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云涯看向火光冲天的参知政事府,“正在下雨,不会烧毁太多,我会赔你。”
“^不必了,没什么东西的。”黛玉摇头,扬州的都不是祖宅,这就更不算什么了。
林霁风这才想起来,下午时候,进过参知政事府的,除了自己,还有何致。火药大概就是那时候埋的,赫然想起来精卫司诸人跟皇帝说太子特意命人领了火药,官渡那儿没用上,结果全埋在黛玉家里了。
……自家妹妹怎么摊上这么一个?
林霁风真想仰天长叹,脑袋一仰就见上头是把油纸伞,这才想起来刚刚他想给妹妹去打伞来着的……算了,看那边已经轮不着自己去插话了,林霁风摇摇头,大晚上的竟然觉得自己挺亮堂。
大舅子与妹夫总有些互看不顺眼,关系也总是微妙得很。云涯看向林霁风,又指了指还在燃烧的参知政事府:“周围有不少嘈杂声。”
宵禁又是戒严,还闹得这么大动静,只能说明那皆是与他们一样的人——有备而来。
“我带了不少人,有官有民也有贼。”既然老底都被妹夫掀了,林霁风也实诚的很,“一多半是找我小叔借的,其他是我的,已经分头去追去堵了。”
所谓“去追去堵”:锦衣夜行,从者众矣。正是被林霁风散布的那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引来的,有看笑话的,有准备寻衅寻仇的,也有——何致悄无声息地出现,附在云涯耳边说了几句。
云涯点了点头,眼底露出一丝了然之意。林霁风直接就问:“抓到贾敬了?”
“没有,他还是跑了,不过、留了一只胳膊下来。”
黛玉愣了愣方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顿时捂住了嘴说不出话来。
林霁风明白了,瞅了瞅还在灭火的参知政事府:“贾敬在里头?”
“嗯。”云涯简略解释,“你放出谣言后,我命人出去改了改,将约定的时辰向后延了两刻。”
懂了,林霁风用的皆是贼眉鼠眼看着就不像是好东西的玩意儿,虚虚实实之下贾敬自然更信云涯那头,选错了时间进去埋伏,刚好赶上爆炸。
“贾敬竟然会亲自前来。”林霁风觉得挺稀奇。
云涯道:“大概是因为他无人可用了。”
官渡一场火,暗军损失的何止是惨重;再者,从闹出太子出家到密会林县主,不过四五个时辰,不少朝臣还在宫里跟皇帝扯皮,贾敬纵是想用人也找不着,只能亲身上阵。
林霁风明白了,叹出个气团儿,觉得太冷不由蹦了蹦,才道:“贾敬的步调被打乱了。”
“幸运而已,我也没想到如此顺利。”云涯不欲再解释,转向黛玉,“跟我回去。”
回去?“去哪儿?”
“玄真观。”
黛玉又被牵走了,林霁风想跟过去,可想想又停了脚步。没啥意思,搞不明白到底是谁算计了谁,都是本心所为,往明白了说都是问心无愧……不就是赔出个妹子么?林霁风阴森森地磨着后槽牙,还想挠墙,为什么赔出去的偏偏是他妹子呢!
……
黛玉被云涯带到了玄真观。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同样是寒秋。长青的松柏依旧挺拔,各色香果沉甸甸惹人爱怜。玄真观的主人一向清雅,无论是否换过。
廊下的还是那株芭蕉。黛玉伸手抚了抚深绿色的芭蕉叶,褪去了清浅的嫩色,也不再羞涩绵卷,就如单纯羞怯的少女终要长大一般,褪去青涩,正迎世间的疾风苦雨。
玄真观是道观,没有女眷,更别说什么宫女丫鬟。云涯便亲自打着伞,看黛玉凝视着芭蕉叶良久,不由问道:“在想什么?”
“修剪过。”黛玉纤细的指尖点了点芭蕉叶上的滴露,一片沁凉,映得眼底澄澈,看得分明,“花园被打理过,房屋也被修葺过,比去年精致多了。”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小院,半遮半掩的门里,有几分好笑,“书堆得要溢出来了,上次我来,可没看到这些。”
云涯承认:“我命人来打理过这里。”不过书真是有点冤枉的,“说是出家,怎么也得搬个家。朝会后,我回不了东宫,何致也回不去,云诺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命人把我的书全送过来。”
早知道就不该提醒北静王带云诺进宫避嫌——不过,云诺不懂事,北静王也不懂么?看一溜侍卫苦哈哈地当力巴搬书,都不知道劝阻一声!
估摸着,北静王只顾欢快地看戏呢!
黛玉不由笑弯了腰:“旭王或是怕你寂寞无聊……哎,以旭王的个性,真的没在书里夹带什么?”
“夹了。”提起这茬,云涯愈加无奈,“写得跟鬼画糊似的,有骂我一顿说胡来的,也有告状的,说谁在父皇跟前说我坏话之类。”
黛玉眨巴眼儿,愈加促狭:“只夹了一本?”
“不知道。我翻了两摞书,找出两张,不想再找了。”云涯的书本来就多,当年研究定疆的时候又从翰林院诳过来不少;下雨天,搬书的侍卫可怜极了,一箩筐一箩筐地倒,或许云诺夹带的时候是捡了最上头几本,可到了云涯手里全乱了套。
噗!黛玉只觉肚子抽痛,颤颤地忍着,蜷得都快比绿芭蕉更厉害了。谁说太子难对付的,遇上他那单纯可爱的小叔叔,只能无语凝噎了好么?
黛玉笑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抹了抹眼角的泪,又看了看周围,问着:“你为何要命人来打理这里?”
“我当时没想太多,只觉荒废了有些可惜。”
云涯去年便命人来修缮玄真观,只是一时起意,没想到这里真会成为一时的“归宿”。
或许,也不仅仅是一时。机关算尽,最后一丝看天意。云涯承认:“如果这次贾敬没有自投罗网,或许,我真要在这里呆上几年。”
充斥河道的血债,只有捉到罪魁祸首才能消弭;若不然,太子只得躲着,等京城诸人渐渐淡忘了此事。
黛玉抿了抿唇,她明白,这就是云涯与她说那句“等我”的原因。
黛玉问道:“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等贾敬么?”
“是。”云涯看向外头,雨幕之下,玄真观大门敞开,何致等人冒雨立在阶下,分两边站着——似是,在迎客。
(抱歉,喵卡文了,一直卡到现在……)
第194章 如此情深相如意如期完劫终如始(上)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道观的瓦檐之上;汇聚成细密的溪流,潺潺而下,灵妙如三清妙音。地上的水却是污浊无比,晕染开了一片又一片的污泥秽物。
雨水浸透了衣衫,却还没有迷失视线。何致敏锐地发现;污水之中漾着一丝一缕的黑色,有些粘稠。是血。
皱眉远看;只见一道身影出现在玄真观外,佝偻着背,右手捂着左肩,左肩以下却空空如也。被炸断一条胳膊、血流不止的;正是贾敬。
半身鲜血,全身湿透,只剩一双眼睛依然晶亮得吓人。鲜见贾敬如此狼狈,何致心中隐约升起一丝报复的快意,立即按捺而下:贾敬其人阴险无比,决不可掉以轻心。
何致入内报道:“太子,贾敬来了,是一个人。”
“让他进来。”云涯想了想,提醒道,“先帮他包扎伤口。孤要活的。”
何致领命而去。贾敬伤势严重,包扎得费一段时间。
黛玉看向外面,低低道:“他竟然真的来了。”
直到现在,云涯也才确信:“看来,我赌对了。”
赌什么?赌这局里,贾敬所领暗军几乎凋零殆尽,他再无人可用,只得与云珪一样,亲身入局。
拖着略显踉跄的步伐,贾敬被两个侍卫提溜着进来,断臂处做了包扎,勉强算是止住了血,蓝色道袍却早被染透,成了诡异的灰褐色。狼狈如斯,气势却丝毫不减,对着云涯扯出一抹诡谲的笑容:“太子好手段。”
“宁国公也不差,孤差一点要被逼得自尽以谢天下。”云涯对着对面的椅子点了点头,示意,“请宁国公坐。”
这一局,真的只是一场消耗,看谁耗得过谁。真得感谢云珪折损了大半暗军,何致又给予趁虚一击,若不然,再耗下去,云涯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熬得住。猜度、防备,夜以继日,实在是不堪回首。
云涯也坐着,黛玉则在一侧的客座,未避嫌,甚至未拿个屏风来挡着。抛头露面也浑不在意了,黛玉暗暗捏着帕子,看着、听着,最后一局,不妨坦荡些。
贾敬冷笑:“太子何必妄自菲薄,几番自污,不正是为了引老道上钩?”
云涯针锋相对:“若不是现有道长‘诚心相邀’,孤也不会如此配合。”
这一局,同样不知道是谁为垂钓,谁为饵食,谁咬了谁的钩。
步步为营,不断给云涯施加重压的是贾敬;为此,他滥杀无辜,继续摧折着本就不断凋零的暗军。落子无悔,祭出那些人命,贾敬并不觉可惜——可在他的棋盘上,一开始决定推出去做弃子的,并不包括好不容易埋入朝中权贵家的那些,如清宁侯、威武伯之弟等。这等人,隐在暗中的作用更大。
只能说,云涯太过狡猾,竟然靠着几番自污不断拉扯朝廷的风向,使得清宁侯等人皆露出了破绽,被何致记上了疑似暗军的名单。
清宁侯不够聪明,贾敬却是敏锐无比,立即察觉出太子自污的真意,当然也看得分明:太子自污,实为双刃之剑,钓出了暗军,也让自己更陷危急。
眼看着还差一步便能逼死太子,贾敬如何能不做?于是,本是后手的棋子,也被推上了前台,成为了弃子。太子一步步被逼到了悬崖之濒,贾敬的损失也是之前所料想的数倍之多。
真的是一场消耗,祭出名,祭出势,祭出人命。贾敬与云涯步步相逼,谁都不肯让上一步。
终于,官渡烈火,东宫欲坠。这般的“中局”,在两人眼里,竟然都是值得的。
贾敬如愿以偿地逼倒了太子,云涯也求仁得仁地“赶尽杀绝”——之后,云涯选择了玄真观。
其实,已经是重新开局。贾敬这才发觉,他从一开始便中了圈套。
当然,这也不能怪贾敬。云涯摇了摇头,环视着玄真观,觉得讽刺,是替贾敬讽刺:“孤的三叔教了你许多,可皆是如何做臣,还是如何做叛臣——唯独漏了,该如何做君。”
无论是如何做人君,还是如何做储君,贾敬都未参透。
云翳的谋略之术无人能敌,凭一己谋算将父皇并着四位皆是人中之龙的亲兄弟玩弄于鼓掌之中,但他从未想过去争夺那把龙椅。或许他早就看透了,金光璀璨的龙椅上的天子,正是集了这世间的万般罪孽于一身,实在糟心。
“如果三叔想要夺位,未尝没有一争之力。”云涯摇了摇头,紧盯着贾敬的眼睛,缓缓道,“孤说要于玄真观出家,你方才发觉,太像了。”
“何致像冯唐,孤像云翳。倒是差了一个你,不过也没关系——孤的老师已经回朝,虽因你们算计无辜背有通敌恶名,可这满朝的文官大多是何等‘货色’……争国本之时,你就看明白了。”
甄家能顺利被复起,还真得感谢这满朝的文官,实在太没眼色了,将皇帝气到觉得全砍了都不可惜。不是矮子里头拔将军,而是之前稳了那么多年没让文官闹出没脸的大事儿,甄老爷子真算是个人物。
这样的人物,怎能不复起?
文有甄司务,武有何致——这是镇国公的孙女婿,再加上皇上与肃王皆无子,旭王不堪大用,再往上想忠顺王也是个酒囊饭袋。云涯的幸运便在于他至今都是“唯一”的,纵然今日被废,焉能没有还朝之日?
至少,云翳肯定做得到,而且轻松无比。
想了想,云涯又笑道:“父皇一直说,孤之行事,越发像三叔……你大概也发现了。”
贾敬眯起了眼睛,却不说话。可惜威武伯那位百步穿杨的弟弟已经死了,若他还在,倒是能告诉云涯,首领亲口承认过,太子与三皇子行事之风相似无比。
“父皇立孤为太子,只为平衡朝野之势。”云涯笃定,“就算是在玄真观中,孤同样做得到。”
因此,废与不废,出家还是舍身,有多大区别?
最多就是,只能晚点儿再娶身边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幸好,黛玉早答应了,会“等他”。
黛玉发觉了云涯在看她,抿了抿唇,而后轻轻点头。心中还是有些微痛,似是越发明白云涯在承担什么,还有她自己,今后、将会一起面对什么。
不屈,不惧,亦不悔,那此生足矣。
黛玉正在出神,却忽听一声轻笑,原来贾敬已经转向了她:“太子要说的皆已经说完,林县主就不想问问么?”
黛玉抬眸看着贾敬,看他伤得极重、脸色惨白,眼底还带着一大片的乌青,不由摇了摇头。看着这般的贾敬,她甚至觉得没必要去怨恨,好端端的人,将自己弄得如地府爬回来的厉鬼一般,何苦来哉。
黛玉的感叹却被贾敬认为是“不想问”,不由冷笑:“太子刚刚提及何致,提及甄司务,却丝毫不提令兄——林县主不觉得奇怪么?”
黛玉蹙眉:“为何我要觉得奇怪?”
“呵,看来,林县主并不知晓太子谋算令兄一事。”
黛玉的眉心蹙得更紧,却没有看向云涯,只是轻轻惋叹:“怪不得,哥哥又那么闹腾。”原来是受委屈了,憋屈了。
云涯让黛玉来听,本就无意隐瞒,因此干脆将所谓“南疆药师捉出勾结外族的国贼”一事说了个清楚,末了,承认:“此事确是我利用了林参议。”
贾敬不由冷笑:“太子早为自己备好了后路,将林参议的把柄交予甄司务,打的一手好算盘!说武有何致,文有甄司务,可哪个比得了定远侯?林参议入局,定远侯焉能不入太子之瓮?”
云涯待他说完,才淡漠道:“若孤真的如此想,只会将此事告知肃王,不必再过父皇之眼。”只落肃王把柄是为隐患,但夹在皇帝与肃王之间,反而安全。
当着黛玉的面,云涯承认:“孤只是不希望林参议趁机提出退婚而已。”
定远侯一家是帝党,算不得太子|党。真危急时,弃太子而从龙才是正举。
当然,无论云涯在朝还是在野,稍微钳制些林霁风,今后都极为有用。只是,云涯从不会将事情做绝。就算面临被废,他也未失圣心,何必做这种蠢事。
黛玉一直静静听着,待他们都不说话了,忽然站了起来。
云涯不由皱眉,提醒着:“别靠太近。”
“嗯,我知道。”黛玉只往前走了两步便停住了,与贾敬对视,缓缓道,“若如你所说,他算计我哥哥,是为不诚。可他若什么都不做,我又该如何想?觉得他误我、负我,不予解释不予补救,我是否也该心存怨怼?”
怨恨一个人,理由太多了,偏偏增生怨憎之情本就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原不懂贾敬为何要将自己弄到如此境地,公府之后,天子门生,奈何做贼?
可听到这么多,尤其是再看到贾敬这一身的狼狈,黛玉觉得没有必要再去深究。画了一个圈儿把自己框死了,用厚厚密密的执念将自己紧紧缠死,就跟前世活活哭死的她一样。
一个熊样儿。
黛玉觉得,姑且在意最后一笔旧账罢:“其实我没想明白,今夜,宁国公为何要杀我?”
她让空轿子虚虚实实地乱走,最防的还是满城的悠悠之口。却不成想,她如今金贵,值得幕后黑手亲自操刀。
贾敬看得是云涯,不知是自嘲还是信口开河:“太子如此情深意重,出家之人艳羡罢了。”
云涯皱眉,正想说什么,却听黛玉已经轻声道:“我想,你大概是为了逼他罢。”
贾敬也皱眉,黛玉与他相对的双眼依旧清澈若水:“我猜,你大概,是想逼他去恨、去怨,或者去争、去斗。”一字一顿,却咬得很轻,“玩弄人心,方外之人,玩弄着尘世。”
方外之人,玩弄着尘世。黛玉只是想到了带走宝玉的僧道,却蓦然觉得应该更加相熟——在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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