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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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 第3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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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此刻,由西往东的正有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行来,几百辆满载着粮食的大车绵延老远,看上去颇为壮观。看到迎面而来的军队,那边的队伍头里颇有些骚乱,不多时,见到这一幕,那车队中就有几骑人拍马奔上前来。待到近前,为首的一个身穿皮袄的雄武汉子便滚鞍下马,毕恭毕敬地行礼拜见。

“小民拜见大人。”

张越端详了一眼,对此人却没有任何印象,当下就笑问道:“这是往宣府送军粮的?”

虽是寒冬腊月,但那汉子的脑门上却油光光的直冒汗,此时忙应声答道:“回禀大人,小民确实是往宣府送军粮的。因之前的存粮不够,家兄特意打发小民去大同那边的田庄上又搜罗了一批。这里是一千石粮,解送入库之后,数目就差不多了。”

他一面说一面悄悄打量了一下张越身后的马车,随即赔笑问道,“大人又要往北边去巡视?小民听说今年冬天北边冷得很,大雪冻死了无数牛羊,这鞑子的日子极其不好过,所以这些天外长城边上都防备得极其严密,就怕鞑子忽然进犯抢粮食。小民之前打高山卫经过的时候,还听说最近鞑子谍探极多,杀了一拨又是一拨,仿佛是疯了!所以小民路上正好遇着其他几家运粮的,索性便凑到了一块上路,就算真遇上流窜进犯的鞑子,也能有个照应。”

“你是哪家的人?”

张越这一问,那汉子不由得微微一愣,忙躬身道:“小民汾州吴焰,这几位是平遥县马家、潞安府方家还有其他几家的管事,咱们加在一块,运送的足有三千多石粮。”

轻轻点了点头,张越就没有再问什么,而是轻轻挽起了马鞭。这时候,其他各家的管事也连忙围上来请安问好,孟俊却是策马靠了过来,漫不经心地瞥了众人一眼就催促道:“鞑靼人就算侥幸越过长城入寇,顶多也就是几十个人,咱们也不怕他们,还是赶快上路吧!”

眼看张越等人要走,那吴焰眼中精光一闪,忙又开口说道:“大人既要上路,小民赶紧让他们让开通路,还请大人稍待片刻。”他一面说一面调转马头奔回去呼喝了起来,而其余管事也都恍然大悟,连忙也各自照办,不一会儿,原本将大半官道堵得拥塞不堪的车队总算是勉强挪出了一条可供一辆马车通行的道路,若要再让却是难能。

虽说通路狭窄,但既是急着赶路,那吴焰又回过头来不住赔情,众人自然也顾不得那么多,便鱼贯往前通过,眼见张越打头带着几个人过去了,那马车紧随其后驶过去的时候,旁边的车队中却忽然发生了意外。一匹原本安安分分的驴子猛然间躁动了起来,一下子发疯似的往旁边撞,一时间,那辆车上满载着的粮袋全数往右边倾倒了下去,重重地砸在了马车的车轱辘上。吃这么忽然一撞,原本稳稳的马车摇摇晃晃往右倾倒了下去,车内立时响起了几声惊叫和骂声。就在那车夫手忙脚乱跳车的一刹那,有两个人从那马车中迅速跳了出来。

宣府镇的军屯在如今这年头至为发达,军屯加上商屯,几乎包括了宣府镇三分之二的农田。这官道两旁就是种了冬小麦的良田,还有一排稀稀拉拉的树。这会儿整辆马车摇摇晃晃一头栽下了农田,回过头的张越和孟俊大吃一惊,而其他人也都懵了。

不是因为这陡然而来的翻车事故,而是因为那车上下来的两人身穿圆领紧袖衫子,头戴毡帽披着坎肩,赫然是鞑子的打扮,更不用提两人慌慌张张落了地之后,一张嘴便是一连串鞑子话。在一刹那的死寂之后,也不知道是谁扯开嗓子嚷嚷了一声。

“是狗鞑子!居然有狗官勾结狗鞑子!”

张越事先没想到会迎头撞上这样一支解送军粮入库的车队,但既然遇上了,他心里自是存了警惕,刚刚看到对方有意让出一条狭窄通路时更倍加留心。此时出了这样的事,再听到这个煽风点火的突兀声音,他正要开口说话,孟俊却抢在前头厉声喝道:“他们是听闻皇上北征,畏惧我朝大军,这才代表各自部落前来投诚!谁再胡说八道,立刻拿下治罪!”

“谁信你这个狗官,要不是鞑子入寇,我也不会没了爹娘!”

“不管是什么来历,鞑子没有一个好东西!”

“朝廷先前还封了那个阿鲁台为王,结果那些鞑子使团回程的时候,抢粮食抢钱财抢女人,朝廷就不该接受鞑子的投诚,他们都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人群中四处都响起了几个破锣似的嚷嚷,数百张脸上顿时露出了各种各样的表情。尽管军士们如临大敌地上前,但面对蠢蠢欲动的百姓,背后的却是鞑子,一群人的脸上都有那么一丝犹豫。此时此刻,躲在人群背后的吴焰偷觑着张越的脸色,心底更加盘算了起来。

自从阿鲁台长子失捏干被射杀,这位小张大人的性命可是值钱得很!

第五百三十章 名声的作用

孟俊虽说比张越年长一大截,但除了此次到宣府任职,再加上从前偶尔回山东海丰老家祭祖,他几乎没离开过南京北京,更不知道平日在官员面前老实本分的百姓也会有暴躁失控的时候。他原以为自己那句话说出去就能把人吓住,待发现好似是火上浇油,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时候,他感到旁边有人伸手将他拨在了身后,反应过来才发觉是张越。

“各位父老乡亲说得没错,鞑子确实没有一个好东西!”

为官三载有余,张越如今再也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对于这种突发局面,他在一瞬间的惊悸过后,立刻就恢复了镇定。尽管此时此刻还有上百名精锐在侧,但由于这上百辆大车占去了大半道路,若是真的闹将起来,那么不但之前的所有筹谋全部失败,而且还会引起无法想象的惨烈后果。沉声吼了一句之后,他就看到蠢蠢欲动的人群有了一瞬间的静寂。

“那么大伙儿一定会问,为什么朝廷明知道他们没有一个好东西,还要接受他们的投诚?那是因为打仗靠的是将士用命,可大明勇士的命比鞑子值钱!皇上就要北征了,接受了一拨鞑子的投诚,就意味着战场上能少一股敌人,就能少几个勇士丧命!”

说到这里,张越用目光一扫面前的一众民夫,见这些刚刚被煽动得有些狂热的人们眼下都露出了迟疑,便趁热打铁地说:“大伙儿可以往北边看看,那道长城之后就是鞑子的地盘。如今这冬天,那里没有城池没有屋子,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枯黄草原,还有成天都不会停止的寒风。大伙儿兴许有亲朋好友正在军中,那么你们可以去问问他们,出征之后是希望打硬仗拼血仗不惜死伤,还是愿意行军处处有策应,不停地打胜仗立大功!”

“当然是打胜仗!”

宣府大同的民户中大多都是在军中有亲的,立刻有人附和了一句。有了这么一声,不少人的脑袋也转过了弯来,但那些好容易点起火来的人哪里愿意这么快就让张越蒙混过去。怎奈张越根本不给这些人捣鬼的机会,再次清了清嗓子。

“若是大伙儿还不相信,那么我还想说一句话。在兴和的城墙下头,我埋过死在鞑子手中的战友,我砍过鞑子,放火烧过鞑子,还亲手射穿过鞑子的军旗!我是谁?我是奉旨巡抚宣府赞理军务的兵部武库司郎中张越,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勾结异类的狗汉奸!最恨的就是那些忘了祖宗,良心被狗吃了的杂种!刚刚是谁第一个指斥我是勾结鞑子的狗官,有胆子站出来,有胆子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孟俊一向都是看到张越温文尔雅的一面,这会儿从斜里看到他脸上涨得通红,那一声声喝得一群百姓一愣一愣,他不由得感叹人不可貌相。这时候,他听得张越再次暴喝了一声。

“有胆子做就有胆子认,只会躲在背后挑唆别人算什么好汉!大伙儿都是良民百姓,不妨擦亮眼睛看看那些个挑拨使坏的都是什么人,想想刚刚他们要挑唆你们干什么!鞑子不是好东西,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趁着张越说话的时候,彭十三已经是不动声色地传下令去,一半军士从田里绕到了车队后头,另一半尚未来得及通过的则是从前头包抄了过去。早在有人上窜下跳的时候,他就盯住了那个极其可疑的吴焰,这会儿见其蹑手蹑脚往旁变躲了多,他更是暗自气恼了起来。要不是顾忌动作太大引起民变,他早就拉弓一箭射了过去。

这几百个都是寻常民夫,被人用一天三十文的价码雇来运粮,平素都最是老实巴交的人,见着里正或是差役都是点头哈腰,更不用说朝中大官。这会儿张越揭开了身份,于是便引起了又一番轩然大波。这年头的消息确实闭塞,但朝廷有意要宣扬的人却是例外。尤其是在宣府大同,张越这两个字自然是如雷贯耳,当初兴和的那场仗已经被人们传得神乎其神。

“竟然是小张大人,老天,咱们不是在做梦吧!”

“谁那么大狗胆,刚刚竟然胡说八道!”

“还说小张大人勾结鞑子,那个乱说一气的家伙真是狗东西!”

看到数百人一片哗然的同时更是在左顾右盼搜寻着,听得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张越心头一松,知道哪怕始作俑者也已经难能控制这么多人。发现那两个被自己赶鸭子上架硬扮作鞑靼特使的家伙这会儿也是表情激昂,他连忙冲向龙摆了摆手,又指了指他们,眼见向龙带着人把他们弄了下去,他方才放心。就在这当口,他忽然听见人群中响起了一阵骂声。

“就是你,就是你乱吆喝什么狗官!别想溜,你刚刚就在我边上,我听得清清楚楚!”随着这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一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硬是把一个人揪了出来,随即大声嚷嚷道,“大伙儿看看,就是这么个人!他和我是管一辆车的,都是汾州吴家雇的车夫!”

有了这么一个起头的,人群中须臾便揪出了五六个人,虽说他们几乎都一口咬定不过是跟着别人一起嚷嚷的那些话,但渐渐地众人七嘴八舌揭了开来,这些人竟大多是汾州吴家的车夫。张越心生疑窦,也不说二话,下马上前几步打量了一番那第一个被揪出来的民夫,忽地拔出腰间配剑狠狠地刺入了一袋米中。一瞬间,那袋子的破口中涌出了好些黄沙,其中只有零星一些白米。看到这一幕,他一收剑就厉声喝道:“来人,把那个吴焰拿下!”

先是一场鞑子与狗官的风波,然后狗官变成了张越,再接着则是揪出了那些煽风点火的始作俑者……人们只觉得这一幕幕目不暇接,可谁都没想到忽然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此时此刻,那吴焰回转身拔腿就往田间窜去,可说时迟那时快,一直一只手扣在箭囊上的彭十三迅速搭弓上箭,只见那弓如霹雳弦惊,抬手一箭赫然正中吴焰肩头。看到这一箭,人群中更是骚动难安,竟是有人不自觉地放松了那揪人的手。

瞅准这个空子,几个眼见混不过去的汉子连忙摆脱了钳制,抽出利刃便往外奋力逃去,而那个正好被押着跪下的年轻民夫则是从下至上撩起一道寒光,一跃而起一刀直向张越颈部劈去。由于道路狭窄,张越旁边只有牛敢和落后半步的孟俊。牛敢几乎是下意识地按照彭十三一直以来的吩咐侧挡在了张越身前,孟俊的动作更是迅急,掣刀在手当头便劈。

嗤——

几乎是两声不分先后的声响,随即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和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牛敢肩头上血光乍现,人却依旧扎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孟俊的含怒一刀更直接砍下了那个民夫的脑袋。两个人的热血几乎是同时溅在了张越的脸上,原本已经提剑挡格的他不得不闭了闭眼。

然而,这已经是回光返照似的困兽犹斗。彭十三一箭奏效之后又是两箭正中吴焰的小腿,轻轻松松把人留了下来,而试图逃跑的那几个人亦是被四周布置的军士拿了个正着。孟俊为防有变,干脆直接将张越拽到了田里。等到一众军士赶上来团团护卫,张布也靠拢了来,熟练地包扎着牛敢那血淋淋的可怖伤口,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刚刚不假思索劈出的凌厉一刀。

这生死都是转瞬间的事,张越见百多个军士已经用刀背把惊魂未定的民夫都赶到了一块,顿时也顾不得什么心有余悸的念头。他正要上前吩咐什么,旁边就传来了彭十三那大嗓门的声音:“倔牛,刚刚干得好!”

牛敢却是咧嘴一笑:“师傅,我可算一个称职的护卫?”

“当然算,我早说过,最快的反应不够,要紧的是最正确的反应!”

看到牛敢脸上没有血色,却是笑得欢喜,张越只觉得心头异常悸动。站在原地使劲定了定神,他方才暂时抛开了刚刚那一幕带来的种种负面反应,对着跳下马上得前来的彭十三点点头道:“今天那张家口堡是去不成了,回宣府。让这些民夫按原来的顺序押上粮车通行,吩咐将士们不要为难他们,但也不可放走了一个!”

闻听此言,彭十三便答应了一声,而孟俊瞅见张越没有大碍,此时就开口说道:“你脸上都是血,赶紧擦擦。放心,我跟着老彭一块去布置,保准不会出错!”

这两人前去安排一应事宜,向龙和刘豹便垂头丧气地上前请罪。他们之前自以为摸准了对方几种可能的布置,谁知道此次的事情竟是如此出人意料?要不是牛敢反应准确,孟俊又补了那一刀,天知道会有什么结局!

张越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他们俩几句,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起了拳头。看来以后他有必要记清楚不要再冲动行事,比如刚刚他明明不用自己一剑刺破那米袋的,那样就未必会给别人留机会,也用不着牛敢那挺身一挡。狗逼急了尚且会跳墙,更何况是人?

第五百三十一章 功过谁评述,御史笔如刀

晌午时分,百多名军士随同浩浩荡荡的车队回到了宣府。一应民夫虽说都还惦记着先头那一场莫大风波,但路上张越已经许诺若是查明和贼党无关者绝不留难,他们至少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到了永庆仓前的大广场,张越久命人卸下了所有盖着吴家戳记的米袋,让人逐一检查之后,竟发现所有一千石粮食几乎都是沙子。

“吴家人真是狗胆包天!”

见孟俊满脸恼怒,张越却摇摇头说:“依我看,正因为是冒了吴家的名头,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这么做。你想想,如今各仓的检查何等严格,这几百袋黄沙怎么可能蒙混过关?我也是发现那些民夫都是来自吴家,这才动了疑心,结果一冲动倒是险些惹祸。”

开中入库的军粮素来乃是各边镇的重中之重,更不用说宣府这一批是用来弥补北征的缺口,一应入库更是极其严格,每一袋都有各自商户的标记不说,而且还要逐一过程抽查,几乎没法玩任何猫腻。因此,张越才会在疑点集中到了吴家的时候一剑刺破了米袋,果然印证了心里那一丝隐隐约约的猜测。毕竟,之前若是光天化日之下闹出什么大事,涉及到的每一家商户都绝没有好下场,所以始作俑者肯定不会亮出真身。

孟俊仔细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张越的说法很有道理。瞥了一眼那几个被捆得犹如粽子一般的家伙,他的目光着重在吴焰身上流连了一会,随即又低声问道:“这一回抓到了人,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家伙身中三箭,即便不是要害,但也够呛的,居然能够到现在还硬挺着,估计要从他嘴里撬出什么不容易。”

“吴焰交给武安侯,此人极有问题,说不定便是鞑靼谍者,由武安侯处置再合适不过。至于其他几个,我还有些用处,若是他们顽抗到底,到时候少不得借重锦衣卫。至于大姐夫,就劳动你下午再跑一趟张家口堡吧,既然做戏,怎么也得做全套不是?”

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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