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也脾气古怪,她试探过几回都是无果,若是再拖延不知要等上多久。
“元节,听说你们全家人都从开封搬到了北京?”见张越点了点头,她心中立时便有了主意,当下就笑道,“既然这么着,过两日我也该去拜访一下你祖母和你娘。当年老爷在开封的时候,凭着他那古怪脾气,若不是你们张家照应,只怕他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我早就该去拜谢的,如今恰有了机会。”
张越刚刚一点头就看见裘氏如释重负,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哪里还不知道师母的意思。可知道归知道,他难道还能阻拦人家到家中去?顾氏那儿暂且不提,就只单单是一个母亲孙氏,今儿个早上他就已经被唠叨得头也大了。早饭过后出门的时候,他还看到母亲叫了琥珀和秋痕,多半也是耳提面命外加盘问他这一年多的行踪,少不得还有些别的算计。
从杜府告辞出来时,张越看到门前不仅有人牵出了自己的几匹马,还有正在上马车的陈留郡主朱宁以及十几个随从护卫。此时此刻,他心中不禁有些犯嘀咕,心想世界上竟有这么巧的事,他来的时候和这位郡主同来,走的时候居然也是同走。
“张越,你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听到这一声,见正在上马车的朱宁忽地转身,居然又从那支撑的小杌子上跳下往自己这边走来,张越只得上前了几步。此时,就只见一群周王府的护卫呼啦啦散开了一边,两个侍女也退得远远的,仿佛生怕朱宁之言被第二人听见。
朱宁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犹犹豫豫好一会,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低声说道:“刚刚有些话我不好对杜夫人说,也不好对绾儿妹妹讲。山东如今很有些乱象,先头的布政使原是平调湖广,结果因出了纰漏,如今正在大理寺蹲着。杜大人虽说清廉能干,但很多事情并非人力能及,若是可能,麻烦你让英国公和某些地方打个招呼,比方说都指挥使司。”
第一百四十一章 隐藏的锋芒
太祖皇帝朱元璋虽然册封了近百功臣世家,但之后借胡惟庸案和蓝玉案大肆株连杀戮功臣,所以,开国功臣到永乐年间早就是十不存一,风头都让给了跟随朱棣起家的靖难功臣。
永乐皇帝朱棣登基后诛方孝孺十族,同样杀戮了一批不愿臣服的文官,但对于那些战功赫赫的武将却着实是优抚。如今五军都督府中的高官全都是公侯伯等兼任,似张辅这样武功卓著的大将,则是在南征北讨时担任总兵官,闲时在京城荣养,更多的大将则是出镇地方。
相比曾经的保定侯孟善镇辽东,安远侯柳升镇宁夏,武安侯郑亨备宣府等等,张辅四征交趾功勋彪炳,但由于永乐皇帝朱棣念交趾远悬西南,不愿用张辅这样的心腹大将出镇,所以张辅虽没有在五军都督府任职,荣宠却比各都督仍有过之。如今病愈复出,更是常常特召入宫逗留,虽不任事却胜过任事,这一日也是黄昏时分方才归家。
虽说顾氏等人仍住在英国公府,但这许多人自然不可能日日用饭都在一块,不过是各家各自用了,等晚饭后便齐集顾氏房中一起说话。张辅也是每晚必至,顾氏以他事忙为由提点过好几次,张辅却每每笑吟吟地道是孝顺婶娘原是应当,别人看后都是心中感慨。
晚间侍奉了顾氏安寝,众人方才出了屋子。张越见母亲孙氏招呼自己,见张辅正和父亲张倬说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正想寻个由头开口,却见张辅忽然转过头来。
“倬弟和弟妹还请先回吧,我有话要对越哥儿说。这会儿让他跟我去书房,少时我就让人送他回去。”
张辅既这么说,张倬和孙氏自没有二话。而东方氏和冯氏看着张越跟着张辅而去的背影,羡慕的眼神中却也有些嫉妒。想到张辅病重时都是张越在身边照顾,她们心里这才舒坦了些,但仍是免不了感慨张越的好运气。毕竟,仕途上多了英国公看顾,日后平步青云自不用说。
王夫人从来不管外头事,张辅既带着张越去了书房,她和众人告辞之后自回了自己的上房。众人也各自归屋,送到门口的灵犀眼看人们都渐渐走了,便回身打帘进了屋子。拿着烛台来到里间,她轻轻掀开烟罗帐,见顾氏仍是醒得炯炯的尚未就寝,便拿烛台搁在了旁边的海棠式雕漆红凳上,又屈下一条腿跪在床沿边上,扶着顾氏半坐了起来。
“老太太,三少爷跟着英国公去了书房商谈事情,其他人都散了。”
顾氏年纪大了,一向不习惯早睡,半夜里也睡得轻,极其容易醒。此时任由灵犀为自己将枕头垫在腰后,她沉思片刻便问道:“英国公可说了是什么事?”
“英国公不曾明说,只道是有话,还说待会就让人送三少爷回去。”
顾氏年纪大了,张辅如同嫡亲儿子那般孝敬自己,她心中虽然欣慰,但却知道这不过是当年自己照顾他们兄弟三个的那点情分,不想也不愿意自恃这点功劳给子孙求什么。毕竟,张辅能帮的已经帮了太多,就算是京城那点产业,也足够他们一大家子吃喝嚼用一辈子。
“这么说来,几个小辈之中,他确实对越哥儿最是另眼看待。唉,英国公家也实在是多事,他母亲去得早,父亲也战死沙场,那时候他们兄弟三个当中最小的还不过十二岁。他为了家里头的弟弟妹妹在战场上打拼,结果张家的威名不坠,弟弟却不曾管好。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多留些时日,也不致于让张輗张軏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老太太说的是。”
灵犀点头应了,又说了一会话,待安置顾氏重新睡下,她便小心翼翼地掖好了被子,正准备放下烟罗帐的时候,手腕却忽然吃顾氏一把牢牢钳住。心中惊疑的她不禁低头看去,却见顾氏那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忙问道:“老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若是越哥儿这回真能中了进士,到时候你就跟着他罢。”
顾氏语气异常平静,目光却仔仔细细地看着跟随自己有些年头的心腹大丫头:“前几年外头也有人曾经向我要过你,没眼的说是讨你做妾,有眼的说是娶了你去做继室填房,我那时候不舍得放手,毕竟我身边少不得你。如今我渐渐老了,身子骨不比从前,总得给你寻个妥当去处。越哥儿那两个丫头都是好的,但终究比不上你。看英国公如今这模样,日后张家是否能继续兴旺,至少离不开他。赳哥儿究竟小,也需要他这个兄长的提点。”
灵犀此时面上一白,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声:“老太太……”
“这些年我一直细细看着你,不论老爷少爷你都是以礼相待,从不曾有私,至于和外头小厮就更不用说了,料想你的眼界也看不上。你说过服侍我一辈子之后去做姑子,我也不要你这般决绝。灵犀,我不会看错人,你虽然年纪大些,看在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他总不会亏待你,你下半辈子总能有个依靠。”
今日这话虽说得突然,但灵犀在极度的震惊过后却仍旧迅速平静了下来。面对手上那种难以抗拒的大力,面对顾氏不容置疑的眼神,她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义无反顾地道:“老太太待奴婢的好奴婢都记着,若是您让我去伺候三少爷,奴婢绝无二话,但若是您让奴婢……恕奴婢多嘴,若三少爷是那样的人,只怕秋痕琥珀早就收房了。”
张越跟着张辅上了夹道,眼看前头提灯笼的婆子渐行渐远,后头跟着的丫头也都是远远地保持一段距离,他知道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时候,便在心里琢磨日间陈留郡主的话。那位小郡主乃是爽朗的脾气,既然说这些,定然不是空穴来风,消息应当是可靠的。然而,张辅素来是最最沉稳谨慎的人,虽说杜桢并非寻常外人,但有些事情做起来却可大可小。
出了二门,丫头们便各自止步,换上几个小厮迎了上来。好容易捱到了书房,张越跟着张辅一进去,大门便被外头的小厮紧紧关上。直到这时候,张越方才醒悟到今晚是张辅找来自己有话要说,而不是他寻思该怎么就杜桢之事向张辅开口。
张辅在书桌后头的太师椅上坐了,旋即冲张越微微点头示意他坐下,旋即便不遮不掩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儿个入宫见皇上,之后出来却撞见了皇太孙,结果得知了一个消息。你那老师杜宜山之前就任山东布政使,我想你应该知道。这虽是皇上的任命,但之所以如此,却是赵王对皇上提起山东乱象频现,需用能臣的缘故。”
听说这样的一段内情,张越几乎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容易压下心中那股冲动,他忙问道:“大堂伯,我也听说山东如今不太平,似乎更有盗匪横行。这其中既有提刑按察使司缉盗的职责,也有都指挥使司安抚一方太平的干系,若单纯布政使司,就怕再能干也未必能扭转山东一地的局势。”
“原来你也知道这些。”张辅深深叹息了一声,本就深沉的眉头更是紧紧皱在了一块,“天家事务自决于上,为臣子者参与其中从来便是有利无害。当年邱福乃是功臣录上的第一人,北征大败举族败落,其中也有昔日妄议立太子事的缘故。至于解缙就更不用提了,不过是微末文官,却自恃聪明招来杀身之祸。我虽和汉王有袍泽之谊,以前也颇有往来,但有些底线却从未逾越,饶是如此,竟是也险些害了你大伯父。”
张越深知此时应多听少说,遂也不开腔,只在那儿静静听着。果然,张辅紧接着便说起了赵王此举的深意。
“赵王昔日便志在东宫,只是文不如太子,武不如汉王,兼且多行不法,所以才一直都不入皇上的眼。只如今汉王远在山东,几乎不再有夺嫡可能,太子又在南京监国,他独在皇上身边,比昔日作为已改过许多,皇上时时刻刻见着,他生出别样心思也难怪。杜宜山此去山东,若压制汉王,则皇上未必高兴;若不压制汉王,汉王暴戾,若激起民变,则他更是危若累卵;再加上山东靠近北京,若征徭役那里首当其冲,他这个布政使着实难当。”
倘若说张越原本只是担心,那这会儿那担心就变成了惊恐。隐隐约约地,他只觉得脑海中有一个什么名字要跳出来,但那灵光却被无数线头遮住,一时半会竟是怎么也揪不出来。
“虽说杜宜山不党不群,但他在京城文官中颇有名气,况且谁都知道那是你的老师。如今看来,我虽不出头,倒是被人算计了一把。”张辅此时站起身来踱了两步,旋即转身说道,“山东都司都指挥使卫青曾经在我麾下征战,虽说文官不能调武将,但我已经嘱他照应一二,料想总能有些效用,但究竟如何却也难说得很。另外……”
“贡士名单上有你那是定然无疑,殿试那一关对你来说更容易,所以说你今科得中已经是定局。最稳妥的路子自然是翰林院庶吉士,但这条清贵的路子适合别的文官,却未必适合你,毕竟你是我的堂侄。你自己好好考虑,若是想外放为知县也尽可使得。有我在京城,哪怕你只有寸功,别人也休想抹煞!”
张越还是头一次看到张辅流露出这样的自信气势,惊讶之余便是若有所悟——平日即使低调,但这才是如今天子驾下第一武臣,岁禄三千石的英国公张辅!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三喜临门
院试得中者曰秀才,乡试得中者曰举人,会试得中者曰贡士,殿试得中者曰进士。自隋唐开科举先例直到大明,如今这一级级的考试可谓是层次分明。虽洪武帝朱元璋停开科举十几年,这条路子仍然被天下士子谓之为仕途正路。哪怕你出身贫寒,只要这文章上头对了考官的心意,一朝拔举之后便是鲤鱼跳龙门。于是,这贡院的规模自是一年比一年宏大。
除非贡士遇上丁忧或是疾病,否则殿试素来并不黜落人,所以,能够名列贡士那榜单上,便说明一个进士头衔稳稳当当到手,之后只要不犯什么过错,熬到年老那也颇为可观。正因为这个理儿,每到会试放榜的这一日,放榜那面墙之前堪称人山人海,几乎每一个前来应考的举子都是亲自前来,只希望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那名单上。
张越今日却没有去凑热闹,而是坐在书桌前盯着一本书出神。张辅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所有事,而如今他又该做些什么?杜桢到山东也应该有一个月了,但直到如今却没有一封信捎过来,这不得不让他担足了心思。至于贡士他倒是真没什么可担心的,张辅都已经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就算他不中顶多再等三年。
“越儿。”
听到这声唤,张越一抬头,看见是母亲孙氏,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在他的记忆中,孙氏都是只管家务不管其他,鲜少踏入他的书房,今天这一趟着实是稀罕。
“若是不知道的人,看到你在这儿稳若泰山的,还以为你不在乎今科是否能中。”孙氏口气中虽有些嗔怒,面上却是露着笑容,见张越讪讪的,她便笑道,“你爹吃过早饭后原说不去的,但最后还是赶去了承天门,说是亲眼看看比别人报喜来得强。他昨晚上一晚上就都在那儿唠叨你中与不中,竟是比我这个女人还罗嗦。”
早知道王夫人打发了十几个家人前往承天门外头看榜,张越却没料想父亲张倬居然会亲自跑了去,这么一对比,他仿佛太优哉游哉了一些。正想说什么,外头却传来了秋痕清脆的声音:“太太,少爷,老太太那儿灵犀姐姐带人来了。”
说话间那帘子被人高高打起,眼见灵犀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几个三十出头的管事媳妇,手中都抱着好些绸子。她身上穿着一件月白缎子比甲,底下着了一条白绢红染滚边裙,看上去显得清新素雅。上前来屈膝福身行礼之后,她便示意小丫头捧着东西上来。
“老太太说,前年年底到去年连着有事,家里人就是先前裁了那几套,别说丫头,就是三位太太也不曾做几身新衣裳。如今该过的关卡都过了,家里头带来的那些绸缎样子都已经不新鲜,这些好的拿给太太少爷们做衣裳,其他余下的到时候分给诸房大丫头小丫头们,也好让大伙儿都欢喜欢喜。”
孙氏早就不是新嫁的媳妇,对于衣裳首饰之类的自然不怎么上心。问过灵犀,得知她竟是径直先往这里来,她心中极其欣喜,对于挑东西倒不在意了。随便选了两个绸子和几匹纱绢之类的,她忽地想到儿子若是高中,殿试的时候难免还需要一件蓝色直裰,于是又挑了一匹蓝色的绸子,给几个丫头各留了一匹青缎。
待收拾好这些,她方才发现这儿是儿子的内书房,做这些事情不妥,连忙带着几个管事媳妇到了外头。而灵犀看到张越回到书案旁收拾东西,沉吟片刻便上前低声道:“三少爷,这两日您若是有空儿,还请单独到老太太那儿去一趟,老太太应该有话对您说。”
张越本以为灵犀前来不过是为了刚刚那些琐碎事,乍听得此语不禁一呆,待想再问,却见灵犀已经挑帘出了门。听到一群女子欢声笑语着出了门往正房那边去,他只好放弃了追问的打算,心想这究竟是祖母顾氏的意思,还是灵犀觉察出了点什么,故而特意提醒他?
须臾便是一个多时辰过去,张越正在临字帖,忽地只听一个奇怪的声响,却是那夹絮门帘被人用极大的力气撞了开来,定睛一看却是琥珀。往日罕有表情变化的她此时满面惊喜,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拢手拜了下去。
“恭喜少爷,高中会试第二百三十二名,老爷是二百一十三名!”
“少爷高中了,老爷也高中了!”
这会儿风风火火冲进来的人却是秋痕,她面上满是欢喜的笑容,也顾不上琥珀已经报了喜,竟是连着又重复了好几遍,旋即又嚷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