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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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 第2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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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杜绾早就知道朱宁所来是为了何事?这般紧急,莫非是张越出事了?

一路紧赶慢赶回到了西院,一入正房东暖阁,看到朱宁正坐在炕上,低头抱着静官逗弄个不停,杜绾不由得怔了一怔,心里旋即生出了一股希望。果然,朱宁抬了抬头,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笑容:“放心,这回是好消息!”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好似有千钧重,一时间,杜绾竟不知道自己那股眩晕是因为如释重负,还是因为其他。拖着此时犹如灌铅的双腿走到炕前,她完全没发觉自己的喉咙一下子变得嘶哑了起来,只是一字一句地问道:“他真的还好?”

“何止是还好,要是宣府那边的消息准确无误,张越这一次可是出大风头了!”

由于这会儿是报喜不是报忧,朱宁也就没避着屋子里那两个丫头,笑嘻嘻地说:“皇上知道了之后高兴得连连道了无数好字,什么将门虎子什么年少有为……总之那好词儿全都用上了。再加上皇太孙正好在旁边凑趣,皇上一高兴,大概马上就有赏赐给你家小静官。你就别为了那个家伙乱操心,尽管兴和尚未解围,但他这么能折腾,一定会平安回来!”

杜绾深深吸了一口气,冷不丁想起了他临别时那拥抱。他说过让她等他回来,她答过会和儿子好好等着他……她都做到了,他也一定能!

朱宁好整以暇地看着杜绾,心中却在暗自叹气。好消息说了,这种大好时刻那坏消息还是暂时藏着算了,横竖那还是没影的事,也不知道是谁捕风捉影乱说一气。横竖等到张越回来,杜桢也就该放出来了,那时候一丁点谣言自然烟消云散。

第四百九十四章 必雪,必报,必还

兴和已经五天没有下雪。

都说雪后的天气最冷,如今的兴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由于担心路上结冰,若有紧急军情则行走不便,因此五天前晚上那场大雪过后,所有的兵卒除了守城之外,则是一直在清除城内各主要道路上的积雪,以及屋顶上那一层冻得厚厚的冰砣。这本就是兴和每年年末必做的勾当,但那会儿外头没有大军围城,军士们闲来无事甚至还会打上一场雪仗,可如今即便没有那工夫,不少人还是在城头上往远处砸着一团团雪球。

由于没有下雪,火烧的痕迹恰是结结实实地冻在了雪地上。焦黑的木炭、煤渣子、瓦罐的残骸以及好些被烧得焦黑的尸体清晰可见。那天夜里城中派人以火箭袭营,然后阿鲁台派出大军追击想要借机入城,谁知道城下头堆了不少易燃的干草和黑煤,于是城头趁机以火箭火铳还击,还砸出了不少浸了火油的火药罐子,一把火烧死了数百人,现如今城下还是一片狼藉。自此之后,围城的蒙古兵再攻城时已经是装模作样士气全无。

“阿鲁台恐怕要退了。”

站在城头望着六七百步远的营地,又听到张越这么一句话,郑平原只觉得这几天实在是大起大落。寄予厚望的援兵并没有来,但他们这些人不但守得好好的,而且还取得了丰硕的战果,就是他手底下那些兵,如今在这冰天雪地的情形下,心里大约也都和热炭团似的,和从前的敷衍漠然大相径庭。一脚把垛口上的冰块踢了下去,他便不管不顾地站了上去,心里不禁异常舒爽,哪怕是那一次跟着武安侯郑亨北征杀敌的畅快也不外如此。

“小张大人说得没错,这几天的攻势仿佛都是摆摆样子,估计阿鲁台是真的要跑。”

周百龄咂巴着嘴嘿嘿一笑:“这一次原本不过是押送督运,谁曾想竟是遇到这样的大场面,算是来得值了!只可惜这城里头的兵太少,否则若是阿鲁台真的跑了,咱们说不定还能够追一追……哎,小张大人你别瞪我,我这不是开玩笑么?被人围着猛打了这么些天,心里憋气而已。阿鲁台逃命的本事要敢认天下第二,就没人敢认天下第一,我才不会带这么一丁点人去追击,我还没发疯!”

说起阿鲁台的窝心事,在场的三个人顿时笑了起来。张越当然知道周百龄指的是永乐八年那一趟,对于某人能够在几乎全军覆没的情形下逃出生天的强大逃生本领,他也觉得很神奇,当下就笑着附和了几句。旁边的军士看到这三位在那儿谈笑风生,心中都觉得异常笃定。直到听见远处传来的呜呜声,城头上的轻松氛围方才一下子消失了。

“鞑子的号角!”郑平原驻守兴和多年,对于鞑靼瓦剌的军旗号角等等都向来熟悉,此时仔细倾听了一会,他的脸色顿时疑惑了起来,“是迎宾的号角,不是进攻。怪了,俘虏说和阿鲁台这次合兵一处的是科尔沁部阿岱台吉。如今的那个劳什子大汗是瓦剌所立,和阿鲁台毫不相干,他这会儿迎的是哪门子的宾?”

由于距离遥远,远处的情形张越怎么也看不清楚,顿时琢磨着水晶能不能代替玻璃,能否让工匠试一试能否弄出望远镜来。听了郑平原的话,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就想起了自己在兵部时了解的那些情况。

自从元朝退入大漠之后,一边要应对明朝不断的北征讨伐,一边还要经受不断的分裂和内乱,就好比如今瓦剌和鞑靼彼此相对,但瓦剌内部还分了三股势力,拥立的全蒙古大汗却成了傀儡。阿鲁台和瓦剌的三位首领全都接受了明朝的册封为王,这其中,顺宁王脱欢和阿鲁台的恩怨纠葛最多,而且目前在瓦剌三部中还处于劣势。

“不管他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么多天都熬过去了,别为了别人一个使者就紧张兮兮的。”周百龄生性豁达,见阿鲁台营地那边号角之后就没什么动静,顿时伸了个懒腰,“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回去补眠,等到要厮杀的时候再杀他娘的!小张大人,这儿交给老郑,咱们一块到他的热炕上头去好好睡一觉!”

闻听此言,张越便笑着在郑平原肩膀上一拍,眯着眼睛撂下一句交给你了,随即和周百龄一同下了城墙。到了千户所,一东一西上了炕,周百龄盖上那床已经看不出本色的被子,没两分钟就打起了酣,而张越尽管昨晚只睡了两个时辰,但这会儿却盯着屋顶怎么都睡不着。

他已经不是上一世孑然一生的他了,有太多的牵挂太多的顾虑,再加上头顶上压着一个太难伺候的皇帝,说小心翼翼还是轻的。然而,在兴和被围的这些天里,他想的无非就是生和死,利益得失不是没权衡过,但远远比不上生和死的冲击来得大。

而且,在他思考某些问题的时候,已经有太多军士死了,现如今兴和囫囵完好的人大约不足六百,就连周百龄胳膊上也中了一箭。要不是向龙刘豹尽忠职守,恐怕常常站在城头上的他也不定能保持完整。城里轻重伤的人员加在一块足有五百,其余人都战死了。

好在他总算是扛了下来,兴和总算是安然无恙,可这次如此,以后呢?尽管大宁并没有完全让给朵颜三卫,但兀良哈人趁势南下却是事实。没有大宁,兴和开平就孤立无援。兴和要是丢了,异日开平迟早会丢,开平丢了恐怕就会轮到哈密河套,到头来大明对蒙古就得一直采取被动的守势。

张越倒是并不赞同永乐皇帝朱棣一再北征,可更不赞同一味龟缩防守,毕竟对蒙战略是需要纵深的。他更不想日后再来一场土木堡,把大明朝的勋贵和最强军队全部搭进去。在周百龄那震天响的呼噜声中,他鬼使神差冒出了一个念头。

要是先前那神枪打中的是阿鲁台该有多好?

“大人,大人!”

被这低低的呼唤声打断了思绪,张越不禁自嘲运气顶天了还不知足,连忙一骨碌坐了起来,见面前站着满脸喜色的向龙,他不禁心中一跳,忙问道:“是援兵来了,还是阿鲁台退走?”

向龙当初经过艰苦训练,跟着张越之后又很是得了一番历练,但这些都比不上此次围城的惊心动魄,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旋即欢喜地禀报道:“是鞑子退走了,先拔营的是靠北边的科尔沁部!但是西面东面也正在动作,尤其是西面的阿鲁台,郑千户说瞧着那边的动作似乎有些乱,难道是迎来的宾客带来了什么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

尽管向龙的声音压得极低,但周百龄还是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准确无误地重复了最后五个字。看见张越诧异地看他,他就挠了挠头笑道:“习惯了,要是小张大人你跟着北征了两回,也能够一有空档就睡,一有动静就醒。要不是因为你在身边,我恐怕还会更惊醒些。因为你这两个护卫实在是厉害得紧,所以我才多睡了一会。你们刚刚说什么来着?”

张越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两句,于是,刚刚还打着呵欠的周百龄立时睡意全无,他三两下套上了靴子,随即眼睛圆睁地问道:“小张大人,你怎么看?”

“阿鲁台既然举兵叛逆,皇上的个性定然是不会派使者过去,毕竟之前已经决定立刻动兵。既然如此,那么便是瓦剌三部和兀良哈朵颜三卫的可能性最大。瓦剌客列亦惕部和辉特部自从当初那一败之后还没恢复元气,再加上客列亦惕部那位贤义王太平之前还败在阿鲁台手里,想报仇还来不及,这时候绝对不会派人,那多半就是兀良哈人或是脱欢。不管是谁,总之咱们先上城头去看看。”

“最好是鞑子自己闹内乱,要是那样咱们就能混水摸鱼了!哎,我还真有些手发痒……”

不再理会嘀咕个不停的周百龄,张越随手拿起那件大氅系好,随即就戴上皮帽套上皮靴。一出千户所,他就发现满城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到处都在流传鞑子退兵的消息。听着耳畔的欢呼声,看到那一张张喜笑颜开的面孔,他不禁莞尔,脚下更是加快了脚步。

担心城墙上看不分明,他和周百龄干脆直奔瞭望台。好容易顺着那竹梯爬到顶,他也顾不得那瑟瑟寒风,先往北面望了过去,果然看到那边已经空了大半。再看东西两边营帐也是一派乱腾腾的气象,仿佛并不像是做戏,他顿时信了七八成。

阿鲁台此番走得快大约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这回阿鲁台受挫于兴和,如果是宣府出兵,那么若是动作快一些,一次掩杀就能让其损失惨重,那时候也就不用北征了;如果是瓦剌部复仇,那结果倒是难以预料。只可惜城里没有余力追击,否则这大好的机会他绝不想放过。

“大人,你看,西边有人冲着这边来了!”

听到旁边那个哨官的声音,张越和周百龄顿时望了过去,就只见一骑人风驰电掣地冲了过来,却是直到距离兴和堡西墙百步远处方才停了下来,却是弯弓搭箭一箭射向城头,随即便策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看到这一幕,周百龄觉得莫名其妙,张越却是立刻爬下了楼梯,急匆匆赶往了西墙。

“射来的箭上头可有什么玄虚?”

郑平原正在发愣,这会儿才醒觉过来,忙双手递给了张越:“这是阿鲁台亲笔,应该是给小张大人你的。”

扫了一眼那张皱巴巴的纸,张越不由得笑了起来,却原来是那纸上写着好些字——杀子之仇,异日必雪。毁旗之恨,来日必报。火烧之憾,他日必还。

第四百九十五章 军歌声中圣旨来

阿鲁台并不是一次兵败就垂头丧气的人。他自认为拥有蒙古人最大的一个优点,那就是百折不挠韧性十足。然而,这次攻打小小一个兴和,他不但遭受了自永乐八年败在大明皇帝朱棣手中以后最大的一次挫败,而且在毫无收获的情况下竟然要匆匆退兵。

军旗破损可以再做一面,这种程度的丢脸在草原上根本算不上一回事,异日找回脸面就是了;兴和堡下一把火烧死了数百人,这也没什么好失意的,到时候再去抢夺人口牧民就行了;但是,他的长子,他最器重的长子失捏干竟然死了!偏偏在这时候,兀良哈竟然传来消息说,瓦剌的太平和秃孛罗竟然趁火打劫,准备直击他的腹地,抢夺他的子女财帛!

一旁的阿卜只俺看见阿鲁台脸色铁青,便悄悄向旁边的色勒奔问道:“父亲为什么要派人把那样的东西射上兴和堡?”

蒙人最重联姻,色勒奔的身份原本配不上阿鲁台的女儿卓木娅,但因为他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勇士,这才破例娶回了那位高贵的妻子。只是他向来和失捏干亲厚,昨夜眼睁睁看着失捏干咽下最后一口气,至今都还没缓过神来。直到阿卜只俺又问了一遍,他方才恍然醒觉,意识到日后继承岳父阿鲁台大业的就只有这个二王子了。

毕竟,那几位小王子最大的也不过五岁,谁知道他们能否长成,将来又会如何?

于是,他立刻换上了一脸恭敬的表情:“二王子,汉人的习惯是打输了也要留下卷土重来的誓言,太师这一通箭书应该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能忘记此仇。只不过,如今我们的世仇瓦剌人已经兴兵,我们只能放过这里回师直击,先打败了他们再回来报仇。反正兴和一直在那里跑不了,不怕日后找不到报仇的地方。”

阿卜只俺觉得这种说法很是牵强,不过很满意色勒奔的那种态度。他对于大哥并没有太多的嫉妒埋怨,但是,在失去兄长的悲痛之后,被人仰视的滋味却让他觉得心情愉快。成为父亲的继承者,他就是将来阿速特部的第一人,抛却其他的因素不谈,他将拥有远超过从前的牛羊女人和牧民,拥有更肥美的牧场。

大哥,我会连同你的份一块好好享受的!

蒙古人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同时拔营撤退,兴和堡四面城墙上的军士们顿时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尽管这样的欢呼声之前也有过无数次,但这一次却最为激烈。由于援兵迟迟未至,城内却死伤不少,所有人甚至做好了坚守一整个严冬的准备,没料想竟然这么快就等到了鞑子的退兵。此时此刻,张越微微一笑,转头对郑平原说道:“昨儿个那首军歌好容易让大伙儿记熟了,既然这回鞑子走得这么快,咱们就用这首歌送他们上路!”

郑平原听了这话登时连连点头,周百龄更是神采飞扬。一手召集了几个亲兵过来,他就让其中一个大嗓门的站上了垛口。须臾,一个微微带些沙哑的歌声向四面传了开来。

“铁蹄起兮寇围城,

死士相勉兮义舍生;

寒刀亮兮箭如雨,

勇士扬威兮取魁酋;

战旗扬兮鞑虏骄,

天赐神射兮毁大纛;

风雪夜兮冰河冷,

神火肆虐兮锐志腾;

敌寇窜兮如贼鼠,

吾以吾身兮卫国族。”

这几个人一口气唱完这八句简简单单的歌词,昨日就好好学过几回词的军士们也跟着唱了起来,那嘹亮的军歌在空中回响,一时间城上气势如虹,城下人心惶惶。哪怕是打定主意他日卷土重来的阿鲁台,在听清楚这些歌词的时候也忍不住咬碎了满口老牙。

“可恶!”

可恶也好,不甘也罢,蒙古人的撤军一如他们奔袭来此时那样迅速,须臾之间就留下了兴和堡四面的一片狼藉和那铁蹄践踏过的痕迹。然而,兴和堡中的歌声却并没有停,被压抑了十几天的将士们不管喉咙嘶哑发干,不管身上有多疲累,不管那扑面而来的寒风倒灌入口中,只是一味地唱了一遍又一遍,人人都感到热血沸腾。

十一月十一日,阿鲁台撤兵,闻瓦剌贤义王太平、安乐王秃孛罗欲举兵偷袭后方,遂弃辎重于科尔沁部,日夜兼程赶回。时宣府出兵一镇,由张家口堡往援兴和,遇殿后科尔沁部,宣府左卫指挥使越嘉远与保定侯长子孟俊率军掩杀,斩首二百余级,获辎重无数,虑穷寇莫追,遂回师兴和。

史书上大概只会留下这样轻飘飘的一笔,但对于平生头一回遇到真正战事的孟俊来说,这一趟掩杀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易——虽说他是保定侯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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