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甄华莲差点直接甩了脸子,也让陪着史大小姐的另一位娇客倍感无奈——一句“你个呆丫头啊”,自然叹自静雅端庄的薛宝钗之口。
自然有人打探了消息,回来绘声绘色地学给了黛玉。黛玉无奈苦笑,却又好奇:“甄家与贾家闹腾成这样,为何史姑娘和薛姑娘还会前去甄姑娘的生日宴?”
提起这茬儿,康嬷嬷摇了摇头:“您是不知道,自从您那日回了家,史大姑娘也被史侯爷接回了家里;倒是这薛姑娘有些意思,虽说仍然住在大观园里,可是事事都是跟着史姑娘的——有不少人暗地里笑话史姑娘不懂规矩,带着个商家的女儿到处晃悠,真不怕自降身份。”
……宝姐姐。
不自觉地抚了抚心口,黛玉摇头:“薛家祖上也有爵位,那些人这么说,真是过了。”
康嬷嬷也叹息,作为奴婢,总不好把那句“人走茶凉”说出口,拐了弯儿道:“薛家大爷打人那案子确是压下了,但金陵没几个人不知道的。”门阀的消息,总是传的快的;薛家这代的直系男丁,早被呆霸王连累得落了个纨绔之名,自家的小姐,也连累得更被人看清。
眼见黛玉又流露出一丝黯然,康嬷嬷赶紧岔开话题:“对了,差点儿忘记告诉您,霁大爷最近又得了赏,新贡的那道药方,据人说,顶上边关千军万马之效呢!”
“哦?怎么回事?”林黛玉的眼睛亮了亮,待康嬷嬷细说。
事实确实如此,林霁风进贡的三七草又配成了一副药,可解冬天边关将士皮肤皲裂、深裂至骨的痛苦,但实际上配出药方的人么——
“我这次可是沾你的光了。”茶楼里,林霁风看着风尘仆仆的萧若繁,打趣着,“呦,这么急做什么,怕赶不上封赏?放心,萧侯爷研制出这‘消痛膏’,造福万千将士,可谓以百草为大齐江山筑起一道坚屏,皇上绝不会忘了你那份儿的。”
萧若繁只得苦笑再苦笑:“霁风,皇上为何急召我回来,你我都清楚——真是进退维谷。”
林霁风摊手,表示自己极为无辜:“为何?难道不是为了封赏侯爷?”
“封赏”?若不是书香门第的家教良好,萧若繁真恨不得狠揍这混账一顿:“封赏为名,勒令我回来‘安分守己’是真……这该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太皇太后一向不希望我参与政事,可这次……”
林霁风将一桌子瓜子核桃松子推到他跟前,顺口接下去:“这次你表面进贡药方,依旧行医师之职;可是实际上,刚好戍边的镇国公并众参将携将回京述职,手握实权的边将都会牢牢记着你的好,亲自上门拜谢的也不少——可没人说只有武功可以收军心,大夫以德服人,不正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么?”
——林睿要是知道自家这侄儿把兵法歪解成这样,哎……
就算医者仁心以“收军心”,萧若繁依旧是那个连瓜子都不会嗑的贵公子,只能喝茶:“太皇太后定是要狠狠骂我一顿,不过皇上……”
买来的点心没人赏脸,林霁风干脆自顾自地吃,咯嘣咯嘣:“赏了你也赏了我,证明他心情不错,也从侧面表明他的态度吧……他并不介意萧家再入朝堂。”
皇帝也没什么可介意的,萧若繁担心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就怕太皇太后这次召我回去,意在……指婚啊!”
弄月公主刚刚过了十四岁,本朝女子约十五岁行荓礼。也就是说,弄月该嫁人了。若是依着皇家的意思娶了弄月,他的抱负也只能成为下半辈子镜花水月的思想包袱。
林霁风嚼着满嘴的东西,眨巴眨巴眼睛:“前几日,镇国公老夫人进宫,在太皇太后跟前狠狠夸了你呢。”既是恭维,也是暗示,不管太皇太后是如何想的,萧侯爷制出的药膏,切切实实投了边关数万将士的心。
这位镇国公老夫人就是那日在桃花筵上救了黛玉的蓝老夫人。林家与蓝家结盟,顺带牵起蓝家与萧家的线,再合适不过了。
摇摇头,做都做了,多想何益。萧若繁仿佛不经意地转了话题:“我记得,林表妹跟弄月公主是差不多的年纪吧?”
“喂喂,少来打我家妹妹主意。”敲桌子瞪眼睛砸吧嘴,“别闹到最后是我妹妹抢了公主婚事——这皇家还能让?你还是乖乖打光棍儿吧!”
也是,空有一个侯爵,无功名无职权,亲事更是毫无自由,并不是求娶林黛玉的时机——反正,照这张牙舞爪的哥哥的护短模样儿,短时间内谁都别肖想那聪明漂亮的小姑娘。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巧的是,忽然传来敲门声——开门,意想不到的人:“水溶,你来做什么?”
好歹没有再次大白天的穿孝衣戴纱帽,但北静王殿下此时的装束也颇让人无语——黑漆漆的,从头到脚,就剩了那张如玉白皙的脸,被散落的发丝零落出一丝冷淡:“我来告诉你们,今天贾雨村又去告了。”
依萧若繁的身份和林霁风的官位,可没资格天天往朝上跑;他北静王说的好听是孤芳自赏,说不好听是懒得慌,可偏偏今天上了朝,偏偏得了这个哭笑不得的消息。
——当然,又是告甄太傅一家,又是为了“甄英莲”的事儿。
林霁风扶额:“他就不能不挑着甄昭容怀孕的点儿吗?”
萧若繁也好笑:“要不怎么报复?”贤妃娘娘当年被诬陷,可是掉了孩子的。
——可非得让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他是存心报复?
“皇上怎么说?”萧若繁只关心这个。
“派了人,往广西查这案子,还给了时限。”时限内,查清楚了,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若查不清楚——也就别拿这破事儿天天来扰朕的清净。
“贾家和林家……怎么说也是有亲的。”萧若繁故意拿眼角瞟林霁风。
“这点儿亲,比起那些有心人的刻意为之,算不了什么。”林霁风无所谓,一个说不清楚的孤女的案子,想要扳倒当朝太傅,简直痴心妄想;但是,贾雨村竟然敢直接拿到朝上告,就证明,这后面,绝对有推手。
水溶只看向林霁风:“你管不管?”
林霁风耸耸肩:“闲事我不管。”不“闲”的,他当然得管。贾素瑶可牵着太子的事儿,绝对不可等闲视之。
水溶点了点头:“随便你。”林霁风在南边有人手,想插一脚很容易;而他身为北静王——醉生梦死最得朝廷的喜欢,若真“仕途经济”了,绝对会惹恼某些人。
看着他们一来一去,萧若繁不禁好笑:“哎,真是越发听不懂你们的话了——果然,我这种俗人,比不得你们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少来,讽刺我们没个正形就直说,别拐弯抹角!”林霁风敲桌子,敲完却又看水溶——还是不解,“你今天就穿这个去上朝的?”没得个御前失仪的罪过?
当然不可能。水溶看了看漆黑如墨的袖子:“我本想下了朝直接去‘千桂轩’,就将这身穿在了朝服里面。”所谓“千桂轩”,乃是最近红极一时的戏园子,北静王也爱去听戏,甚至还能唱上几句。
“……这身是唱什么的?”一身黑,诡异之极。
“荆轲刺秦。”
林霁风抽嘴角,萧若繁扶额——水溶公子的心境,当真超脱至凡人无法理解之“化境”。
第40章 同谋南局调兵遣将遣情钟惊雁嬉鱼
宁康宫——
太皇太后看着跪在软榻下的俊朗青年;不禁有些怔愣:看起来还是一如当初;静谧温和;彬彬有礼。可这孩子的心……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了。
萧若繁乖乖地跪着;膝盖已经麻了;身子却一颤不颤;似在倔强地坚持着。
终于;苍老的叹息缓缓响起:“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说罢。”
萧若繁咬了咬牙;依旧低着头,半晌才言:“若繁以为,避世……不是自保;只是懦弱。”
“你——咳咳!”太皇太后一时气上心头,不由狠狠咳嗽;萧若繁慌忙扶住,却见太皇太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又缓缓摇头,“你这个性,外柔内刚,与那丫头……真像。”
萧若繁不语,心知,“那丫头”便是林霁风的生母,萧怡彬。
“我老了,管不了你们了……罢了,你与弄月的婚事,既然从未明说,就当做不存在罢。”无奈的摇头,叹息,“弄月那丫头也是,总不让人安生,吵着闹着说宁愿和亲也不嫁给你。”
——当然,弄月公主殿下的原话是:“本宫宁愿和亲给塞外那些真汉子,也不嫁给那娘们兮兮的伪君子!”
被公主殿下如此嫌弃,文质彬彬的萧公子总归有点儿不是滋味。
“你回去吧,今后的事儿,你自己权衡。”太皇太后似是累了,略微抬手,示意萧若繁退下——却又出声,“官场险恶,小心为上……别跟林家那小子学,年纪不大,心眼儿不少!”
这倒是,林霁风的行事越发神秘,连他也看不透。想想在茶楼里,他跟水溶打哑谜似的你来我往,萧若繁笑了笑——没必要说出来让老太太担心,另外,他也很好奇,这小子这次又要折腾什么事儿。
——折腾什么?自然是甄贾两家的案子!
林霁风说了要“管”,可怎么管?
首先,明上官之谋。《太公阴谋》有云:“贤君治国,不以私害公:赏不加于无功,罚不加于无罪,法不废于仇雠、不避于所爱。”
虽说此事牵着后宫两个高位嫔妃,可皇帝不能因私废公。这厢贾雨村剖心掏肺誓要为甄英莲讨个公道,那厢甄太傅信誓旦旦贾素瑶绝非甄家姑娘,真是唱念做打精彩纷呈,长使英雄泪满襟矣。粉墨之下,为显公平,皇帝唯一定死的就是时限。时限内,所有的幺蛾子尽管出——当然,自作自受,自付自行。
再者,明行事之人。《孙子》之《谋攻》言:“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皇帝派去广西查案的,两个御史,两位郎中,最后两位有些微妙,鸿胪寺典副司仪。贾素瑶的案子牵涉到外族,别的不说,翻译总是要的。其中一位,恰恰是林霁风这个正五品司仪的直系下属——当然,这也不是巧合,为了查太子之事,各司仪分部之时,林霁风选的正是西南部。
《黄石公三略》之《上略》言:“夫用兵之要,在崇礼而重禄。礼崇则智士至,禄重则义士轻死。”礼禄,可为官爵财宝,当然也可为“忠言逆耳”。
有人跟着,就有了消息,也有了主意——林霁风笑嘻嘻地叫来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下属,勾肩搭背地“卖消息”:“皇上只让你们去西南查贾姑娘是否是‘真’姑娘,别的事别碰。千万低调些,几年前朝廷把那边的留学生全撵了回去,他们定记恨上咱们鸿胪寺了——谁让是咱们负责接待的呢?这次估计去了要受气,你多担待些。”
对方也不是笨人,脑子转了转,顿时明了,林霁风作为定远侯的侄儿,定是知晓不少朝廷的军事战略,这是在给自己提醒:朝廷三年前就怀疑西南外族跟倭寇勾结,一直防着紧着,可也没必要直接撕破脸——朝廷不想打,只想压着,那鸿胪寺的受点气没啥,只要别多事,别碍事,就不会有罪过。
至于这啥莫名其妙的小姐的案子?查案的是御史,保卫的是郎中,咱就是个翻译!
“官道”上,有了自己人,且暂能稳住;“民道”上,也少不得,林家的药材商队再次远走西南;“贼道”上,也可暗暗部署,黑市上的消息,往往传的最快。
最后,明可能之局。如《太公六韬》之《豹韬》言,此案无论结果如何,林霁风与秦可卿所望,皆为“欲以守则固,以战则胜”。
最可能的结果——根本查不到贾素瑶的真实身份,更何况牵扯上太子?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没那么背。又不是贾家,前世玩一把假凤虚凰,今世干脆拎来了真的落地凤凰。
可若是真的查明贾素瑶实为暹罗亡国公主,且不说甄贾两家如何,贾素瑶的身份定令皇家犯愁——杀了吧,犯不着;不杀吧,暹罗灭国了,往哪儿送?
狡兔三窟,智者多谋。上上选择,先斡旋贾素瑶的生死,如德川真信般避入寺庙是个很好的选择,既避免皇家尴尬,也可保住贾素瑶的性命——《三十六计》之“势必有损,损阴以益阳”,贾素瑶是聪明人,必能接受这个“中庸”的结果。
秦家药铺里,秦可卿睨着林霁风:“若贾素瑶的身份真的曝光,你会求林睿帮她说情?”
林霁风有点替自家小叔抱屈:“虽说我小叔是个武将,可他也不是弑杀之人啊!好端端的杀个女孩子做什么,不如给人家一条生路。”
秦可卿无视他无意为之的一脸可怜相,垂了双眸:“可你想没想过,可当年西南战事牵扯的是肃王云征和太上皇,可能有一些隐秘……你叔叔也不知道。”这才是她最担心的,贾素瑶是个谜,千丝万缠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若真有其他牵扯,以林睿的身份也劝不得。想了想,林霁风扯出一个有些赖皮的笑,眼睛晶亮:“那就只得——以《三十六计》行之,‘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
“你是说……制住贾素瑶?”
“难吗?”林霁风摊手,一副流氓相,“事在人为而已。宫内有你多年在宫奴中经营的关系网,宫外有我那些‘绿林好汉’……好吧,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就算‘狐朋狗友’好了。里应外合,总有办法不是?”
秦可卿只得无奈道:“你倒是乐观。”
林霁风故作潇洒帝一挥袖子,转身而去:“那就这么定了,我先去布置了。”
背后却忽传来飘渺的低声,煞是好听:“明明跟你没有关系的……总之,谢谢你。”
“别这么说……”难得这故作坚强的小郡主露出一丝黯然之色,林霁风当然心怀不忍,故意笑道,“光说不做算什么,不如——以身相许?”
“……哐!”半刻后,林家大公子再次被打出药铺,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头上还插了几根扫帚掉下的毛——白瞎了一张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的脸。
“哎,真是……”林霁风看着一身狼狈的自己,好一声长叹。干脆,回了家也不换衣服了,扑到池塘边,抱起那对在池边小憩的云雁,左一只右一只,狠狠一顿搓揉,一边揉还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你说我哪里不好?有钱有势又英俊潇洒,关键是还对她一片痴心可表日月——可她怎么还跟个冰碴子是的,捂不热暖不化,还戳人!”
这对漂亮的云雁在林霁风府上娇生惯养了好些年,身材丰腴羽毛柔软,娇气的不知春秋岁月,更别说北雁南飞了——哪里禁得住给人当成团子搓?
“嘎嘎”叫了几声,宠物不听话了,扇翅膀蹬爪子,直接将林霁风本就歪斜的长袍撕成了长绸子。林霁风“嘶”的一声扔下云雁,再看自己一双爪子——跟被猫抓过了一般,纵横捭阖,好似敌军敌兵纵横,我方应接不暇。
好吃好喝的把你们喂得这么肥,居然还敢抓我!林霁风挤眉毛瞪眼睛,恶狠狠帝磨牙:“白眼狼!不对,白眼雁!”
“哎,这真是……”赶着来报告事情的老洛远远望着,就见东家矢志不渝地跟一对飞禽过不去——这何苦来哉呢?真掉了根毛,心疼的还不是你这一心向棒槌的傻瓜吗?
老洛觉得有必要采取点措施让东家冷静一下,府里的宠物极通人性,一条流线般的鱼尾陡然从水中跃出,鱼鳞晶亮,带出的水花更是飞花碎玉——
“刷!”站在水池边的林霁风被“鱼湖灌顶”,狠狠洗了一把脸。
——府里一对云雁,自是痴心郡主云双雁的林霁风所养;可别忘了湖里还逍遥着两条六尺长的大锦鲤,那是林睿硬塞过来的“扶桑国宝”。
——人倒霉的时候,鱼和鸟都会联手欺负你。
发疯的还在发疯,对着湖指指点点:“你真以为我不敢吃了你?昔者神农尝百草,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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