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肖夫人拍手笑道:“那敢情好。那两口子越恩爱,宁儿那蹄子心里的怨恨就会越多。罢了,等会儿你瞧着没人偷偷儿叫那丫头过来,就说我找她说话儿。”
却说宁儿自从到了暗香阁,想着自个儿是老太太所赐身份地位自然比一般的通房丫头不同,又见念远那玉树临风,神清骨秀的摸样更兼沙场边塞风雪洗礼下锻造出那独有的傲然凌霜的气度,与素日里所见那些个斗鸡走马,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大有不同,一颗心儿早就拴在念远的身上了。却谁知他连正眼也不瞧自己,贴身的活计宁可交由不解事的小丫头也不叫自己过去服侍。虽然住在郡主娘娘命人精心布置的西厢房,一应饮食起居也有人伺候,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为过,自然是比原先当丫鬟时要舒服了许多。可是底下那些丫头婆子们探究鄙夷的眼神和若有似无的讥笑却不能不叫人心烦。再加上老太太三天两日使人来传自个儿过去问话,无非就是教自己早点抓住郡马爷的心怀个一男半女的好为家里争口气。郡马爷这边不碰自个儿,老太太那边又催的急,底下人的闲言碎语也是不堪入耳,真真教人左右为难。
宁儿又急又烦,夜间一时不防又着了些凉,一连病了好几日,请医吃药好容易才调养过来,却已是形销骨瘦,身子越发单薄像一阵风儿就能吹起来。眼神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一大早儿也不叫人,便自顾自的梳洗妥当,打了盆热水和底下的丫鬟嬷嬷们一道儿站在正屋门外,等着雨霏和念远起身。
一个小丫头嘴唇微翘,冷笑道:“呦,新姨娘怎么来了。瞧这小脸瘦的,别是昨晚又没睡好吧。”
宁儿对那丫头的嘲讽充耳不闻,只管低头站着。好半晌,里面上夜的翠微才开了房门,宁儿随众人鱼贯而入,端端正正的跪下高捧铜盆过头,雨霏瞥眼一见,忙呵斥旁边的小丫头道:“越发惫懒了,还不快过去接着,自个儿的差事倒要劳烦别个。”
又笑着对宁儿说:“妹妹身子才刚好,怎么不好生歇着,这些粗活自有小丫头们呢。”又命人搬了个绣墩给宁儿坐着,宁儿百般推辞,忙跪倒低头告罪道:“奴婢本来就是老太太分来服侍郡主娘娘的,哪有什么都不做干看着的道理,若是被老太太知道了,更会责备奴婢偷懒耍滑了。原先是奴婢不懂事儿,没有尽到本分,今后必定日日侍奉左右,还请郡主殿下不要嫌弃奴婢蠢钝才好。”。。。。。。
141:最多险恶是人心(二)
141:最多险恶是人心(二)
宁儿经此一病,虽然衣带渐宽身形消瘦了不少,但眼神却越发清明果决,甚至隐隐闪着教人捉摸不透的光采。再也不像往日那般只管窝在房内淌眼抹泪自怨自艾,这一日一大早儿便随着丫鬟婆子们一道儿伺候雨霏梳洗。
雨霏转头忽的瞥见宁儿高捧着铜盆跪在地上,先是一惊,忙命人扶了她起来,又赐了绣墩,奈何宁儿执意不肯,反倒讲了一大通冠冕堂皇的说辞,句句都在提醒雨霏她是老太太送来给念远暖床的,不能随意敷衍了事,否则就是对长辈不敬。
雨霏聪慧如何能不解她话里的意思,却依然不露声色地笑道:“妹妹身子娇弱,且大病初愈,本宫怎么忍心要你服侍。若是再累出个好歹来,岂不要叫老太太心疼死”
宁儿梗着脖子仰头朗声道:“做奴婢的本分就是要伺候好主子,怎么能说辛苦呢。郡主体恤奴婢,是您仁厚宽和。可奴婢却不能蹬鼻子上脸,不分轻重好歹,若是教别人瞧见了还以为从老太太屋里的下人都是这么不懂规矩,偷奸耍滑的呢。”
一屋子丫鬟婆子听了这话,皆变了脸色,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雨霏也冷了脸,肃容道:“妹妹既然这样讲,教本宫也难再说了。以前只听说妹妹行事小心谨慎,倒没想到还如此伶牙俐齿,能言善道。真教人刮目相看哪。”
宁儿笑道:“掉进墨缸就是黑的,沾上胭脂也自然能变成红的。奴婢在郡主这儿也住了一段日子了,周围的姐姐妹妹们都是口齿伶俐,言辞爽快的,奴婢自然也学了一二,倒教郡主见笑了。”
雨霏淡淡笑了笑,从妆台的匣子里拿出一柄象牙嵌白玉梳递与宁儿道:“那你来替本宫梳头吧。”
宁儿斜了下身子,避过那柄玉梳,在众人诧异责怪的目光里反而不以为然地笑道:“郡主赎罪,奴婢手脚粗笨,做不得这等精细活儿,怕弄疼了您。”
碧纱撇嘴冷笑道:“这也不能,那也不会,做个事儿像在市井买菜还挑肥拣瘦的,那又何必说那等大话儿敷衍,还不如原在房里安静呆着,依旧做那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二层主子罢了。”
雨霏见宁儿自打进来眼角儿时不时的瞟向一旁盥洗更衣的念远的背影暗自出神。心里早就冷笑不已,心道:“这丫头也太沉不住气了,原以为她是个聪明懂事的,这些日子以来故意冷着晾着,又让江嬷嬷不时过去闲话里敲打一番。原想着她能知难而退,没成想竟是个糊涂人。因不露声色地淡淡道:“罢了,本宫这里不用你伺候。还是去服侍郡马爷更衣吧。底下的小丫头笨手笨脚的,别误了他上朝的时辰。”
宁儿心中大喜,脸颊不由得泛起了两团红晕,映在苍白的面上煞是好看。忙不迭地起身,疾步越过那些丫头,凑到念远身旁,伸出手去想要扣好朝服上的鎏金扣儿。却谁知还未触摸到一片衣角儿,便被念远伸手格了回去,沉下脸来,紧拧双眉,冷冷地训斥道:“你也是老太太教导出来的,怎的这般蝎蝎螫螫没规没距,主子又没叫你上前近身,一个大姑娘家就动手动脚的,成什么样子。”说罢,冷哼了一声,看也不看宁儿一眼,转头和雨霏嘱咐了几句,提步一径去了。
宁儿看着底下丫鬟婆子们抿嘴窃笑,脸上都是不屑和鄙夷的神情。登时涨红了脸,低垂着头遮掩住了眼里的屈辱与不甘。寥寥草草顿了个福,捂着帕子就跑了出去。
身后传来小丫头讥讽的笑声:“哎呦,新姨娘怎么没照照镜子就进去了,也难怪不受人待见呢。”
碧纱望着宁儿颤抖如秋日落叶的背影,笑啐道:“没脸的小蹄子,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身份,就往郡马爷怀里凑,真是不知廉耻。”
雨霏嗔怪道:“罢了罢了,这府里的丫头哪个没有这样的心思。但愿她能明白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这个道理就好了。”
碧纱撇嘴道:“奴婢就怕她心气儿太高了,不见棺材不掉泪,白白辜负了殿下的一番苦心。郡主别怪奴婢多嘴,这丫头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儿,前几日奴婢还亲眼见到她和肖姨奶奶身边的木槿在山石背后嘀嘀咕咕的,她不是老太太的人嘛,怎么又和肖姨奶奶扯上了,今儿又来郡主这里大献殷勤,奴婢看她心里肯定有鬼。”
雨霏一惊,低头暗自思付了半日,方才缓缓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和江嬷嬷这些日子多留心盯着她点,特别是我的膳食断不能让她碰着分毫。”
却说宁儿在众人面前受此羞辱,一时拉不下脸来,关起门直哭得脂糊粉污,声哽气噎,心里对雨霏的怨恨更多了几分。门外忽的传来一阵低低的敲击声,没好气地怒道:“做什么?我身子不舒服,歇下了。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
就听得伺候自己的小丫头娇怯怯答道:“表小姐请姑娘你过去呢。”
宁儿低头想了半日,心下疑惑:这表小姐虽然在春晖堂住了一个月,彼此间都见过,却是高傲的很,每日里只管奉承老太太,对底下的丫鬟媳妇却是半点也不多理睬。这会子怎么倒想起自个儿来了。因道:“我这几日感染了风寒,不能见人,怕过了病气去。改日定亲自去向表姑娘赔罪。”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开了,宁儿正要发怒,却见凤鸾身边的画眉身着翠绿湖水纹薄衫,同色百褶裙咬着绣花丝帕笑盈盈地瞧着自个儿,因惊道:“哎呦,姑娘怎么哭了。谁给你委屈受了不成?”
宁儿忙用帕子胡乱抹了抹,强笑道:“哪有什么委屈,不过是一时不防被沙子迷了眼睛。”
画眉又细细儿瞧了一瞧,嗔道:“我的好姐姐,不过几日没见,这小脸儿怎么竟瘦的这么着了。前些天听说你病着,我们小姐急得跟什么似的,可如今你在郡主娘娘这儿,不像以前同住在老太太那里方便常来常往的,小姐便先打发我过来瞧瞧。”
宁儿面露感激之色,因道:“不过着了些风寒,没什么大碍的,倒教表姑娘记挂了。不知表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画眉笑道:“我们家小姐想绣个扇面,却寻不着合适的图样。记得姐姐素日里是最心灵手巧的,便叫我过来请姐姐过去描个绣花样子。还有前个老太太赏的衣料,我们小姐特特儿选了一匹颜色炫丽的单留给姐姐呢”
宁儿低头叹道:“我落魄到这般田地,难得表姑娘还时常惦记着,有劳妹妹稍等片刻,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两人一边说着话儿,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凤鸾母女所居的国色苑,一进院门,便觉异香扑鼻,馨气馥郁,眼见佳木葱茏,花团锦簇。院中遍植牡丹,雍容华贵,富丽端庄。不仅有凤丹,赵粉,黄花魁和紫二乔,甚至连极其罕见的名贵品种青山贯雪和璎珞宝珠也争相竞艳。好一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的姹紫嫣红之象。
宁儿在心里暗暗赞道:“怪不得取名国色苑呢,倒真真极对景儿。也只有这艳冠群芳的牡丹才配得上表姑娘这等容貌和性情。”
一进屋,就见凤鸾身着大红底平金彩绣牡丹夔凤纹江绸云想裳,茜色花想容凤尾裙,云鬓上簪着一支赤金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双鸾点翠步摇,皓白莹润的玉腕托着桃腮,低头聚精会神地描着花样子。
画眉抢着喊了一声:“小姐,你不用费神了,奴婢可把宁儿给请来了呢。”
凤鸾闻声抬头,声音娇滴如蜜,因嗔怪道:“小蹄子,什么时候进来的,倒唬了我一跳。”
又忙下榻扶起盈盈欲拜的宁儿,拉到榻上与自己同坐,笑容亮丽如春日里一缕最灿烂的阳光,因娇声道:“等了这半日,姐姐可算是来了。老太太这几日头风发作,我想给她老人家绣个抹额,可绣花样子却怎么也画不出个合意的,不是颜色不好,就是样式太老旧,还请姐姐教我。”
宁儿拿起葵花式小几上那几叠样子,低头选了半日,方才笑道:“老太太最喜欢兰花和桂花,这几个花样都太娇俏艳丽了,年轻姑娘倒还使得,用在老太太身上还是素雅一些更合她老人家的心意。”说着拿起箩筐里的银剪子,寻了一张无色薄纸信手铰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副兰桂齐芳的图样便活灵活现地映入众人的眼帘。
凤鸾拍手赞道:“想不到姐姐还有这样精巧的手艺,真真教我大开眼界呢。怪不得老太太这般看重姐姐,身边这么多人单单就将你给了二表哥呢。”
宁儿低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喃喃道:“姑娘惯会玩笑。我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丫头罢了,哪里有姑娘说的那么好。”
凤鸾抿嘴笑道:“姐姐怎么这般谦虚,谁说你是奴婢了,我心里可把你当嫂子一样看待呢。”
宁儿手里一顿,放下手里剪纸,苦笑道:“姑娘明知道奴婢现下的处境,又何必再说反话取笑奴婢。”
凤鸾轻拢黛眉,殷勤地握着宁儿一双纤细的素手,柔声关切道:“姐姐怎么说这话,前几日听说你病了,我心里就疑惑着,暗香阁那地儿有温泉一泓,最是暖和,姐姐素来身子牢靠,怎么刚去就着了风寒下不来床了?好几回我想去瞧瞧姐姐,每一次到了门口都被侍卫拦了下来。如今又见姐姐这副形容,莫非真有什么人苛待你不成?”。。。。。。
142:最多险恶是人心(三)
142:最多险恶是人心(三)
宁儿一边绞着花样子,一边和凤鸾说着闲话儿,忽听得凤鸾口口声声叫自己嫂子,更加勾起了心里头的伤心事儿,垂着脑袋,眼圈儿都红了,苦笑着哽咽难言,好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凄惶无助的话语。
凤鸾闻言,心中暗喜:看来不费吹灰之力,鱼儿自个儿就要上钩了。面露关切,忙殷勤道:“我前些日子想去暗香阁瞧瞧姐姐,却不得其门而入。只能托门口的侍卫送了些滋补品进去。姐姐可曾收到了。”
宁儿用帕子抹着眼角儿道:“但凡是好东西哪里能到奴婢那儿,怕是白白便宜了别个,表姑娘的心意奴婢心领了。”
画眉在旁边跺脚插嘴道:“那起子没王法的东西,主子的东西他们也敢克扣。姐姐怎么不告诉郡主娘娘,好好惩戒几个替姐姐出口气儿才是。“
宁儿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似有满腹的委屈无处倾诉,好半晌方抽抽搭搭道:“罢了罢了,我在那屋里连个粗使丫头都不如,哪里还敢生事,没的讨人嫌。”
凤鸾陪着掉了几滴眼泪,正色道:“姐姐也太好性儿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姐姐可是老太太赏给二表哥的,身份地位非一般的丫头可比。那暗香阁除了二表哥和表嫂,谁还能大得过你去,你不为自个儿争口气,且别说那些素日和你好的姐妹了,就是老太太瞧见,岂不寒了她老人家的心,往后还有谁能替姐姐做主?难不成就要一辈子这般庸庸碌碌任人欺负不成?”
又殷勤的握紧了宁儿一只苍白颤抖着的素手,抽出帕子亲昵地替宁儿擦去眼角的残泪污粉,水汪汪的眸子里闪着忧虑的目光:“我是真心心疼姐姐,你可千万别怪我多嘴。”
宁儿忙哽咽道:“表姑娘对奴婢这般推心置腹,若奴婢还不知好歹,那真是天理不容了。”
凤鸾拉着宁儿的手儿,一面往外走,一面怒道:“姐姐既这么说,凤鸾就托大了。咱们一同儿去找表嫂,定要为你讨个公道才是。”
宁儿一听这话,顿时急得跟什么似的,脸色煞白,泪流满面连声音也不由得颤抖起来:“表,表姑娘,算了吧。郡主娘娘这些日子身子都不舒坦,连老太太都吩咐不许人去烦扰,教郡主殿下好生安胎,这个节骨眼上,咱们还是不要生事儿了。”
凤鸾见宁儿吓得花容变色,耳边的琉璃坠子一晃一晃的,透露了她惶恐不安的心思。便长长叹了口气,道:“姐姐这般识大体,我要再坚持倒显得自个儿也忒小气了。”
歪着头仔细儿左右瞧了瞧,倒看的宁儿不好意思了,方才扑哧一声娇笑不迭,因嗔道:“瞧瞧,好端端的莺莺小姐竟活生生被拷打成个满腹委屈的红娘了。姐姐这般神仙似的人儿,纵然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海棠醉日的,真真楚楚可怜呢。要是被二表哥瞧见了,还不知要怎样好好儿怜爱姐姐呢。”
宁儿听着凤鸾的话儿,先是心里一松,长吁了口气,后听她提起念远,便更觉酸楚难耐,如露珠般晶莹的泪花挂在眼角只是不干,便抽噎说:“自打奴婢进了暗香阁,见郡马爷的次数五个指头都能数的过来,竟还不如在老太太那儿时亲近,至少每日还能打个照面说句话儿。都怨奴婢生的蠢钝,笨嘴拙舌的,也难怪入不了郡马爷的眼儿。”说着,一行哭,一行将方才伺候念远更衣的事儿竹篮到豆子一五一十地秃噜了出来。
凤鸾听着,故作惊讶道:“竟然有这等事,二表哥自幼失母又常年在军中,想来不知怜香惜玉也情有可原。姐姐也别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