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要送给孟敏和杜绾,琥珀忙点头,可听见让自己和秋痕也挑上两把,她顿时愣住了。她这么一呆,秋痕却是巴不得,抢过扇匣子就笑道:“这可是少爷您说的,奴婢记下了。您就放心好了,我和琥珀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卖弄。琥珀,还愣在这儿干嘛,赶紧到里头去寻装礼物的盒子,送给孟小姐和杜小姐的礼物总不能就这么光秃秃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心意
朱棣昔日为燕王时,麾下燕山左中右三护卫号称天下雄军,可以与之相提并论者只有宁王朱权的大宁卫。朱棣登基之后立了嫡长子朱高炽为太子,但对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都是宠爱有加。汉王朱高煦甚至得到了属于天子亲军的天策三卫,去年尽管被削两护卫,但其在山东的私军和天策中卫仍是不可小觑。
赵王朱高燧虽说宠眷略逊其兄汉王朱高煦,但他如今比早年收敛得多,手上的常山三护卫着实是实力非凡。三位护卫指挥都是正三品,虽不隶京卫,但即便是京卫指挥,畏赵王权势,在这三位护卫指挥面前仍是不得不退让三分。这其中,中护卫指挥孟贤因为是功臣之后,最受信赖,那座大宅坐落在北京西大街正中,毗邻保定侯府,规制却只是稍逊。
孟贤膝下子女众多,嫡妻吴夫人育有嫡子孟繁,其余子女都是众姬妾所出。因没有女儿,因此她便把庶长女孟敏养在膝下。孟敏生母秦姨娘早逝,她是长姊,又是嫡母养育,弟妹们自然全都服她管束。而吴夫人身子不好,几个姬妾谁也不服谁,因此多半时候竟都是孟敏管家,上上下下也倒是井井有条。
这天,孟敏正在吴夫人房中陪着嫡母说话,才说到如今开春,该派个人去看看家里田庄中的境况,吴夫人咳嗽了两声便笑道:“你如今管着家里头的事情就罢了,家里田庄上都有庄头,还有管事时时去转悠,若这都要让你操心,他们是做什么吃的?敏儿,我如今其他都不操心,唯一牵挂的就是你的事。张家人既然都来北京了,我想寻个机会去见见那位老太太。”
“娘,您身子不好,如今乍暖还寒,您还是少出门的好。”
“我这身子不打紧。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都是听你爹说,还没见过那个张越,这心里总有些没底。你虽不是我亲生,但却是我养大,我自然得看准了之后才能把你嫁出去。”
饶是孟敏素来是爽朗大方从不羞羞怯怯,这时候见吴夫人一番话全都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转,她仍是微微脸红,随即便大大方方地说:“娘,眼下人家那里还没有答应,你也别太把这事情记在心上。弟弟妹妹们如今都还小,万一我嫁了,这家里头怕是要乱糟糟的。六妹妹如今也十三了,我瞧着她还懂事,总得让她能接手才行。”
“这家里要是没你,凭你那些姨娘,还有你那些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妹妹,也不知道这一大家子会闹成什么样子!”吴夫人含笑抓着孟敏的手,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满意,“虽说你繁弟是我亲生的,可他还比不上你贴心。至于你六妹妹的事情你不用一直都挂在心上,她若是真有心就自己好好学,想当初你还不是这么过来的?话说回来,张越什么都好……”
想到张家上头还有一位连英国公都得恭敬着的老太太,吴氏不禁生出了一丝忧虑:“那张越什么都好,就是这在家中是三房,上头还有长房二房,兄弟姐妹多是一条,长辈多更是一条。你在家是管事的千金大小姐,到那儿要做立规矩的小媳妇,我就这一点不舍得。”
饶是孟敏不扭捏,这时候也终于恼了:“娘,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您别老挂在嘴边!”
吴夫人却仿佛没看见孟敏的嗔怒,虽不说话,心里却犹自盘算着嫁妆,盘算着日子,更盘算着那未来的女婿。她本就是一辈子都以丈夫为天的妇道人家,朝堂大事都是一抹黑,更不会想北京适龄贵胄子弟那么多,为何丈夫就一心一意看上了并不算顶起眼的张越。
她不想这些,孟敏的心中却转着某些念头。她是安阳王妃的手帕交,和赵王世子妃也见过几回,和陈留郡主更说得上话。虽说父亲从来不在面前说什么朝廷大事,但她无意中能听到的渠道太多了,再加上对父亲的深刻了解,她不得不将父亲一力促成的这桩婚事往某些方面想。
然而,张越头一次就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之后两次相遇也是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一辈子自然脱不了这八个字的束缚,怕只怕父亲的用心太深,那以后她如何做人?
“太太,小姐!”
听到这一声唤,吴夫人和孟敏都从恍惚中回过神。见红袖从门外进来,孟敏当下便觉得奇怪:“你到哪儿去了?”
红袖却只是笑吟吟地对自家小姐眨了眨眼睛,随即便屈膝朝吴夫人拜了拜,却笑吟吟地说:“启禀太太,英国公府……不对,应该说是那位张家三少爷刚刚派人过来,说是有东西送给小姐。那送东西来的媳妇还在外头,是不是要奴婢请她进来?”
听了这话,吴夫人顿时笑了。她也不看孟敏那张犹自诧异纳罕的脸,连声让红袖出去请人进来。等到那身穿绛色对襟衫子,收拾得利索清爽的媳妇跟着红袖进来,又近前深深行礼,她忙道请起,旋即笑问道:“你家少爷打发你送什么来?”
那管事媳妇原就是孙氏的陪房,先头只知道孟家四小姐乃是庶出,眼下看着孟敏在炕边上紧挨吴夫人坐,一副母女情深的模样,便知道这位小姐多半是养在嫡母膝下,心中却也惊异。此时听吴夫人问话,她忙双手呈上了一个罩漆盒子,因笑道:“少爷只给了这盒子,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少爷只说,这是昨儿个从老太太那儿得的新巧物,让四姑娘分给妹妹们耍玩。”
一听这么说,吴夫人又笑了,心中却想究竟是少年郎,这打发人送东西还要找借口。从丫头手中接过那罩漆盒子,她看了孟敏一眼,便索性揭了看来,见是四把泥金面小檀香细骨的折扇,她心中不禁一动,随手拿起一把摇开了扇面端详了一番,又合了起来。
“敏儿,越哥儿倒是记着你们几个姐妹,这四把扇子应该是宫中赏赐出来的。不过她们几个还小,你留一把给你六妹妹,其他的好好收着。唔……这回礼……”
那管事媳妇一听回礼二字,忙笑道:“夫人,不过送几位小姐几把扇子赏玩而已,这回礼两个字就谈不上了。昨儿个贵府老爷还让人送了一方名贵的端砚,少爷说了,有空要登门拜谢。”
吴夫人一时半会也想不好该送什么回礼,此时听这么一说,倒是佩服丈夫下手快。又留着那管事媳妇说了一会话,她便命身边的大丫头把人送出门,旋即就把那罩漆盒子一股脑儿塞给了孟敏:“送给那几个小的也是白费,就依我刚刚说的话。虽说你爹爹送了东西过去,但他是他,你是你,你不如好好想想回赠什么。这都是当着长辈的面,也不算私相授受,不违礼节。”
这边孟敏回到自己房里,正烦恼该回赠什么东西,那边张越等到两个管事媳妇回来,听她们禀报了送东西的经过,少不得一人打赏了几个酒钱。等人走之后,看着手中那张杜绾的回帖,想起人家说起的孟家情形,他在书桌前坐下,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这样奢华的折扇自然是只能送给女子,只不过在孟家诗会那一回认识的世家千金虽不少,印象最深刻的也就只有孟敏和杜绾而已,他自然只有这两个地方可送。一个是大姐夫的堂妹,一个是恩师的女儿,他送礼过去也并不唐突,至于收到礼物的人如何想他就管不着了。
他不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霍去病,这婚事大约就在这两年。既然这不是他能左右的,那么就像张晴所说,与其盲婚哑嫁,不如自己选一个合心意的。只是,为什么孟贤偏偏是常山中护卫指挥?
想到这里,他轻轻翻开杜绾的帖子,见那上头写着几行娟秀的字,大体便是致谢之类的话,此外便是提起父亲仍无信件传来,托他打探打探消息。面对这一茬,他立时皱紧了眉头。即便是张越说已经让山东都指挥照应一二,但若是真的碰上了连那位都指挥都解决不了的难事,或是杜桢所碰到的难处人家都鞭长莫及,那可如何是好?
还有,杨士奇让他去山东,是忖度让他多多磨练,能够帮杜桢一把;还是认为他的身世背景能够帮他在那个地方站稳脚跟?
心烦意乱的他合上那张素笺,站起身就掀起门帘到了正屋。这一脚才踏出去,他就看到琥珀正好从外头进来,手中正捧着什么。心中一动的他疾步走上前去,还不及开口相问,琥珀就直接把一封信递了过来。
“少爷,您一直都问杜大人的信。我刚刚经过垂花门,看到一个小厮把这个交给刘家嫂子,所以就赶紧捎了过来。”
张越心里有事,一听是杜桢的信就立时动容,听到琥珀这解释便回身点了点头。到了书桌旁坐下,拆开那火漆封口,里头却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笺。让他异常失望的是,信中只是言简意赅地说已经在山东上任,一切都好勿要挂念等等之类的话,他所想知道的竟是一个字都没提。
山东那边,究竟是有事还是无事?
第一百四十七章 殿试
殿试亦称廷试,一向在会试之后举行,历来便是三月。洪武三年初开科举,定殿试日为三月初三,后罢开科举十数年,待到洪武十八年方才再开科举,又定三月朔日为殿试日。话虽如此,却也有例外的时候。永乐七年,就因为永乐皇帝朱棣北巡,原该举行的殿试便推迟了两年,直到永乐九年方才举行。今科殿试亦是延迟了十几天,最后定在了三月十八日。
殿试由天子亲自策问,自然是非同一般的肃穆光景。和会试只考经史不同,这殿试制策不但考经义,更考时政。制策公布之时,满殿二百余名贡士自是人人聚精会神,张越也不例外。
“帝王之治天下必有要道。昔之圣人垂衣裳而天下治,唐虞之世治道彰明,其命官咨牧载之于书……周礼,周公所作也,何若是之烦与,较之唐虞之无为盖有径庭。然其法度纪纲至为精密,可行于天下,后世何至秦而遂废?汉承秦弊,去周未远,可以复古,何故因仍其旧,而不能变与唐……人之恒言为治之道在于一道德而同风俗,今天下之广,牲畜之繁,彼疆此域之限隔服食趋向之异,宜道德何由,而一风俗何由?而同子诸生于经史时务之熟矣,凡有裨于治道,其详陈之,毋隐,朕将亲览焉。”
待听明白今科制策乃是论治道时,张越心中顿时生出了无数条陈,沉思许久方才动笔。
相比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不用如同会试乡试一般在贡院中挤那小小的号房,入内受策时更不用搜身以查夹带,此时众贡士恭送了皇帝,便开始全力以赴。虽说都是贡士,但毕竟三甲名次极其重要,若是忝附榜尾,自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纵使是张越也忘记了之前祖母的嘱咐,毕竟,最后是一甲二甲还是三甲岂是他能够决定的?
能担任殿试主考官的历来都是天子驾前最受宠的文臣,比如永乐二年乃是解缙,永乐五年是胡广,永乐九年则是杨士奇,如今这永乐十六年的戊戌科殿试则是翰林学士杨荣担任主考官。相比廷上进士中几个五十开外的白头翁,四十开外的他显得极其精神,佐以下颌几缕长须,更显儒雅风度。几个比他年长的考官坐在那儿,愈发显得如同陪衬。
此时皇帝早已退去,杨荣的目光便在一个个士子中扫过,看到张越时不禁微微一笑。朱棣对张家的信任无可动摇,由于英国公张辅的关系,张越虽年纪轻轻却能跻身于贡士之列,但这文章上的功力却得经时日磨练。所以说,张越即便今年成为进士,这名次上却不好奢求。不过想必朱棣并不在意他的名次,关心的也就是他是否能中而已。
话说回来,当今天子纵使再喜爱张越,应该决不会让第一宣力武臣的近亲入阁。
张越此时完全无暇去看别人。这殿试虽有正式试卷,也有草稿纸,但他只有一天的时间,若是打好草稿再誊抄决计来不及。所以,他瞥了一眼草稿,干脆直接开始动笔。
北方三月的天气仍是寒冷,可他一口气写满了三张卷子,估摸着能有一千字的时候,额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这时候,他方才扫了一眼周边人,发现人人皆是全神贯注额头冒汗,于是便不再左顾右盼。顺着思路写下去,他渐渐发现了平素勤于练字的好处,至少,这一个个端正的小楷不费什么功夫就从笔下宛转流出,瞧着倒也赏心悦目。
想当初他数九寒冬练字不辍的时候,大约杜桢就想到这一刻了。
如同现代那些监考官一样,这殿试的主考自然不是坐在那儿纹丝不动。杨荣在坐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便开始沿着考生的位子走动,甚至也会随手拿起已经誊抄完一部分的卷子瞅上一眼。几百份卷子,这读卷官判卷的时间却只有短短三日,自然不可能完全公正无私地判完所有卷子,不过是尽全力将佳卷呈上御览而已。身为主考,今科学子全都是他的门生,他自然希望能多出几个人才,这今后面上也有光。
他一路翻看了好些卷子,将几个策论极其出色的学子一一记在心底,愈发觉得满意。看这情形,今科至少不愁没有佳卷呈上,他总算可以放下最大的一桩心事。待行到张越身前的时候,他随手拿起考卷一看,见上头依旧是那笔极其精神的端正小楷,不禁点了点头。
细细一看文章,他不禁讶异地挑了挑眉,见张越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他若有所思地伫立片刻就放下了卷子。接下来他随处转悠了一下,也顺便去看了看张倬的文章,见中规中矩就撂开了手,反而在最年少的夏吉桌前很是停留了一段时间。
倘若说张越给了他不少讶异,那么这个刚刚十五岁的少年就给了他更多的惊疑。那文章谈不上圆润,但却散发出一股扑面而来的锐气,和此人给人的漫不经心大相径庭。他入阁时不过三十一岁,也算得上少年得志,如今再回过头来看少年,登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惆怅。
位虽高,人却老,千金难买少年时,果然是至理名言。
这一天殿试结束,考官连考卷和草稿一起收了上去,却是有考生仍未能誊抄完毕,免不了捶胸顿足,这其中便有愁眉不展的万世节。然而,当杨荣笑吟吟地和他说了一番话之后,他却立刻眉飞色舞,直到离宫之后张越好奇地询问时,他方才嘿嘿一笑。
“虽然是未了之卷,但小杨学士说我这篇万字策论做得不错,定然会连同草稿进呈御览。这一甲我自然是不想了,但若能以‘未了卷’得一个二甲,我也心满意足了!”他说完忽然抓过了旁边的张越,笑嘻嘻地问道,“我百忙中偷瞥了你一眼,你写文章的时候竟没打草稿?”
张倬自己年纪大了,对名次倒没什么苛求。想到之前会试的时候他名次还在张越之前,多半是考官以子不盖父为名将他挪到了儿子前头,他心中倒是生出了几许歉意。所以此时听了万世节的问题,看到张越并无懊恼之色,他不禁心中一奇。
“为文不属草,你就不怕考官诘难你草稿上一片空空,破了规矩?”
“有个考官确实诘问了我,不过我答说科场必交草稿,不过是为了防代作,如今殿前众目所瞩,何来代作,何嫌之避?小杨学士就走了来,自然放过了我去。”张越笑了笑,见万世节啧啧称奇,他便没好气地说道,“我那字你也是知道的,要是打草稿决计誊抄不完,今儿个我费尽心思也就写了三千余字的策论,哪像你洋洋洒洒几乎要上万言。”
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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