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徕说到“以后”的时候,突然觉得好迷茫,如果爹的仇真的报了,那自己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目标?只是毫无意义地积累财富么?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往自己的手腕上摸了摸,那里有娘留给自己的镯子,怎么失去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人生影响那么大么?
若是娘还在的话,自己无论做什么总是充满力量,攒下再多的钱都不嫌多,可以想出一千种方法给娘花,可是现在挣来又有什么用?
失落的她下意识地提笔,寂寥地在纸上深深浅浅地写着。
第二天,香徕和徐澈再次来到松宁县衙。
她与陈长治这是第四次见面,却也是陈长治最热情的一次。听说香徕和徐澈来到,竟然亲自出来接,把两人迎到二堂之中,落座之后感慨道:“沈姑娘真是好手段啊,竟然把许宗德那样的大财主逼得向你低头!”
香徕道:“只是无奈之举而已,父仇不报,枉为人女!”
“是啊,是啊……”
陈长治点头应着,眼光还时不时地往徐澈那里溜着,隐约存着畏惧。
此时齐师爷已经把许宗德留在这里的地契及整理出来的沈万禄一案的卷宗送了过来。
陈长治先翻开看了看,然后推给香徕,道:“这是恒远田庄的所有地契,本官已经核对过,现在这些便是沈姑娘的了。”
香徕接过来细看一遍,粗略估计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恒远田庄名下竟然有数万亩良田。心中暗叹许宗德果然是财大气粗,若无金矿那样的把柄在,自己怕是无论如何也制不住他的。
此时陈长治又把桌上的卷宗推向香徕,道:“喏,这是有关令尊一案的审理细节与案犯口供,姑娘可以看一下。
香徕一边把地契收起一边问道:“怎么,陈大人都已经审完了?我身为原告,为什么不传我上堂?”
陈长治道:“要不怎么给姑娘看卷宗呢,关键是这案子根本没用审,打人的两人被许宗德亲自送来,早已不再心存侥幸,为求少受点苦,押来之后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且痛快地签字画押,案情清楚明了,我便将卷宗呈报上去了,根本没用正式升堂。”
香徕当即便把脸摞了下来,道:“怎么大人审案是连堂都不用过的,原告都不用传的?我没亲眼看着,又怎么知道大人说的人是不是杀我父亲的凶手!”
陈长治道:“沈姑娘怎会这么说,难道你觉得本官为了结案还会去冤枉好人不成?”
香徕道:“陈大人言重了,这样吧,卷宗我也不看了,我直接去见这两名凶手。”
陈长治见香徕站起身来,连忙道:“沈姑娘且慢,这可使不得,等待处决的死囚是不允许探视的。”
香徕道:“我是死者家属,难道连验证一下真凶都不行么?”
陈长治道:“沈姑娘有所不知,按照北辽律法,除非在公堂上,否则死者家属是绝对不允许私见被告的,若是你见了,他们突然翻供、更甚者若是死了你要我如何交待?这其中的干系太过重大,所以无论哪个衙门都不会让原告和被告私自相见的。”
香徕道:“陈大人何时如此守法了?你一不让我上堂,二不让我见疑凶,难道只凭几张纸就想让我相信你狱中押的是杀我父亲的真凶?”
陈长治道:“沈姑娘此言差矣!什么叫几张纸呢?这可是我县衙存档的卷宗,不只是我这县衙,哪怕是皇朝大理寺,所有案件不都是列在卷宗上?所有落在卷宗上的都是铁案,若连它都不可信,那在沈姑娘眼中似乎也没什么可信之事了!”
香徕不愿与他辩驳这些,道:“陈大人的意思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见到凶犯了?”
陈长治放缓口气道:“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要等我呈上去的案卷批回来,这案子了结了,到时候凶犯绝了侥幸的心思,我再让姑娘亲自来验证,这样于你于我都方便,你看如何?”
香徕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见他神情肃然,目光中也不见心虚之态,这才勉强道:“好吧,我便信了大人。”
陈长治这才放下心来,又和香徕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然后香徕和徐澈便出了衙门。
徐澈道:“那狗官分明在使诈,他有没有抓到人都两说。”
香徕道:“谁知道呢,既然他这样说,那就等他些日子再说,反正处决犯人要到秋后。”
徐澈没再说什么。
香徕带着他一边向城外走一边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接手恒远田庄就要忙上一阵子,几万亩田啊,手里只有不到一万两银子,恐怕不够用的,搞不好要有许多亩摞荒了!”
徐澈道:“是太少了,我这儿还有徐宗德给的五百两,你都拿去用吧。”
香徕道:“那是你的,你留着做老婆本儿吧,多它作用也不大,我会再想办法。”
徐澈道:“你当初买我才花五两,现在给我五百两,你亏了。”
香徕转头看着他笑了一下,道:“人的价值可不是用钱来衡量的,若是你这样认为,那用它再给我买一百个你吧!”
说完翻身上马当先而去。
徐澈看着她的背影嘀咕了一句:“想得美!”
说完也上马追香徕,两人一起出松宁回了沿江村。
回家后把官司要结了的事告诉了二姨娘和天徕,二姨娘听了之后捂脸痛哭,叫道:“他爹呀,你的仇终于要报了,终于要报了!”
香徕知道爹的仇是二姨娘和自己娘心中的头等大事,自己娘临死前还念念不忘,爹的仇快要报了自己也该高兴,可是却隐隐有些担忧。
若非确定了那是凶手,并且亲眼看着被处决,她总不能十成放心。
虽然还在正月里,可是从这天起香徕和徐澈又忙了起来,且不说今年春耕的银子够不够用,单是这遍布松宁县的几万亩田庄的接收就耗费不少时日。
香徕接收田庄的过程中了解了一下经营方式,然后又重新预算了一下,估计自己的万来两银子勉强应该够花,因为她发现恒远田庄一直的经营方式是每到年底才一并结算长短工们的工钱,而且还有大部分土地主租给佃农种的,只消到秋季去收粮回来就行了。
这样一来她安心不少,算计着自己手里的银子只要坚持到秋季就算胜利了,到时候粮收下来就什么都有了。
突然接手这么大的产业,香徕身边更是人手奇缺了。
现在桂芳和顺子成了她的大管事,远远近近各各庄园地帮她张罗着。而近处的事情便由大昌带着秀芳料理,大昌憨实,秀芳机灵两人配合得倒也默契。
其他一些闲杂事情天徕也能去办了,天徕虽然才十一岁,但是没爹的孩子立事早,这两年扩田天徕一直都有参与,处理起事情来也井井有条。
而二姨娘的侄女李慧玲因为是个小姑娘,与村里村外的人又都不熟,香徕便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帮忙管理一些琐碎的小事情,记个杂账、传个话什么的,用起来倒也挺得力的。
稍一忙活,正月便过去了,香徕心里一直惦记着去见杀害父亲的凶犯之事,每次派人到松宁采买都会打发他们到县衙问上一问。
眼看着二月快过去,某日里陈长治终于派差役来送信,告诉香徕明天上午可以去见凶犯。
香徕略微有些意外,她派人去问只是想让陈长治知道自己没忘了这事,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有结果,于是转天早早出发,和徐澈在上午赶到了松宁县。
这次到县衙接待她的并不是陈长治,而是齐师爷。
香徕奇怪地问:“齐师爷,陈大人呢?他说带我去见害死我爹的凶手,怎么却不见人了呢?”
齐师爷道:“正是我家大人让我在这儿等沈姑娘的,我这就带你去见凶犯。”
说着带香徕和徐澈出衙门向闹市走去。
香徕奇怪道:“齐师爷,凶犯不是应该在大狱中么,你这是带我去哪儿?”
齐师爷道:“哦,凶犯此时不在大狱,已经被押到法场了,大人让你上午来就是担心你见不到活人,所以特意提醒的。”
“法场?!”
香徕当时就是一怔,道:“处决犯人不是要到秋后么?怎么现在就押到法场去了?”
齐师爷道:“并不都是这样的,有些罪大恶极的凶犯判了斩立决后都是尽快执行的!”
香徕一边听他说心一边往下沉,之前说死也不立案,现在立案就要斩人,如此匆忙怎么能不让人心里生疑。
想到这里她和徐澈跟在齐师爷身后加快了步伐,更想早一点见到那所谓的两个凶手。
松宁城的法场建在城中心的十字路口旁。
齐师爷带着香徕和徐澈来到之时这里已经挤满了人,吵吵嚷嚷热闹得过节一样。
三人分开人群来到法场里面。
因为有齐师爷带路,把守法场的官兵轻易便放三人进去。
此时陈长治正坐在监斩台后,见香徕和徐澈到来,他起身过来,一指断头台上绑着的那两名囚犯,道:“沈姑娘,这就是害死令尊的两个凶手,今日便要处决,我特意通知你来见上一见。”
香徕站在那里目光阴冷道:“为何直到处决前才让我来见?”
陈长治把脸一抽道:“我也不想这么急啊,可是公文回来得慢,前天到我的我边,批复处斩的日子却是昨天,我为了让你见他们,这都多拖一天了……”
他鬼话连篇,实在难以让香徕相信。
香徕转头看了看断头台上那两人,见只是绑在那里,并没有堵嘴之类,便走到其中一人面前,问道:“你犯了什么罪?”
那人又干又瘦,面色萎黄嘴唇苍白,神情痴呆麻木。听到她的话后很久眼睛才动了动,慢慢地移到香徕脸上,扇动干枯的嘴唇沙哑地说道:“打死、人了。”
“打死谁了?”
“沈……万禄。”
“在哪里打死的?”
“金、金矿。”
尽管此人这样说,香徕还是不愿相信,又到另外一个人近前问道:“你犯了什么罪?”
这人情形要比刚才那人好一些,皮肤稍光泽,身材也要壮实一些,看面目倒有些像奸恶之人。
这人听香徕问目光阴鸷地盯着她,看了很久才道:“打死人了。”
香徕站在他对面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怎么打死的?”
那人歪头向旁示意了一下,道:“和他一起在金矿边上打死的。”
“打死的谁?”
“一个种地的。”
“长得什么样?”
那人眼睛翻了翻,道:“不记得了。”
“那他穿的什么衣服?”
“时间太久,全都不记得了……”
“打伤他哪里他才死的?”
那人目光稍有游移,道:“伤了很多处,不知道哪里是致命的。”
香徕还想再问下去,旁边的齐师爷已经过来,道:“沈姑娘问完就快走吧,时间到了,要行刑了,小心一会儿溅身上血!”
说着扯着香徕的袖子把香徕拉向一旁。
香徕不想就这样离开,可是陈长治那边的签子落地,刽子手已经抽掉这两个犯人颈后的亡命牌,刀都已经举了起来。
无奈香徕也只得退后,只是她的眼睛却不离那两人的身上。
就在她一步步向后之时,却见后来问话那人也一直在注视着她,不知是有意还是因为什么,向她微微摇了摇头。
香徕心头一惊,正想出言阻止,可是刽子手的刀却已经落了下来,噗噗两声,两颗人头落地,两腔鲜血喷出去老远,尸身歪倒在地。
香徕尽管见过一次徐澈杀人,可却仍难接受这种场景,重重地闭起眼睛,心口一腾翻腾。
她再抬头之时,却见徐澈的身影出现在面前,阻断了她与两具尸体间的视线。
徐澈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低声道:“走吧,有什么回去再说。”
说着抬手扶住她的手臂,带她向法场外走去。
香徕走到法场边缘时停下脚步,回身看着陈长治,道:“陈大人,我先回去了,有一句请你转告许宗德,我沈香徕不是傻子!”
说完之后和徐澈一起出到法场之外,接过差役帮忙看守的马匹向远处走去。
走了一会儿徐澈见她的脸色好了一些,问道:“怎么样,刚才你问出了什么?”
香徕道:“这两人虽然都承认是杀害我爹的凶手,可是我却感觉不对。”
“哪里不对?”
香徕道:“那身村瘦弱之人身脸色苍白全身无力,显然是被长久囚禁所致,根本不像是只抓进来一个多月,而另外一个虽然身体强壮,思绪也很清晰,可是却不记得我爹长什么样,死时穿的什么衣服,甚至连打伤哪里都不记得,他们只是矿工,又不是以打人杀人为生的杀手,亲手打死人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徐澈听她分析得有道理,问道:“那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回来了,不与陈长治好好说道一番?”
香徕道:“他们杀得太快,我来不及阻止,没留下人证,说什么不都没用。”
徐澈冷哼道:“哼,他们是死了,可是他们必定有家人,不然他们也不会心甘情愿替人顶罪,只要我们找到两人死囚的家人,便能查出真相。”
香徕叹气道:“还是算了吧,这两人宁愿用命去为家人换来些什么,我们若是找去,多数会给他们带来麻烦,现在我还没能力保那么多人周全,便让他们安稳过日子吧,至于我父亲的仇,总有一天我会以我的能力讨回!”
徐澈不是很赞同她的想法,却没有反驳,只在心里想道:即便那个许宗德暂时不能如何,也要告诉世子陈长治的事,这个狗官去年便帮着连妃和三王子捉拿世子,就算那件事他不知情,这徇私枉法,与恶商勾结欺上瞒下草菅人命,也实属罪大恶极!
两人向回走的路上,香徕叮嘱徐澈,便如表面上那样,告诉二姨娘和天徕仇已经报了就行,至于背后那些事自己会处理,就不要让他们跟着一起窝心了。
这些她不说徐澈也知道,现在他已经越来越认可这个家,也或者说是越来越认可香徕,但凡与香徕有关的事他都会多想一些。
香徕本以为回到家第一件是便是被二姨娘和天徕围着问报仇的事,可是进门却见二姨娘和秀芬娘在堂屋里坐着,天徕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再细看两眼,却见秀芬娘双眼通红,似乎是刚刚哭过。
相同的情景曾经出现过一次,那次是因为桂芳和顺子的婚事,秀芬娘拿不出那么彩礼钱愁的,可是这次又能因为什么?
见香徕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两人,二姨娘尽管很想问自家的事,可还是没好意思当着秀芬娘开口,只道:“香儿回来了。”
香徕见秀芬娘看了自己一眼却没吭声,不禁又有些纳闷,自从桂芳和顺子的事成了之后秀芬对自己列是熟络得自家人一样,怎么今天看起来倒像是有意见呢。
想到这里她奇怪地问二姨娘,道:“二姨,我耿婶子这是咋了?好像生我的气了?”
二姨娘把她当自己的女儿,说话也不见外,带着责备的语气道:“可不就怪你,要不是你安排的,秀芬也不能大昌相好。”
香徕彻底石化,目瞪口呆地想道:这算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秀芬和大昌又凑和到一起了?这可要命了,大昌休了妻带着孩子,而秀芬可是个黄花大闺女,那家做父母的愿意看着自己好好的女儿进门就给人做后娘?这俩人要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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