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态度如此坚决,性情又如此刚烈,若是自己硬拦着恐怕她也会不顾一切地飞蛾扑火。谨明侯素来视棋如命,专于棋艺,这是人所共知的事。自己前两日曾见他与清客对弈未决,剩下了一盘残局。便教了贞儿几句随机应变。想不到竟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只可怜了这忠心的丫头,本来霏儿还有意认她做义妹,好教她能风风光光的嫁个好人家。如今却委屈她断送了自个儿的终身。。。。。。
唉。。。事已至此,就算将来霏儿要怪,就怪自己不择手段好了。先救她出险境才能不辜负了这丫头的一片热忱。。。。。
念远猛地甩了甩头,双手死死地卡住棋盘,僵硬而坚毅的背影在雨帘中渐行渐远。
夜越发得黑了,雨却一点儿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寂寂的深夜,又有多少人难以入眠。。。。。。
1出自《孔子家语?在厄》,后半句是“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
芝兰的本意是指芷和兰,因“芝”通“芷”字。芝兰比喻才质之美。
2出自汉代焦赣的《易林》:南山芝兰,君子所有。东家淑女,生我玉宝。
78:徒劳恨费声(一)
这一日清晨醒来,雨霏便觉着头重脚轻,浑身发冷,胸口也闷闷的,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突地直往上撞。翠微见她脸色煞白,忙伸手探去,额头竟是滚烫一片,因跺脚嗐道:“前个大雨天的,不教您站在廊下吹风淋雨,非不听。这地儿晚上又阴寒,殿下身子柔弱,这下子伤了风可如何是好。”说罢,赶紧脱下单薄的外衣紧紧裹住雨霏不住哆嗦的身子。
雨霏声音嘶哑,头像要被撕裂了一般,仍强笑道:“偏你这般大惊小怪的,不过是夜间不妨,着了些凉罢了,歇歇就好,没事的。”
翠微急道:“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这般要强。这样不行,奴婢还是想法子出去,好歹弄些姜汤过来去去寒气也好。”
说罢,轻轻将雨霏扶起,慢慢地移至避风处,又将两个蒲团中的稻草摘出,细细儿在地上铺了一层,小心翼翼扶雨霏坐下,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雨霏知道这翠微平日里虽然不善言辞,喜怒不形于色,但生性刚烈,生怕她因为担心而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反倒伤了自个儿,奈何浑身酸痛,竟使不上一点力气,阻止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她离去。果然不出所料,才一炷香的工夫,门口就传来了喧闹的叫嚷声,雨霏心里着急,却没力气起来,使了好大劲好容易才扶着墙根站起,刚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便摔倒在地。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翠微领着一个婆子进来,忽见雨霏跌在地上,脸色登时一变,忙疾步上前去扶起,一叠连声道:“奴婢才出去一会工夫,这是怎么了,可摔到哪里?”
雨霏见翠微安然无恙,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喘着气儿微笑着摆摆手。
后面的婆子见状上前来蹲了福,笑道:“奴婢奉命给郡主您送吃食来了。”说罢,放下手中的竹制提篮打了开来,只见里面满满当当地落着一碟蟹粉小笼包和一碟水晶烧卖,还有一大碗香气四溢的姜母鸭汤。
翠微见雨霏脸上满是询问的表情,便出声解释道:“这是大厨房的常婆子,奴婢适才在门口依旧被挡了回来,可巧她就来了。”
雨霏一见那些吃食都是自个儿平日里最爱吃的,心中满是疑惑与不安,暗暗猜度:大厨房里那些势利的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心了,莫不是有人暗地里授意的。依肖氏素来阴狠狡诈的行事作风,若是命人在食物里下毒造成自己畏罪自杀的假象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这样想着,面上却一点异样也不露,反倒笑着推辞道:“辛苦你了,只是本宫这里还供着菩萨呢,吃这些怕是不相宜。倒是劳烦你白跑这一趟。”
常婆子为难道:“这是兰姨娘特意吩咐下来的,奴婢可做不了主。郡主若实在吃不下,不妨赏了我吧,一大早儿就预备着这些吃食,又巴巴地忙着送过来,奴婢自个儿都还没来得及用饭呢。”
雨霏闻言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忙问道:“兰姨娘?哪个兰姨娘?本宫怎么不知道府里还有这么个人?”
常婆子眉梢一挑,语气里有着隐隐约约的轻蔑与嘲讽:还有哪个兰姨娘,不就是伺候瑜哥儿的贞丫头嘛。如今她可是府里的贵人了。啧啧啧,那蹄子平日里呆呆笨笨的样儿竟然也能被侯爷相中,今早就抬了姨娘,直把太太气得个后仰叉。素日倒小看她了。”
雨霏心里登时一抽,痛得五脏六腑都搅成了一团,指甲深深扎进了肉里却浑然不觉。翠微虽然平时以忍功最好著称,可贞儿那夜的殷勤这会子想起来却有些惺惺作态的嫌疑,于是也禁不住气愤道:“主子才刚落难,她就忙不迭的攀高枝去了,没的教人恶心。”
雨霏心中大恸,低声呵斥道:“别胡说!”
雨霏心里明白:贞儿绝不是背主忘恩的人,她本性纯善,刚毅,况且就是因为她的生母曾为人小妾,连累她受尽苦楚,不得已卖身为奴。所以言谈间极其痛恨那些三妻四妾的薄****,又怎么可能为了富贵委身于一个年过半百、妻妾成群的老头子。
复又想起她昨夜离去时眼中似乎满是玉石俱焚的决绝,看来江嬷嬷将装着砒霜的小瓷瓶儿塞给自己的那一幕定是被她瞧去了,可恨当时竟一点儿也没察觉出来,任由她为了救自己牺牲了自个儿,成了这侯府深宅之中可笑又可悲的兰姨娘。。。。。。
正想着,常婆子已经风卷残云似地将篮中的吃食一扫而空,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用衣袖抹了抹油光光的厚嘴,这才皱着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半晌方一拍脑门道:“哎呦,瞧我这记性,真是老背晦了。郡马爷还吩咐我伺候您去上房呢,说是巳时要在那儿议事。一忙竟全忘了!”
翠微见她吃得满嘴油光的样子,禁不住哼了一声讥讽道:“我看您是吃忘了吧。这会子才想起来。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郡主都还饿着呢,你倒吃的顺溜,还不赶紧回去再预备些清淡的斋食过来。”
常婆子被她说得有些脸红,讪笑着低头不住地搓着衣角儿。
雨霏听那常婆子所言,心中一动,暗想念远应该能领会那日匆忙之中给他的暗示,事情必是已经有了些眉目。又见常婆子似有为难样,怕是这会子厨房也只剩残羹冷炙了。遂摇了摇手,叹了口气对翠微道:“罢了罢了,昨夜怕是真的着了凉,我这会子直想吐,就是做了来料也吃不下什么。还是别麻烦了,你去打盆热水来,咱们略梳洗一下就赶紧过去吧,可千万别耽误了事儿。”
又见翠微眉头紧皱,贝齿咬着下唇,一脸的担忧之色,只得勉强扯出了个看似轻松的微笑,拍了拍翠微的手柔声道:“好了,我没事的。天虽然放晴了,这里却还是这般阴冷,咱们快走吧,出去晒晒太阳也好,我可真的受不住了呢。”
翠微只觉得雨霏拉着自己的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又见她脸上出现不自然病态的惨白,甚是憔悴,自然又是自责又是忧虑,可眼下也实在没法子可想,心里只能暗暗念佛:但愿郡马爷这回能查出事情真相,还郡主一个清白,莫要让她柔弱之躯再受此等煎熬。。。。。。
79:徒劳恨费声(二)
雨霏和翠微赶到谨微堂时,王崇正、肖夫人等人早已恭候多时,就连暗香阁一干伺候的丫鬟媳妇婆子们也黑压压地站了一地。
肖夫人见雨霏身形消瘦,面容倦怠,完全不似昔日神采飞扬。心里登时乐开了花,一边笑着迎了上去,一边幸灾乐祸道:“嗳呦呦,我的郡主娘娘,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就瘦的这么着了?”
说罢,佯装关切,顺势扶住雨霏的胳膊,凤仙花染得通红的长指甲深深地扎进雨霏单薄的衣衫中,一行低声笑道:“真有孝心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光念几卷破经文有什么用,背地里少存些腌脏心思那才是正经呢。”
王崇正眉头微拧,冷眼旁观着不发一言。一旁的贞儿几步上前隔开肖夫人使坏的黑手,不露痕迹地将她挤到一边儿。柔声道:“郡主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身子不爽快?不如让妾身先扶您坐下,再找个郎中来瞧瞧可好?”说着,又一叠连声吩咐人去准备热茶热汤。
肖夫人眼见一刺未平又添一刺,仅仅****,凭空又多了一个眼中钉。已是满身的不自在,心里暗恨不已,却碍于王崇正不便太过放肆,只能将手中的帕子当作贞儿肆意撕扯着,指节都有些发白了,两眼险些喷出火来。又见王崇正满眼笑意地任由贞儿吩咐这个指使那个,半点阻拦的意思也没有,目光里充溢着从来没有过的怜惜与宠溺,底下的媳妇婆子们都是惯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见她新贵得宠,无不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奉迎着,瞧她颐指气使、理所应当的模样,那气势竟然凌驾于自己之上,俨然就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一般。肖夫人心中本来只有七分气也蓦然涨到了十分,哪里还能忍得住。遂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冷笑道:“兰姨娘还真殷勤,到底是做奴婢做习惯了,到哪儿都不忘服侍主子。”
贞儿闻言,手底下略微顿了顿,随即依旧旁若无人地忙活着,一边不动声色答道:“姐姐过誉了,妹妹虽然身份微贱,但也知为人处事的道理:背施无亲,幸灾不仁。殷勤小心也总强过落井下石,两面三刀。”
肖夫人登时语塞,面皮涨得通红,气急败坏道:“你是什么阿物儿?竟然教训起我来了。不过是一个下贱胚子也敢要我的强。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只会使狐媚儿钻爷们的被窝儿。就是我身边的二等丫头也比你干净些。”
贞儿用帕子掩面哭道:“姐姐和我拌嘴也就罢了,何苦又拉扯上侯爷。若叫那些下人听见了可算什么呢?”
肖夫人闻言大怒,才要开口,却被王崇正吼了回去:“够了,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这里可是正堂,不是你们逞口舌之快的地儿。”
复又斜眼瞥见贞儿那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不忍,遂用略带教训的口吻对肖夫人说道:“兰儿年轻,言语欠周全,大家如今都是姐妹,你又何必与她斤斤计较。”
肖夫人见王崇正当着众人的面多番维护贞儿,愤恨难平,却也知道再闹下去也讨不到半点便宜,天长日久的,还怕整治不了这个淫蹄子。倒是那小野种突然召集大伙儿在这里议事,自个儿却这会子了也不出现,倒真是有点蹊跷,别是查出什么了吧。
这样想着,遂将贞儿之事丢开来,心里却更加多了几分忐忑,只能暗暗祈求,一切莫要再出岔子了才好。
雨霏目不转睛地盯着贞儿,见她梳着倭堕髻,上面簪着几支做工精细的金累丝花蝶钗,身着杏红暗花罗绣百子衣,桃红盘金绣花卉马面裙,脸上全是羞羞答答的****颜色,只可惜眸中麻木平静全无神采。瞬时只觉得心中一阵抽痛,悲苦交加,险些滴下泪来,碍着众人却也不好多问,只能强忍着满心酸楚拉过她同样冰凉的手,低声道:“还好吗?”
贞儿深幽的眸子里闪动着点点泪花,泪珠儿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却强撑着不教它掉下来,强作欢颜轻声答道:“侯爷待我很好。殿下还请宽心,先歇一歇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一会儿好戏就要登场了。”
正说着,念远便领人来了,见雨霏形容憔悴,面色惨白的摸样,心里一紧,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攫住一般,即痛且恨,看向肖夫人的眼光里多了几分冰冷慑人的杀气。也不行礼,只把手中提溜着的人儿往地下一扔,正色冷声道:“子陵不负父亲所托,已经找出在暗处生事之人。”
众人闻言看去,只见地上那人儿衣衫褴褛,头上的坠马髻已经散乱,乌发挡住了大半个脸庞,辨不清容颜。许是方才磕到了头,瘫在地上像个死人一样半天没有响动。
王崇正眉心拧成了个川字,手指那丫头疑惑问道:“你是何人?在府中施巫蛊之术意欲何为?还不快快将幕后主使之人供出,本侯还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那丫头闻言似有醒转,却不言语低着头一副虚弱的样子只管在地上瘫着。念远双手攒成了个拳头,牙关紧咬,见那丫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垂死挣扎沉默抵抗的样子,越发恨得咬牙切齿,冷冷吩咐道:“去,打些冷水来,让她好好儿清醒一下。”
底下人见念远横眉怒目,眼露凶光,哪里还敢怠慢,忙去井里打了满满一桶冷水来尽数泼了下去,毕竟是春寒料峭,被冷水一浸那寒气便直入骨髓,那丫头一个激灵,衣衫尽湿曲线毕露,身子狠狠地哆嗦着,牙齿格格作响,半晌,猛地抬起头嚎啕大哭。。。。。。
众人这才看清楚她的样貌:往日如花似玉的脸上布满了一条条伤痕,有些已经裂了开来渗出了鲜红的血珠儿。泪水混着血水留下了一道道可怖惊悚,令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的痕迹。屋里登时响起了重重的抽气声。有些胆小的惊声尖叫,一下子晕过去好几个。。。。。。
80:徒劳恨费声(三)
这瘫倒在地,满身伤痕的女子正是昔日的秋棠,如今应该叫她秋蝉了。众人眼见秋蝉往日如花朵般娇嫩的脸上此刻已是血迹斑斑、触目惊心,左右脸颊更是留下了两个清晰的掌印,此刻肿的老高,皆倒抽了口冷气,在底下窃窃私语。
肖夫人见秋蝉这幅狼狈不堪的摸样,先是吃了一惊,心下一沉,随即掩去怯色,佯作镇定道:“郡马爷这是做什么?这丫头好歹也服侍过你一场,哪一点不尽心尽力的。你怎么忍心对她施此酷刑。若是传扬出去,人家还以为咱们府里的主子尽是些刻薄寡恩的呢。”
念远不屑地瞥了肖夫人一眼,直面王崇正疑惑微怒的目光,镇定自若道:“姨娘怕是误会了。子陵可没有动她一个指头。只是觉得这丫头形迹可疑,不过白问了两句,她便似疯了似的乱跑乱闯,许是被园中树枝划伤的也未可知。”
肖夫人暗暗啐了一口,上前指着秋蝉脸上红肿的巴掌印,用尖利的语调质问道:“那这脸上的掌印又怎么说,总不会是她自个儿打的吧。”
念远冷笑道:“谁教她口出恶言、随意攀诬他人。我这可是帮姨娘出气呢。”
话音未落,似是回应一般,秋蝉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肖夫人,惊得她连连后退,却只抓住了一片衣角儿,凄厉如阴鸷一般的声音回荡在屋内:“太太,太太,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众人闻言,脸上皆露出了然的神情。肖夫人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秋蝉那血淋淋的脸蛋和那凄惨的叫喊声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而王崇正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就像一把钢刀一样在她身上划来划去,肖夫人于是心下一横,使大力气一脚狠命地踹了过去,恼羞成怒道:“死蹄子,满嘴乱吣什么!你的主子在那儿呢,要讨饶要救命找他去。拉扯上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那秋蝉顿时失了重心,向后仰倒,头重重地撞在桌角上,磕出个一个碗大的口子,一时鲜血直流,昏了过去。面容狰狞教人不寒而栗。
王崇正见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肃容冷声道:“远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念远正色道:“父亲大人,子陵经过多番查问,证实就是这个贱婢绣了布偶埋在梅花树下诬害郡主殿下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