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一声低沉却坚定的叹息:“别为难老太太了,我愿意嫁进孟家。”
众人闻言循声望去,只见王淑灵白着一张异常透明的脸,满面病态虚弱不堪地靠在丫鬟身上,往日清澈明亮的眼眸褪去稚嫩变得麻木黯淡,脖颈下的青痕已经用一条圆润的珍珠链巧妙掩藏起来,淡淡的光晕和着日光投映在她脸上,更显得肌肤莹泽吹弹得破。整个人如同夜深人静绽放的昙花,美姿秀色,孤芳自赏还透着一丝丝的绝望与无奈。教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好牢牢记住着一刹那间的美丽和永恒。。。。。。
安老太君见状忙低声喝斥道:“你这孩子这会子跑出来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屋去躺着。这里的事儿自然有我和你母亲做主。”
王淑灵苦笑着,眼中的凄然和悲戚愈加浓重,贝齿咬了咬下唇,心一横慢慢地俯下身,跪在安老太君面前,声音柔弱却坚定,字字句句都像从齿间挤出来一样:“爹娘养我一场,老祖宗疼爱有加,灵儿实在无以为报,如今哥哥****病榻,危在旦夕。灵儿不愿意见老祖宗和爹娘左右为难。既然孟家这么有诚意,灵儿也没有什么可求的了。就请老祖宗成全孙女的一片孝心吧。”
原来王淑灵方才在一旁静静听安老太君和雨霏念远之间唇枪舌战,虽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心里却明白:一向对自个儿如珠如宝的老祖母也不过和亲娘一样,将自己当作交换的棋子。原来在老太太的心中,自己这个血脉相连的嫡亲孙女还不如一个隔辈的外孙女。甚至可以说比不上安老太君心里熊熊燃烧着对权力的渴望。那么无论是送进东宫,还是孟家又有什么区别?自己终究是一个被人忽视任人利用的傀儡。相比较宫廷的波谲云诡,朝不保夕,孟家或许还能算是个理想的去处。至少能帮一帮郡主嫂嫂。只为她是在这冷酷淡漠的家里唯一能从嘴角的微笑看出真正关怀和怜惜的人。既然如此,那倒不如痛快答应,或许还能得到老太太的歉疚和怜惜,有了娘家的依靠,谅鼎鼐伯府也不敢慢待自己。想不到一直拒绝长大,这一回却不得不学着用心机来争取对自己最好的筹码。可悲可怜却又无能为力。。。。。。
那边安老太君闻言,心中一酸,看着王淑灵那凄然欲泣的模样,总归是养在身边疼了多年的孙女,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忙拉了她起来,抹去眼角的泪花,低低长叹道:“傻孩子,真是傻孩子。你放心,有老祖母在谁也委屈不了你。”
一旁的孟妈妈见众人都为这祖孙情深的一幕唏嘘感叹,心里嗤笑连连,悄悄儿移步到冷夫人身边,附耳过去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冷冷道:“夫人,别忘了你的宝贝儿子。我们少爷要的物什从来也没有得不到的。若是不让他出了这口气,只怕你一双儿女的下场只会更惨。东宫那边可随时等着贵府六爷呢,啧啧啧,那样白嫩的肉皮儿,再有我们少爷的提携,今后真是前途无量呢。”说罢,斜睨了冷夫人一眼,舌尖微翘发出如夜猫子一般教人不寒而栗的奸笑。
冷夫人心头一颤,猛地转脸,用不可置信地眼光死盯着孟妈妈又猛然想起孟凌云当日威胁她的话语,太子喜好娈童这已经是京城不是秘密的秘密了。从去岁圣上身体微恙沉迷炼丹起,太子殿下行事便越来越肆无忌惮。外头都传进了东宫的娈童几乎没有几个能活着出来的,便是侥幸留下性命也是伤痕累累,百病缠身如同活死人一般。特别是近日,太子不再满足于唯唯诺诺,目不识丁的贱民而将眼光转向了攀龙附凤,心比天高却屡屡受挫的寒门布衣,以举办诗会切磋学问为由花天酒地,任意狎昵。听说鼎鼐伯就是太子最忠实最得力的助手,进入东宫的落弟寒士或酸腐秀才之流全都是经他一手举荐的。若是孟凌云真向太子进言,小小的侯府哪里敢跟未来天子叫板,就算智儿得上天庇佑从天花绝症中逃出命来,只怕也逃不过命丧东宫的下场。
冷夫人身子哆嗦得如同秋风枝头残存的最后一片落叶,强撑着仅存的意志和希望,用哀恳的声音结结巴巴道:“不,不会的,智儿患得可是痘疹,即便好了,脸上也会留有疤痕,那位贵人怎么看得上眼呢。爵爷只怕要白费心机了。”
孟妈妈不屑地扫了冷夫人一眼,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与幼稚,鄙夷地笑道:“只要是我们少爷想做的还有什么不可能。别说只是几粒麻子,就算是脸全毁了,要进东宫也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儿。再说贵府六爷一肚子诗书难道还怕入不了贵人的眼吗?”
冷夫人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以孟凌云对自己的深恶痛绝和滔天憎恨,再残忍再无情的事儿他也必定做得出来。他就是要让自己最重视最疼惜的智儿做个低贱的娈童任人狎玩,受尽欺凌,才能让自己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冷夫人只得硬着头皮,强压下心中的汹涌,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有劳这位妈妈回去禀告鼎鼐伯和夫人,这门亲事照旧。后日就是个好日子,我们自会收拾妥当恭候贵府的花轿上门。”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安老太君狠狠顿了顿手边的拐杖,当着众人的面怒声斥责道:“我还没死呢。你就等不及当家作主了是不是?是谁许你在这里发号施令的。告诉你,这件事由我说了算,你若再敢多言,信不信我立刻叫崇业写休书。”
冷夫人心中一阵恶寒:休妻?哼,这些年日日夜夜企盼的就是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能痛痛快快放自己自由。高门侯府的富贵荣华以为什么人都稀罕吗?真真可笑,要不是为了智儿那可怜的孩子,这种肮脏污秽的地方多呆一刻钟都是一种折磨与煎熬。。
冷夫人这样想,面上却不得不压下满心的不屑与怨愤,一本正经地分辨道:“老太太明鉴,媳妇这样做完全是为了灵儿好。细想想,这位妈妈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不管怎样,聘礼已经这般大张声势地送来了,又闹得人尽皆知。若是此刻反悔,外人会怎么想我们侯府又会怎么看灵儿。”垂下头用只有她和安老太君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缓缓说:“媳妇知道老太太满心为灵丫头打算,想把她送去更好的地方。但这次的事儿要是闹大了,不光咱们和鼎鼐伯府交恶,间接得罪了太子殿下。也让灵儿的闺誉受损,无论是哪一种,往后咱们再想往宫里送人也是千难万难了呢。”
安老太君一听这话果然不错,方才一时气愤只想着送女巴结太子却忘了这鼎鼐伯与东宫交情匪浅,若是强行退婚,得罪了伯爵府事小,将来被谗言所伤不容于未来的国君事大。真真可惜,好好儿的一个棋子就这样浪费了。偏生这一辈里的女孩儿死的死,嫁的嫁,除了灵丫头再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了。真是教人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冷夫人见安老太君还在犹豫,便趁热打铁劝道:“灵丫头虽然不成,但老太太的娘家不是还有适龄的女孩子吗?想必会比单纯稚嫩不解人事的灵儿更合适呢。老太太想想若没了鸡,哪来的蛋呢。”
安老太君听了这话,心一横,的确,杀鸡取卵这种事儿可不是聪明人应该做的。因转换了脸色,泰然自若地从媒人手中接过礼单,又吩咐人预备鹅酒茶饼,生果、莲藕、芋头、石榴 、扁柏、姜、茶煎堆、松糕 ,槟椰等物做回礼。
因对孟妈妈笑道:“看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灵丫头方才还病得下不来床,这会子气色可好多了。想必就是这孩子和你们侄少爷有缘呢。既然两府的长辈都乐意,事不宜迟,就按方才媳妇说的,让这两对金童yu女早早儿完婚,也好圆了我这老婆子的一桩心事。”
孟妈妈跟着笑道:“老太太倒真是个明白人。既如此,老奴就先回去报喜了。三日后花轿准时上门。愿老太君和二夫人福泽绵长,称心如意。”说着眼光似有若无地瞥向冷夫人,令她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抖。
雨霏见状甚为不忍,挣脱了念远的束缚,上前握住王淑灵冰冷微颤的小手,沉声低语道:“妹妹,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你现在后悔还来的及。嫂嫂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王淑灵缓缓转过脸,直视着雨霏那满含悲悯和不忍的眼眸,嘴角艰难地牵动,苦笑道:“已经来不及了。嫂嫂,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如同一片凋零的花瓣,一声长长的叹息消散在满院繁花似锦的最后荼蘼中。。。。。。
208:雾里看花费疑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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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雾里看花费疑猜(一)
王淑灵的婚事就这样草草定下了,雨霏心中又是气愤又是唏嘘,但当事人都已经答应了,她这个外人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呢?这世间终究又多了一个可怜的女子。
雨霏心情异常低落,繁花似锦的热闹场面在她眼里却是这般刺眼,懒得和众人寒暄,自顾自怏怏地回了暗香阁。却不料念远随后而至,虎着一张脸,厉声吩咐道:“所有人都出去,我要和郡主殿下商量很要紧的事。翠微你去外边守着,我没开口,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
众人闻言都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不对,阴沉沉的教人喘不过气来,江嬷嬷和碧纱只管拿眼偷瞄面前神色各异的二人。
念远见状冷笑道:“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吗?还是你们眼里只有郡主却没有我这个主子。”
雨霏苦笑着对江嬷嬷低声吩咐道:“妈妈先带她们下去吧。碧纱你去小厨房瞧瞧有什么新鲜吃食让她们快点做好端上来,闹腾了一天郡马想必也还没用膳呢。”
念远冷冷地拒绝道:“不必了,我不会呆很久的。只说几句说完就走。郡主不必费心。”
众人瞧这情形便知道是小两口在闹别扭呢,忙噤声垂头鱼贯而出。屋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雨霏转脸看向窗外,长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与疲倦,低声道:“郡马想说什么就快说吧。本宫今天真的很累,原本是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提的。”
念远微皱浓眉,眼神变幻不定,良久方才沉声嗔怒道:“郡主似乎欠子陵一个解释。”
雨霏冷笑道:“郡马爷不是都看到了吗?还要本宫解释什么?你们侯府的每一个人都要本宫交代,本宫又不是孙猴子有三头六臂,神童广大可以让所有人都能满意。”
念远摇头略带嘲弄说:“郡主何必自谦。子陵看郡主长袖善舞,游刃有余。就连一个素日不常来往的妹妹都照应到了。这份心胸真是教人望尘莫及。”
雨霏见念远一脸挫败与不甘,就像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孩童,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戏谑道:“郡马还跟自个儿的妹子吃醋?真像个孩子一样。往日倒没觉得子陵你原来也有如此童真有趣的一面呢。”
念远微微牵动唇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半晌方低叹道:“我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欣慰。郡主善良仁厚,心怀慈悲,不忍看九妹葬送终生。这一点子陵能明白。只是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先与我商议。在你的心里到底当不当我是夫君?还是说子陵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外人?”
雨霏闻言,沉默良久,直到窗外的墨色一点一点透过纱帘渗了进来,随凉风轻轻摇曳的枝叶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上留下一道道群魔乱舞的碎影,苦笑道:“郡马是本宫的夫君,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子陵又为何要多此一问呢。至于今日之事,是本宫考虑不周。还请郡马海涵。。。。。。”
话还没说完,就被念远激动地打断道:“求你别再将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儿挂在嘴边了。论法理你我自然是君臣,可私底下我们是夫妻哪。我只想听霏儿一句真话,你真想让我娶侧室纳妾收房吗?”
雨霏淡淡一笑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吗?我不明白郡马在激动什么?就像老太君说的,本宫一向多病,又碍于礼法,实在是委屈了郡马。”
念远怒火中烧,忍不住一拍桌案,怒道:“我已经表明千次万次,我看够了妻妾相争,勾心斗角,家无宁日的戏码。我这一生只想和你一夫一妻恩恩爱爱过些和美静好的日子。无论朝堂政势如何起伏变幻,关起门来,至少你我能相互扶持,真心以对。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子陵,非要一次一次地将我往外推。你对素无往来的九妹妹都能那般疼惜怜悯,为何独独对我这般残忍。”
雨霏独自点亮掐丝珐琅花卉纹菊瓣式蜡台上的红烛,消瘦娉婷的身影在隐隐绰绰昏黄的光晕中更显茕茕。低哑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彼岸传来,透着一丝莫名的伤感,不甘与无奈,因叹道:“怪只怪我们生在这样的世道。男子三妻四妾份数平常,若是只守着一个女人天长地久那便是离经叛道,不可理喻。郡马说自个儿不想纳妾收房,不过一句话多么轻松容易。可本宫呢,就要替你担负骂名。一个妒字足以令本宫受尽长辈刁难,被众人异样的眼光和嘲讽的恶言压得抬不起头来。子陵怪我狠心绝情,可你又何曾设身处地为我想过?本宫不过是一个弱女子,能挡得过一次两次,能挡住十次百次吗?你是侯府世子,将来前途无量,就算可以不理会老太君咄咄逼人的压力和世人别样的目光,难道就不顾今上和太后的脸面吗?秀女大挑在即,若是宫里送人过来,你又该如何自处?”
念远闻言,冷峻桀骜的面容在明灭不定的光线下越发模糊难辩,许久,才听到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声音却变得轻松而坚定,因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郡主说的对,如今无论说什么都是空谈,子陵自然会用自己的办法让你明白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能不能实现承诺保护好自个儿的妻儿。”
说罢,僵直着脊背头也不回地迈步而出,坚毅的背影渐渐被无边的暮色吞没。。。。。。
又过了两日,鼎鼐伯府的花轿准时上门,王孟两家一娶一嫁,一时传为美谈。事情总算尘埃落定,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有西南角的国色苑除外。凤鸾自打知道自个儿婚事泡汤,就在房间里狂摔乱砸,寻死觅活。孔姑太太和底下的丫鬟婆子又是哭又是拉又是求,却怎么也劝不住。凤鸾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火,热得人五内俱焚。若是不借什么发泄出来,就会被烧得干干净净。
孔姑太太看着往日娇艳明媚,仪态万方的女儿这会子却披头散发,形似疯癫,脸上的泪痕竟是不干,心下顿时痛楚难当,一把上前紧紧抱住犹自哭闹摔打,双手乱挥的凤鸾,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儿啊,事情已成定局,你,你就认命吧。娘明个就去求老太太,一定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绝不让你受委屈。”
凤鸾双眼血红,嘴唇干裂渗出点点殷红,印在惨白的脸上更显诡异,一边拼命挣扎一边高喊道:“除了二表哥,我谁也不嫁。娘若是逼我,女儿现在就咬舌自尽。”
孔姑太太闻言被吓得魂不附体,情急之下竟把手指直接塞进凤鸾口中,一阵钻心的痛让她嘤哼出声,全身冷汗淋漓。
凤鸾听到孔姑太太吃痛的****,身子一僵,竟慢慢平静下来,不哭不闹脸上只剩一片麻木,孔姑太太忙命丫鬟扶凤鸾****躺着,又酽酽地熬了一碗压惊汤硬给她灌下,伸手轻轻捏了捏被角,又吩咐了丫头几句,这才揉着酸痛的额角向春晖堂找老太太拿主意去了。
榻上昏昏欲睡的凤鸾此刻却猛地睁开双眼,直挺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