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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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锦绣-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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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夫人苦笑道:“傻孩子,你还年轻,哪里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以往我还能想法子将她们夫妻二人分开,只要她总也没个子嗣,这侯府早晚还是咱们的天下。如今可好,倒教他们平白窜出来一个继后香灯,这瑜哥儿向来又与我不亲,反倒像他死鬼娘活脱脱一个白眼狼。往后若落在他们一家子的手里,哪还有咱们的好日子。”

    还有一层,肖夫人却没有说出口:若是将来瑜哥儿知道了自个儿亲娘真正的死因,怕是会怀恨在心,那自己的下场只会更惨。

    秋棠歪着脑袋,想了半日,半吞半吐道:“依奴婢浅见,这事儿也好办。太太不妨选几个忠心可靠的丫头派到郡马爷身边伺候着,太长日久的若有一子半女,那岂不就好了?”

    肖夫人一惊,一睁眼直钩钩地盯着秋棠半晌,秋棠被看得心里着了慌,忙辩白道:“太太,奴婢大胆提起这事儿,完全是为了您着想。太太可千万别恼,奴婢下次再也不敢多嘴多舌了。”

    肖夫人缓过神来,嗤笑道:“瞧你,我还没说什么呢,就吓成那样儿。这个主意极好,平日道没看出你也是个心里头有算计的。这样好啊,比魏昌家的那老货可强多了。”

    秋棠长吁了口气,才将悬着的心渐渐儿踏实了下来。遂笑着恭维道:“奴婢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太太您可是如来佛祖,奴婢就是再怎么闹腾也飞不出您的五指山。”

    肖夫人笑骂道:“猴儿,就知道拿我寻开心。我若叫你去伏侍郡马爷,你可愿意?”

    秋棠忙跪下,抹着眼泪道:“奴婢要有这等心思,就教我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奴婢只盼着这一辈子都能尽心尽力伺候太太,您要是嫌弃,那奴婢只能去抹脖子了。”

    肖夫人啐道:“行了,别装蒜了。哪有大姑娘家不嫁人的,你那点鬼心思瞒得了谁?只要你的肚子争气,别忘了本,日后自然不会亏待你。”

    秋棠这才委委屈屈站起身来,佯作一脸的不情愿。那左右不住晃动着的金叶形坠子透露出不尽的狂喜与野心。

    而这一晚的膳食却是瑜哥儿这些年来唯一一次意想不到的饱饭。当地一张紫檀西洋卷草纹桌上满满当当地摆放着好些吃食,正中釉里红牡丹纹折沿盘里盛着参芪炖白凤,周围一色青花缠枝花卉纹花口盘,分别盛着八宝野鸭﹑奶汁鱼片﹑绣球乾贝﹑蝴蝶暇卷﹑玉笋蕨菜及松树猴头蘑,另有一五彩鱼藻纹盖罐里煨着山鸡丝燕窝。边上一紫檀小案几上搁着红烧麒麟面﹑四喜饺子及黄金角。雨霏又命人特特儿找来一套童趣横生的画珐琅西洋人物碗箸,让桔梗在一旁为瑜哥儿布菜。

    瑜哥儿望着一桌子令人垂涎三尺的佳肴美馔,不由得食指大动。每样略尝了几口,就饱了。

    一时有人来回:“郡马来了。”

    桔梗忍不住笑道:“郡主这办法可真妙!奴婢听传话的人回来说,郡马爷那儿盯梢的婆子都撤了。往后您就不必烦心再有人从中作梗了,随时随地都可宣郡马前来。”

    雨霏用帕子给瑜哥儿擦拭着嘴角的汤渍,啐道:“少胡说,我是真心疼这孩子。他来与不来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话音未落,门帘一动,只见念远头戴黑貂饰珠翠宝石结顶常服帽,身着宝蓝色麒麟如意团福纹箭袖,罩着石青刻丝八团鹰膀褂,束着金丝夔龙纹玉束带,足蹬青缎毡羊皮里皂靴提步而来。

    雨霏含笑道:“早使人去请郡马,怎么这会子才来。桔梗快让小厨房加几样烤鹿脯﹑川汁鸭掌和持炉珍珠鸡,再烫一壶罗浮春1来,让郡马先暖暖身子。”

    念远并没答话,而是径自远远坐在西北角一孤零零的紫檀云头纹开光坐墩上,脸色黯然,沉默不语,神情中恍惚有不忿之意。。。。。。

    1罗浮春:苏东坡自酿糯米黄酒,色泽如玉,芬芳醇厚,入口蜜甜,令人陶醉,名曰“罗浮春”。正如他在诗中所云:“一杯罗浮春,远饷采微客,遥知独醉罢,醉卧松石下。幽人不可见,清啸闻月夕,聊戏庵中人,空飞本无迹。”

20:人到情多情转薄(下)

    雨霏见念远姗姗来迟不说,且若有所思,神色不似平常,倒颇有些阴郁之气。故强作轻松拉着瑜哥儿走过去,轻笑道:“子陵快来瞧瞧,江妈妈说这孩子长得好似年画上的招财童子呢,我倒觉着他和我娘家小弟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你来评评理,到底是谁说的准儿?”

    念远低着头,沉吟半晌,看也不看瑜哥儿一眼。屋内愉悦温馨的气氛霎时冷凝了下来,不知何处钟鼓楼中传来刻漏滴答滴答声,更加重了此间的抑郁沉闷。

    那瑜哥儿自小被底下的婆子仆妇小厮们欺凌,早已不自觉地学会了察颜观色。偏着他性情又有些执拗,见念远无故冷若冰霜,而雨霏则尴尬微怒,便知自个儿在这里又不受人待见了,一跺脚就要寻了贞儿离去。雨霏心下着恼:瞧他这神情怕是在****着了什么烦心的事儿,可也不该拿一个孩子撒性子。当下却不好多言,直压着气,忙吩咐桔梗将瑜哥儿交给贞儿哄着睡去了。

    半日,方听得念远叹了口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责道:“你今个这一番折腾,原来就是为了这孩子。”

    雨霏也不答话,自顾自地从桌上端起一个粉彩折枝梅花纹盖碗,细细儿嗫着。一时间凤凰水仙那特有的浓郁甘香萦绕于室,腾起缕缕热气似山顶岚雾般变幻莫测。雨霏那羊脂玉般的容颜在这雾气笼罩下若有似无。

    念远方又沉声道:“我知你行事必有理由。但又可知这孩子的亲母生前闺誉有损,风评不佳。我是怕你将他带在身边,早晚反而会带累了自个儿的名誉。”

    雨霏立时沉下脸来,将茶盅重重磕在桌沿边,冷笑道:“坊间传言不过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罢了,不足为信。外边那些人喜欢贫嘴薄舌,说长道短的,咱们只当是听个笑话,爱说什么就随她们去。可郡马好歹也是读书明理见过大世面的,怎的也学那市井混人般糊涂。须知死者为大,更何况圣人有云:‘开谈莫论人非,静坐常思己过’,这么一个浅显的理儿郡马都不记得了?”

    念远急着辩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郡主如此任性,将来只怕会受此牵连。到时悔之晚矣。”

    雨霏面色一僵,赌气说道:“既然郡马如此在意。那不如今后离我这暗香阁远远的,免得污了您郡马爷的好名声。

    念远薄怒道:“子陵岂是沽名钓誉之徒。你若真喜欢孩子,哪怕养他十个八个在身边,只要家世清白,心底纯良,就算贫苦寒窑出身,我都不会多说半个字。只是这孩子,你明知他的父母,祖母是何等样人,也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为何还执意如此?子陵真是不明!”

    雨霏怒极,口不择言道:“原来郡马怒气冲冲是前来兴师问罪的,就因为这孩子的祖母是你痛恨之人,就因为他的父亲抢了你原本的位子。你就看他不顺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是不是?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恩怨分明的君子,如今却连个孺子也肯不放过。”

    念远闻言痛极,嘴唇哆嗦不止,已说不出话来,半晌方苦笑道:“想你我相处也有一段时日。子陵窃以为郡主对我的为人好歹也有了些了解。没想到在你的心中,子陵竟是如此不堪。”

    雨霏听他说得这般黯然,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灰心至极的神情。因暗自后悔不已,却又抹不下颜面。只得强撑道:“郡马如此做派,由不得我不去多心。”

    念远自顾自缓缓起身,背对着雨霏,伸手去接窗外那随风翩然而下的六出飞花,幽幽道:“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中山王府的梅林中。那时你大概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前一刻还见你为了一个玛瑙盘子鞭打下人,后一秒就看你因一只黑毛小狗的死而哭泣不止。自大婚以来,你一直对我若即若离,前几日还曾放下身段佯装丫鬟来宽慰劝解,这一刻,就已经距我与千里之外了。我真想知道,在你心中子陵到底是那个玛瑙碟子,还是那只死去的小黑毛。”说罢头也不回,转身向门口走去。

    雨霏无比震惊地看着念远的背影,说不出话来。一时竟痴了。。。。。。又过了半日方觉腰软腿酸,不能自持,跌坐在青花仕女图的绣墩上。

    杜若早已在窗外听闻了一切,这会子赶忙进来劝慰道:“殿下切勿伤心,郡马爷一时情急说话自然冲了些。待过几日,就没事儿了。”

    雨霏摇头叹道:“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杜若苦劝道:“当时那种情形,若不提过继之事,以肖氏平日里行事的狠辣作风,那瑜哥儿定然活不过三日。况且郡主此举可谓一箭三雕,不如就让奴婢向郡马爷晓陈事实,想郡马也不是那小肚鸡肠之人,自然能明白其中的良苦用心。”

    雨霏苦笑道:“连你尚能体会我这一番苦心,他如此聪颖,仍看不透这一点。还能如何?”

    杜若笑着打趣道:“殿下此言莫不是嫌弃奴婢其笨如牛?”

    雨霏长叹一声,低着头,思绪也不知游离到了何处。半晌,方苦笑着解嘲道:“这样也好,有些事既然不能善始善终,便不要轻易开始。没有期盼,没有希翼,没有思念,就不会有落寞,哀怨,和伤怀,就能坦然无欲地终老一生。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杜若因不解道:“依奴婢这些日子来冷眼旁观,郡马爷对殿下用情已深,恐怕不是轻易就能放下的。”

    雨霏轻笑道:“傻丫头,对他而言,如今郡主这个的身份才是真正所求的,才能助他夺回本应有的一切。至于是谁,其实并不重要。你先下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独坐明灯,影单形只,遥见疏影横窗,冷烟和月。雨霏却在心内暗自纠结:这雨疏风骤的夜晚,不知那院中的****花是否绿肥红瘦。。。。。。

21:剑舞轻离别

    却说侯府大爷王念仁这几日皆郁郁寡欢,心事重重。整日家愁眉不展,满腔的忧霾怨愤也不知该找何人诉说:母亲失势,袭爵无望,妻子虽说侥幸得一协理之权,也不过是个放在那儿光摆着图好看的花架子罢了。一应事务,皆得看郡主夫妇的脸色。就连自个儿的亲生儿子也不得不拱手让出。府内诸人惯会跟红顶白,趋炎附势,眼见这东风压倒了西风,便对他们这一房也渐渐不恭不敬起来。堂堂七尺男儿却要在他人屋檐下委曲求全,仰承鼻息,真是教人好生气闷!可自己枕边这位杜奶奶,不说宽解体贴一二,反倒成日家打人骂狗,跟姨娘通房们找茬儿。这柔儿也只知哭哭啼啼,战战兢兢,实在当不得大事。就连原本善解人意,聪慧可人的诺儿却也是一味地架桥拨火儿,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摸样。

    往日里,人多羡慕他贤妻美妾,倚红偎翠。如今却是这般令人头痛不已,烦恼不休的情形。王念仁便索性搬到外书房,才能逃离这所谓的齐人之福。

    这****,他又照例踱步到了如眉苑的枯藤废池边,月影朦胧下忽见一女子,头戴乌羊毛浑脱毡帽,一耳三钳1火焰纹珊瑚珠嵌松石大耳坠,身着束腰窄袖绯绿色锦绣小团巢纹缓浑胡服,腰系五彩丝线穿金铃铛蹀躞带,脚蹬赤色软底翘头皮靴,颜色反差得如此鲜明,却一点儿也不显俗气,反倒多了几分难以言喻妖娆动人的异域风情,看形容姿态恰是上月湖边巧遇的那人。

    只见那女子手持龙泉长剑,清歌曼舞。来如雷霆收怒,罢似江海凝光。去剑如云间闪电,收势似波心荡月。耀如光喷星河紫电连空,矫似游龙自跃跄凤来仪。其间鸟影寥落,落英缤纷;更叹云鬟耸苍璧,雾縠罩香肌。轶态横生,瑰姿谲起,柔媚处愁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豪放处慨若千年往事随潮去,直令巴女心惊,燕姬色沮。

    又听她边舞边低声吟唱,却是一曲《霜天晓角》:“荧荧巨阙。左右凝霜雪。且向玉阶掀舞,终当有、用时节。”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王念仁见这女子腰肢轻摆,回裾转袖若流雪回风般收剑入鞘,生怕她又似前个那般消失无踪。急忙几步上前笑道:“在下方才观姑娘的剑舞,风姿绰约,气贯霓虹,心下真是好生佩服。

    那女子也不转身,只背对着王念仁,用清冷疏离的声音说道:“足下谬赞了,不过是些微末之技罢了,又何足挂齿。”说罢提步便走。

    王念仁连忙拦道:“姑娘且稍待片刻。姑娘之舞出神入化,轻盈婉然,如瑶池仙客下凡,看后令人忘乎所以,烦恼尽消。不知是否出自公孙大娘2一派?”

    那女子闻言停住,低头沉吟半晌,方抬眼冷笑道:“难道世间的剑器浑脱之舞皆出公孙氏门下?别个就不能自创了?”

    王念仁闻言,知这名女子是暗暗嘲讽自己见识浅薄,自惊自怪,面上一红,遂惭愧道:“恕在下孤弱寡闻,往日也曾见人舞剑吟诗,却难有姑娘如此潇洒飘逸的仙姿。在下冒昧,敢问姑娘可是这府内之人,那日在湖边弹琴唱歌的可是你?”

    那女子沉默不语,半日方从樱唇贝齿间缓缓吐出一句:“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王念仁赶忙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支玳瑁簪,如捧着稀世珍宝般双手递上前去方轻声细语说道:“姑娘前日里落下了这支簪子,在下一直带着身边,想着哪一日天可怜见的能再遇姑娘,今儿总算可以完璧归赵了。

    那女子伸出纤纤素手飞快地接过簪子,看也不看便顺手丢入杂草荆棘之中,头也不回地走进芊蔚迂回深处,不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急得王念仁在后面直喊道:“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哪,何时能再见你?”

    回应他的只有那断断续续,反复回荡在夜空中金铃叮当声。。。。。。

    而这几日,念远也一直处于一种混沌游离的虚空中。每日只知奋笔挥毫,临帖作画,几乎没有出过过房门半步。一日三餐也不按时用,茶水也不好生吃,反倒是急坏了身边最得力的小厮荫松。念远深知自个儿是在赌气,可这气从何来却也说不上来。不可否认,雨霏已经很好地扮演了郡主、女主人以及妻子的角色,可就是这种装扮,让念远有着不可名状的恼怒,甚至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也许别的夫妇之间都是这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地过一生。可念远自知自己想要的并不只是这样。真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时而亲近,时而疏离,一时展颜,一时冷漠,恰如其分地拿捏着其中的分寸。而自个儿却在这若即若离,若冷若暖之间迷失了原本的镇静和淡然。

    忽听得门外荫松低声回道:“郡马爷,有人送茶果子来了。”

    念远心上一喜,暗道:怕是霏儿又似那日一般乔装而来了。忙笑着说:“快请她进来,往后再遇着,记住不必禀报,一律放行。寒冬冷天的,等在外头白冻坏了。”

    竹帘一晃,一个身着鹅黄琵琶襟彩花库锦襦袄,海棠红榴开百子裙的女子,捧着攒盒,低着头走了进来。

    念远急忙上前柔声道:“今儿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就过来了?也不唤人跟着点,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好?”

    那女子似是一僵,踌躇半晌,方缓缓抬头道:“太太听闻郡马爷连日来茶饭不思,心中甚是惦念,特命奴婢前来送上茶果。”

    念远见那女子梳坠马髻,细长的鹅蛋脸上蛾眉曼睩,双眸盈盈欲泣。薄施脂粉,化着眼下京城里最流行的〝啼妆〞3,越发显得楚楚可怜,纤弱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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