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么,确实是样养身子的好东西,又叫山漆、金不换,古时亦称昭参、血参、人参三七……对了,还有个很好玩的名儿,叫田七。”
“……‘田七’?”小黛玉下意识地重复。
看着眼前那张水当当的小脸,因为要发出“田七”二字,不由地向上牵动了嫩嫩的嘴角,看起来就像露出了甜甜的微笑——林霁风志得意满,笑得狡黠:“哎,果然,还是笑起来可爱!妹妹天生的美人坯子,多愁善感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黛玉的双颊已然全部飘红,玉结儿似的小拳头攥着,眼底的恼羞更甚:这人果然好没礼数!
自从林霁风进来就默默退到一旁的王嬷嬷看不下去了,虽然主子面前断然没有奴才插嘴的理儿,何况这位是未来的族长——可是,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奶大的姐儿就这么被“调戏”啊!
王嬷嬷尴尬地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护住黛玉,试探地看向林霁风:“霁大爷,您看着姑娘的早膳都快凉了……”
“哦,倒是耽误妹妹吃饭了,抱歉抱歉!”林霁风很爽快地抬手做揖礼状,而后大步向外走,“妹妹多吃些儿,小姑娘虽然玲珑些更可爱,但也不能吃猫食儿啊!”
被王嬷嬷半抱半搂推到桌边的林黛玉看着林霁风潇洒远去的背影,不禁委屈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这个哥哥……跟自己以前遇到过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虽然他确实救了自己,可是,这样乖张不羁的个性,成为林家的族长……真的好吗?
而“调戏”完了小美人儿的林霁风心情正好,回到客房却冷不丁地撞见一张黑漆漆的脸,顿时吓得倒退三步,苦笑着拱手作揖:“小叔……你吓死我了……”
林霁风的小叔,自然就是当朝最受帝王宠信的大将军定远侯,林睿。
林睿今年只有三十岁,英俊挺拔,年轻有为,正当风光,可谓前途无量。他的个性跟林霁风迥然不同,林霁风张狂不羁、甚至有些行为称得上“放荡”;可林睿却冷静自持、谦逊沉默,甚至都缺乏表情——用林霁风生父林响的话说,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
显然,军功盖世之人,当如林睿这般,位子才坐的稳,性命才保得住。
林睿看着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禁皱眉:“好歹给我收敛点,一族之长需要做什么样的表率,你不会不清楚。”
“什么一族之长啊,你、我、如海叔,还有小黛玉,林家统共就剩这四个人……”林霁风撇撇嘴,忽然挑起一抹狡笑,“哎,小叔,你也成亲好些年了,什么时候让公主婶婶给咱们林家开枝散叶啊?”
林睿面无表情,冷静得仿佛没有一丝触动:“还不是时候。”
林霁风冷哼一声,满不在乎地接了下去:“是啊,你要是有了孩子,朝里那帮闲得发慌的人还有什么理由吵着嚷着让你过继我做嗣子?”
林睿依然毫无触动,冷静得宛如木偶:“随他们去——不过,我为庶子,宗法上没有资格过继你这个嫡孙,所以,他们上书皇上,建议让你兼祧两房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兼祧?”林霁风夸张地抽了抽嘴角,整个人往后跳了一步,“小叔你饶了我吧!兼祧可是要娶两房媳妇还不分大小的!一山不容二虎,何况还都是母老虎,家里还不给她们掀翻了,侄儿还不被她们活活欺负死!”
林睿的眼中难得划过一丝笑意,看好戏的笑意,抱着手点下巴,宛若胜券在握:“所以,为了防止被母老虎吞了,你还不赶紧把你这副浪荡子弟的嘴脸给收一收?”
“切……‘浪荡子弟’,确实不是装的啊。”林霁风小声嘀咕,看样子还颇有自知之明。
林睿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总之,解决了这边的事,你就给我一心科举,知道了吗?”
“放心吧小叔,不会考不上的,咱们上边有人!”林霁风凑过去,很无耻地大刺刺拍着林睿的肩膀,脸皮简直厚到不行。
“胡闹!”林睿一声呵斥,“朝中又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没有点真才实学,你还不如继续做你的纨绔子弟!”
“开玩笑开玩笑……”林霁风连忙摆手,满脸堆着自信的笑,“小叔放心,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侄儿已经做好了准备,肯定惊得那帮老东西连眼珠子都滚一地!”
“哼,”林睿一声低哼,算是认可他的自信,却依旧没忘记敲打,“别太自负,天下的才子千千万,你纵然聪明些,也不见得就真的高人一等。”
“是是是,小叔教训的是……”林霁风夸张地伏低做小,一副狡猾样。
……
结束了科举的话题,林睿才似忽然想到一般似的,问林霁风:“黛玉如何?”
“已经恢复了,但因为底子差,需要好好调养。”林霁风答得很快。
林睿皱眉:“你知道我问得是什么。”林霁风跟他这一脉归宗之后,林黛玉就成了他们林家这一代的嫡长女,也是唯一的女儿。
女子最重要的条件之一,美貌——显然黛玉美若天仙、气质空灵;但林睿颇想知道,在林家这一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富贵之下,林如海这迂腐之人教养出的女儿,到底能不能担起林家嫡长女的重担。
提起黛玉,林霁风眼里闪过一抹得意的坏笑:“别的不敢说——但是,她绝对是个聪明的姑娘。”
第三章
天色渐晚,林黛玉大病初愈,经不住折腾,便想早早上床睡了。
没想到,刚刚打下门帘,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是康嬷嬷惊喜的低叫:“老爷回来了?”
“是啊,”林如海匆匆忙忙脱下自己的外袍给丫鬟拿着,自己已经迫不及待地进了黛玉的小屋,看着依旧柔弱但脸儿粉红,还睁着一双含情双目看着自己的小闺女,林如海欣慰地连叫了三声“好”:“好、好、好……玉儿没事就好……”
“父亲……”黛玉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父亲,心潮澎湃,既激动又惶恐,嫩嫩的小手揪着帕子,愣在原地不敢妄动——她怕自己一扑过去,父亲又成了镜中花水中月,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之中……
林如海却是赶紧抓住女儿的小手,拉到灯下细细看,脸色果然红润了许多——林如海眼中都含了泪:“玉儿,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父亲……”黛玉终于压抑不住,扑进林如海怀中痛哭——哭得是久别重逢的泪、是再次相见的喜悦、也是这些年自己在贾府所受的种种委屈……终于,可以释放出来……
“玉儿不哭,玉儿不哭……”林如海慢慢拍着女儿颤抖的脊背,亲眼看见唯一的宝贝女儿康复,他终于能放下心。
黛玉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泪,颇有些赧意,揉了揉眼睛,低着小脑袋:“父亲这么忙,还抽空回来看女儿,女儿不该哭的……”
“哈哈,女儿在爹这里哭不要紧,只要在别人面前不哭就行了!”林如海确实很累,监盐是个肥差也是个苦差,何况担心着黛玉的病情,他已经好几宿没睡好了,眼底是大片的乌青——可是看到越发可爱的女儿,作为父亲,正觉得满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爹爹……”黛玉破涕为笑,似乎很多年,她都没有这般开怀过了……
父女两人聊了许久,最终,还是林如海怕搅了黛玉的睡眠,半哄着让她睡下,连声说自己还有差事,得连夜赶回。
黛玉拉着林如海的手,颇为舍不得,也颇为懂事:“女儿让父亲费心了……”
“你养好身子就好。”林如海安慰地拍着黛玉的小手,“再过几天差事就忙完了,到时候,爹有大把的时间陪着你,你好好休息。”
“嗯,父亲也要保终身身体。”
……
如果黛玉是入朝为官之人,一定会怀疑林如海刚刚那句无意中飘出的话——很快,就有大把的时间陪着黛玉了……这是在暗示什么?
事实上,林如海的差事已经告以段落,此时,他并没有急急赶回河道,而是慢慢走进自己的书房,抚摩着一张张字迹隽秀的字帖,黯然无语。
这些字帖是敏儿还在时,两人玩笑时写的。昔日的恩爱历历在目,可惜昔者往矣,自己的女儿小小年纪是失去了亲娘,连自己这个亲爹也……
“咳咳咳……”林如海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苦笑连连,自从敏儿过世,他这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不知道,还能撑几年,还能瞒黛玉几年……
黛玉只有十岁半,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她出嫁……之前倒是跟敏儿商量过,若是两人都早早去了,便让黛玉带着家产去她外祖母家,也就是金陵荣国府贾家寄住。
虽是寄住,可黛玉毕竟是自己这个正二品官员的嫡女,自己在官场经营多年,人脉门生多少有一些;黛玉又有丰厚的嫁妆,等到成年,配给敏儿哥哥贾政的嫡次子宝玉,绝对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可是……林如海苦笑——可是林睿忽然来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的想法,只是冷冷抛下三个字:梅心语。
梅心语……是封存在他记忆最深处,都快被忘却的人啊!
梅心语是他姑姑的女儿,比他小三岁,是他的表妹,也是他曾经的未婚妻。
品性若梅,孤芳洁傲;容姿若梅,雪里红花;才华如梅,绽放芳华。他曾经是多么的骄傲,自己有一个如此完美的未婚妻。
可是……林如海陷入回忆,苦笑连连:
原来,梅心语幼年便父母双亡,寄养于林如海家中。梅心语的父亲也曾是朝中重臣,风光无限,梅心语的长姐甚至嫁给了大皇子做侧妃。正是因为如此,林苏梓才坚决反对林如海跟梅心语的婚事。
因为林苏梓已经看出了门道:大皇子心术不正,将来必有大祸。
父母之言,孝悌之义。林如海就是再不满,也只能任由父亲趁着大皇子侧妃梅氏失宠被幽禁的机会,抓紧时间将心语表妹远嫁……林如海细细算来,惊觉已经十七八个年头了,梅心语竟然一直杳无音讯。
——结果么:林苏梓一语成谶。七年前,中宫嫡出的太子,也就是二皇子云华,叛逆难驯,当年的皇帝云落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将他发配于云南,名为体察民情,实为磨练性情。
可是,谁也没想到,太子竟然联合南部边疆的缅族等蛮族起兵造反,皇上震怒,不顾满朝的劝阻,带着当时为四皇子的肃王云征,御驾亲征。
大皇子云蔚却趁着父皇御驾亲征,自己监国的机会,起兵造反……那次,若没有林睿的死守京城,切断叛军内外的联系,五皇子云朔不可能反将一军,擒住大皇子,不可能在接到“太上皇阵亡”的消息之后,被百官拥立,登基为帝。
可是,谁也没想到,新皇继位仅一个月后,四皇子云征竟然带着已死的“大行皇帝”杀出重围,回到了京城!
五皇子云朔已经继位,一国不能有两个皇帝。最终,在辅佐了两代帝王的太皇太后萧氏的苦心斡旋下,云朔亲自至京城外对他父皇负荆请罪,太上皇顺水推舟,就此退位。
……可是,莫名做了太上皇的云落怎能甘心?虽然阵亡的假消息是大皇子放出的,可是云朔是他最不喜爱的一个皇子,只因为云朔的生母是个卑贱的宫人,跟醉酒的太上皇一夜春风,留下的“不该存在”的物件。
——可笑或者可叹的是,云朔和柔兰公主还是难得的龙凤双生子,本该是天大的吉兆,可作为帝王的云落只觉得晦气:谁让他们竟然从一个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
若不是生母何氏忍辱负重,再有太皇太后的辟护,从没被父皇看在眼里的云朔不可能活着长大;长大后,即使云朔天资极高、聪慧非常,贤名满朝野,他的父王依旧对他冷言冷语,甚至当着百官的面,称他为“都人子”。
云朔成功继位,林睿居功至伟,因此为封为定远侯;同月,太上皇就封了自己同样骁勇善战的四皇子云征为肃王,朝中军权,就分在这两人手中。
——太上皇跟皇上的对峙之势,正式形成。
自古皇室争权夺利的陪葬品数不胜数,梅家就是一例,就算心语的父母几年前就已经过世,太上皇还是把梅家清算进了附从大皇子的“乱党”之中,自己可怜的表姐被连累,自尽于府中,只留一个不到四岁的儿子云涯……
得知了梅家的下场,林如海当时就吓得涔涔冷汗:若是他娶了心语表妹,恐怕,自己也逃不过这场滔天大祸。
……
再想想心语表妹……十七年前,梅家人丁衰落,身为大皇子侧妃的梅氏表姐彻底失宠,可是为了以防万一,林苏梓事先根本没有告知心语,便给她仓促定下了一门亲事……可是,梅心语这般有着七窍玲珑心的女子,怎会看不明白?
得知出嫁在即,梅心语表情平淡,甚至连眼圈儿都没红,可是之后,林如海在她的书桌上找到一方素白的锦帕,上面提了一首词,是她最喜欢的《如梦令》:曾梦杨花飞数,梦醒婉失心路,庄周把梦愁,留得盟约空负。归处、归处,浮生一湖缟素。
……
回忆告以段落,林如海深深叹气,林睿提起梅心语,意思显而易见——谁能保证等你林如海亡故之后,贾家能待黛玉如初?能信守你们之间不说三媒六娉,连个口头约定都没有的“婚约”?
毕竟,黛玉不是贾家的人;可是,黛玉毕竟姓林。
如今林睿和林霁风归宗,自己跟他们在五服中还算亲缘较近,林睿成亲多年没有子嗣,林霁风年纪尚轻,黛玉无疑成了他们林家的一块香馍馍……虽然林睿至今仍然对自己的父亲当年的袖手旁观颇有微词,可是以他的人品性情,既然主动提了黛玉之事,应该会在自己身故之后,好好照顾黛玉吧?
林如海忧心忡忡又满怀希望地转悠着,恨不得熬尽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来为女儿换得一个好归宿。
林如海忧心之时,林霁风正在林睿的屋里,敲着二郎腿,晃荡了良久,美得有些邪性的双眼一眯,弧线好看的下巴一点:“如海叔肯定想不到——梅心语,是我娘。”
林睿站在窗边,整个人晕在淡薄的月色中,根本不看他。
林霁风撇撇嘴,二郎腿又晃了晃:“当年娘亲被远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还没拜堂丈夫就暴急病死了,只能一个人凄苦地过日子,还顶着个‘望门寡’的臭名头;爹则是入了罪籍——他们两个也算‘门当户对’……那个时候云南一团乱,外族蠢蠢欲动,后来‘太子造反’,干脆就打起了仗……一打仗,这人心就显现出来了,爹娘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可惜,还是没有撑过去……”
林睿静静等他说完,才又不轻不重地“呵斥”一声:“这些话,出了这个屋子,你就不可再说。”
“明白,小叔!”林霁风换了一条腿敲,更加玩世不恭的模样,“幸亏是战乱,什么人什么事都给淹在死人和血水里了,没有人知道我娘就是当年梅家的‘余孽’——要是给宫里那老头儿知道了,他还不抓住这个绝佳的机会,立马把你当‘大皇子余党’给办了!”
林睿听他大逆不道地直呼太上皇为“老头儿”,皱了皱眉,却只是叹了一口气。
……
林家的仆妇屋中,忙完了一天的康嬷嬷看着喜滋滋的王嬷嬷,默默叹气:“虽然咱们做奴才的不该背后议论主子,可是毕竟事关姑娘……你觉得,林侯爷和霁大爷怎么样?”
“侯爷那人品性情自然是没得说,没听人家说么,皇上都夸咱们这位侯爷叫……叫、对了,叫那个‘百世难得之将才’!还说林侯爷虚心,不骄傲,对手下厚道……”王嬷嬷喜滋滋地将自己从各个渠道得到的小道消息用最朴实的话倒了个干净,才说到林霁风,“但是……虽然这位大爷对咱们姑娘很好,可是那性子,哎……啧啧……”
康嬷嬷看着她原地纠结地转圈圈,只能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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