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霏轻笑嘲讽道:“怎么,本宫的脉息就这么难断?也是,若有一丁点儿差错,怕是你可担待不起呢。难怪要这般小心。”
庸郎中闻言,心中一颤,腿脚一软,险些跌下凳来。好半晌方镇定心神,装模作样地眯眼沉思,从缝中偷偷瞥见肖夫人那满含警告的铁青的脸,心下一横,咬牙道:“看郡主的脉息,左寸沉数,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虚而无神。心气虚而生火,肝家气滞血亏,乃脾土被肝木克制。故而经期不调,夜间不寐,月信过期,心中发热,这才不思饮食,精神倦怠,不时晕眩,四肢酸软。。。。。。”
安老太君打断道:“谁让你掉书袋子来着,你只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妨不妨事?”
庸郎中抬头满脸惊诧道:“孩子?郡主殿下忧虑伤脾,肝木忒旺,这才导致经血不畅,脾胃失和,若不好生调养怕是将来于子嗣有碍。”
肖夫人故作大惊小怪叫道:“哎呀,你可瞧清楚了。郡主娘娘这些日子以来又是头眩,又是害喜的,整日家懒怠动弹吃不下东西,月信也迟了。怎么到你的嘴里竟成了个大症候了。”
庸郎中身子微微战抖,斟酌着字句,犹犹豫豫地低声道:“照脉息来看,的确不是喜脉。小人不敢撒谎。”
安老太君忽的站起身来,浑浊暗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雨霏那已经煞白如纸的面容,狠狠地往地下一顿龙头拐杖,高声怒斥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正好,咱们这就一块儿进宫去见太后。请她老人家来评评这个理儿。”
杜若满含焦急的眼眸不时向门外望去,因辩驳道:“郡主的喜脉可是宫里的太医瞧出来的,老太太怎能听信这江湖郎中的一面之词。”
安老太君怒不可遏道:“怎么,事实摆在眼前,难道我还冤枉她了不成?我早就觉着奇怪,成亲还不到一年,哪有这么快就有了的。想不到堂堂郡主竟然如此下作,真是家门不幸哪,教我哪有脸面去见王家的列祖列宗啊。”
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冷夫人这时却忽的出声道:“太医瞧错脉断错症也是有的,看郡主这样,怕是真的不知情。”
雨霏一脸惊诧,想不到这冷夫人平日里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摸样,这会子却敢犯众怒为自己说话,真是教人好生奇怪。转头却见冷夫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冰冷淡漠,仿佛刚才的话儿并不是出自她的口中。
安老太君口不择言道:“哼你们一个个的都为她说话,难不成是受了人家什么好处。啊。。。我倒忘了,我只是个小小的县主,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娘娘,难怪你们一个个狗不颠似地赶上去巴结呢。我今个就把话撂这儿了,今后这府里有她没我,有我就没她。”
众人见安老太君果然动了大怒,一副活要吃人的厉害摸样,连素日里最得脸的冷夫人都有了不是,吓得都不敢出声儿,哗啦啦跪倒了一片。。。。。。
110:富贵三更枕上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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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安老太君惊闻雨霏并非喜脉,顿时急怒攻心,大发雷霆,当下便对她恶言相向,若不是还顾忌着宫里的太后娘娘只怕手中的龙头拐棍早就往她身上招呼了。冷夫人看不过眼,不过略说了两句公道话,就被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的安老太君夹枪带棒地讥讽了一番。肖夫人自然是洋洋得意,在一旁说着风凉话儿落井下石。雨霏虽然脸色苍白,眉眼间略有些憔悴,却强自镇静,清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屋内那些或各怀鬼胎,或隔岸观火,或明哲保身,或敢怒而不敢言面色各异的一众人等。
正在这剑拔弩张,矛盾一触即发之际,忽听得窗外有人说道:“郡马爷来了。”
一语未休,只听得门外有笑声,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说:“呦老县主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啊。当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话音未落,门帘一动,打头进来一个鹤发松姿,精神爽逸,身着菖蒲紫暗花银线绣蟹爪菊宫装的老嬷嬷,笑盈盈半蹲了福道:“老寿星,可还记得奴婢。”
安老太君满不在乎地转头定眼一瞧,阴霾的脸上忽而换上明媚的笑意,满脸的金丝菊花颤颤巍巍地绽放,因笑道:“嗳呦,这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解嬷嬷吗?真是好久不见了。今个怎么倒有空过来。”
解嬷嬷笑道:“可不是嘛。自从您老人家去了岭南,咱们大概有六七年没见了。瞧您这身子骨儿还是这么硬朗。”
安老太君叹道:“唉,老喽,不中用了。岁月不饶人啊。这几年精神越发不济了。府里大大小小的繁杂事情总有操不完的心,真真教人头疼哪。”
解嬷嬷乃款款劝道:“老县主如今可是福寿双全,子孙满堂的人了。有什么事儿就交给儿孙吩咐下人去做,自个儿享享清福多好啊。”
安老太君闻言,连声称是,眼中却满是不以为然的神情。因吩咐人看座,转头一瞥眼正好瞧见念远领着三个太医随后而至,因没好气地问道:“远儿,你这是做什么?好好儿怎么倒劳烦这几位大人亲自过来。还不快请去奉茶。”
解嬷嬷一拍脑门,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因懊恼道:“瞧老奴这记性,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太后娘娘听说郡主殿下最近身子不适,这又是头胎,越发教人担忧。故而特命奴婢领这几位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大人过来给郡主娘娘瞧瞧,还望老县主行个方便。”
安老太君闻言横了念远一眼,转头满脸堆笑道:“解嬷嬷这是说哪里的话儿。太后娘娘这番心意,老身感激不尽。只是方才老身已经请郎中给郡主瞧过了,并无大碍。就不劳烦各位大人了。”
解嬷嬷微蹙眉头,烦恼道:“哎呀,这是太后娘娘亲口吩咐的,老奴可做不了主。一会儿还得回去复命呢。老县主这不是为难我嘛。”
安老太君闻言,便用几不可闻的音调低声道:“虽是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已至此,老身也不得不说了。方才这位庸大夫已经诊出郡主下这回并非喜脉,而是一个大症候,恐怕将来难有子嗣。老身正为此而心烦不已呢。”
解嬷嬷大惊失色,‘飕’的一声从法华釉花鸟纹坐墩上猛地站起身来,诧异道:“这又是从哪里说起啊。郡主娘娘有了身孕这可是宫内外人人皆知的大喜事儿,怎会有假。如此说来那就更要请这几位大人好好儿切个脉了。”
说罢,也不顾安老太君那变幻不定,薄怒微瞋的神情,自顾自地忙乎起来。几个太医依次上前诊脉,一个个万般谨慎,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唯恐出差错断送了一辈子的名声。屋内一时只听得见轻微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不知又过了多久,几个太医方慢慢走向当地一张铁梨云螭纹条案,一字排开挥笔写下药方呈上。解嬷嬷小心翼翼地接过转手递与安老太君。
安老太君见那几张还透着墨香的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行难以辨认的小字,因故作疲惫,按着眉心道:“老婆子的眼睛越发模糊了,还是请几位大人费点事儿细细地说与老身听吧。讲的浅显些,那些医书药典的老婆子可听不懂。”
中间一个穿着院使官服的太医绷着脸正色道:“郡主殿下的身子本就虚弱,这些日子不知因着什么事儿闷在心里,思虑太过,以致肝火郁结气滞血瘀,已有了些小产的征兆,若不及时加以调养,只怕是。。。”
念远闻言,心中一惊,忙追问道:“只怕什么?周院使但说无妨。”
那周太医紧皱眉头,字斟句酌,唯恐失言,因答道:“只怕是胎儿不保,郡主殿下的凤体也会因此受损,轻则平添下红之症,重着性命难保啊。”
念远被这几句轻飘飘的话语吓得魂飞魄散,脸色发白,六神无主道:“这该如何是好,周院使可有良策。”
周太医道:“世子且莫惊慌。郡主娘娘这症虽凶险,却并非无药可治。下官方才已经开了些养心调气之药,每日里按时服用,暂且无碍。只是这心病还须心药医,最要紧的还需静养才是啊。”
众人还未及说话,解嬷嬷便大惊小怪地尖叫起来,一个箭步冲到雨霏面前隔着纱幔淌眼抹泪道:“我的郡主娘娘哎,您有什么事儿尽管说与嬷嬷听,太后娘娘自然会为您做主的。可千万别什么事儿都憋在肚子里,平白作践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就是您不在乎,好歹也要看在肚子里这个小的的份上啊。”
雨霏一听这话,眼眶顿时湿润了,闪着泪花哽咽道:“嬷嬷快别这样,本宫真的不想教太后娘娘为**心伤神。嬷嬷回去后可要缓缓儿说,别吓着了她老人家。”
解嬷嬷抽噎道:“殿下放心,老奴省的。”忽的瞥见靠在墙角瘫软成一团,脸色惨白浑身乱颤的庸郎中,因高声喝骂道:“哪里来的庸医,分明是个混吃饭骗银子的黑心东西。还不赶紧拖出去杖责。”
念远冷着脸拦道:“且慢。此人来历不明,满口谎言胆敢污蔑郡主殿下的清誉,背后恐怕另有人指使。不如绑起来送官究办,或许能查出个究竟来。”
肖夫人又惊又怕,嘴唇不住地哆嗦着,因强作镇定,插话道:“郡马爷这样做恐怕有欠妥当。你二婶方才也说了,就是太医也难免断错症,更何况是他一个小小的药铺郎中,一时心慌没有把对脉也是情有可原的。咱们侯府可是积善之家,打打杀杀的固然不妥。若送去官办,只怕也会让人笑话。不如狠狠告诫他几句也就是了。”
解嬷嬷闻声转过头来问道:“你是何人?”
肖夫人还未及答话就听杜若在旁嗤笑道:“这位就是前些日子刚刚得了太后娘娘赏赐的肖姨奶奶,那东西还是嬷嬷亲自送来的,难道都忘了不成?”
解嬷嬷闻言怒道:“主子的事儿哪里轮得到做奴才的在旁边议论。一个姨娘也敢这般放肆,谨明侯府真是好规矩,难怪逼得郡主娘娘呆不下去呢。”
安老太君本来就对解嬷嬷的不请自来,指手画脚颇为不满,如今听她竟然出言讥讽,心里更加怨愤不平。却顾忌她是太后亲信的身份,再说这件事儿也确实是自个儿理亏。只得含羞诟耻地忍下,还要强颜欢笑,说尽好话,赔尽小心,好容易才送走了解嬷嬷和几位太医。揉着肿胀疼痛的额角,正想好好歇息一会儿,却不料念远‘噗通’一声便直挺挺地跪倒在地,眼神坚定,沉着声儿恳求道:“孙儿今个已经托人找好了房子,再叨登老太太一晚,明儿就陪郡主一同搬过去。”
安老太君微蹙双眉,心下暗自后悔不该如此莽撞,偏又拉不下这个脸来,忙命人扶了念远起来,因叹道:“我的好孙儿,这又是怎么了?既然是误会一场,事情过去也就算了,又何必兴师动众地非要搬出去,莫不是还在生我这个老太婆的气儿。”
念远谨容正颜,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坚决:“孙儿怎敢跟老太太置气。只是方才太医的话儿老太太也听见了。郡主殿下对孙儿情深意重,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保全她和孩子。望老祖母体谅孙儿的一番苦衷,成全我们吧。”
安老太君没好气地瞅了念远一眼,心下暗恨道:这孩子怎么就这般执拗,真是得理不饶人。也不知那解嬷嬷回宫后在太后面前有没有添油加醋,这会子若是再允许他们搬出府去另居,还不知要惹来多少闲话呢。偏偏这孙子脑袋就是不开窍儿,非要弄得自己下不来台,真真教人恼怒。”
因拉过雨霏的手,避重就轻柔声道:“好孩子,教你受委屈了。放心,今后谁若再敢在背后乱嚼舌根,我一定割了她的舌头替你出气儿。”
雨霏淡淡的一笑,因说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要老太君别忘了自个儿答应本宫的事就好。”
安老太君闻言,笑容一僵,讪笑道:“那是自然。还望郡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底传扬出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也怕就此污了您的名声。”
雨霏脸色微愠,冷声道:“太医都已经确认过了,难道老太君还有什么疑虑不成。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再追究了,今日就与郡马分府另居。”
安老太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被雨霏堵得说不出话来,胸口一阵阵如火烧针刺一般。忽听得刻灰彩绘屏风后有人咯咯笑道:“郡主别恼,老太太可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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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富贵三更枕上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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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霏和安老太君为了惩治在府内造谣生事的人而僵持不下,互不相让。忽闻得屏风后传来一阵如黄莺出谷般清脆的笑声。
众人皆诧异,掉头看去,却见一个女子身着海棠红洒金蜀绣牡丹偏襟褙子,腰系云英紫留仙裙,裙摆精巧非常,非绣非绘;缜致柔美,累细点缀其间,带结微云;有若皎霞残虹;流烟堕雾;春草夹径;石泓秋水;印丹漫漏;蕊粉涂染。满头黑漆油光的乌发拢成了愁来髻,斜簪着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钗,黛眉如画,秋波流转,眉目神韵;恰似唐玄宗的婉约小令《好时光》: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这女子虽不似雨霏的清冷,杜若的婉约,王淑雅的娇艳和淑灵的娇憨,却另有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冶丽丰姿与艳光四射之态。只见她回眸一笑,犹如百花盛开,款步姗姗,仪态万方。轻启檀口,声音柔媚得仿佛能滴出蜜来:“凤鸾向郡主殿下问安。给老祖宗请安。”
安老太君一见这名叫凤鸾的女子,一腔怒气似乎都丢去了爪哇国,满脸的疼惜与怜爱,因解释道:“这就是你三姑姑的女儿,我的外孙女鸾姐儿。”
雨霏才知道她就是刚刚与夫婿和离的姑太太的女儿。父母离异本应是子女最为痛心和尴尬的事儿,可这位表妹的脸上却没有一丁点自怨自艾,悲伤无奈的表情。因笑道:“原来是表妹,真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方才倒真唬了本宫一跳。”
又顺势褪下腕上一金宝地嵌珠镯递与凤鸾,道:“今日来的匆忙未及准备表礼,表妹若不嫌弃,留下玩儿日后赏人罢了。”
凤鸾上前恭恭敬敬地敛衽行礼,双手捧过那镯子,只觉得沉甸甸的,瞧那上边珊瑚珠子红彤彤的不似凡品。心里不由得一阵得意,因笑道:“谢殿下赏赐。方才是凤鸾无理了。殿下就看在凤鸾年幼无知的份上,别和我计较才好。”
雨霏见安老太君一把将凤鸾搂在怀里不住地摩挲着,满眼的慈爱和怜惜,便笑盈盈道:“表妹这话严重了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以后姊妹相称便是。”
凤鸾用帕子半遮嘴唇笑着,仪态有着说不出的优雅动人,因道:“只要表嫂不介意,那凤鸾就放肆了。常听闻表嫂蕙质兰心,才貌双全。凤鸾一直很是敬慕,早已存了亲近之心,恨不得能倾听表嫂的教诲,只是无缘相见。今日有幸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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