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只要说;一切皆是云珪的污蔑,那云绿蓁与甄宝玉便毫无私情。皇家没有与人私通的郡主;甄家也不会再次获罪;满心火气怨气的文官们自然也就没了嚼舌头的谈资。
至于太子,更是什么都没做,就是微服去看望了昔日恩师,其心可悯。倒是有人嘀咕“时机不当”,可被几个翰林一句话给堵了回来:难不成你们真希望把太子逼成了铁石心肠?
当然不希望。皇上重武轻文已经让半朝文官憋了一肚子气,可皇上是水军出身,谁能说什么?太子却是发迹于翰林院,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那也个起点,今后还指望太子重用文臣做亲信呢!
这几个翰林,就是被云珪牵去甄家作证的“窦娥”,被吓得心惊肉跳好容易才冷静下来,等云涯押人回宫之后,赶紧舌灿莲花地说了一通世子如何阴险、太子如何沉着冷静之类,倒让云朔高看了一眼:原来文官也不是都那么讨厌,也有知道怎么看人眼色的。
不过,见风使舵,也不可爱。因此大多真是获了赏,只有几个最机灵的,一开始便站出来指证暗探的,升至中书舍人,也成东宫舍人,是为太子的近官。
除了这些个翰林,其他“救驾”之人也获了赏。北静王爱管闲事也总被闲事喜欢着,又有他不奇怪;另一位薛宝钗姑娘,真不知道是命好还是命硬,又毁了一桩婚,又升了一个品级,成了薛县主……更加嫁不出去了。
说这女子,见过克夫、克子、克娘家的,甚至红颜祸水克国运的,可没见过这么克自己的!
荣国府悔婚,想变妻为妾,这薛姑娘好容易才逃出来;九死一生后受封郡君,眼看离北静王妃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哥哥立马就犯了事;躲出京城大半年才偷偷摸摸回来,好容易说上了甄家这门“颇有潜力”的亲,甄宝玉又死了……这姑娘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孽?
皇家真该封这个县主,闹成这样谁敢娶?县主年俸也有上百两,自己养着自己一辈子,也不至于饿死。
湘云听到京城风起的流言蜚语,赶紧蹬蹬跑来看宝钗,气得都想捋袖子:“这些都是什么话!”
“就让他们说罢。”宝钗端坐在绣墩上绣花,一针一线皆落得仔细而整齐,“好在母亲还没应下,我并不算是望门寡。”
湘云靠她身边坐,看宝钗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真是替她委屈,都想掉眼泪:“他们就是看宝姐姐好欺负,若是换了林姐姐,看他们敢不敢说!”
若换了黛玉,自是没人敢说;可仅仅一个宝钗,也没有这般“值得”说。
除非,有人推波助澜,还是权贵之人。
满城风雨,与其说是供人谈资,不如说是混淆视听,模糊了——那日,根本与“救驾”毫无关系,太子只是借她之手布了一个局,顺利擒得忠顺王世子入套。
计划顺利,却没有封赏太子,而是大肆褒奖诸人“救驾”之功。
宝钗也有猜测,或是皇家不欲让人知晓宗室内早有龃龉,或是皇上对太子有了防备打压,抑或是甄宝玉死的不是时候,都已经造出了太子敬重恩师不忘旧情的势,因此更不能让人猜度太子竟拿恩师孙儿的性命来布局……
一针走歪,光洁柔润的指尖顿时渗出点点血珠,湘云看得更加心疼,眼泪“啪嗒啪嗒”便要往下掉,宝钗将手指吮在唇间,舌尖敏锐地感觉咸涩的血味,就如她此时的心境一般。
世间五味,却也是无味。只要不甚在意,吮一吮,便也淡了。
……
御书房里,云涯跪着,云朔紧盯着他看。
已经是云珪被押解回宫的第三日了。
前两天,云朔忙着安排审问,忙着封赏救驾,忙着拉拽京城的流言蜚语;云涯也忙,忙着抓捕云珪余党,忙着清理东宫乃至整个皇宫内的暗探。
直到今天,父子俩才能稍稍歇一口气,才能开始“算总账”。
果然,云朔皱眉:“这是第二次了。”
云涯知道父皇并未说完,仍旧丝毫不动地跪着。
“上次在驿馆,你亲身犯险,不过当时有肃王相护,朕倒能放心;可这次,你竟然只是‘临时借调’了一个郡君身边的人马,若是云珪丧心病狂到带人攻入,你焉有命在?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当朝太子!”
这才是不愿封赏太子的原因,皇帝陛下气得胸闷气短,恨不能将这混小子扔出去打板子!
“儿臣知晓,此次有风险。”确定云朔不说话了,云涯才缓缓开口,“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儿臣若不去,后果恐怕更加严重。”
云朔眯起了眼睛,就听这便宜儿子继续道:“若儿臣不去,绿蓁郡主还是会与甄宝玉一同死在甄家,没有儿臣在内,云珪可以肆意污蔑,老师一家皆保不住——儿臣,恐也难独善其身。”
云珪这局虽然仓促,但布得还算严密。云涯确实怀疑过云绿蓁,甚至私下派人探听过,云绿蓁一死,这些反倒能变成“逼迫”、“谋害”郡主的铁证。
另一方面,云涯也确实派人去看护甄家,两厢一对口供,足以让有心之人多想。
更何况,文臣正是风声鹤唳之时,一点风吹草动或又能引来唇舌间的锐利火花。
“所以你就亲身犯险!”云朔冷笑,“看来你倒是把你这条命放在‘风险’之下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云珪为什么执意要除掉你?”
“儿臣知道。”因为父皇需要一个太子来平衡朝堂,平衡与四伯间的“心照不宣”,若储位不稳,或许朝政将大乱、心怀不轨者便有时机造反作乱——但云涯也肯定,“父皇不会需要一个声名狼藉的太子。”
连亲生骨肉都不要,执意立侄子为太子,只因为他是“最合适”的,若他有一丝配不上储位的征兆,便再也不是父皇的助力,而是难以言状的拖累。
这些事,父子两人都懂,所以,云朔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做太子的不能把皇帝老子逼得无话可说,除非他皮痒了或是翅膀硬了。云涯又低头,双拳握紧,自嘲一般:“儿臣从清静庵中抬出空棺来混淆视听,又一刻不断地追查云绿蓁,本想让对方自乱阵脚从而路出马脚,却不曾想,将人逼急……害死了老师的孙子。”
以身犯险也是审时度势的,云涯并不畏死,却也不是如此不珍惜自己这条命。从清静庵中抬出假棺到追查甄家之事,甚至没过十二个时辰。还不像驿馆逼杀西宁王那般简单,因为驿馆不过方圆几里,可从清静庵到皇宫,从太子行宫到甄家,还有追查出的云珪的几个据点……跑也跑他个十个时辰!
想到这里,云涯不由微微闭上眼睛,悔意更甚:“儿臣考虑不周。”
云朔冷哼:“过几日云征回来,你得登门道谢,幸亏他将暗军除了大半,这次没有人将甄家包围个囫囵!”
说起暗军,云涯却抬起头,正色:“父皇,儿臣确信,云珪与贾敬有所勾连。而且,这次他也想调用暗军残余势力。”
“什么?”云珪还关着呢,没来得及细审,因此皇帝陛下还不是很清楚。
“云珪去行宫叫骂时,趁着混乱让人浑水摸鱼,不仅确认儿臣已去甄家,还命人去寻暗军,让他们‘做好准备’。他趁乱派出了两人,其中一人已被儿臣抓获,而且查出一处暗军据点;但另一人不知所踪。”
云涯这几日断断续续抓回来一堆人,也是一样没来得及细审,云朔也不细问,确又冷哼:“在行宫处发现的‘异常’……朕算是明白了,怪不得你有恃无恐,原来堵在行宫门口的那堆里头,也有你早安排好的——恐怕东宫也一样吧!”
“儿臣只是提醒了侍卫并着几位翰林,若有异常,不要闹大,先摸清状况。”
倒是诚实,承认围堵行宫的翰林里头有他太子殿下的线人——不奇怪,谁能放心自己家被一帮陌生人天天围着,而且这拨人的本职就是骂街!
何苦,宫里宫外闹腾得欢的,焉能没有皇帝陛下的线人?
说好听点,叫治大国如烹小鲜,需得细细着来;说不好听些,无所不用其极才为治国之道。
云珪得审,暗军也得审,还不知道贾敬跑去了哪儿……一桩桩的事,怎么都头疼。
皇帝陛下还有个让人头疼的儿子。
盯着云涯看着,越看越摇头:“朕总觉得,你……越来越像云翳了。”
虚虚实实,顾布迷阵;
所用人手在精不在多,如冰山一角,让人难摸虚实;
切准时机,一击必杀;
最关键时,也不畏拿自己的命去赌。
想到这里,云朔又觉得奇怪:“既然你明知有风险,为何还要带着林黛玉去?”
将她留在宫里不是更安全?
“……”
理由多的是,最让人信服的就是“指婚”。都被拴在了一起,不管他这个太子是好是废还是死,那小姑娘都是一辈子逃不脱。
既然如此,带与不带,也没什么区别。
却说不出口,因为藏得最深、最无法自欺欺人的,只是一点私心,一丝执念。
如以前一般,将她一点一点融入自己的世界里。
作者有话要说:标题取自云涯批命诗前两句:紫微三宫夏换冬,寰瀛九州客邀主
黛玉:我觉得我摊上了这个,一点都不算命好。
喵:你的感觉没错~~
宝钗:我感到了来自全世界的森森的恶意。
喵:捂爪子,这本里,我一直在对不起你,所以我决定——有始有终!
宝钗:……
喵:乖,下一本你让做主角,好不好?
云朔:老大生的,朕养的,怎么越长越像老三?
喵:因为(1+5)/2=3
第165章 紫微三宫夏换冬寰瀛九州客邀主(下)
向父皇“请罪”,其实又是无罪可请;又是没做错;却让人心里憋闷得慌。
挨了一顿不知是不是教训的教训;云涯又被撵去审问云珪。
用云朔的话说,虽然是两辈儿人,但年纪差的不大,应该更容易“沟通”一些。
换言之,皇帝陛下觉得;这忠顺王世子让人难以理解。总算看明白,他是想争皇位——可皇位这劳什子玩意儿有什么好争的?
坐着龙椅,是如坐针毡;而且还是滚烫的,让人一刻放不下悬着的心。
都快被累死了。
云氏皇族人丁单薄;皇城里空着不少宫室。云珪便被囚禁在一座半废弃的宫殿之中,相当于前朝被囚皇子的待遇。
云涯来时,这忠顺王世子正倚在屏风后面看风景,还挺悠哉,丝毫不见三日前怒发冲冠、双目血红的模样。
也不知道哪种才是装出来的。不得不承认,云珪的演技不错,险些晃过了所有人的眼睛,若不是这次云珪亲自带人去甄家逼迫,云涯自认还是抓不住他的尾巴。
“贵客莅临,蓬荜生辉啊。”阶下囚还有心情打趣,“太子殿下今日来,是打算‘刑讯’?”
云涯没说话,只与云珪对视,半晌。
少年心气是压不住的,何况是云珪这般心比天高之人。再装的云淡风轻,沉默重压之下,眼底不由泄露出一丝不忿,立即被云涯敏锐地捕捉到。
云涯心下了然,这才告知:“忠顺王酒醒后去御前请罪,父皇其实并不疑他。他安心之后,便留宫继续喝酒。对了,还顺走了父皇书案上一个唐时笔洗。”
边说着,太子殿下脸上的嘲讽之色,与在甄家时别无二致。
果然,云珪眼中的不忿愈加浓烈,云涯也终能确定——所谓“造反”,并不需要多么苦大仇深的理由。胸怀大志的儿子,却摊上了这么一个废物点心般的爹,于是,就这么给逼反了。
云珪忽然道:“我父王是先帝幼子,自幼聪慧,却被太皇太后‘捧杀’成了一个废物。”
捧杀幼子,在大户人家都不稀奇,更何况是皇家。
不过,云涯并不信:“你怎么知道的?”
以忠顺王的废物程度,能看出捧杀来?被围杀的时候估计还没醒酒呢!
云珪对他挑眉:“十年前,皇上登基前夕,一封信寄到了忠顺王府,其上列举了太皇太后捧杀幼子的诸多证据,还指点该去何处寻旧宫人。”
“……”微妙的,又是十几年前,“那封信可还在?”
“我一直贴身收着。”云珪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叠得整齐,可纸张已经泛黄,且有些皱皱巴巴。
云涯直接看向落款——玄真观主,翳。
“……又是他。”简直阴魂不散!
云珪倒也看得明白,自嘲:“三皇子恨的是整个皇室,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甚至包括我父王那样的废物;可惜,这封信我父王根本没看,他能不能认全上面的字还是个问题。我好奇心重,拿来看了,结果——万劫不复。”
云涯将信收起,冷冷道:“从那时你就开始追查,怪不得你会知晓贾敬之事,会与暗军有牵连。”
这是开始“审案”了?
云珪挑了挑眉,甄家就栽了一回,不管是为了扳回一城还是为了其他,可不再愿跟着云涯的步调走,故意玩笑着发问:“我倒是听说,皇上感慨多次,说太子的为人处世,越来越像三皇子殿下。”
云涯果然皱眉,云珪继续笑道:“我也觉得颇为相似,但只是心术相似,心性却天差地别。大概就是三皇子孤注一掷,超脱红尘;而太子殿下却瞻前顾后,因为、还有一些牵挂。”
牵挂?
这倒没什么可迟疑的。人生在世,若是连自己心之所向都搞不清楚,那也白活了。何况皇帝陛下还特意几番试探,很是确定,“青梅竹马”皆是云涯心中最重之处。当然,此外还有更多,譬如恩师是恩义,弄琴又是责任。
云珪却不这么认为:“就说甄老爷子吧,太子重情重义,令人钦佩。可惜百密一疏,虽然顺利擒住了我,但还是疏忽了甄宝玉的性命。”
提起甄宝玉,云涯的眼神陡然锐利了不少。
云珪却仿佛没看见似的,继续笑道:“三皇子并无牵挂,所以每次皆能布下精巧机关,将人人事天命皆算入,就算偶尔漏了些什么,也无所谓,因为他并不在意;太子却不同,太子自认牵连太重……”
“你就是这般想的吧?”云涯忽然打断,难得挑起一抹冷笑,“你也是了无牵挂,连亲妹妹的性命都可以拿来布局。你自以为是在学云翳的谋略之术,其实,不过是东施效颦。”
“——你!”
“云翳擅暗蛰伏,等待时机一击必杀;你却不同,虽然也是行暗中鬼魅之事,却手脚不干不净,总想着一石多鸟,以至于总露出破绽。这世上没那么巧妙的、能给你一石多鸟的时机,你只能不断仓促行事,不断露出破绽——为了补上这些破绽,你一次次地抛出弃子,先是西宁王,后是暗军,又是扶桑大名纪伊真绪,再是你的亲妹妹,到最后,跟你同舟共济的都被你扔完了,无人可用了,你才会亲自去甄家围杀我!”
云珪终于被激得露出怒意,双拳紧握,牙也咬得死紧。
云涯依旧冷眼直视,嘲讽道:“你种种暗示,皆说我不如云翳,可孤从未想过跟他去比。”
一个太子跟道士比什么,比谁更耐得住清修之苦?笑话,谁不知道云翳体弱,娇贵得一丝风都吹不得,云涯自己又成天忙得像个陀螺,谁都没“苦修”过。
云珪却愣了愣,忽然捧腹大笑:“太子误会了,作为一个阶下囚,我如今只敢说实话。太子并不是不似三皇子,而是神似才对!我刚刚说的是,太子‘自认’牵挂太重,‘自悔’疏漏了甄宝玉的性命,可其实,太子连怒气都不显,其实心中也并不在意吧?”
“你说什么?”
云珪忽然收敛住了笑,又挑眉:“若是真心牵挂,太子怎会两次让林县主亲身犯险,怎会任由旭王避在皇上羽翼之下——若真是不容一丝疏忽,以太子之能,为何不亲自相护?”
此番言论诛心不已,云涯却只是沉默,真如云珪所说,“连怒气都不显”。
“朝中皆言,太子为真君子,一心辅佐皇上,从无结党营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