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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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 第2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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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一行人走过去了,其中三间监房中的人方才抬起了头。夏原吉吴中杜桢下狱的事情他们都听说了,然而,对于在狱中一关就是九年的他们来说,这些事情就是关心了也没有作用。他们唯一的希望就只有皇太子平安登基,若是等不到那一天,他们这七八年的大牢就白蹲了,若是没有那一天,他们恐怕得把这牢底坐穿。于是,当杨溥的监房里再次传出了琅琅读书声之后,黄淮和金问也都低下头去看手中的书卷,再也没理会外头的情形。

吴中夏原吉杜桢三人的监房正好毗邻,尽管在外头是两个尚书一个阁臣,但这南监中和别的犯人也没什么不同,一样的监房一样的用具,唯一不同的就是伙食。三家人都是每隔几日送一次吃食,虽说好端端的东西都被翻得乱七八糟,以防有人夹带,但总比吃那猪食一般的牢饭强。此时,吴成大把三人带到监房前,旋即便努了努嘴。

“最后提醒一声,这儿是诏狱,你们自己说话悠着点。”

话音刚落,张越就看到那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一下子扑了上去,双手抓着那栅栏低低地叫了一声爹爹。他早知道这就是夏原吉的独子,这会儿便不再去看别人,拉着一下子变得呆若木鸡的小五上了前,冲着里头低声叫道:“岳父!”

“爹爹!”

监房之中并不供应薪炭,但犯人家属若出得起钱,冬日烧炭盆夏日供凉水也不算什么,杜桢这儿便是九月就烧起了炭盆。刚刚听到动静的时候,他就瞧见外头有人,但隐隐约约看不分明,此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饶是一贯他处变不惊,也一下子变了脸色。

他疾步走上前来,见小五把脸靠在栅栏上泪流满面,连忙安抚了她几句,继而又狠狠瞪了张越一眼:“胡闹,这儿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连小五也带来了!”

“姐姐也来了,就在外头的车上!”小五使劲擦了擦脸,这才抽噎着说,“姐姐原本是想一块进来的,但人家说只能进来两个人,她就说让姐夫来听听您有什么需要交待的,又说让我给爹爹您诊诊脉,别因为这阴暗的地方落下了病根……这是娘让我捎带给您的,说是她闲来没事编成的草垫子,您如今在这潮湿的地方正好使得上;这是姐姐亲手做的棉衣,因为担心冬天太冷,所以多搁了棉花,结果太厚了一些;这是姐夫整理出来的几本书……”

看到小五一面吸着鼻子,一面从那个硕大的包袱中从里往外掏东西;看到张越手扶栅栏站在那儿,只是始终盯着自己看,杜桢不禁笑了起来。等到小五絮絮叨叨说完,他便顺着她的意思伸出手去由着她折腾,这才看向了张越。

“是不是你又要出京,而且一时半会回不来?”

“岳父怎么知道?”

“上次我下狱之后你也没来探望,这一回我想着你应该不会这么沉不住气,没料到你不但来了,还把她们也都带了来。”杜桢仔细端详着张越,继而便淡淡地说,“我和夏尚书下狱之后,没几天吴尚书也跟着关了进来,我知道外头必定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你如今也已经独挡一面了,别的话我也没什么好问好说的,一路多加小心就是。”

张越见杜桢绝口不问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心中明白岳父必是担心隔墙有耳,万一被人听见出什么祸事。因此,他也绝口不提刚刚在朝会上接到正式任命,三天之后就要出发前往宣府。看了一眼牢中那简单的桌椅,他就发现桌子上堆了一叠厚厚的稿纸,当即开口说道:“若是您有什么写成的东西,不如交给我,到时候让绾妹整理整理。”

“不用了,从诏狱往外传递东西毕竟担着干系,不但是你,就连带你进来的人也吃罪不起。横竖每天早上都有人收走昨日的手稿,这种小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也已经是第二次进来了。”说到第二次,杜桢的脸上就露出了淡淡的苦笑,随即扭头看着小五,“小五,都已经好一会了,还没有结果?”

“爹爹您还说,哪有您这样的病人,诊脉的时候还只顾说话!”小五没好气地撅了撅嘴,这才松开了杜桢的手,认认真真地说,“没什么大碍,只是爹爹您一定要放宽心,我回去之后让娘在饮食上再调整一下就好……”

那边的吴成大这会儿已经是目瞪口呆。夏原吉的亲生儿子来探监也就算了,毕竟夏家如今已经抄家籍没,除非夏原吉放出去,否则夏家也就没法翻身了;但是,来探望杜桢的居然是张越,这就不一样了,那毕竟是朝廷命官,背后还有偌大一个张家。幸好他没有苛待凡人,否则虽说人家管不到他的头上,但只要用些手段,他就不用在京师厮混了。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另一边尽头处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扭头望去就看到那边的门开克。看清楚那几个大摇大摆进来的人,他一下子感到全身血脉都冻僵了。

那竟然是如今凌驾于锦衣卫之上的那位东厂督主!老天爷,这下死定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做人不能脚踏两只船

司礼监实权少监,东厂督主,这两个头衔足以把陆丰和其他大太监区分开来。然而,这些天他没了从前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眉头总是皱着,于是三十出头的人愣是多了几根抬头纹,早上梳头时还每每找出白发。就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原本是想利用掌管东厂的机会好好抓一抓文武百官的把柄,怎得忽然变成了自己被人死死制住没法动弹?

满心烦躁的他这会儿第一次走进北镇抚司诏狱,眼里却完全没注意四周这阴森森的景象。直到耳畔响起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他这才回过神。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入北镇抚司诏狱!来啊,把这几个目无王法的家伙拿下!”

有人私入诏狱?陆丰闻声抬头,看清不远处那个人,再发现自己的几个随从一下子蜂拥上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声喝止道:“全都站住,冒冒失失的成什么体统!”

眼看那几个人讪讪地停住步子回转来,他便转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身后那个狐假虎威的小太监,心中不禁后悔今天自己带的怎么就不是程九那个机灵小子,继而忽地想起了什么,顿时面露凶光:“咱家看目无王法的是你,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越过咱家下令!来人,把这小子拖出去好好看着,别让他多说一个字!”

除了那小太监,陆丰带来的都是自己最信得过的心腹。话音刚落,梁铭就一个箭步窜了上去,一下手刀狠狠地切在那小太监的脖子后头,一下子把人给打昏了过去。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连忙分出了两个把人拖了出去。直到这个时候,陆丰才拿出了一条雪白的帕子擦了擦脑门,心中不无恼火。

终日打雁反被雁啄,这次他险些给人当了枪使!他就想下头报说有人私探北镇抚司诏狱的时候,这平日不怎么机灵的小子怎么死活撺掇他亲自来看看,却原来是别有用心。此时此刻,他定了定神,当下便当作没看见张越似的,径直对吴成大走去。

“蠢货,眼下是送饭的时辰么?这大牢里头都是顶顶要紧的人,要是三餐没个准数,回头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一条贱命抵不上人家一根手指头!这回咱家就饶过你,做完了事情赶紧把他们领出去,别让人看见!”

原以为这次必死无疑的吴成大呆呆愣愣地听完了这番训斥,直到耳畔传来刺耳的关门声,他这才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看见夏原吉的儿子夏瑄仍只顾和夏原吉说话,他不觉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喝骂时,却冷不丁瞧见张越扭过脑袋朝他这边看了一眼,于是立刻闭上了嘴。度日如年地熬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等到张越和小五转身走过来,当下立刻端起笑脸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包袱,随手搁在了监房外头的一张木桌上。

“您二位尽管放心,这包袱里头的东西待会小的一定一件不拉全都送进去给杜大人。眼下这时辰已经不早了,赶紧走吧!喂,那边的,该走了,别拖拖拉拉的!”

张越回身瞧了一眼,又对着杜桢点了点头。瞧见夏瑄失魂落魄地走了过来,而鬓发苍苍的夏原吉正面色复杂地站在那儿,他略一思忖便随手解下腰中钱囊,一股脑儿都塞到了吴成大手中:“好好照应我岳父和夏大人吴大人,这点钱算我请大活儿吃酒。”

吴成大娴熟地一捏,就知道里头不是铜钱而是碎银子,登时眉开眼笑,连声应承不迭。而夏瑄这会儿已经从乍见老父的激动中回过了神,想起刚刚的情形,他自是有些后怕,及至听张越这么说,他一下子想起了对方的身份,连忙上前道了谢。旁边的小五却没注意这些,眼睛时时刻刻都注视着那木栅栏,恨不得将其剜出几个洞来好放人出来。

耽搁了片刻,吴成大连忙把人往外头带,等到出了南监侧门,他干脆顺着小径直接把人送到了外头,谁曾想那两扇斑驳掉漆的大门一拉开,他就看到门前站着好几个服色鲜亮的锦衣卫,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两条腿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小张大人,陆公公在那边的马车上,请您过去一晤。”

面对一本正经的沐宁,张越不禁想起了一句俗话——身在曹营心在汉。点头答应之后,他就吩咐小五先去和杜绾会合,不用等他,随即就跟着那几个锦衣卫朝小巷另一头走去。眼见这拨人走开,吴成大方才长长吁了一口大气,也不管小五和夏瑄还在朝那边张望,退后几步就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心中下定了决心。

十天……不,至少半个月之内,他再也不做这种吓死人不偿命的勾当了!赚钱固然要紧,小命更要紧!

陆丰的马车乃是寻寻常常的云头青幔车,车厢里头的铺陈却很是不凡。青罗绣花椅袱和椅垫,织锦地毯,梅花式花梨木小几,红松的车厢壁用清漆刷过数道,然后从里钉上了抹绒。张越上了车后,看到陆丰提着一个紫砂壶正在沏茶,不禁微微一笑。

“陆公公真是好享受。”

“小张大人,你这不是成心为难咱家么?你什么时候不好来探监,咱家难得来北镇抚司巡视,偏偏就撞上了你!”陆丰放上了手中的茶壶,见张越在对面坐下,他就没好气地说,“虽说这事情咱家能替你瞒下,可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这次是咱家瞧见,要是别人呢?”

“陆公公可要知道,这是北镇抚司诏狱,能够进来的除了你,也就是东厂和锦衣卫的其他头头脑脑。若不是外头望风的人被抓了个正着,从另一边溜出去乃是轻轻巧巧的事。要是真被别人抓了,我自然只好自认倒霉。”张越微微一笑,便举起了那个小小的紫砂茶杯,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说,“我当然不是那种胆大包天的人,我不是过几天就要走么?这回临走前来探望岳父,乃是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的。只这种事情自然不好张扬,所以我便是走了别人那般的老路进来,免得有人知道说闲话。”

陆丰一下子捏紧了手中茶杯,直到觉得手指被烫得钻心似的疼痛,他这才赶紧将其搁在小几上,然后轻轻揉搓着发红的手指,那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其糟糕。张越这人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决不会信口开河,既然如此说就真是皇帝默许的勾当!那会儿他在外头把望风的人给扣下了,幸好后来第一时间权衡利弊不曾贸贸然翻脸,否则这次张越固然倒霉,皇帝到时候必定气恼他小题大做,他也得惹上一身臊。

想到这里,他不禁心有余悸地吁了一口气,随即强笑道:“好在咱家想到和你的交情不一般,再加上杜大人又确实冤枉,所以就打算息事宁人,否则岂不是成了搬弄是非的小人?”

这紫砂壶和紫砂茶杯是不是刘达和那两个工匠捣鼓出来的玩意?张越一口饮尽了紫砂茶杯中的茶水,心中忽然钻出了一个不相关的念头,随即才笑道:“我和陆公公是过命的交情,所以刚刚我知道你一定会帮忙遮掩,这个大人情我记下了。话说回来,我前天听皇太孙殿下说,陆公公曾经在皇上面前提起让皇太孙殿下随皇上一同北征?”

拿起茶壶正给张越续茶的陆丰听着前头的话,面上不禁微微一笑,暗想张越这话还真是让人心里舒坦,但听到最后一句,他顿时一个失神,那滚烫的茶水大半都泼在了高几上。醒悟过来的他手忙脚乱地随手抓起一块绢帕擦干了上头的水,这才信手撂下茶壶。

那时候皇帝正好在和一群勋贵骑马射箭,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只是在张軏的夸赞之后趁机低声嘀咕了一句,除了皇帝应该没人听到,怎么会传入皇太孙耳中?等等,那时候勋贵们确实隔着还远,可旁边的太监却不少……那帮该死的阉人,肯定是给哪个看不顺眼他的大太监通风报信,这要是皇太孙为此恼上了他那就糟了,可死不认账也不妥……

想到这些天自己被人挟制得焦头烂额,甚至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再想想张越刚刚说欠自己一个人情,一直以来也帮了自己不知道多少忙,他不禁有些动心。左思右想,他咬咬牙把心一横,双手支撑着那高几前倾了身子,再次压低了声音。

“小张大人,咱们也是老交情了,咱家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主意。你说,倘若一个人不慎做错了一件事,结果知道这件事的人却趁机要挟他听命行事。他要是不听,被上司知道了必然重责;可要是听了,免不了会得罪很有希望上司的接班人,他该怎么办?”

“那就要看他原本犯的错有多大,同时得做个取舍。”张越原本还想一步步继续诱导,却不想陆丰一下子就把底子亮了出来。愣了一愣,他就明白了对方的麻烦所在,略一沉吟就趁热打铁地说,“做人不能脚踏两只船,与其严守中立,不若选准了方向。要知道,人家既然可以用把柄挟制那个人,日后做成了事情难免不把那人扔出去,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与其左顾右盼,不如干脆暗中对那个接任者坦陈实情,拼着挨责罚,总比以后当弃子强!”

第四百六十三章 维护

尽管早在永乐初,北平就升格为了北京,但由于最初地多人少,因此郊外有许多无主荒地。除了少数人看准了方向雇了长工耕种开荒置办田庄,大多数人最初都只是在江南置产。直到迁都一事正式摆上了台面,北京周围的熟地方才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毕竟,江南粮价极贱,田地出产卖了之后把钱送到京师还是得买粮食,这一进一出的差价便承受不起。于是,通州怀柔密云保定等州县遍地都是勋贵家的田庄,就是不计其数的荒地上也多了不少农人。

由于听了当初张辅的话,保定侯府早早置办了几百顷田地。孟贤出事之后,孟瑛想到侄儿侄女无父无母,又都搬到了城外去住,日子难免艰难,便悄悄地让孟俊将一个一千亩的田庄转到了孟韬孟繁兄弟名下,平日虽说不好常常探望,逢年过节却仍是一概如往日送节礼。

这天乃是九月十五,晌午时分,一辆马车和几辆大车就驶进了廊房胡同。保定侯府正门的门房发现这车是冲自己家来的,少不得下台阶盘问了几句,得知是城外黄村那边住着的孟韬孟繁兄弟打发人从庄子上送东西来,两个门房面面相觑了一会,慌忙把人往西角门上领,随即又赶紧往里头通报。

四辆大车不过是些鲜肉菜蔬,而马车上下来的却是一个身穿素白杭绢小袄,银色棉裙,外头罩着素色比甲的年轻姑娘,正是翠墨。及至内中有管家迎了出来,她奉上了主人的拜帖,随即大大方方地说:“今年北直隶境内好些地方都闹了水灾,幸好咱们家的田庄都没事,夏天的粮食也是丰收,所以少爷小姐们就打发我上京师送些东西,也多谢侯府这一年的照应。若是夫人奶奶们没空接见,就麻烦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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