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风想了想,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是担心而已,作为一个姐姐的担心。
水溶不远不近地出现了角门之侧,林霁风明白自己该回去了,秦可卿也钻回了轿子,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祭拜已然完毕,揉眼睛的揉眼睛,心暗伤的心暗伤,逝者已矣,各人终究还要回到各人的轨道之上。
弄月小心眼地记着自己之前之言,不给薛家那商女做人情,也不让黛玉去“犯傻”,拎起黛玉便将之塞进了马车,又随便揪了个人来赶车:“好好的送林姑娘回去!”
林霁风就这么被撇下了,无奈地看着小公主指挥着人手抬走软轿子——有什么事儿,连亲姐姐都不能听?
宝钗带着湘云走了,云涯也要负责将云诺和蓝宜茜安全地送回皇宫,剩个水溶与萧若繁。小公主眼皮子一抬,这次终于看进了水溶殿下:“北静王,这萧侯爷是你牵来的,麻烦你再给牵走,注意点,他可金贵着,千万别磕着碰着的!”
这是把我当狗了?萧若繁哭笑不得,却依然好脾气的不计较,潇洒地一转身,让北静王先请,自己谨遵公主懿旨,乖乖跟上。
终于只剩了两个人,终于,林霁风终于能吊儿郎当地问一句:“公主殿下单独留下下官,究竟有何吩咐?”
弄月睨着他,也不客气:“借我点人。”
“找我借?”林霁风搞不明白了,不说弄月在宫里绝对有自己的心腹,光是秦可卿通过养生堂跟宫里牵的那复杂庞大的脉络网,也足够这小公主挥霍的。
“跟皇宫无关。”弄月翻了个白眼儿,“最好是能用在江湖上的。”
林霁风惊:“你到底想做什么?学陆太妃豢养杀手?”
“想什么呢,我就算不顾着我自己的命,也得为姐姐考虑。放心,我既不杀人也不放火,我是拿来救人的。”足尖儿轻轻扫着地上的绿草,弄月迟疑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林家当年也出过一位太傅,也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被抄家发配了……如果,如果当初,有人能稍加施以援手,现在的林家,绝不会只剩你,你叔叔,还有黛玉三个人。”
弄月说的没错,这般比对,让林霁风陷入沉默,双眸异常深邃。
但,仅仅过了一会儿,林霁风又恢复了那副无所谓的模样,笑意肆然:“公主殿下,甄家人是钦犯,是罪臣,我的人去救,那成什么了?您不会是因为不想叫我做姐夫,想要‘欲加之罪’吧?”
“无耻!”弄月狠狠骂了一声,又昂起头,高傲地看着他,“雪中送炭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你自己看着办,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林霁风再次陷入沉默,良久,又问:“如果我不借,你会去找萧若繁帮忙?”要不是如此,弄月今天怎么会莫名的对萧若繁如此咄咄逼人?
“是啊,我会去找他‘合作’,如果你真的这么不识相的话。”弄月大大方方地承认,坦坦诚诚地鄙视,“萧家人最是无情,你肯定是感同身受。还是那句话,我不想把这顺水人情让给他这种人来做。”
“公主都这么说了,我要是还不‘识相’,这辈子就等着打光棍吧!”林霁风慨叹着摊手,也承认,“兔死狐悲啊,况且这狐狸还是劫后余生的。你要多少人,我想法子调给你。”
“也不用太多,十几号人,机灵又小心的,让他们沿着甄家发配的路线,打点打点就行了——具体怎么做,让他们听我的吩咐。”公主殿下故意卖关子,说的很隐晦,“宫里有人想要捡漏儿,可本宫也看上了这漏儿,那,看谁下手更快!”
“行,做生意么,得有个信字。”林霁风一边答应着,一边打算立即回去调派人手,可小公主又来了一句“本宫可没让你走”。
太子的闺女都不好伺候啊!林霁风认命地准备继续听公主殿下的吩咐,却见弄月扭扭捏捏的,脸黑了牙咬着了,半晌才磨出一句:“你会好好对我姐姐吧?”
——呦,这算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林霁风笑得轻狂,衣袂一甩,潇洒反问:“你说呢?”
“你要是敢对我姐姐不好,我就宰了你!”小公主信誓旦旦地发下诺言。盛夏时分,蝉鸣声声,艳阳被茂密的树叶分割成璀璨的光点,落在一片青坪之上,更得显生机勃勃。
……
都是闲人,水溶与萧若繁便一同牵着马慢慢悠悠地往回走。萧若繁想起今天弄月刺猬似的态度,慨叹着:“甄姑娘虽过世了,可她那种‘矢志不渝’,倒是留给了公主殿下。”
水溶若有所指:“我本以为,你这些年,跟她都是‘盟友’。”
“你这么说也没错,我不想娶她,她也不想嫁我,在这点上,我们可是‘一拍即合’。”萧若繁想了想,又苦笑着,“可现在太皇太后发了话,我跟她‘一拍两散’。自此之后,是桥归桥路归路,还是继续这么着,我也不知道。女人心,海底针啊!”
水溶刚想再回两句,却忽然被路边那辆熟悉的马车吸引了注意力,沉默不语——俊颜之上,难得显出一丝纠结的困惑。
萧若繁发觉了他不对,忙问:“怎么了?”
水溶指着那马车,问:“几日前,一位姑娘在寺庙里遇到了刺客,而后亲眼看着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殒命——你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坚持’,让她能继续往寺庙里头去?”
水溶的话也引得萧若繁无比困惑,对着马车看了半晌,与水溶持同样的看法:“恐怕这个姑娘,是个虔诚的……尼姑?”
作者有话要说:红楼女子啊,只有男人不敢想,没有她们不敢做╮(╯▽╰)╭
第60章 待嫁女惧家族运无情雪讽玉壶冰
萧若繁后悔了;他好端端的为何要去接水溶的话茬儿?
此刻落得个偷鸡摸狗的下场,无辜的萧侯爷被爱管闲事的北静王殿下视为“知己”;还被拉着一起从侧墙翻进了这冷清的寺庙,又一起站在正殿之侧的树丛中;听两个姑娘的悄悄话儿。
若是守在正殿口的薛家护院发现了他们……一世英名,就此毁于一旦。自认为光明磊落的萧若繁心里颇不是滋味。
水溶自是悠然自得;北静王一向不畏人言;不差这一遭儿。他是真好奇;那个时刻都端得像个“尼姑”似的薛姑娘;这个时候居然还敢来寺庙——究竟是冷静甚至于无情;还是已经被刺激得疯癫了?
佛像旁;湘云也着急着:“宝姐姐,为什么要来这里?咱们换个地方罢!”
说是冷静自持;说是无情无心,可宝钗终究是个十五岁的少女,经历一场劫杀,焉能不怕?越靠近寺庙,脑海中甄华莲最后那淋漓惨景就越发的清晰,此刻宝钗全身都在颤抖,可她依然强逼着自己抬头,看着那面无表情的冰冷佛像,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宝姐姐,咱们走吧!”湘云看不下去了,宝钗的脸儿白的怕人,“我、我还要回去呢!要不然,叔叔会打死我的!”随便找了个最拙劣的借口,当然,非常现实。
宝钗兀自跪在蒲团之上,问着:“云儿,你知道甄姑娘为何会死吗?”
湘云真的发懵,保龄侯怎么会跟她说这些朝事:“这个……我、我不知道……听说是甄家获了罪……”
“甄清私自将大炮借给外族,使得暹罗灭国,朝廷大军无功而返。若再进一步,以谋叛罪处,按律当夷三族,其余近亲流放三千里。”宝钗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躯,道出真相,“幸亏,甄清已死,甄太傅多年积威甚重,又有学生们力争,朝廷最终给甄氏定下的罪名仅仅为‘私通番邦’,又减了刑罚。仅是如此,甄家也落了个抄家流放的下场。”
“甄华莲之死,甄昭容之死,皆是因为甄家的这场滔天大祸。”宝钗的声音很沉,既是说给湘云听,也是说给自己听,“身为女子,也与家族紧紧联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宝姐姐……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宝钗抬起眼儿,静静看她:“云儿,我与薛家,你与保龄侯府,也都是一样的。若是家败了,或者是被家族弃了,我们的下场,又能比甄姑娘好到哪里去。”
“我、我……”湘云从来没想过这些,细细一想,全身猛然一哆嗦——现在她好歹有叔叔养着,三餐不愁;可若是、若是连保龄侯府都没了,那么,她又能到哪里去?
“你已经定亲,就算仅是为了颜面,保龄侯一定会为你隐瞒今日之事。”宝钗安慰着湘云,却又敲打,“今后你嫁了人,更需要娘家的依仗。你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见得多喜欢你,可你们依然是一体的,难道,以后出了事,你还能指望别人给你出头吗?”
“我、我……”一番话说得湘云哑口无言,头低着,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宝姐姐,为什么你不是我的亲姐姐……如果你是我的亲姐姐,就算叔叔活活打死我,我也开心!”从小到大,宝姐姐是对她最好的人,是以,她就算受罚,就算要被逼着以死谢罪,也要亲眼看见活生生的宝姐姐!
“想通了就赶快回去,好好跟叔叔赔罪。别总想着我是你姐姐,你要记住,你永远是保龄侯府的嫡长女。”宝钗终于起身,揉着小女孩的发髻,眼神淡然,“你快嫁了,不至于受皮肉之苦;若是叔母骂得狠了,乖乖忍着,受着,很快就过去了。以后到了夫婿家,记得别总这么风风火火的。”
墙外,萧若繁若有所思:“这薛家姑娘竟然有如此见识,怪不得能在韵华斗艳上压倒群芳……还真不像是个商女。”
水溶却莫名笑了一声,而后,顶着薛家护卫奇怪的眼神儿,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这可吓坏了湘云,宝钗却只是微微一愣,立即拉着湘云行礼。
水溶的目光扫过两人,最终却落在了湘云的身上:“史姑娘虽然行事莽撞,但难得是一颗真心。若不嫌弃,本王可让人送你回府,相信保龄侯会卖本王几分薄面。”
湘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宝钗却微微皱眉,不着痕迹地将湘云扯回了自己身后,婉转着替湘云拒绝:“多谢王爷厚义,但云儿一向是敢作敢当之人,断没有畏首畏尾的道理。”
水溶笑了笑,挑眉:“薛姑娘不妨直言。”
水溶的脾气确实怪的很。宝钗更觉棘手,可看着水溶隐含深意的模样,又莫名的火从心起,干脆直言:“那,请王爷恕民女无状,毕竟男女有别,云儿又刚订了亲。若由王爷送云儿回去,怕会徒添误会。”
北静王是何等人物?京城闻名的风流公子,行事怪诞不羁,不理朝事不问经济,流连风月,为小妾戴孝,家里养着一群青葱水嫩的小戏子,还时不时还请上几个名角儿到府里唱戏。若由他送云儿回去,保龄侯怕是要怀疑湘云的清白。
宝钗这话一出,门外的萧若繁差点儿笑场,真想替这薛家姑娘鼓个掌,说的真好!
水溶也笑了:“听薛姑娘这一字一句,是一心一意为了史姑娘着想。但若真如薛姑娘所言,那薛姑娘在本王府上养伤之事,只怕也给薛姑娘带来了不少麻烦。本王——现在这里抱歉了。”
宝钗立即色变,湘云更是吓了一跳:“宝姐姐,你不是被柔兰公主救了的吗?怎么会、在北静王府,养伤?”
如此尴尬的问题,让宝钗怎么回答!好在水溶依旧是见好就收:“薛姑娘总是为她人着想,可也别忽视了自己。”
“多谢王爷提醒,民女铭记于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宝钗匆匆拉了湘云便要走,却又听身后一句轻笑:“薛姑娘如此笃信佛理,超脱至为人而忘己,又更合道家‘太上忘情’之境,果然让人敬。”
——丰年瑞雪,太上忘情。合之,便是“无情雪”。
这明褒暗贬让宝钗牙儿咬得更紧,忽然反诘:“王爷谬赞,民女如何比得上王爷‘玉壶冰’之化境呢?”冰比之于雪,更冷,更硬,更死板。
水溶一愣,似乎没想到这死板无趣的“尼姑”姑娘……竟然还真的有脾气?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大笑,看来,听壁角的那个终于憋不住了。
湘云又被吓到,宝钗却也顾不得什么,拉了小姑娘便走——闺阁少女,根本不用理会这些莫名其妙的男人!
两个姑娘“逃”了,萧若繁潇洒地走进来,揶揄着:“果然见识不凡,我可是第一次知道,‘玉壶冰’,还能拿来骂人。你也是找骂,没事跟个姑娘贫什么。”
水溶收起惊讶,反问:“你觉得她不是商女?”
萧若繁不解,水溶淡淡继续:“她所言所行,无不为史姑娘着想,事事周到妥帖,不允任何一点儿差错伤得史姑娘名誉。”
萧若繁刚想言确实如此,可又想起另一件事,顿时表情古怪:几个月前,京城里关于史侯姑娘便生了不少流言蜚语,皆是“保龄侯姑娘不知自重,与个商女亲密往来,简直丢尽了贵族姑娘的脸面”。
“几个月间,她先是在韵华斗艳上一举夺魁,陷入贾府的那夜,与她相识不过月余的林姑娘想方设法地救她,到现在,皇族公主发起的祭祀之礼上,俨然也有她一席之位。”
“原来你对汲汲营营之人有如此多的怨言。”萧若繁故意唉声叹气,“看来,我在你心里,早就如鹰犬一般可憎了。”
“我并非此意。任何人皆有自己的选择,我看戏时旁观者清,可又怎能否认,别人看我时又不是如何的好笑。”水溶却摇头,坦然承认,“就如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北静王在京城的风评只有四个字——不说也罢,由他送偷逃的史湘云回去,才叫真作孽。
暗道一句“原来你都知道,只是死不悔改”,萧若繁又问:“那你刚刚又是在做什么,闲的没事逗人家小姑娘玩儿?再怎么心机,再怎么钻营,那也是清白的姑娘,别害人一辈子。”
水溶无所谓地摇头,在他看来,今日的“戏”毕,已然可以落幕。而其中“高处不胜寒”的留白,也望恰到好处,莫隐晦的让人继续掩耳盗铃。
……
薛家的马车停在了保龄侯府之侧的小角门,湘云被几个板着脸的嬷嬷带了回去,甚至来不及跟宝钗告别,只留一个不知是二门还是三门的小厮,腆着脸要赏,要了赏还撵人:“薛姑娘,侯爷说多谢您的大恩!但是,咱们姑娘这……哎,侯爷忙着多方打点,都气病了,实在不方便见客,要不,您先回去?改日,侯爷会派人到府上送谢礼!”
湘云偷逃的事儿必须死死瞒下,又怎么能送凃惹人话柄的“谢礼”?宝钗权当不知其中深意,规规矩矩地道谢,而后轻轻悄悄地离开。
正式与贾家撕破脸,保龄侯府便也来不得了,却并不怎么伤感,只是颇多遗憾。或许正如北静王所言,自己乃是“无情之雪”。处处做得完美的大家闺秀,可扒去向云妹妹借的这层光鲜的皮儿,内里,还是个为人所不齿的“商女”。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别担心水溶啊,因为,“无情雪”跟“玉壶冰”相处,被逼疯的一定是宝钗!
可怜的宝姐姐,喵对黛玉是春风细雨,对宝姐姐是寒雪连江……
令:甄清最终判的是通敌,但没有上升到谋叛——如果是谋叛,要夷三族的。
第61章 进退维谷忤逆子执着守心他乡客
湘云悄无声息地回了家;宝钗闭门不出免得再一个不小心路遇某位闲得发慌的郡王殿下;黛玉继续养病;蓝宜茜也被镇国公太夫人接了回去……甄家一案;似是已经风平浪静。
若真要说没事儿了;贾雨村得第一个哭死;博檀寺的案子查还是不查?京城闹刺客了;可最有嫌疑的偏偏是个太妃娘娘;这是逼他辞官还是干脆逼他去死?
显然;皇家没这么不厚道;关键是没这么不要脸;将后宫弄权的案子摊开来办;因为“没有证据”僵持了近半月后,皇帝再次叫来云涯;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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