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看看两人,心里一横,微微一揖:“……是。”
“小心你的手。”云涯一边示意黛玉钻进马车,一边提醒着。
……
这场秋狩,皇家本意是协同大臣、收拢人心,可没想到,这下半年,闹得比上半年还要热闹,还要人人自危。
秦可卿一早得了消息,可以她现在的身份,什么都不能做。宫内禁严,暗中拉拢的人脉也不能妄动,急得上火,却又无可奈何。
心怀担忧一夜未眠,只是静静跪在蒲团之上,并不是祈求佛祖,而是祷告父母的在天之灵,云氏、京城,又一轮的暗流涌动,越发的看不清了。
蜿蜒的发丝勾勒着雪白的脖颈,带来微微的痒意。秦可卿不由拢了拢头发,却忽听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便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瑞珠冲了进来,扶着门框脸色惨白:“不好了,姑娘,刚刚围场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说是,林公子他……”
秦可卿一惊,猛然站了起来:“你说林霁风他怎么了?”
“说是……林公子、遇害了!”
第78章 同宗情牵兄与弟千载血铭豆萁诗(下)
“姑娘!”瑞珠上前一步想要扶住软倒的秦可卿;却连着自己一起栽在了蒲团之上,忍着疼看自家姑娘,顿时吓到了;“姑娘;您别这样;您、您要不哭出来也好,别这样啊……”
秦可卿怔怔地瘫在丫鬟的怀里,一瞬间,她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从骨到心皆是空荡荡的感觉,空得连一个悲戚的表情都随风化去了。
姑娘该不会是受不住打击,一时失了心志吧?瑞珠赶紧要叫人,却忽觉手腕被人死死攥住,秦可卿紧紧抓着她,声音极轻,却又极韧:“到底,怎么回事?”
“听人说,是林家意图陷害肃王,被抓了个正着,现在大部分朝臣都被堵在围场里,肃王一定要皇上给个说法……林侯爷不知所踪,但是据说林公子……姑娘,您别这样,是奴婢不对!这、这只是听说,还不做实的!”瑞珠悔得不行,怎么就这般嘴上没把门的,给说了出来呢。
秦可卿依旧怔怔的,紧紧抓着丫鬟,轻轻问着:“可有月儿的消息?”
“公主也被困在围场里头,完全联系不上。”
“北静王府那头呢?萧家、林家都出了事,水溶与他们一向走的近,只怕……也被连累了。”
“这、也打听不到。”
“……那,林家那位小姑娘呢?”
“也完全没消息……但是,上次,公主来信儿提到过,悯恭郡王喜欢那姑娘……他倒是出了围场,要不要,派咱们的人去探探到底怎么回事?”
秦可卿强撑起虚软的身体,站起来,摇头:“什么都没做实的情况下,怎么能,由我,去‘做实’了呢……”
听不懂这奇奇怪怪的话,瑞珠更是又急又怕,甚至顾不上被抓得生疼的手腕:“姑娘……”
一道清泪划过脸颊,晶莹剔透的,透着哀伤。秦可卿一点一点松开紧扣十指,放开瑞珠,却放不开她自己。如冷风入骨缝,讽刺入冰心:“这些年他帮了我不少,可是我,几乎什么都没为他做过。”
“让铺子全部歇业,不管是林家的,还是秦家的。”如今能做的也甚少甚轻,秦可卿在心中自嘲这难以启齿的自以为是的冷静,“……暂且,等着月儿;暂且,先盯住悯恭郡王府。”
……
云涯带着黛玉离开围场,走的是僻静的山后小道。
黛玉坐在马车里头,忍着强烈的颠簸感。马车两侧的厢帘全部掩得死死的,手包成了团儿也没法掀开。只能听着,听车外呼呼的风声,还有疾驰的马蹄声。
扑通扑通换成了咯吱咯吱,似是从泥土路走上了石板路,时不时急促的辗转折回,黛玉已经分不清他们现在是冲着哪个方向;只能确定,他们是在迂回,或者说是在躲避,抑或更直白一些的,就是在逃命。
终于,随着一声马儿的嘶鸣,马车停了下来。车厢被打开,云涯过来,看她蜷缩在车门侧的模样,真切的心疼:“你、能走吗?”
“没、没事。”看到四分五裂的尸体都没有吐出来,只是稍微颠簸了些的马车,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况且,手心处深深的刀口还在痛着,剧痛除了折磨人,很多时候,还有提神醒脑的妙效。
黛玉不顾受伤的手,撑起身子跳下马车,看清,这是一个小巷子,四下无人,却带着一股子干草味儿。
“这是柔兰婶婶的公主府。”黛玉认了出来,此处正对着长公主府后侧的角门,通向叔叔的马厩。
云涯点头,没有废话,示意侍卫撬开门锁:“进去。”
黛玉蹙着眉跟上,等一众人全部进入,看着他们关死铁门,方才敢表示出惊异:“这里怎么会一个人都看不见,婶婶,去哪儿了?”
“柔兰公主昨夜被接入了皇宫,现在很安全,你放心。至于其他人,一半被长公主带进了宫,另一半……在顺天府。”云涯边回答着,边示意侍卫,“这里是长公主府,他们暂且不会追来,赶紧找东西。”
——找什么?叔叔有自己的侯府,一切带着杀气的,有关战场的物件,都从来不可能进得了公主府。
黛玉惊疑不定地看他,云涯却淡淡摇了摇头,示意“莫问”。
侍卫四下分去办事,云涯带着黛玉走过长长的水廊,进了内院,示意她坐下:“你先休息。”
四处都是空空荡荡的,连柔兰婶婶养在水里的锦鲤都不见了,雕栏玉砌朱墙画壁,却清清冷冷,这简直就像是个、死宅。黛玉看得越发心惊肉跳,身子都在颤抖着:“郡王……到底出了什么事?婶婶、叔叔,到底怎么了!”
“你不会有事。”云涯依旧是答非所问,淡淡的,却又坚定着。
黛玉不能再忍,“腾”地站了起来,恼怒又焦急:“到底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就算我没事,可是叔叔、婶婶、哥哥他们……林家不止我一个人,不止我一个傻子!”
见云涯还是不语,黛玉不由自嘲:“公主让我跟您离开,是因为公主信您;可惜,林黛玉自己小肚鸡肠,不识好歹……看到这幅情景,不敢信,也不愿再信了!”
“……抱歉。”云涯顿了顿,终于露出一丝挣扎之意,“以我现在之力,只能够救你一人。”
这句话暗含了太多,却尽是不好的预兆。黛玉不由一手撑住身侧的檀木小几,颤抖着问:“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喜欢你。”出乎意料的,云涯忽然换了话题,难以置信的直白,“之所以瞒了你那么久,是因为我发现,皇上、居然想立我为太子。”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出生你很清楚,我与皇上只差十四岁,这些都是隐患。”云涯继续着,将一切都坦诚在冰秋之下,被寒风褪去了温度,丝毫不见了婉转的缠绵情丝,冷得吓人,“我不敢相信任何人,甚至包括皇上,包括云诺,所以,我也不敢相信自己。”
“刚愎自用,自以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概指的就是我这种人。”自嘲之下,云涯更加清冷,“可是,在危急之下,皇上还是尽全力保住了我。他给了我太子的印信,让我活着,还让我带你走——他与我说,没有林家,他做不了皇帝,他给了许多,亦是欠了许多。所以,他命我保护好你……至少,保住你。”
这些话,太深,太远,太隐含深意。黛玉听得全身都在颤抖,死死咬着牙根,逼着自己清醒,逼着自己继续问着:“什么叫‘危急之下’,什么叫‘至少、保住我’,那叔叔和哥哥他们……”
“肃王反了。”更加的直截了当,如刀子般戳人,“皇上与太上皇都被困在围场,包括大半的朝廷重臣。还有,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可能你哥哥,已经、死了。”最后两个字,很轻,但是又很重。。”
黛玉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热热的泪珠在眼眶中打着转儿,天旋地转之间,她几乎要晕倒,可是——脸颊处忽然一热,云涯不知什么时候凑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声音压得很低:“能哭出来的话,就哭罢。”
云涯的表情很奇怪,没那么冷漠肃穆,却带着一股紧张感;黛玉暗暗抵住椅子,借着手心处的剧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朦胧的泪光之中,依稀可见……云涯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紧紧盯着,窗侧某个朦胧的黑影。
难、道……
云涯看她依旧清醒着,终于舒了一口气,缓缓放开手;黛玉也缓缓滑下椅子,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儿,大滴大滴的泪水夺眶而出,沾湿了衣衫。
“别弄湿你的手。”云涯忍不住提醒着。
黛玉咬着牙摇头,泪水却还是止不住地溢出。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黛玉猛然抬起头,崩溃般的大哭:“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不想、不想!”
云涯一惊,却见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婉转着,晶莹剔透的眸光看得也是窗外那个黑影。
压下心中诡异的伤痛感,云涯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冷静:“我先出去。”
听到木门的吱呀声,门开了,又阖上。黛玉蜷得更紧,屋子很严实,天气也不是很冷。可是黛玉总觉得,四面八方尽是刺骨的冷风,冰寒得让人难以忍受。可是,就算在这种情形之下,她居然还有心情去想些别的,真是、真是……林黛玉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人,真是、可笑……
云涯站在廊桥之上,看着两个侍卫过来,皆面带难色,心下明了:“没有找到是吧。”
侍卫点了点头,为难地看了一眼屋内:“郡王,要不要再问问林姑娘?”
“她恨死我了,现在根本不想看见我,怎么会跟我说些什么。”云涯看着头顶那轮“昭明天日”,露出了更加嘲讽的笑容:“趁着这种时候跟她说那种话……我才是‘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第79章 芙蓉浮夜五更露落笔藏情冷清秋
黛玉始终不肯再跟云涯说一句话。
云涯立在栈桥之上;黯然沉默,忠心耿耿的侍卫们却急得不行:“王爷,那样东西极为重要;若是找不到;那您该如何是好!”
云涯扫他一眼;嗤笑:“找不找到,与本王又有多大区别?不过是丧家之犬而已,叼着个肉包子,还怕别人抢了去。”
“王爷!”侍卫还想说什么,外面便急匆匆来报,“精卫司奉皇上之命,护送悯恭郡王出京!郡王快走,肃王已经离开皇宫,宫殿司也在三门处与侍卫司起了冲突,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云涯很果断:“带林姑娘走。”
“可是,王爷,那东西……”
云涯冷冷问:“东西重要还是人重要?走!”
“……是!”侍卫一咬牙,再不敢坚持。
京城一片死寂,禁严之下,谁都不敢出门。在侍卫司的掩护之下,黑压压的精卫司护送着云涯等人冲出了城门,其间与宫殿司两次交手,对方大概顾忌着云涯手中所谓的“太子印信”,不敢下死手,斡旋之下,总算出了京城。
黛玉依旧是在密封的马车内,这次路程更加遥远而崎岖,马车更加颠簸。黛玉抱着膝盖,任由伤口的血迹在衣衫上点染出斑斑嫣红,只是蜷着,祈祷着,哥哥、叔叔、婶婶……还有云涯……希望,最终能够平平安安。
直到天色渐暗,一行人才赶到目的地,竟然是京郊的一片荒芜的山区,嶙峋巨石之下,不敢燃起大量营火,借着黄昏残阳,依稀可见一处处隐蔽的山洞。
竟然不全是男人,一个老嬷嬷迎了上来,扶着脸色惨白的黛玉下车,又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她的手腕,看着,心疼着:“路上太过颠簸,姑娘的伤又被牵扯……需要重新上药。”
“麻烦您照顾林姑娘。”云涯告知黛玉,“这是太皇太后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曹嬷嬷。”
太皇太后身边的心腹之人,居然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现在就连皇宫都已经不安全了。黛玉这般想着,依旧沉默不语,只是微微服了一服——趁着身子屈起时,从纱布内挣出两根玉笋般的手指,移到在腰间微微一缠——牵扯到伤口,剧痛再次袭来,黛玉不得不垂眸,掩饰住眼中的泪光。
曹嬷嬷带着黛玉下去了,云涯也去安排:兵不厌诈,狡兔三窟,他作为一个逃亡在外的“太子”,必须得多派些人混淆视听,方能调虎离山。
这个山窟窿似乎本就是朝廷的一处的秘营,内里密道纵横交错,还可以看到不少武器。黛玉忍着一番番的心惊肉跳,顺从地依着曹嬷嬷,将沾黏了血迹的外衣褪下,稍微清理一番,再重新上药。
将沾染了鲜血的层层纱布撕下来,再换了涂着黄褐色药膏的白纱缠上。一番动作,疼得手心似乎要挣成了两半,黛玉死死咬着唇,眼角处却还是闪烁出了晶莹的泪珠。
现在外头,也没什么可换的。曹嬷嬷拿了一件自己的衣裳过来,想要给黛玉披上,黛玉赶紧退开,走向自己的衣裳:“没关系的,只是染上了些血,还是能穿的。”
这么说着,眼儿不着痕迹地瞥着外衣腰间扎着小荷包的丝带——结儿不对了。
非常相似,可就如扬绣源与苏绣,发于同源,却各有所长;绑荷包的结儿,看似一模一样,可以幼时翻绳儿的游戏相比,稍稍一翻,便是不同的纠缠。
她的荷包被人动过了,褪下的衣裳也被人搜过了。
怀疑更重,但还不能妄加推测。黛玉强忍住情绪的波动,任由曹嬷嬷帮她穿上衣服,然后又抱起膝盖蜷成一团儿,担心着叔叔,担心着哥哥,担心着……其他人。
不知现在京城的局势如何,只知道云涯命众人再次休整一晚,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办,还得稍作等待,毕竟肃王的兵链暗中逼近京城,封锁着各个官道——希望北麓的镇国公及时得到消息,回京勤王;或者,东面的水军能及时赶到,这样,方有一线生机。
石窟孔洞通明,圆圆的白月正悬高空。
黛玉依旧不敢睡,痴痴地看着夜幕中那唯一的一片白,直到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云涯走近,看着她紧蹙的眉心、苍白的脸色,不由也皱起眉头。
在他开口之前,黛玉忽然截断:“郡王,您……到底要找什么?”
云涯没回答,只是轻声安抚着:“这里‘暂且’是安全的,放心。”
“我只希望,我叔叔是安全的,至于哥哥……”希望、希望,你给我的暗示没有错。
“你的手怎么又伤了?”见她依旧担心,云涯再次叹息,挑明道,“暂时没有人会偷听我们说话,你不必如此害怕,我——奉命行事,却让你如此为难,抱歉。”
“真的么?”黛玉终于压抑不住,急急忙忙问道,“那、我哥哥他到底怎么样了?还有,刚刚我的衣服被搜过了,应该是为了你们在找的‘东西’。”
“你哥哥没事。”云涯保证道。
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松了下来,黛玉只觉身子一软,忍不住瘫倒在了石凳之上,却又垂了眸儿,忍不住眼泪的模样。
“抱歉……”于心不忍,政治、男人,对于纯洁无暇的女孩子,永远都是侵害和辜负,云涯在心底嘲讽着自己,却不得不再次将她牵扯上冷冰冰的政事,“林姑娘,他们是在找一份肃王陷害你叔叔的‘证据’,他们以为,会在柔兰公主府里,或者,在你的身上。”
“证、据?”黛玉抬起脸儿,不可思议的模样,她从未听说过这般东西,而且以叔叔对婶婶的维护,绝不会把这些放进公主府。
“如果这份‘证据’真的存在,你觉得,长公主会收在何处?”
子虚乌有之事,如何能够推断。但是,今日去公主府,却有什么地方诡异的很——没有人,可以解释为护主或避难;可是那清清冷冷的寒潭……满池塘的锦鲤,没有道理的,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黛玉如是想着,身子微微颤了颤,终于明白云涯要让她做什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