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明瓦灯笼的丫鬟责问道:“都这会子了,怎么还没来?是不是你说错了时辰?”
那丫头忙辩道:“奴婢可说的清清楚楚,怎么会弄错呢?想必下雨路滑,不大好走,这才耽误了时辰。小姐别急,咱们再等等看。”
那女子跺着脚烦躁道:“算了,人家摆明了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咱们还是回去另想办法吧。”
话音未落,忽听得身后传来男子低哑戏谑的笑声:“怎么?这就要走了?一点耐心都没有,可不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噢。”。。。。。。
173:嫁娶不须啼(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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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嫁娶不须啼(四)
入夜后,凤鸾带着丫头画眉悄悄儿溜出了国色苑慌慌张张来到后院太湖假山石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冒着雨左顾右盼,可那人却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凤鸾心急的上了火,一跺脚便预备回去,却不料身后忽的传来一男子低哑戏谑的笑声:“怎么?表姐这就要走了?这点耐心都没有,可不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呢。”
凤鸾闻声转头一瞧,就见一人从花木扶苏的小径转了出来,头上戴着青箬笠,身上披着绿蓑衣,下面隐隐约约露出掐金满绣的棉纱袜子,靸着蝴蝶落花鞋,手里提着一盏牛皮纸灯笼,一脸戏谑地站在当地。
凤鸾不觉笑说:“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原来六表弟也有这等闲情逸致。可偷偷摸摸躲在暗处窥伺,又冷不防地出来唬人,恐怕不是君子所为吧。”
王念智也笑道:“我不过是赏雨碰巧路过罢了,没成想竟然惊扰了表姐的雅兴,小生无礼,还望恕罪则个。”
凤鸾不禁啐道:“真是越大越没个正形,怎么连戏文里的唱词也随口瞎掰起来了。看我等会儿不告诉二舅母去。”
王念智不答话,只仰头看了看天色,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核桃大小的洋金壳嵌珠画珐琅西洋人物金表,瞧了一瞧,漫不经心道:“夜深了,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恐惹人非议。况且听这雨越发紧了,虽是初夏,夜里到底清凉些,表姐衣衫单薄,若无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罢,转身抬腿便走,凤鸾抢上一步拦在王念智身前,柳眉微蹙,凤目略睁,微愠道:“六表弟何必装糊涂呢。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可知二舅母和我母亲已经预备定下你我的亲事了。”
王念智微微皱眉,斜着眼,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道:“是么?那又怎样,自古以来缔定两姓之好全由父母做主,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只有听命,不是么?表姐也是自幼熟读《女诫》,《女则》,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难道竟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凤鸾被王念智这一通义正言辞的抢白呛得满面通红,怒火中烧,一双丰泽莹润的玉手狠狠地绞着伞柄上垂下来的五彩穗子,连声冷笑道:“好,好,六表弟不愧是个学富五车,守礼遵义的大丈夫,这一番话说下来,怎能不教外头那些自命不凡,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汗颜呢。”
王念智听出她言语里的讥讽之意,分明是在说自己就是一个不明是非,狂妄自大的伪君子。便反唇相讥说:“伪君子也罢,总比真小人强些。一天到晚疑神疑鬼,无事生非,可不是作茧自缚吗?表姐你说好笑不好笑。”
凤鸾闻言厉声怒喝道:“王念智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糊涂虫,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以为我在唬你蒙你是不是?二舅母今个晌午都已经和我娘商量好了,明个就给咱们两人合八字,换庚帖,过几日就要迎娶了。”
王念智满不在乎地从鼻孔里嗤笑了一声,倚着树干,懒洋洋道:“那又怎样,这亲事本就不是你我可以置喙的。何况对我来说是娶鼎鼐伯府的小姐还是表姐你,不过是院子里多个冠以妻子名号的女人罢了,又能有什么分别?我何必要为此紧张?倒是表姐,瞅你这副激动莫名的模样,倒真像是赶不及要嫁过来似的。”
凤鸾粉面带煞,凤目圆瞪,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大口啐道:“呸好个不知羞的,谁要嫁你了。”到底还是姑娘家,再怎么倔强到底脸皮儿薄,这毅然决然的拒绝话儿,却因为语调低回再加上凤鸾向来柔绕婉啭的声音,听上去倒像是羞赧娇嗔一般。
王念智见凤鸾冰肌莹彻的脸颊浮现一团红晕,比往日更觉可亲可爱,再细细瞧去,但见娥眉连娟,微睇绵藐,回眸百媚,檀口一点,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自有一番动人的妩媚风情。教人不由得有些许心动,遂缓步姗姗,将凤鸾一步步逼至山石近旁,俯下头,脸几乎贴着她那小巧玲珑轻颤微红的耳垂,邪笑道:“表姐不嫁给我,又想嫁给谁呢?咱们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对天生的才子佳人呢。”
凤鸾被王念智紧紧地箍在怀中,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不由得心如鹿撞,背后山石冰凉坚硬的棱角还能提醒自己,往日这个毫不起眼的无知孩童此刻却变成了多么危险可怕的男人,就像罂粟一般,花朵绚烂华美,教人迷惑****,却是能致人死地的毒药。
一阵凉风吹过,轻轻掀起了被雨浸湿的平金满绣夔凤纹花开富贵图样宽大的衣摆,凤鸾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顿时清醒过了,狠命的将王念智推到一边,喘着气儿结结巴巴地怒声道:“你,你好大胆。怎么能对我,对我这般孟浪轻薄。等我告诉舅舅去,你不被活活打死才怪。”
王念智倚着山石,单手支着如冠玉般俊美的脸庞,看起来越发放荡不羁,魅惑迷离,细长的桃花眼是如此多情,仿佛一不小心便会就此沦陷,但那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却叫人不容小觑。厚薄适中的红唇此刻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满不在乎地说道:“表姐早晚都会是我的人,又何必装腔作势,大惊小怪呢。你大可以安心,待你我成亲之后,我自然会做一个夫君该做的事儿。”
凤鸾听他越说越离谱,心里又是气,又是急,便不顾仪态地高声怒喝道:“你做梦让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你,我孔凤鸾就是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你。”
王念智闻言,眯着眼,双拳上突起的青筋****了他此刻的愤怒,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冰冷:“噢看来表姐的心是另有所属啊。让我来猜猜?是四哥,五哥,还是。。。二哥呢?这可就奇了,好好的一个小姐,放着明媒正娶的正房奶奶不做,倒自甘下溅满心巴望着给别个做妾了。哼,别人都是山鸡变凤凰,表姐倒好,凤凰自个儿揪掉毛做山鸡。”
凤鸾的脸色顿时变了,**剧烈地起伏着,细长的指甲硬生生磕成了两截,显然已经容忍王念智很久了,过了好一会,深深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才强压下满腔的怒火,用不紧不慢却铿锵有力的声音缓缓道:“话说到这份上,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早就心有所属。你自个儿扪心自问,一个既无功名又无爵禄的小子凭什么跟高官厚禄,显贵尊荣的侯府世子相比。况且娶了我,对你的前程一丁点帮助也没有,倒还添了不忿与怨怼。倒不如鼎鼐伯家的小姐,不仅夫妻恩爱和顺,更能巧借东风青云直上,又何乐而不为呢。”
王念智冷笑道:“表姐真是好口才,连我也差一点被你说动了。可惜啊,可惜,我这个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越是艰难,越能挑起我的心思。况且表姐又生的这般月貌花容,天姿国色,我又怎么能轻易拱手相让呢。表姐心高气傲,心存大志,郡马爷身份尊贵的确是我等不能望其项背的。只可惜啊,这俗语里有一句说的好: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表姐还是安心回去备嫁吧,将来自有你的好处。”
凤鸾见他说的奇怪,想要问个明白,见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真是活活儿要被气得吐血:“我这样好说歹说,你就一定要和我别扭是不是?从小到大,只要我说东,你就偏要往西。我喜欢的东西,你就是自个儿不稀罕,宁可砸烂了也不给我。你和二舅母一样,都是趁火打劫,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王念智的拳头狠狠地捶在坚实的山石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住嘴你再说她一句,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凤鸾斜睨着星眸,唇边微翘,满脸鄙夷道:“怎么?心疼了?也是呢?你对二舅母的感情可真是非比寻常呢。”
王念智心里咯噔一声,隐隐觉着有些不妙,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满是探究与审视地死盯着凤鸾;紧拧修眉,惴惴不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凤鸾脸上满是得意的神彩,一字一句,却又字字见血地轻声笑道:“那一年在乡下庄子里避暑,有一日午后我睡不着,就想找二舅母聊聊天儿,在她的卧房,我亲眼瞧见你。。。。。。”说到后面,声音竟是越来越低,和淅沥的雨声混杂在一起,教人听不清也分不明。
王念智瞳仁猛地一收,顿时射出如最锋利的匕首一般尖锐森然的目光,周身上下萦绕着令人心惊肉跳的煞气。
凤鸾却丝毫不惧,反倒用帕子掩住嘴唇,饶有深意地咯咯咯笑道:“表弟可不要想着杀人灭口哦。我来之前已经在房里留了一封信,若是我一个时辰还没回去,丫鬟就会把它交给二舅舅。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做这种玉石俱焚的事情哦。”。。。。。。
174:嫁娶不须啼(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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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嫁娶不须啼(五)
王念智与凤鸾在园中争执不下,万变无奈,凤鸾只得使出杀手锏,说起了几年前一个骇人听闻的秘密,王念智的脸色立时变了,目露凶光,周身上下笼罩着阴寒逼人的煞气。
凤鸾却不慌不忙,用帕子掩住嘴唇,饶有深意地咯咯咯笑道:“你可不要想着杀人灭口哦。我来之前已经在房里留了一封信,若是我一个时辰还没回去,丫鬟就会把它交给二舅舅。六表弟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做这种玉石俱焚的事情哦。”
王念智只觉得脊背上一阵发麻,手掌攒紧又松开,继而又攒成一团,如此往复几次,方才长长地吸了口凉气,压低了声音道:“你,你究竟想怎样?”
凤鸾闻言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心下暗道:真是个贱胚子。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好言相劝,他还嫌你浪费他的时间呢。遂甩着帕子,慢悠悠笑道:“我想要的方才不是已经说的够清楚了吗?只要你主动去和二舅母拒绝这门亲事,我可以向你保证,那件事儿我就继续烂在肚子里。不然。。。。。。”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片刻,似笑非笑地瞅着王念智。
王念智眉川紧拧,摊开双手,无限烦恼地摇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我可以随意更改的。这件事我实在是无能无力。”
凤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使心头的怒火不至于蔓延到脸上,恨恨道:“你这分明是故意推诿。你就不怕我将你的丑事捅出去,拼个鱼死网破教你和二舅母名誉扫地,没脸见人?”
王念智纤弱的手指划过有些青白的薄唇,嘴角漾开了一丝冷笑,满不在乎道:“你想说就说好了,无凭无据的,怎么会有人相信。倒是表姐,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可是搬起石头砸自个儿的脚,到头来只会落个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的长舌妇恶名,那不光是我,就连你心心念念想嫁的那一位恐怕都不会多看你一眼了。”
凤鸾先是一愣,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角眉梢俱是抑制不住的嘲讽,因笑道:“表弟还真是天真呢。难道你没听说过人言可畏四个字吗?这世上有多少事儿是需要真凭实据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光是吐沫星子就能把你和二舅母淹死了。表弟是二舅舅唯一的子嗣,纵使做错了事,一句年轻无知受人蛊惑就能将自个儿撇的干干净净。可怜了二舅母,怕是要步上孟家大夫人的后尘了。”
王念智知道凤鸾口中的孟家大夫人便是鼎鼐伯府被逼冥婚而守活寡的姜氏,去岁就是因为坊间传言她不甘寂寞与外边男子有染,当年抱养的孩子,表面上是孟氏宗族的子嗣,实际上就是她和野男人的孽种,那姜氏自是百般辩解却无人理会,没几日便悬梁自尽了。
想到这里王念智的脸色越发暗沉,额头上青筋暴突,声音却软弱了下来,带着一丝哀恳道:“表姐又何必这样咄咄相逼呢。就是不念在你我的姊弟情分,也该想想母亲素日里待你的好,这些年来她可是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呢。况且大家都是亲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件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就是表姐的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凤鸾得意洋洋地俯视道:“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仁那我就不义,你论亲那我就念恩。这本来就是两相便宜的事儿。”
王念智小心翼翼地赔笑道:“表姐说的是。只是事发突然又异常棘手,还请表姐给我几天时间,容我回去好好儿筹划。”
凤鸾点头含笑道:“表弟既这样说,那我也就放心了。表弟智谋过人,运筹帷幄,三天的时间想必就足够了。”
王念智迟疑了一会儿,方才支吾道:“母亲是个执拗的人,有时候就连父亲也拿她没有办法,要在三天之内说服她打消这个念头,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凤鸾笑盈盈地轻移莲步,缓缓上前,转头戏谑道:“表弟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二舅母纵然冷傲孤拐,可对六表弟你却是一片热忱。平时你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要紧张上半日。一天十二个时辰里,你只要借三个来用用就是了。到时候还怕她不对你言听计从吗?”
见王念智满脸疑惑,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摸样,便贴耳过去,似笑非笑地打趣儿道:“夕食猿声啼,黄昏闻犬吠,子夜歌犹在,细细费思量。”
说罢,甩着帕子,一步三摇地穿花分柳缓缓而去,只留下了一连串清脆的木屐子顿地特有的咯噔声。。。。。。
画眉打着伞,瞥眼瞧见凤鸾晶莹的脸庞因为兴奋和得意泛起了一丝丝潮红,一副心情大好的摸样,便乘机奉承道:“还是小姐有办法,三言两语就把表少爷说动了。这下子您就能安心了。”
凤鸾啐道:“小蹄子,惯会说反话来村我。耗费了这么长时候,我连嘴皮子都快磨干了。要不是他这么冥顽不灵,欺人太甚,我还真不想撕破脸皮扯出这等陈年旧事来,怪没意思的。”
画眉微蹙秀眉,歪着脑袋犹犹豫豫地问道:“奴婢心中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凤鸾毫不在意地笑道:“有什么你就痛痛快快的说,姑娘我这会子心情好的很。总不会不怪你就是了。”
画眉垂头低声道:“小姐既然抓住了二太太的痛脚,何不偷偷儿使人告诉了老太太和二老爷。到时候二太太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思张罗表少爷的婚事。这不是更省事一些。又何必自个儿冒险呢。方才我瞧表少爷那眼神,活像要吃人一样,可吓死奴婢了。还以为就要死在那儿呢。”
凤鸾忍不住用纤细的指甲轻轻点了一下画眉的额头,啐道:“你这丫头,真是胆小如鼠。那里又不是偏僻之地,只要他有别的想头,咱们高声一喊,还怕没人来救吗?到时候落个逼*不遂的罪名,没脸的是他。你怕什么?”
又瘪了瘪嘴,冷笑道:“实话告诉你吧,那一日我只看到一个背影慌慌张张的从二舅母房里跑了出来。后来听庄子里的下人风言风语,再瞅着他们两个的神情,哪有一点像母子,也就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