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员说有看到逃跑的男人。
「犯人是男的,还没有被抓到,目前正在逃亡当中,事情就发生在你家附近,所以你多少要了解一点喔。」
说的也是。阿满一边回答花末,一边猜到当天下午派出所的人前来造访的理由,当时来访的警察问她房子四周有没有发生可疑的事情?有没有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一定是为了追捕逃亡中的犯人。
阿满用两手包着装了水的杯子仔细地思索着,但手中的触感凭空消失了,就像魔术一样融於空气中不见。阿满感到不解,用手摸索着桌面……听到花末强忍着的笑声,阿满才发现时花末的恶作剧;是花末无预警从她手中抢走了杯子藏起来。阿满抗议说:「为什麽要这麽坏心眼?」花末则回答:「觉得很好玩啊。」
过了一会儿,有盘子摆到桌上的声音。同时闻到番茄酱的味道,花末随即解说那个有点饶舌的通心面名字。
用餐时,阿满总是小心翼翼地不让料理洒落桌面、不去弄倒水杯,然而通心面的酱汁滴到衣服了,她也不会自己发现到——这家店的食物味道真好。
离去之际,在柜台结账好像就是春美,阿满站在一边听她跟花末聊天。
「你跟阿满小姐是朋友吗?」
「我们是那种从小学就在一起的青梅竹马喔!」
「感情真好。」
离开料理店之後,阿满跟花末搭上巴士,阿满在花末的引导下,踩上车门的台阶,慢慢走到座位上。如果没有她,阿满连要搭哪个巴士都会很困难,跟电车相比,阿满喜欢搭巴士,因为有时候在等红灯时,连引擎声都会消失不见,阿满尤其喜欢这个时候——来自车体下方的振动不见了,巴士内突然被一股宛如呼吸停止似的静谧所笼罩,此时说话的声音会特别响亮,因此乘客们也会陷入沉默,车内便会呈现完全静寂的状况,以前上学时,教室有时也会在休息时间时有这种时刻,所有的喧闹声和吵杂声都消失——完全的静寂,她觉得两者感觉很像,都是很不错的感觉。两人搭巴士来到车站,然後搭电车回到位於阿满房子後方的车站。
「暖炉的灯油还有吗?」花末站在阿满家的玄关处问道,每当灯油用罄时,她都会帮阿满补充,其实这个工作阿满自己也做得来,不过她仍会担心。
「嗯,还够。」
「小心用火喔!」她叮咛几句话之後便回去了,花末家与阿满家之间需要三十分钟左右的脚程。走进屋里,又只剩下阿满一个人,寂寞感顿时涌了上来,平常一个人独自在家时不会感觉到的空虚感总在和花末外出後没来由地袭上阿满的心头,这代表她和花末共度的时间是非常快乐的。
脱下父亲的外套之後觉得轻松了许多,她想起自己并没有把最近在家中感受到的奇怪气息告诉花末;从几天前,平常笼罩在自己四周的沉稳黑暗开始有浮动的感觉,也许是哪个窗户打开了,导致有猫儿不时进出的关系,但阿满在屋内走来走去,仔细检查後发现,每一扇窗户都关得好好的,也从没听见动物发出的叫声。***********************************
第二章
十二月十四日。
被炉上放着一个四角形的小座钟,坐在客厅角落的明宏是看不到时间的,原本睡着的阿满突然起身,打着呵欠按下了座钟上头的按钮,座钟发出机械化的声音,宣告现在时间是晚上八点十二分。失明的她如果没有使用可以用电子声宣告时间的时钟,可能会很伤脑筋吧?
冬天的太阳已西沉,房子里头和窗户外头都一片漆黑,只有一个地方例外——房子後头,距离窗户不远处的车站月台,有照明的灯光会从窗口射进淡淡的光芒,因此只有明宏所坐的位置笼罩於微明的光线当中。
阿满一整天都窝在被炉中度过,但她并没有使用暖炉,因此房间里还是阴冷的空气,使得躲在角落里的明宏全身冰冷,不过他告诉自己:密闭的客厅的空气还是因有两人份的体温有点温度,这样总比在外头受冻好。
阿满所在被炉中一动也不动,即使天黑了也无意去把灯点亮,仔细想想她根本不需要电灯……黑暗中传来阿满站起来的气息,客厅的灯管突然闪着闪着亮了起来,当四周变亮时,明宏看到她手摸着墙上的开关站着,然後走向厨房。灯光对她根本不具任何意义,可是每到晚上她一定会打开电灯,他无法理解她为何要特意这样做,也许是告诉附近的人,我在家里哦!也许为了防小偷入侵吧?或者只是一种习惯?
灯管可能已经很久没有替换了,灯光显得很微弱,光线当中还混着黄色的成分,被灯光照射出来的物体轮廓都很模糊,但看起来非常柔软,几乎要融於空气当中似的,要是灯管的寿命走到尽头,灯再也不亮了的话,她是否会发现呢?他想象着她每天晚上习惯性的按下不亮的灯管开关的情景……厨房突然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明宏抬起头望对面的方向看,猜想可能是阿满掉落了玻璃杯之类的东西,将它打碎了。
看见她两脚僵硬地站在铺着地板的厨房当中,并没有穿袜子的她,跟之前明宏在玄关处看到时一样赤着脚,而四周都是散落的玻璃碎片。
明宏强忍着不让自己站起来,失明的她要避开玻璃碎片走路似乎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但他不能去帮她。
阿满战战兢兢的蹲下来,两手开始在地板上摸索,试探性摸索着地上的状况,以避免被玻璃碎片割伤手,她将碎片一片一片拿起来移到旁边,然後慢慢的前进到厨房的角落,花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後,改采用脚尖搜寻着厨房角落,原来那里放着一双老旧的拖鞋,以备不时之需。
看着她手上拿着竖立在一旁的扫帚,开始清理一地的碎片,明宏终於松了口气,她用扫帚收集脚旁碎片的动作看起来非常熟练,也没有受伤的样子。
明宏心里思索着,这个叫本间满的女性究竟是一个怎麽样的人啊?他对她几乎一无所知,看起来他是一个人独居在这间房子里的,难道她没有家人吗?是住在别的地方吗?但明宏又觉得她这样的情况和家人分开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的视力有障碍,要是有家人就近照顾应该比分开住在远处来的有人性吧。
回想起这几天他观察的生活模式,他实在找不到她非住在这里的必要性,从年龄上看来,她可能是大学生或是大学刚毕业吧?她没有去学校,也没有从事工作的迹象,只是每天躺在家里过日子;而她每天洗衣服、打扫——看着一个眼睛看不到的人拿菜刀切蔬菜、用炉火做料理的情景着实让他气都不敢喘一下,但是他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即便是全盲的人也可以独立的炸天妇罗,也许是习惯的因素吧!不做家事的时间,她就像开关被关掉一样,整个人虚脱的躺在榻榻米上——她是怎麽生活的?哪里来的生活援助呢?
现在的她拿着簸箕,用扫帚将聚集在一起的玻璃碎片扫进当中——侵入这栋房子已经第五天了,明宏从没踏出过这个房子一步,大部分的时间都一直坐在客厅里,只有她到二楼去睡觉的半夜,他才会离开客厅,在一楼走动;这期间他都会去吃东西,上洗手间……甚至借用浴室,他每晚都会吃一点放在冰箱里的东西:例如将果酱涂在面包上,送进嘴里;切好的番茄放在保鲜盒里,他便会抓起番茄片吃下去,可是如果一下子吃太多,可能会被她发现食材减少的事实,他也会将盒装的牛奶倒进杯子里饮用,将用过的杯子洗净擦干,在做这些事情的当下,他还不时的注意她会不会突然从楼梯那边出现。
溜进这间房子的第一个晚上,他曾经到紧邻着客厅,好像没有人使用的房间里看过,打开橱柜看到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棉被——心想自己在天寒地冻的夜里睡在没有暖气的房间里可能会冻死吧?可是擅自点起暖炉或被炉,万一她哪天突然出现,那麽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启的暖气用品便会引起她的怀疑,明宏不敢确定自己一定可以在她早上起床之前醒过来……他好想盖着那些棉被睡觉,但又想到万一她突然出现,可能没有足够的时间将棉被叠好……後来发现房间的橱柜里有男人的衣物,明宏索性拿那些衣物在身上取暖,穿上颜色朴实的毛衣,心想惴想着这些衣服是谁的?同一个橱柜中也塞着西装和领带,他推测可能是她父亲的东西,那麽她父亲现在人在何方呢?第二次到那个房间去搜寻,发现房间除了橱柜只有简单木桌和书架摆放其中,约6坪大的和室,书架上是一些有关经济学方面的书籍,上头还有相框,相片中是一个看起来像小学生的少女和一个像是父亲的男人,少女有着目前阿满的影子,可能是小学运动会时拍下来的照片吧!她身上穿着体操服。两人都对着相机开心的笑着,发现年纪幼小的她注视着相机的镜头,明宏当时一边心想着小学的她她应该还有视力吧一边回到客厅,坐回角落,将背靠在墙上睡觉。
而前天白天,玄关的门铃响了,明宏好焦躁,万一有人要进来,他就得从厨房的後门溜出去,要不就得藏身到客厅隔壁的房间里——他躲在厨房里竖起耳朵倾听,来访的客人是个女性,好像是帮阿满将被风吹跑的衣物送回来,和阿满聊了几句之後便回去了。当天晚上,明宏打开电视,并将音量开小,不知道是不是对世界上的事情没什麽兴趣,阿满看电视的时间并不长。对失明的她来说,电视跟收音机几乎没什麽两样,然而她让房子里保持寂静无声的时间却格外的长,客厅里也没有摆放可以播放音乐的机器,他猜想她位在二楼的房间里也许会有音响装置。
明宏也不是常看电视的人,不过却偏好深夜播放,算不上是一个节目的环境影像,他转到那个频道,将音量关小,如果没有紧贴着电视坐着,只怕都会因为外头的风声而听不见,於是他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坐法,电视机随着使用的时间慢慢发热,但说要温热整个房间,这样的热源实在太微弱了,尽管如此,对紧贴在电视机旁边的明宏而言,电视机扮演的角色与其说是电视,不如说是会出声的暖气设备。
昨天一早,阿满就披上粗糙的外套,一副外出的装扮,明宏在一旁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玄关的门铃一响她便出门了,明宏并没有去确认外头的状况,但是听到一个不是阿满的女性声音从玄关传来,心想大概是她的朋友吧?阿满不在家时,明宏便可以轻松的度过那段时间,要是她能更频繁的外出,那麽明宏也许会比较好过吧……有视力障碍的人都会拄着白色的拐杖出门,这样的想法是什麽时候学到的啊?也许是小学时在某个课堂上学来的,那麽她也会拄着白色的拐杖外出吗?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真正看过她外出时的样子,顶多是拿着洗好的衣物从厨房的後门出去而已,除此之外,便是拿着垃圾到外头去,或是拿着邮件等等,这些工作都花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结束了。
就算视力有障碍,只要能够熟练的使用白色的拐杖来探寻四周状况,一样可以在外面活动吧!所以视觉障碍者应该会更频繁的外出才是——之前明宏是这样想的,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话说回来,当阿满外出时,明宏其实大可以自由的在房子内活动,但是大部分的时间,明宏还是坐在客厅的角落。他坐在那个位置,望着窗外的车站月台,他并不像在像空巢一样的房子当中徘徊,虽说已经擅自闯进人家家里的他,还在乎这种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有点可笑,可是即使只是打开一个架子都让他犹豫好久,因此他决定在外头还有太阳的时候,都要一直呆在客厅里不动。
照道理说不应该太频繁的观察她才对,也不应该再知道太多,他这样告诉自己,他只是希望能在这里躲上一阵子,然後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离开,不能打乱她的生活,即便是窥探人家的生活,也应该局限在最低限度——这是擅自闯入人家家中,使用别人资源的人该有的基本礼貌。
他想起不久之前在印刷公司听到松永所讲的话,跟踪明宏,窥探他生活隐私的事情。松永甚至提议用摄影机偷偷拍下来,他永远无法忘记听到这些话时内心所产生的恐惧感,从此之後当他走在路上时,一个人在房间里时,总觉得好像有人在偷窥自己那般的恐惧感,绝对不能让她产生当初自己感受到的窒息感和压迫感!可以的话,他希望在她还没有发现到自己的存在时就离开这个房子,但是现在不是时候……明宏定睛一看,正在厨房清扫玻璃碎片的阿满就快结束作业了,她将扫进簸箕里的东西倒进放在厨房一角的桶子里,那个桶子可能是她整理危险物品所使用的,玻璃碎片落入桶子里,发出互相撞击的声音。连躲在客厅里的明宏都可以听见。
清扫完毕之後,她将拖鞋脱掉摆到厨房的角落,拖鞋的任务似乎到此告一段落了,她赤着脚离开厨房,从人在客厅里的明宏的视野中消失。他听到她在走廊上走路的脚步声,紧接着听到她爬上楼梯的声音,脚步声是流畅而连续的,以一个使命的人而言,算是非常轻巧的补番,距离睡觉的时间还早,客厅和厨房的等都还亮着,明宏心想她大概很快又会下楼来了。
明宏小心翼翼的起身,在她醒着活动时,或是没在洗碗或是吸尘器打扫时四处走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可以的话他宁愿定在原地不动。不过他很担心散落在厨房里的玻璃碎片。他走上前去,将东西捡了起来,毕竟万一她踩到而受了伤就很危险了——有一块玻璃碎片掉落在比阿满想象中还远的地方,那是一块又大又尖的碎片,明宏将碎片丢进桶子里,趁她还没有回来之前回到客厅。
十二月十五日,关进房子的第六天早上来临。
寒意并没有因为明宏擅自借用衣服穿就完全消除,脚尖冷到宛如冻结般的僵硬,那种麻痒感以及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使明宏醒了过来,环视四周的他一时之间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但随即意识到自己是睡在别人家的客厅里。
他确定阿满还在二楼的房间并没有下楼来,不禁松了口气。他觉得早上醒来是最危险的时候,他担心阿满已经起床呆在客厅里,自己却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发出任何声音——她应该没有迟钝到在这种情况下还没有发现有别人在场吧?
七点,二楼响起闹钟的响声,她每天早上都在这个时间起床;明明不用上学,为什麽总是在固定的时间起床呢?对她而言早上代表什麽意义呢?要不是闹钟发出响声通知,她也许不知道太阳已经升上来了,万一他悄悄按下闹钟的话,她是否会认为还在深夜而一直睡下去呢?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有人走下楼来的声音。
明宏在深夜活动时,曾经确认楼梯的状况,他想起当时的事情:由於这是间老旧的房子,楼梯的坡度很陡,楼梯和走廊的地板一样,是用表面像被水濡湿一样有光泽的黑色木材制成,摸起来跟看起来一样有一种光滑的触感,楼梯很容易滑脚,屋主也知道会危险吧?所以在接替的一端铺设了止滑垫。
举目望去,楼梯上头消失於深夜的黑暗,他想点亮楼梯的灯,遂按下附近的开关,但是并没有灯光亮起,是灯管坏掉了吗?她知道楼梯的灯不亮吗?不管知不知道,她总是在那片黑暗当中,若无其事的生活着;早上起床,换好衣服,沉溺於自己的思索,换成一般人的话,大概就搞不清楚走廊延伸到哪里或楼梯从哪里开始吧?然而她却理所当然的生活着,就好像房子中的黑暗是她习惯的世界的一部分。
明宏凝视着楼梯前方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