪赌’能庄家通吃,那定要将林姑娘完璧归赵;若是一不小心赌输了,那……孙儿也要尽全力保住功臣之后,自己心爱之人。”
“那个臭小子……”冷哼一声,萧氏如何不知道林霁风的算盘:当年林家因为太子被牵累,现在可不怎么愿意过早地攀扯上云涯这个尴尬的“准太子”,“他也真够胆大的,一届臣子,竟然敢跟皇孙谈条件。”
“林公子所忧,也正是孙儿心中所虑。”过早地做了招风靶子,没准儿那天就真变成了别人的挡箭牌,现在可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好时机,何苦来哉。
——用林霁风的话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悯恭郡王明显是能够“交流”的,所以,这场,算是“合作愉快”。
萧氏叹息一声,算是肯定了他们的“瞻前顾后”:“哀家会带林姑娘回宫,保证不会传出任何的流言蜚语。”
云涯正要谢恩,却忽听外面来报:“太皇太后,那冯紫英无论如何也不肯招供,恐怕也是,真的不知道冯唐将军现身在何处。”
“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拿来做‘疑兵’,还给撇的干干净净。无情的,又岂止是哀家。哼,看来,又一条线索要‘断’了。”萧氏向外走着,显然准备亲自是处理此事。
云涯想了想,没有跟上,而是转身,去了黛玉休憩的小屋。
玄真观还是太小了,又没有刻意去把守什么。萧氏与曹嬷嬷的对话,云涯听了个清清楚楚;云涯与萧氏言语中隐藏的深意,黛玉也听得明明白白。
对于感情,黛玉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却也从来都是真真切切。前世几番的试探宝玉,甚至刺伤彼此的心,都是为了一个明明朗朗,才不管他人蜚语霏霏。
太皇太后的“无情”不同与宝姐姐,那是一种更沉重的毅然决然;对于云涯的默认、默许,默不作声的承担,黛玉只觉得心疼,不知缘由的心重似坠,见云涯进来,黛玉难得主动迎了上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撇开了眼儿,轻声道:“……我并没有郡王想的那般脆弱,您……为何不多想想您自己。”
云涯看着她,莫名轻松了些:“看样子有了些精神。”就是眼儿还显得憔悴,杏核大眼,肿的像个小桃子似的,也难怪,来回的折腾颠簸,两夜没睡好,又哭得那般厉害。
“哥哥无事,我就很开心了……”黛玉却是踟蹰了一会儿,才盯着云涯的眼睛,缓缓道,“但是,除了哥哥以外,我也为郡王担心。郡王救我性命,保我名节……我,不是傻瓜。”
云涯实在没想到她会这般的直接,一时愣住,不知道该回什么,只得继续听这小美人说着:“哥哥教过我,身为女子,不可总是躲在男人身后,事事处处总让别人替自己想好做好,那还要自己做什么?还有……最起码的,恩情要铭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可以恩怯己,更不可以情挟人。”
云涯从来都是个冷淡而沉重的人,听得这般如潺潺溪流的“清明”之语,却觉内心忽的柔软了一块儿似的,不由想要打趣两句:“林姑娘,照你这般说——你愿意对本王‘以身相许’,来报答恩情?”
“我……”黛玉顿时脸红,移开眼睛不敢看他,心里颇有些忐忑,还有些小怨怼:悯恭郡王怎么会还有这一面!
云涯自然不会趁人之危,看她脸红,顿时叹息,安慰道:“恩和情是两码事,我趁这种时机与你独处、向你表明心意,本来就是趁虚而入……我不会得寸进尺。”
咬了咬唇,黛玉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对不住云涯这一片深情:“我……其实,我真的、没有想好。”
如云涯所说,这个表白的“时机”实在太混乱,她心里装了太多的事,历经了太多的震惊,反反复复伤得痛得快要麻木,又不得不摧折着心力去配合所谓的“天家大计”,唯一能剩下的执着只有家人的平安……或许心中牵挂的同样还有云涯的平安,但是,太芜杂了,她实在,搞不清楚了。
她的混乱与挣扎,云涯看在眼里,也心知肚明这是最好的结果——可若从来一次,他还是会趁此机会表白,天家的男人,或许骨子里都有些偏执,都会用些卑鄙的手段。
“你有喜欢的人吗?”云涯忽然问,问得很直接,很戳人心窝子。
喜欢的人……无论如何,宝玉早已不算了。黛玉诚实地摇了摇头,双眸清澈如水。
“那我……总算有点儿欣慰。”云涯忽然凑近,黛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抱进了怀里,抱得很轻,仿佛只是微微环着似的,耳边还有轻轻的感叹,“既然你心无所属,如果可以的话——等我,再过三年,或者只要两年……可以吗?”
黛玉不知道该不该答应,第一反应却是赶紧挣出来,脸儿红得娇艳欲滴,还带了点莫名的小恼怒
云涯摇了摇头,向外看了一眼,主动让开:“你跟皇太|祖母回宫吧,长公主也在,她听说你的手受伤,担心坏了。”
“嗯……郡王,千万小心。”还记得刚刚太皇太后让他去查冯唐之事,黛玉此刻……是真的担心。
“我不会有事的。”虽然是场戏,是场赌局,可皇上确实在护着自己——若这样还能把自己折腾死,那他也没命去做什么太子,更没那脸面,去让自己的心上人等他。
……
萧氏钦点黛玉伴驾,同坐回宫的马车。晨风徐徐,凉的沁人心脾,有一种莫名的云淡风轻之感。
说不紧张,那是自欺欺人,太皇太后硬得实在无情,可黛玉却也不怎么怕,哪怕是,云涯刚刚对自己表白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