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候,他听到斜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兴安伯,我此行正要去兴和核查粮储汰换军器,既然如今有军情,不妨就两件事并作一件,由王指挥使领兵和我一道走一趟如何?”
王唤原本已经有些气闷,瞧见有人出言为自己说话,连忙循声望去,却发现是一个不认得的官员。琢磨着那番话,他大抵猜到了对方是谁,干脆便对徐亨行了军礼:“如今这紧急的时候,军器不可不完备,末将愿意领兵护送小张大人去走一趟兴和,还望大人玉成。”
这时候,王冠和海寿堪堪赶到,乍听到兴和两个字,刚刚被那忽然响起的铜锣吓了一大跳的海寿顾不得那许多,赶忙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待听到是有数量不明的北寇来犯开平,烧了开平城外的树林,他不禁恼火地皱了皱眉:“又不是丢了城池,用得着这么紧张?这全城示警,满城百姓都少不得慌慌张张,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王冠得知张越准备立刻动身去兴和,倒是吃了一惊,但心中却巴不得这位赶紧走,留下陆丰孤掌难鸣就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毕竟,这宣府之内的锦衣卫早就被他喂饱了,某人就算累死了也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于是,看到徐亨仿佛有些踌躇,他便走上前去笑吟吟地劝道:“这会儿战事未起,还是尽早去得好,否则若是晚了岂不是让小张大人陷在那儿?”
徐亨对年长五岁的张辅素来敬仰,有心照应一下他的堂侄,但这会儿张越自己开了口,圣命又确实如此,再加上王冠还这么说,他若是再拒绝就不合情理了。于是沉吟片刻,他便允了此事,却又吩咐张越把随行京营那五百人全部带上,又让王唤明日点精兵五百。
由于没人通知,得到消息晚了一些的于谦赶到这里的时候,院子中的军官们已经散去。他好容易打听到了事情始末,眉头便紧紧锁了起来。今天向宣府左卫分发五百只火铳的机会,由于他不是什么有名人口,一身青衣混迹于那些书吏杂役之中,很是打听到了几件出乎意料的事。本着一个御史的职责,他有心将事情陈报上去,但这会儿若是大战在即,为了求什么铁骨铮铮的名声而去揭盖子就不合时宜了。
大局为重!
张越和孟俊再次回到住处时,夜色已经深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军情一搅和,纵使是原本路途疲惫恨不得早早上床睡觉的连生连虎硬是死撑着等到张越回来,待得知明天就要立刻上路,两人方才暗自哀嚎一声,立刻回房抓紧时间睡觉去了。而孟俊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眼下也不想再纠结什么婆婆妈妈的道理,使劲拍了拍张越的胳膊就回转了寝室。彭十三呵欠连天,打了个招呼就拉着已经快睡着了的牛敢回了房。于是,屋子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少爷,我和豹子早早用过晚饭就乔装打扮了一番,趁夜悄悄找到了锦衣卫在宣府的眼线,结果却发现此人说话支支吾吾不尽不实,于是就给了他一些颜色瞧瞧,这才知道此地的锦衣卫百户所竟是形同虚设,全都给那个王冠收买了,几个眼线也都有家人被他捏在手中,所以往上报的东西竟是经过捏造的。”
向龙禀报的时候,一向寡言少语的刘豹便到了门外守着,而闻听此言的张越虽说预料到了一些,但真正确定了这样的勾当,他心中仍不免震惊。沉默了片刻,他就开口问道:“那此人可有说王冠在宣府究竟如何?”
“这家伙怕死,所以我恐吓说锦衣卫已经注意到宣府这边的异状,他方才吐露了一些。据他所说,宣府这边有三大弊病,其一是有不少私货流落到了北边,其中有棉布茶叶之类,还有则是铁器,毕竟蒙古北退之后,冶炼铁器毕竟不方便,但最要紧的还是茶叶;第二则是军屯之外,边镇有不少将校私自开垦荒地牟利,单单王冠就有田数百顷;第三就是商人开中纳粮取仓钞作为异日换盐引的凭证时,军官从中克扣猫腻极多。”
一一听完,张越只觉心头憋得慌,许久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一桩桩一件件要完全查清楚不难,但要处置清楚却难,更何况眼下根本不是时候。大局为重,其他的只能先搁下!
第四百七十四章 报喜报忧,大喜大惊
张信数年前贬谪交址,今年张攸又是奉旨出镇,再加上在南京的张倬和去了宣府的张越,老太太顾氏的身子又是一阵好一阵坏,就连大太太冯氏也在数日前因感染了风寒,不得不闭门卧床调养,原本热热闹闹的阳武伯府如今恰是冷冷清清,一向争强好胜的东方氏没了对手,自个也有些讪讪的,却再不敢去招惹自己最看不顺眼的方水心。
这不单单是因为婆婆已经看穿了她的手段,也是因为一向孝顺听话的儿子张超关起门来对她说了一通话。尽管她心里知道当初贸贸然把方水心弄出去仿佛闯了祸,可没想到张超那看起来微不足道的金屋藏娇也竟然非同小可。终于感到怕了的她头一次怀念起了当初在开封的时光,那会儿也要奉承婆婆看脸色,可走到外头怎么也是扬眉吐气,哪用谨小慎微?
于是,尽管她把大腹便便的方水心视作眼中钉,尽管她连大丫头的名字都起了麝香,恨不得再弄上几包这玩意再制造一场小产的勾当,如今也不得不吩咐厨房好生注意饮食,甚至还几次亲自过去探望。然而,在好几次自己的好心却没换来好脸色之后,她便再没有兴致扮贤惠主母,这天听说方水心要去灵济宫进香,她连问都懒得多问,只是唯恐这次人又跑了,于是吩咐了麝香去挑几个妥当媳妇跟着。
等人一走,因着英国公府王夫人派了惜玉过来探望顾氏,她自然是把此事完全抛在了脑后,少不得赶到北院大上房去陪着,毕竟,她才是这伯府的当家太太。然而,惜玉坐下开口才说了几句话,她那雍容主妇的模样就没了,险些惊得跳了起来。
“丰城侯如今病得不轻,军情事务原本都是荣智伯主管,阳武伯到了之后,他不乐意交出兵权,再加上那个太监马骐在回来之前很是挑拨离间了一番,所以老爷得信说,阳武伯掣肘重重,所幸有黄尚书一直鼎力支持,总算还撑了下来。老爷还提醒说,马骐从前在交址作威作福所得无数,此次从交址回来乃是问罪,需得他防着使坏,还请这边府上留心。”
“好好的……偏生惹那个太监,这会儿恶果却是咱们老爷承担,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东方氏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最后还是看着顾氏脸色才消停了下来,心里却仍是惦记着远在南边的丈夫。她又是操心那里的土人不服管束,又是担心他招惹什么交址女人,更担心的却是那些叛党会不会派刺客对其不利,不一会儿工夫,那块手绢就被她揉得一塌糊涂。
惜玉见顾氏攒眉沉思,脸上看不出喜怒,想起临行前王夫人的交待,忙又笑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虽说不是准信,但老爷夫人还是嘱咐,早些说出来让老太太欢喜欢喜。前日皇上召了老爷进宫,命他回头和部院大臣以及勋贵等商议北征如何督运粮草,到后来却是提了不日之内就要召信老爷回来!”
“这……这是真的?”
“老太太,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敢哄您?虽说并不是十分准,但皇上金口玉言,应当有七八分了。信老爷贬谪交址也已经快五年了,一向勤勤恳恳颇有功绩,纵使从前有过,如今也该已经将功补过了,皇上自然都看在眼里。”
原本歪在榻上的顾氏仍然是满脸无法置信的表情,就连呼吸也粗重了起来。良久,她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轻轻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几个丫头的问好声,旋即就有人打起门帘,却是一身监生打扮的张赳兴高采烈地冲了进来,到了榻前就一头跪下行礼。
“祖母,我升等了!我升了诚心堂,而且被司业大人选为了班上的斋长!”
顾氏本就因嫡亲长子能够回来而心中欢喜,这会儿听到这话,她再也按捺不住心绪,连忙睁开了眼睛。拉着张赳的手又追问了一遍,她更是喜得无可不可,双掌合十喃喃念诵了几句佛号,脸上已经是挂了两行热泪。见此情形,惜玉忙站起身来:“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这可真是双喜临门!若是信老爷回来之后知道赳哥儿这么有出息,必定欣慰得很!”
看到祖母忽然落泪,张赳还有些发愣,待听到惜玉这一番话,他才一下子惊觉了过来,声音一下子变得艰涩了起来:“钟姨娘说的是真的,爹爹真的能回来?”
当初张赳常常上英国公府,惜玉对这么一位自幼被人称之是神童的小少爷知之甚深,因此对于他这些年的遭遇也很有几分感触,这会儿又细细对他解说了几句,然后才转过了头。
“信老爷这件事情一向是老爷的心病,要不是攸老爷出镇交址,这次越少爷又去了宣府,内阁两位杨学士还进言说咱们张家儿孙都派到了外头,老太太年纪大了,儿孙不能顾忠不顾孝,这事情恐怕还得再拖。旨意大概就在这两日,至于回来任什么官职却是没个准,还请老太太放宽心等等。”
年年盼年年等,顾氏此时只想着人能平安回来就好,哪里还惦记什么功名前程,此时忙擦了擦眼睛:“他媳妇在家里苦苦守了这么几年,赳哥儿又是左等右盼,好容易有了这么一天,只要能回来,哪里还在乎他任什么官,平安就是福。只希望老二能够马到功成,越哥儿这一去也能顺顺利利,我就心满意足了。”
提到张攸,一旁的东方氏这才回过神,心中却极其不满。别说张攸兄弟三个,就是张超他们这一辈兄弟几个也都老大了,却还是挤在大宅门里头,凡事连个隐私都没有。如今张信这么一回来,占着老大的名分,但外头挂着的牌匾可是阳武伯府!张攸的前程爵位都是自己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来的,当初为了保张信,不但拿出了辛辛苦苦攒的家底,而且还在交址多呆了几年,否则也不会多上方水心这么个祸害,如今凭什么还要给这么一大家子拖累?
留着陪顾氏又说了一会话,惜玉就预备告辞,还没起身,忽地又有人闯进门来。这一次却是脸色煞白的玲珑,眼见满屋子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连忙深深吸了一口气,毕竟事关重大也顾不得那许多。屈膝福了一福,她便急急忙忙地说道:“老太太,二太太,方姨娘在灵济宫进香的时候,正好遇见宫中有贵人派太监来进香,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人面前说了好些疯话,几个跟班拦都拦不住,好容易才把人弄回来!”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几个人顿时大惊,尤其顾氏更是本能地觉得不妙。自从人找回来之后,因为方水心因为奔波而动了胎气,前事也有东方氏的过错,于是在大夫诊断之后,她也就暂时息事宁人,斥责了几句就吩咐下人好好看着。眼看大半个月下来那边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勾当,她只以为方水心想通了,于是便没有多过问,谁知道竟然又闯了祸。
“她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你怎么能放她出去!”
“老太太,因她说灵济宫两位真君托梦,又很是说了几句气话,我实在是不好拦她。再说了,我让麝香挑了四个最是稳重的媳妇跟着,吩咐寸步不许离,谁知道她会发疯!”叫起撞天屈的东方氏这会儿怎么看玲珑怎么火大,当下就厉声喝道,“方姨娘究竟对人家说了什么疯话,别说话只说半截,没看老太太给唬着了?”
尽管玲珑如今已经不是二房的人,但休说今天的事情本就牵连着二房,那四个媳妇死活央求她来传信也是另有原因,因此她也没在意这会儿顾氏还不曾发话,当下就低声说:“那几个媳妇慌乱之下也只听了个大概,说是方姨娘对那位宫里的公公说,张家父子都是一样的性子,一面出征一面还招惹女人,可这些个女人都是命苦的。她好歹算是二老爷堂堂正正娶的,结果在家里还三灾八难险些被害丧命,另一个就索性被家里人赖着是倭寇灭了口……”
话还没说完,就只听咣当一声,原本还脸露盛气的东方氏失手摔了手中的茶盏,那面色竟是雪白雪白,两条腿直发软。顾氏死命用左手撑着身体,只觉得气急败坏之下那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旋即就是一阵阵绞痛。一旁的白芳见势不妙,赶紧到里屋取了丸药来,合水给灌下了一丸,又在前胸揉搓许久,好容易才让顾氏缓过神。不明所以的张赳看到上房乱成一团,心里没了主张,连忙出了屋子去寻自己的母亲来帮忙。
惜玉也没想到好好的报喜居然会遇到这样的勾当,偏生她对于玲珑所说之事又一无所知,即便要劝也无从下手。眼见这边一众人都脱不开身,她便起身对一个小丫头吩咐了几句,旋即快步出了上房直奔西院。匆忙进了正屋,看到杜绾正在教张菁写字,她也顾不得唐突,急急忙忙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解释了一遍。
正从里屋出来的灵犀听到这么一番话,想起自己那会儿亲自去打理此事,心中登时莫名诧异。那位方姨娘平日里几乎任事不管,怎么会知道这勾当?
第四百七十五章 致命阴私,撒手不等于放手
宦官十二监四司八局这二十四衙门素来是以司礼监为首,但如今司礼监太监这个位子既然空着,剩余那些头头脑脑又都是资历人望谁也不服谁的,于是明争暗斗自然在所难免。只是稳重的老太监们都明白他们在宫中怎么个闹腾都没用,若是过头还会落得黄俨江保三个那样的下场,因此自个全都不出面,任由底下那些小的欢天喜地地个个对掐。
这天去灵济宫进香的乃是司礼监少监侯显底下的年轻宦官平顺,遇到这样突如其来的勾当,他回宫之后并没有声张,而是声色俱厉地吩咐起头跟着自己的长随火者闭紧嘴巴不许多说一个字,然后方才满脸堆笑地前去向侯显禀报,却是压根没提灵济宫里那个突然冲出来的阳武伯二房。等到了自己那间直房,他才露出了踌躇不定的脸色。
侯显过两天就要去西边了,这事情要隐瞒过去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所谓的禁口令顶多管个三五天,毕竟那会儿在场的还有灵济宫的一个杂役道人。可往上报也得有个往上报的章程,这阳武伯不在京师,英国公张辅却还在,到时候要是那位国公爷认为自己搬弄是非,伸出个小手指就能把他一下子掐死。
思来想去,平顺还是决定去御用监太监张谦那里通报一声。然而,他才出了那条宽敞的司礼监胡同,迎面就过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看那服色赫然是乾清宫里头服侍的。眼看一行人一上来就将他紧紧围在当中,他心中还存着几分侥幸心理,却不想那个一向和气的老太监死板着脸对他说:“皇上即刻召见,平公公跟咱们走一趟吧。”
强打精神没露出惊色,他连忙赔笑问道:“老哥哥,这架势怪碜人的,究竟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自己清楚!”老太监没好气地撇了撇嘴,随即举手示意,直到看着自己带来的两个健壮长随将平顺一左一右牢牢挟持住了,他念着往日交情,这才轻描淡写地说,“跟着你从灵济宫回来的人里头有人到乾清宫请见,把看到的听到的都说了。你这回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事情就该立刻报上去,岂是你瞒得下来的?”
半个时辰前,乾清宫中上下正笼罩在一片惊恐的氛围之中。这天朱棣不知怎的翻到了王贵妃的一张旧画,于是从早上开始就是脸色阴沉沉的,甚至连午饭都不愿意吃。虽说太子妃张氏和朱宁正好过来,总算是死活哄着这位脾气越来越古怪的天子吃了几块点心,但没多久某件突如其来的勾当却彻底败坏了皇帝的心情。
“那个女人说,阳武伯当初娶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