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数此岸,偶数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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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数此岸,偶数彼岸-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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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两边倒是有两种动物的塑像,一个仿佛长着茸茸的毛,有猪一样的相貌,但是有着一根粗长的鼻子,这大概就是镇上所说的贲;另一边是一只全身紫黑,眼睛血红的大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只鸟,我的身上忽的乍起了一种麻栗的感觉。
“小昼!”身后有人叫我,不是屠芙那种沙哑的嗓音。
我回过头,发现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背后。
我抓过她的手,问:“金,为什么庙里面供奉的神像,只是一面镜子呢?”
她诧异地看着我说:“怎么会?不要以为我没有看到过,小时候神庙还曾经开门过,我们小孩子都围上去看,分明是一个穿着道袍的长胡子老头的雕像么?”
我把她牵到庙门前,指着那个小孔说:“不信你看,正位上供奉的根本就是一面亮晃晃的铜镜。”
金趴在小孔前,朝里看了一眼,随后“噗哧”笑了:“就是一个老仙人的雕像嘛!你刚才看花眼了吧?——不谈这个了,说正经事情,你不要再傻等了,我们被那个女人骗了。”她冷冰冰地说。
“骗了?屠芙?”
她点点头,走上前来,拉住我的手说:“是的,牒谱不是每个人都能取出来的。我刚刚从镇子西边过来,路过屠家,看见那边在忙忙乱乱的准备着什么。屠芙就在院子里面被家人围着,不是偷窃牒谱被发现,就是她根本就无心到这里来,她以此为条件让你陪她,只是在引诱你。”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了这话,刚才躁急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大略是失望的力量完全拗过了无望的等待,于是心甘情愿的接受了事实吧。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金一把抱住我,痛恨彻骨地说:“我不该让你跟那个女人受这么多天委屈,我不该失去你这些日子,我一定要报复那个女人。”
我推开她,她看我的眼神出现一丝惶惑不安。
我只好把她违心的再度抱在怀中。
“金,你哥哥知道你和我们家交往么?”
“已经知道了,但是他管不了我,我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他要是干涉过多,我宁可死在他面前。”
我想起了那天金的哥哥冷酷观战的场景,忽然意识到,驺家根本不是金家的对手,因为对方有冷的情绪在自己心里,而驺家,只不过是一群狂热的暴徒罢了。
我不能再做旁观者了,我一定要帮助驺慕宜,为了我的目标,为了我的书籍。
于是我堆砌起笑容,低下头去,亲吻着金。
“金,河神庙里面为什么没有河神,只有一面镜子呢?”
“不知道,老祖宗留下来的。”她在我怀中幸福的蠕动着身体。
“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
“旁边的陪供动物是什么呢?一只是贲,另一只鸟呢?”
她抬起头,吃吃地笑着:“小昼,你忘记了好多童年的事情吧?上次说贲的时候你就傻傻的。那只鸟是鸩啊,只有它和贲才能越过白河的。贲去河的对岸是为了找那条□,鸩到河对岸是为了捕食毒蛇。其他的动物都游不过白河,鸟类都不飞到对面,因为那里太阴森恐怖了。”
“鸩?有毒的那种鸟么?”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啊,小时候要下雨的时候还偶尔飞过来两只,它们都是雌雄结伴飞行的,瞪着血红的眼睛掠过天空,叫起来的声音‘梆梆’的,就像敲牛皮鼓一样,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不过后来和贲一起在镇子上消失了,传说它们和贲一起去了北面的老林子里。小昼,我要是和你像鸩一样,也一辈子不离不弃,永远比翼而飞,多好。”
我控制住浑身轻微的颤栗——怀里面这个女人太狠毒了,居然把自己比作鸩鸟!我挣扎着退出她的拥抱,避开她甜蜜如刀的目光说:“我要回去了。”
和金临别接吻的时候,她忽然微笑着对我说:“我们家还保存着一根鸩的羽毛呢,小昼,你想看么,那种紫褐色的羽毛,那种冷冰冰的毒。”
我摇着头,回报给她一个最晴粲地笑容,再度颤抖着抱紧她说:“我只希望能天天看到你。”
我在一路瑟索着回来,把那辆玄黄色的摩托车停放在门口,刚迈进驺家的院子,就看见里面人山人海。老驺和驺妈妈满脸堆笑,周围的邻居纷纷拱手道贺,我正愣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时,老驺却用洪钟般的声音冲我高喊道:“小昼,你干吗去了?喜鹊落到咱家屋顶上了,老屠家派人送礼提亲了!”
我胃里面疯狂抽搐起来,倒吸进一口让我胸膛发闷的热气,晃了一晃,差点栽倒在地。
十九、
咖啡女孩将痛苦痉挛着的园艺女工背到屋里,紧挨着我放在床上,气喘吁吁地说:“我早说这是地狱入口,靠,你还不信,现在相信了吧?一个个都挂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得把命搭上呢!”
我体力已经恢复许多,赶紧让开,帮她把园艺女工放好。
园艺女工抽搐的冲我挥手,似乎在示意我不要碰她。她满头大汗淋漓,身体不停的颤抖着,脸色苍白,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但是依然咬牙坚持着,似乎要力保自己以往优雅宁娴的姿态。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抬起手臂,指了指早上喂我吃的药茶,咖啡女孩急忙跑过去,倒好一杯,扶起她来,一只手掰开她咬紧的牙关,另一只手把茶端到她的嘴边,给她灌了下去。女工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即一头躺在床上。
“喂喂,你可不要死啊!你死了会搞得我很内疚的,说不定抑郁症再度发作呢!”咖啡女孩慌慌张张地说,紧接着又把矛头指向我,“靠,你真是扫把星呢!自从我包养你之后,工作也丢了,钱也花光了,一个子儿都没有得到不说,说不定还会背上杀人的嫌疑!呸呸,我怎么会吃错药相信你呢!”
“不行赶紧送去医院吧!”我也心中没底地说。
园艺女工忽然激烈的挥舞着手臂,弹起半边身子,从嘴里生硬的迸出一句话来:“不,我不能离开这个岛,一走下这里,我的心就彻底死了!”
我和咖啡女孩面面相觑,但是为了安抚病人的情绪,还是对她点点头。
她似乎释然了很多,一下子又躺下去,哆哆嗦嗦的伸出一个手指头指着我说:“你不要碰我,你的心是热的,你一碰我,痛苦会转移到你身上去的,知道么?”
“我当然不会让他碰你的!”咖啡女孩毫不迟疑的接话道。
园艺女工安心了许多,尽管她的痉挛还是那样的激烈,但或许药茶的力量开始发作,脸上的苍白消退不少。咖啡女孩拿来毛巾,给她仔细擦拭着头上的汗水,她慢慢宁静了下来,昏睡了过去。
“喂,送不送医院?”咖啡女孩等她睡着,偷偷地问我。
“看看情况吧,估计是像我这样的短暂中毒呢。”我侧躺着对她说。
“奇怪,怎么只有我不会中毒呢?”
“你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嘛!”我随口说道。
“靠,那你们是什么?是鬼?她倒确实像呢,冷冰冰的——喂,看看你们俩睡在一张床上的样子,真有点夫妻相呢!”她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揶揄我。
我不由自主打量起身边的园艺女工来,白腻的皮肤,修长的睫毛,性感的嘴唇,真的,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她。肯定是极其强烈的记忆,不然我怎么会把其他的事情完全忘记,唯独对她有一丝印象呢?
我恍惚觉得自己正藏在什么角落里面,羞赧的偷窥着她,而此时,熟睡中的她嘴角也似乎泛起一丝微笑——好熟悉的微笑,好似在鼓励我多多看她一样……
一个巴掌“啪”地打在我的头上,咖啡女孩看着我,义正词严地说:“记住了没有?不允许碰她,要不她的痛苦会转移到你身上的!”
“那样她会不会就不痛苦了?”我痴痴地问。
“我靠!你别忘了咱们俩的契约啊!你对这个有责任,对那个有责任,难道就对我没有责任了?你这些天花了我多少钱……”
“不是我把自己的钱都给你了么?”我打断她的话。
“那点钱够什么?够什么?我要的是八十万,八十万!”她激动的朝我喊着。
“算了算了,给不了你八十万,我这条命给你,行了吧?”我也有些气冲冲了。
“你的命才值几个钱?你别太看得起自己了!”她冷笑一声。
“你……”我被她噎得脑袋里面嗡嗡的,像捅了马蜂窝一般。
园艺女工大概被我们俩的争执声吵醒,涩涩的张开眼睛看着。
“你醒了?好点没有?”我故意凑过去问。
她刚才的痉挛止住了,眼睛里面却布满血丝。她伸出手来,再度示意我不要接近,我尴尬的退了回去。
咖啡女孩看着我诞诞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园艺女工用虚弱的目光缓慢打量着我们,有气无力地说:“都跟你们说了,我每天都在中毒,又舍不得抛离自己的心,所以早晚知道有这一天会到。你们也不用费神了。我这个样子很难再熬下去。尤其自从你们来到这个环岛上,我心神耗动,知道自己的日子要到了。”
咖啡女孩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靠,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无聊,不过就是病了嘛,什么死不死的?再说就算死了,也别摊到我们两个头上来呀!我们在这个岛上做了什么事情了?我们也没有打你抢你,毒也不是我们下的,是你自己性格变态,用那么多毒药杀虫子,搞得这里跟冰川一样,一点儿活物儿也没有,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园艺女工耐心而认真的听她连珠炮一样的砰砰说完,依然凝固着脸上的表情,平静地说:“所有的一切跟你们无关,确实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说的毒不是毒虫的农药,如果是那样的话,”她指指我,“我会像他一样,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我的毒是我自己下的,我来到这个世界,但又不忍舍弃自己原来的心。旧的心和新的心每天都在角斗,互相释放出冷的毒和热的毒,这些东西在我的身体里面聚积,终究有一天会爆发。而你们的来到,给这个死气沉沉的美丽环岛带来了生气和希望,也让我的两颗心更加激烈的厮杀起来。”
“我记得你对我说过,你的心并不在你的身体中。”我插话说。
“是啊,像我这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走进这里的时候,必须舍弃自己原本的心,否则根本受不了这里的寒冷。而我却不忍丢弃它,不忍丢弃在它中间保留的那段记忆,所以我才留在了这个岛上,寸步不离的守候着它。”她忽然抬起手臂,指指那个尘封的橱柜上的磨砂玻璃瓶。
咖啡女孩跑过来,看到那么脏的瓶子,皱着眉头给她捧了过来。
“喂,要不要擦洗一下?”
她急匆匆的摆摆手,一把将瓶子抱过来,上面厚重的灰尘沾满了她素净的衣服。她仔细把瓶子拥抱在怀里,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温馨和暖了许多,正仿佛怀抱着自己的爱侣一般。
透过磨砂的瓶面,我依稀看到里面装满了液体,中间漂浮着一个拳头大的东西。
她看我一眼,用一种难以言会的目光。我凝视着她的脸,仔细读着这种眼神,一种我从未有过印象的眼神。
她忽然浑身颤抖起来,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滴下。咖啡女孩赶紧从她手中接过瓶子,放回原处。
她的牙咬得咯咯作响,仿佛在忍受着莫大的苦楚,她注视着我,我看到她眼里的光线像将烬的蜡烛一样慢慢散去。
我的心怦怦跳动着,一股莫大的勇气就像电流般在我身上通过,我猛然坐起身来,把她一下子抱进怀里。
针刺锥扎般的疼痛如同霹雳一样把我击中,我的全身如同有刀枪在穿刺,胃里像吞下狼牙棒一样,胃壁被纷纷戳穿。腹腔内似乎有硫酸在蚀溶流动,毒蛇样啃啮着我的内脏。一刹那间我的头脑恍惚了起来,我更加紧紧的抱紧她,任凭疼痛的苦楚在我身上肆虐。眼前的一切刹那间失去了光泽和色彩,冰冷包裹着我的身体,我咬着牙,抽搐着身体,模模糊糊中觉得她在积攒起全身微弱的气力推开我,咖啡女孩在旁边惊讶地叫着冲过来,我彻底失去知觉,被痛楚拉进了无尽的黑暗里。
再度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正浸泡在汗水中,嘴里还残存着药茶的味道。电灯在头上散发着橙黄的光色,园艺女工似乎好了许多,安安静静的在我的身边睡着。咖啡女孩头伏在旁边的桌子上,听到我有动静,揉着惺忪的睡眼抬起头来。
“靠,你又醒了?”
“嗯。”
“没有死?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我的身上没有丝毫力气,它们仿佛随着汗水也一同从身体中蒸发了出去。我张张嘴,口干的要命,夜的寒冷又侵入我的身体,我打起哆嗦来。
咖啡女孩拿了一杯热水,扶我起来,喂我喝下去,轻捶着我的后背问:“喂,怎么做那么傻的事情?她明明说疼痛会传播到你身上的。”
我用不知道多难看地笑容对她说:“只是觉得不能失去她而已。”
“我呢?怕失去我么?”
“怕啊,那样就履行不了我和你的契约了——几点了?”
“快天亮了,你们俩受罪也不放过我,我手忙脚乱的吓死了,想到自己晚上可能守着两具尸体,啧啧!又感到冷了?”
我点点头。
她把我抱起来,头靠在我的肩上,我却觉得有些尴尬。
“好些了,冷?”
“更冷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这家伙!”她一把推开我。
“再把那个瓶子递给我。”园艺女工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她的脸色更加不忍足睹,声音更加虚弱凄凉。
咖啡女孩跑去橱柜边,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捧了过来。女工用颤巍巍的手抱住瓶子,咬牙用力,看样子是想揭开瓶塞。
咖啡女孩走上去,帮她打开,她面带笑容欣慰地看了里面一眼,示意我们也过来看。
瓶里面的清水中,是一颗红彤彤的心脏,它安详的躺在水中,微弱而缓慢的一下一下跳动着。
“这是我原本的心,我若是抛弃它,我本来可以毫无苦痛的在这里生活着。”
她把瓶子递给惊诧的咖啡女孩,然后抬起无力的手臂,一颗颗解开自己胸前的纽扣,褪下胸衣,露出象牙般洁白的乳房,指着左边的胸膛说:“这里,只是一颗水晶的替代品,它是冰冷的。”
我忘却了尴尬和难堪,呆呆地望着她,她也毫不羞怯的面对着我,我把手慢慢放在她的胸膛上,那里冰凉冰凉的。
“可是,”咖啡女孩呆呆地说,“是谁把你的心换掉的呢?”
“那是过河的时候,我自愿舍弃的,我在另一个世界爱上了这个世界上的人,如果这种爱是真的,我想我必然要舍弃自己的心,追随他来到这个世界。”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女工一点点扣上纽扣,惨淡地笑了:“我永远都不能得到他了,我只能凭着旧有的心来追思和他一起的日子……”
“我还是不明白。”我恍惚地说。
“某一天你会明白的,你和我永远逃脱不了那个红白相间的圆环。”她好像用尽了力气,沉沉的闭上眼睛。
我抱住她的身体,感觉到刺骨的冰冷。
“我死了,把那颗心和我一起火化。”
她软软的躺在我的怀里,嘴角掠过幸福的微笑,我忽然感觉到,那将会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笑容。
她深深呼吸着空气,像是在积攒全身的气力来说最后一句话。
“想知道你的名字么?你叫苏夜……”
我紧紧怀抱住她,在晨光的微曦中一遍遍咀嚼着失落的剧痛,那个对于我来说已经失去所有意义的名字落在自己的心海,激不起一点波澜。
她的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僵硬起来,鼻角也渐渐失去翼动。
我泪眼婆娑的抬头看着咖啡女孩,发现她早已泣不成声。
二十、
我坐在医院后面的水塘堰上,呼吸着几乎没有氧分子的闷湿空气,看着驺慕宜偏执狂般不停啃咬着自己的指头。
鸟拍打着被水气浸湿的沉重翅膀,从塘水的上方低低飞过。湿气温沌了蝉音盖中的瓣膜,使本来尖利的蝉声变得大提琴般低抑。我心里计算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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