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钟,我终于重新升上地面。墓穴里的三百多个形状相同的墓室,我已经来回走了四遍,毫无发现。如果非要给汤博士的遭遇做一个合理解释的话,我只能说,那种神秘的力量只有在遇到可以被左右的人类时,才会发生“风化”现象。
苏伦已经提议,可以运送一头牛或者一匹马进入那个奇特的墓室,看看它们会不会被风化掉。
这是个很有趣的假设,不过得等到对墓穴全面消毒之后再实行了。
见到苏伦的地点,是在营地中央的瞭望塔上。她面前的三脚架上,安装着二百倍的超大口径军事望远镜,镜头直对着西面的土裂汗金字塔顶。
“他们,仍旧在那里。”苏伦开门见山,省略了一切儿女情长的繁文缛节。
我向镜头里瞄了几眼,的确如她先前描述的那样,萨罕长老盘膝端坐着,高昂着头,向正北方向的胡夫金字塔望着。幽莲则是瑟缩着双肩,垂手站在萨罕的背后。我只能看见他们的侧面,就如同观看一幅平面静态画一样。
他们的静坐,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假设那神秘的“风化”力量来自他们——我突然笑了,因为过多的假设只会干扰人的思维,并且耗费大量的脑细胞,根本无济于事。
我喃喃自语:“算了,什么也不多想、不多问,由他们去好了。”
望远镜旁边有张黑色的帆布折叠椅,我跨过去坐下,整个身体都感到骨软筋酥,疲倦之极的睡意一阵阵涌上来,眼皮也开始打架。铁娜给我注射过的那种球蛋白,肯定添加了某种强力的安眠镇定成分,还好我体质优秀,能一直支撑到一个接一个的诡异事件结束。
“风哥哥,我扶你下去休息吧?”苏伦架起了我的胳膊,乘坐简易电梯下地。
探照灯的雪亮光柱扫过唐心住的帐篷时,我突然发现唐心他们三个人根本都没睡,笔直地站在帐篷门口。
我挣扎着推开苏伦,振作起精神:“苏伦,我需要跟唐心谈一谈,就是现在!”
唐心既然认定土裂汗金字塔内部藏着“千年尸虫”,那么,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至少,她应该知道取得“千年尸虫”的位置和方法。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外来有用信息,也会对破解这些纷乱如麻的谜团有帮助。
“你来了——”当我距离那三人还有十步距离时,唐心露齿一笑。探照灯的光已经掠过,黑暗里,她的牙齿白生生的,令我心悸。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但是你该清楚,世界上并非任何问题都有答案的,对不对?所以,人类才会想像出天、仙、神、鬼、怪,更想像出有外星人的存在……风先生,我的确很想帮你解开心里的困惑,可惜没有那个本领。”不等我发问,唐心已经封住了自己的嘴。
夜风很冷,我记起了自己曾经罹患过急性疟疾的事,突然开口:“我知道你的秘密,唐小姐——”同时我的目光对准了她的左袖,那里是藏着银蛇小白的地方。
“哦?秘密?”她并不为所动。老虎和宋九像是庙里的泥胎般岿然不动,双眼平视前方,根本不理睬我的存在。
“你在我身体里放置了什么?毒虫还是妖蛊?”我只是在诈她,此前她为我疗伤时,不许苏伦安置摄像装置,我觉得她必定是要秘密进行某种动作。
“哈哈哈哈……”她仰天一阵长笑。
沙漠之夜,星空清冷高远,我也随着她的动作抬起头望向天空。
不期然的,我记起了在手术刀别墅的地下研究所里,曾看到过萨罕长老居住的那个石室顶上,嵌满了按天穹方位排列的星空——“那些东西,是在萨罕长老入住之前便存在的呢?还是入住之后在他的示意下添加的呢?”
这个问题很简单,只要问过手术刀就会知道。
“什么都没有!”唐心简单而坚决地回答,同时举起右手,在我脸前晃了晃,不屑一顾地补充着:“如果我要做什么,就算现在做,都没人能拦得住,何须偷偷下蛊?风先生,如果说到秘密的话,我倒是很有兴趣跟你聊聊你的根底呢……”
在她面前,我毫无可以倚仗的进攻武器,只能以退为进:“唐小姐,我修炼的是北派道家内功,你做过什么,我全部一清二楚。现在,咱们可以谈谈‘千年尸虫’的问题了,因为我已经——”
我故意在关键时候停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反应,没料到她的笑更灿烂:“风先生,我发现你越来越幽默了!天没摇、地没动、井没枯之前,‘千年尸虫’是不会出现的,大家话不投机,还是改日再聊好了,不过,如果需要我的帮助,随时过来找我。”
她拂袖一笑,要回到帐篷里去,突然转头又是一笑:“谢谢你肯听我的话,没有在墓穴里动用明火。”
的确,曾经有一个机会,我可能会动用火柴或者火机,就是我向巴弯要香烟的时候,幸好他根本不抽烟。
“如果我动了明火呢?”我追问。
唐心停住脚步,抬手在鬓边轻轻摸了摸,吐出四个字:“玉石俱焚。”
“你知道什么,唐——”不等我再叫,她已经挑门帘进了帐篷。
“玉石俱焚?”这个中文里最普通不过的成语,现在听起来,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警告意味。因为在一百八十米的井底,藤迦就是被安置在一只玉棺里的,“玉石俱焚”会不会是指这玉棺而言?
唐心到底知道些什么呢?隔着门帘,我一阵冲动,想要追进去问个究竟。不过,老虎和宋九并排横在帐篷前,如果硬闯的话,肯定大家要兵戈相向。比起宋九的软剑,老虎昔日最擅长的“大力开碑手”、“天涯缠玉带”两种功夫更令我忌惮。昔日跟他联手御敌时,他是我最放心的安全屏障,一旦反目成仇,则成了我最大的顾忌。
极度疲惫之下,我不认为自己能过得了他们两人联手的这一关。
我扬声向帐篷里叫着:“唐小姐,关于土裂汗金字塔,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请告诉我,我们或许会成为盟友!”不敢说跟她成为“朋友”,那样满身是毒药、毒液、毒虫、毒蛇的女孩子,谁会愿意拿她当朋友?大家还是只做战略盟友好了,等到合作结束,天各一方,最好谁都别再看见谁。
帐篷里的灯光突然熄灭,那当然是明白无误的逐客令,但唐心的声音又轻轻飞了出来:“要想知道塔里的秘密,为什么不去看看那套《碧落黄泉经》呢?很多以讹传讹的话,与真像已经大相径庭,不足为信了。”
这句话之后,帐篷里一直沉默下去,再也没有一点声音响起来。
第三部 诡谲炼狱 21碧落黄泉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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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书的确对我会有帮助,但一想到谷野趾高气扬的嘴脸,自己不禁一阵反胃。
他既然将这套经书奉为珍宝,当然不会随便借阅给别人,我若是去求他,很有可能丢了面子却拿不到经书,还是暂时放弃好了。
整晚睡得好累,眼前一直晃动着古井下面那口玉棺,有好几次梦见藤迦突然从玉棺里坐起来,化为张牙舞爪的黑色木乃伊,扑在我肩膀上,大力地咬住我的颈后大动脉——
我惊醒过来,帐外已经是阳光灿烂,又是一个大好晴天。
汇报情况的事,照例是由苏伦或者铁娜去做,我已经不习惯在某些人面前正襟危坐地做工作报告。
床头桌子上,苏伦留了字条给我:“风哥哥,下午两点钟,营地会召开绝密会议。”字体娟秀流畅,显示出苏伦良好的汉字功底。
我倚在床头,把笔记本电脑抱在怀里,漫无目的地翻检着过去几年里搜集到的全球盗墓轶闻。从自己第一天发誓要做“盗墓之王”起,就很有针对性地开始搜集这方面资料。这台笔记本里的东西,只是暴露在大众眼球下的公众性资料,至于那些绝密的人物和事迹,全部都拷贝在我脑子里,谁都拿不走。
事情进行到现在,除了黄金和古井,可以说根本没有接触到金字塔的核心,更没有其它金字塔里都存在的石棺和木乃伊。做为传统观念里的“法老王的墓地”,至少我们应该能发现木乃伊的痕迹才对,奇怪的是,搜索遍了三百多间墓室,全部空荡荡的,找不到哪怕是一丁点古埃及人留下的器具。
上天无路,入地的话,只有那口已经探明底部的古井。如果再没有什么发现,只能仔细地下探那些黑黝黝的伸缩缝了,不过那么多地缝,要想一一探索,肯定费时费力之极。
现在,营地里呈现出少有的安静,让我有点不太习惯,总感觉要出什么大事的样子,就像大战在即前的反常宁静。
我推开睡袋,走出帐篷。
天极蓝,万里无云,西北方向,凉意盎然的风一阵阵吹过来,正好能冷却我的头脑,可以顺畅地思考问题。
就在这时候,幽莲拖着灰色的长袍缓缓经过我的面前,双手捧着那个黑色陶碗,停在胸口位置,神色木然地向西边走着。
“我知道很多事都跟你有关!我知道你有秘密——不管你要干什么,我都会揭穿你……”我恶作剧一样向她大声吼叫着,反正她又聋又哑,什么都听不到。
远远的,老虎钻出帐篷,皱着眉大步向我走来。
幽莲停住脚,怔怔地转身面对我,阳光在她那张麻木不仁的脸上打出了深深的阴影。这是我第一次与她如此近距离对视,陡然发现她的眼底深处,竟然跳跃着两朵碧油油的火苗,像是两块绿到极点的丝绸在高频率舞动着一般。
我一怔:“绿色?是天生绿色还是被外界的反光点映射生成的?”
那绿光闪烁的时间非常短,我只愣怔了半秒钟,绿光已经不复存在。
幽莲缓慢地仰面看着蓝天,露出脖子下面的皮肤,让我感到一阵好笑。那些皮肤竟然非常白皙细腻,根本就不应该生长在她这种人身上。
看幽莲的脸型五官可以知道,她属于标准的埃及土人。按照常理估计,她全身上下,从头发到脚尖,除去牙齿发白外,其它位置全部都应该是黑色或者棕色的,就像她黝黑的脸庞一样。
我压抑不住心里的偷笑,一览无遗地表现在脸上。
幽莲捏起一小把陶碗里的沙子,举到跟额头一般高的地方,慢慢松开手,任沙粒随风撒落。我敢保证那是最普通的沙子,无论颜色还是颗粒大小,都是沙漠里最常见的。
我伸出双手,做了个“我们谈谈?”的手势。几年前在意大利的社会收容院里,我曾学过半年哑语,可以熟练地比划二十几句简单的“手语”。
幽莲默然看着我,面部表情呆板到了极点,以至于若是不仔细看,根本都看不出她是不是还在呼吸。
“我们、谈谈?我、可以帮你、治病……助听器……”我迅速比划着,希望能打动她。但是她只雕塑一样停留了半分钟,又迈着沉重缓慢的步子,拖着长袍向西走去。
我沮丧地用力在地上踢了一脚,沙土飞扬。
老虎已经走过来,脸上带着阳光灿烂的笑容,仿佛已经恢复了昔日风采。
我突然觉得有了希望,因为营地里需要他这样的高手,只要摆脱了唐心诡异的控制,肯定能成为我的有力后援。
“风,打起精神来!别给中国人丢脸——”这是老虎经典的开场白,跟我一样,他一直都在为自己是中国人而骄傲自豪。
我敢确信他已经恢复正常了,因为他那张微黑的国字脸上,满是热情洋溢的笑容,并且双眼神采飞扬,灼灼有神。一笑起来,露出两排健康整洁的牙齿——这才是老虎,中国大陆上横行长江以北的顶尖豪侠。
我伸出手,与他相握,感受着他粗粝掌心里的老茧,突然有种泫然欲涕的感慨。
“你……终于……清醒了……”之前对他的腹诽、抱怨全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只有我们从认识到成为肝胆相照的好朋友的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清醒?我从来就没有迷失过啊?”老虎笑着,抬手摸了摸自己高挺笔直的鼻梁,又挑动着曾经迷死万千少女的俊逸漆黑的眉。
我歪着头盯着他的脸,真的怀疑之前看到的他在唐心面前唯唯诺诺的恶心样子不过是一场噩梦。
“风,我知道您心里藏着很多困惑,比如对小心、比如我怎么会跟在别人后面像条看家狗——”
哈,他打的这个“看家狗”的比喻真的非常形象。
我们正要深谈下去,铁娜已经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军车上跃下来,迅速对着井口方向呈扇面状包围过去。那些士兵全部穿着刺目的银色防护服,嘴上套着猪嘴一样的防毒面具,每个人后背上则无一例外地背着一个巨大的方形喷雾器。
“哈哈哈哈……可笑……简直可笑之极……”老虎摸着鼻子大笑。
这绝对就是纳突拉安排的“化学消毒部队”,不过我并没看出有什么可笑的。既然地球上存在细菌,就一定得有“灭菌”行动,这种部队编制的出现,恰好体现了人与大自然抗衡的能力。
“可笑?怎么会可笑?你当然知道伯伦朗已经死了,死于——”
老虎打断我的话,满脸都是对彩虹勇士的不屑:“伯伦朗死于什么?死于致命感染菌还是急性肺气肿?风,你想想,目前的常规消毒药剂,有哪一种是明确针对古墓内部病毒的?只要是有点头脑的,都会明白‘对症下药’的法则。我们根本不清楚古墓里是何种致命力量,就盲目地喷洒药水,只会适得其反,起不到丝毫安全作用,Understand?”
我无奈地耸耸肩膀,这道理人人都懂,但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有比化学消毒更可行的办法?话好说,事难做,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如果按照最理想的安排,当然是先采集到古墓里的原始空气,在最短时间内送到伦敦医学研究院,做最全面的样本分析,得到细菌的原始分子结构。然后汇集全球细菌学专家,做会诊讨论,配置出针对性的灭菌剂。
这些程序我都懂,可惜现在根本没时间那么做。
工人们已经在井口四周三十米范围内拉设了红色警戒线,那队士兵越过警戒线,训练有素地在井口周围列队,等候命令。灿烂的阳光,照射在他们的防护服上,反射出的光线不啻于一面面反光度极高的镜子。
老虎报之以冷笑:“只是多浪费些时间、多做些无用功而已。”
此时,不得不佩服铁娜的勇气,她身上没有丝毫的防护措施,竟然第一个带队下井,混杂在一群银白色的士兵群里,她的迷彩服格外显眼。
我轻轻吁了口气,觉得她的行动勇气已经远在大多数男人之上。
老虎“嗤”的一笑:“不愧是西点军校的高材生,将来有一天,或许她将成为下届总统的最有力竞争者呢!”从他的口气里,也能听出明显的赞叹之意。
我跟老虎进了帐篷,几乎同时相视大笑:“可惜!可惜没有酒!”
好朋友见面,没有美酒助兴,总是觉得美中不足。但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比酒精的力量更能鼓舞我——
“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应该就在《碧落黄泉经》里,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取得古籍,不管用何种方法!你我都知道,那些古籍是昔日大唐玄奘法师天竺取经得来的,其间蕴涵的秘密并非关乎佛教兴亡的‘大乘、小乘’而是、而是……”
老虎又在摸鼻子,似乎想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来描述它。
玄奘法师西天取经的故事,每一个中国人都耳熟能详,因为四大名著里的《西游记》便是根据这段历史加轶闻演绎写成的。
佛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