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难道他就不知道我平生最讨厌看书么!”
杜绾原打算打趣一番,但听了这番原委顿时愣住了。略一沉吟,她便若有所思地说:“读书人若是读书不成而改学医术,原本就比寻常人学医更容易些。松江府的何家号称岐黄世家,其实族中人人都是读书的。小五,既然你拜了冯大夫为师,不拘易经,其他书也确实应当好好看看。又不是要你死记硬背,我天天给你一段就好。”
愁眉苦脸的小五这时候方才转忧为喜,旋即便站到了杜绾身边,见那账本上密密麻麻都是字和符号,她顿时拧起了眉头,屈一膝在炕上给杜绾捏起了肩。
“小姐,还是以前在北京的时候好,家里的事情从来不用你操心,如今你成天除了家务就是账本,要不就是应付那些满嘴假话的官眷!那些人都什么嘴脸,口口声声都是试探,就差没直接问咱家在这次开海禁里头是不是落下了好处!”
撇了撇嘴,她又说道:“今儿个冯大夫还对我说起孟小姐呢,他说离开孟家的时候,敏姑娘特意给他预备了四季衣裳鞋袜,孟老爷也很感激他,送了他一千贯宝钞的路费,另外又送了他二百两银子作为酬谢。他只留下衣裳鞋袜,其余的都推辞了。”
见杜绾没说话,小五就自顾自地继续说:“敏姑娘对他说,原本他帮了那样大的忙该好好报答,但如今家里迭遭大变又正在丧期,所以只能送他走。可他说在孟家办丧事的那些天,虽然吊唁拜祭的人不多,但也有几个神神秘秘的人,敏姑娘送他走是存着好心,生怕他遭了连累。不过,因为孟家太太去世,孟家老爷发誓永不续弦,倒真的是难得。”
“孟大人只是太过于热衷功名前途,性子偏激了。”
杜绾怔怔地想了一会,旋即答了一句。当初父亲和孟贤同下锦衣卫狱,虽则孟贤先放出来,而父亲还是张越去求恳方才得释,但境遇却截然不同。她和张越成婚之后甚至没过几天,父亲杜桢便再次复召入翰林,可说得上是圣眷依旧,而孟贤革职之后竟是没有任何动作,由此可见天子的心思。孟贤若是此后能记住教训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只怕孟家……
“少奶奶,外头周王府的一位妈妈求见,说是奉了陈留郡主的钧命来的。”
闻听此言,沉思中的杜绾立刻回过神,思量片刻就吩咐小五去二门迎接。不消一会儿,小五便带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进来。只见她身穿朱墨色杭绢小袄,下着深青色纬罗裙,头发用一支银簪挽起,看上去收拾得朴素利落,进来之后便深深行礼,认出那正是朱宁乳母应妈妈,杜绾忙亲自扶了。
应妈妈却执意不肯上炕,最后便在一张坐墩上坐了,寒暄一番之后便说道:“年关将近,王府派人往北京行在送节礼,也打发人往京师这边皇太子和皇太孙处送一份,郡主惦记杜姑娘……看奴婢这记性,如今该说是杜宜人才对……郡主惦记杜宜人,所以特意让奴婢跟着下来捎带几样东西。郡主还说,送东西去山东太扎眼,如今周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她就算不顾着自己,也得为周王着想。”
陈留郡主朱宁那边的节礼杜绾已经备好了,本打算送一个亲自绣的荷包还有几样小五在市面上淘来的新鲜玩意,此时见人家更早一步送来了东西,她连忙谢了。然而,后头那番话却听得她心中一震。情知在应妈妈之前不必拐弯抹角,她少不得问了朱宁的状况。
“年前有人上密折弹劾,周王殿下是硬生生忧虑成疾的。皇上登基以来,齐王官属爵位尽夺,废为庶人。岷王和辽王的官属和护卫也都没了,晋王宁王那些王爷也个个噤若寒蝉。如今尚保有三护卫的就只有周王殿下……唉,所以郡主的婚事方才迟迟难定。”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天子剑断了?
一把抓住了陆丰的命门,汪大荣这一天的心情格外好。他当然知道陆丰手下很有一些争强斗狠的角色,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手上能用的人可不是更多?因此,腾出手有了空的他自然少不得安抚一下远道而来却被他晾了好几天的王全彬,索性把人带到了万人市,预备寻一些好物件补偿。毕竟,镇守提督太监的位子炙手可热,方方面面的关系却也轻忽不得。
和张越打了个照面,他顿时皱了皱眉,随即王全彬的那番话便钻入了耳中。其他的字眼他倒是无所谓,但火器这两个字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扫了一扫那几个人身上的佩刀,旋即更看到了其中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还佩着剑。
只觑了一眼那剑鞘,他登时想起上回司礼监太监黄俨特意让人送来的那图例还有那一幅某人的影子图形,心中一凛。再打量一番为首的年轻人,他越看越觉得像,于是立刻抛开了原本预备找个由头给王全彬出出气的打算,笑容可掬地走了上去。
“咱家还在想陆公公到了宁波府,怎得小张大人没有来。想不到小张大人竟是静悄悄一个人不惊动就到了,这可是存心让咱家出洋相了。”
留意到汪大荣刚刚的目光,张越便斜睨了一眼秋痕腰中的佩剑,心里不禁暗自冷笑。自己这一路上始终佩着这把剑,看来倒是惹人注意了。若是有心人,能认出他来也不奇怪。他看也不看一旁呆若木鸡的王全彬,含笑点了点头。
“我也是昨日刚到,预备随便逛上两日再去叨扰汪公公,想不到今天这么巧就遇上了。听说这宁波府曾经萧条了好一阵子,如今却是兴旺发达。想来市舶司功不可没,汪公公也是劳苦功高。若是海禁一开,以后这港口万船扬帆,市舶司恐怕还要忙碌几分。”
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当久了土皇帝,汪大荣自然听惯了好话,但此时仍是喜笑颜开,连忙谦逊了几句。瞅见旁边的王全彬尴尬得站在那里进退两难,他便想起了刚刚这小子说的蠢话,心想幸好自己眼尖,消息又灵通。于是,看在那一家的面子,他只得打了个哈哈。
“刚刚王贤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小张大人不要见怪。其实要是算起来,他和你还算是亲戚,他的父亲乃是英国公夫人的本家弟弟,也是如今的两淮盐运使司都转运使,这次来是托咱家办一批海外的货,也好送去北京恭贺英国公喜得嫡子母子平安。”
张越出门在外没来得及打听家里头的事,听到王夫人平安产子,脸上顿时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喜色。毕竟,他自从出来之后多得英国公夫妇爱护帮助,也分外希望这对膝下荒凉的夫妇能够有子嗣承欢膝下。于是,尽管不喜行事跋扈的王全彬,但见对方在汪大荣的提醒下上前赔礼,他便揭过了此事不提,又随汪大荣出了这首饰铺。
由于张越直言道出了马钦久和方青的身份,因此汪大荣少不得在两人身上瞅了瞅,继而笑道:“这事情好说得很,只要开海禁之后咱家还是提督宁波市舶司,这开取引凭的时候自然不会为难他们。小张大人,不瞒你说,这如今的市舶司看似家大业大,其实压根是空壳子。历来正贡之外的东西是要抽分抽税的,但皇上说这有损国体,这一条就免了,于是这一年到头竟是少有进项。若是开了市舶司能课商税,转眼间便能为国库带来好大的收入。”
跟在后头的范兮妍听到汪大荣滔滔不绝地说着如何抽分、如何定税、如何开取引凭管理海商、如何规定航路杜绝奸商钻空子……林林总总一堆听下来,她忍不住感到,虽说范通在市舶司的年限远远大于这个阉人,但相形之下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饭桶。只看张越那听得越来越入神的神情就知道,汪大荣这番话已经打动了他。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背上肩上传来了一阵剧痛,随即便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就朝前头倒了下去。正好在她前头的张越猝不及防,只感到背后重重贴上来一个温软的躯体,差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紧跟着,他就听到了胡七一声厉喝。
“有刺客!”
感到一双坚实的臂膀很快托住了自己,范兮妍顿时松了一口气,然而,一种强烈的眩晕感倏忽间直冲了上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使劲一咬舌尖,这才总算是保持了一点知觉。这时候,她就听到耳畔传来了一声惊咦。
“八方手里剑?”
“原来……是这东西……”范兮妍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随即费劲地拽出了藏在胸口的一个锦囊,“这剑有……有毒,把这里头的药……药丸喂……喂我……”
见范兮妍连说话都异常困难,张越连忙一把扯下了那锦囊,打开一看,里头恰是两个乌黑的丸子。他随手拿起其中一颗塞入了她的嘴中,发现她还能吞咽,这才稍稍放心了些,于是打量了一下四周。看到汪大荣狼狈不堪地坐在身旁不远处,那脸上满是惊慌失色;看到王全彬和方青马钦久三人连蹦带跳地躲到了路旁某个小摊贩的大车后头;看到满街百姓小贩四处乱窜,他不禁把目光投向了那边挡住了几个刺客的护卫们,紧跟着就感到视线被挡住了。
“少爷,快走,这儿我拦着!”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灵犀和琥珀全都是呆若木鸡面色煞白。尽管上次也遭遇过一次倭寇来袭,但那时候她们都躲在最安全的地方,甚至连死人也没有看见,但这时候却是实打实的刺客。直到发现秋痕张开双手挡在张越身前,她俩方才一下子清醒了,慌忙奔了过来。
张越见他们也要学秋痕,只得连忙出声示意道:“来,先帮我把范姑娘扶到那边靠墙的地方。秋痕,别逞强,我可没有让女人挡在前头的习惯。”
对灵犀和琥珀吩咐了一声,他就一把抓住了秋痕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到了自己身后。尽管不知道那手里剑的目标原本就是范兮妍还是那人手一抖射偏了,但此时不是考虑这么多的时候。信手从秋痕腰旁拔出了自己那把佩剑,见胡七已经放倒了两个刺客,持刀一溜烟跑了回来,他心中一动,立刻扬声道:“老胡,护着汪公公到这边来。”
天下人都怕死,居于高位的汪大荣自然更怕死,所以每次出来都会带上好些精通武艺的护卫,这一次也不例外。然而,看见那群全部身着深蓝色紧身衣服的家伙招招凶狠,竟是死死缠住了自己的那些护卫,这会儿身边竟是一个人都没有,他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底。因此,乍听得这个声音,当有人一下子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时,他只觉得又惊又喜。
于是,好容易和张越等人会合在了一块,他连忙用袖子擦了一把油光锃亮的脑门子,结结巴巴地说:“小张大人,这仿佛是倭人里头的忍者!”
“穿戴像忍者并不代表这些人就是忍者。”眼看那边的刺客节节败退,张越不禁冷笑了一声,“若真的是倭人的那些忍者刺客,哪里会用这种硬拼的法子?洒出一把淬毒的手里剑,咱们这些人就剩不下几个,再不济也能假扮成寻常人假意接近刺杀。若是……”
话还没说完,他就瞧见对面屋顶上人影忽现,随即就听到了一个异常尖锐的破空声。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感到拿在手上的长剑传来了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竟是一下子脱了手。幸亏胡七眼疾手快挥刀一挑,那崩飞的一截剑尖方才高高飞了出去。而去势未减的羽箭则是紧擦琥珀的右肩,一下子钉在了土墙上。
尽管张越此时手腕发麻,但看到自己那把长剑竟是已经断成了两截,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可以想见,能够射中剑脊的眼力,能够射断长剑的力量,这两者结合在一起,若是真的要刺杀他,他怎么可能留下命来?望着如今空空如也的屋顶,他方才没头没脑地对胡七问道:“他们已经追上去了?”
尽管挑飞了那剑尖,但胡七这时候仍感到一阵掩不住的后怕。张越能够想到的他自然不会想不到,一想到自己的三个兄弟一直埋伏在暗处时刻警觉着,却仍是冒出了这样一个始料未及的角色,甚至差点取了张越性命,饶是他平素再胆大,此时亦是两股打颤。
定了定神,他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大人放心,都追上去了,决不会被那家伙跑掉!”
“人跑了无所谓,我只希望他们不要逞强,囫囵回来就够了。”
张越实在不希望自己仅有的心腹折损在这种未知的敌人上头,于是便苦笑了一声。看到那边的厮杀已经结束,地上丢下了七八具尸体,剩下的刺客已经都跑了,他便上前去将那断剑和剑尖捡了起来。审视着那整齐的断口,他忽然皱了皱眉,旋即就记起了之前某次类似的经历。唯一不同的是,那一次是示警,而这一次却意味难明。
就在他满心疑惑的时候,身旁却忽然响起了一声惊呼。
刚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吓破了胆的汪大荣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小张大人,你的天子剑……天子剑竟然就这么断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危在旦夕?
由于昨天的晚宴不欢而散,因此陆丰这天并没有出门,而是呆在了屋子中冥思苦想——想要杀人灭口又怕强龙难压地头蛇,反而被汪大荣抓住更大的把柄;想要暂时妥协拖延以后再想办法,他却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他手中的那支狼毫笔就遭了殃,最后硬生生被拗成了两截。然而,当程九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之后,他登时愣住了。
张越不声不响到了宁波府?他居然在路上遇上了汪大荣,还无巧不巧地正好遇刺?最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天子剑断了?
脸上阴晴不定了一阵子,他忽然劈手丢出了手上那两截笔,拍了拍双手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幸好咱家今天没跟着汪大荣出去,否则不但要受这么一场惊吓,而且还得担着天大的干系!不过话说回来,皇上赐了随身多年的佩剑给张越,除了咱家这个亲自去颁赐传话的人,其他人知道的应该不多,这汪大荣却一嗓子喊出什么天子剑断了……”
一旁的程九立时恍然大悟,旋即凑趣似的说:“甭管他什么用心,总之是坏了小张大人的事!只不过,既然是货真价实的天子剑,这回剑断了,汪大荣这一嗓子又吼得人尽皆知,小张大人这一道关坎只怕是不好过去呢!”
“谁说不是?”陆丰笑着整理了一下衣冠,随即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皇上多疑,而且还喜怒无常。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能把他捧到天上,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却能把人踩在泥里,解缙就是最好的例子。当然,除此之外还有用完了就杀,比如说纪纲……不过这事情也没准,皇上摆明了是不喜欢张越太过于文弱,所以才会让他去杀人,那次从青州回来,张越命人悬硝制的首级于旗杆,弹劾的人那么多,皇上偏偏就喜欢,若是知道前一次他力阻倭寇的事情只怕会更高兴,说不定这次的事情也就一笑过去了,毕竟谁能料到他遇刺……”
说到这里,见程九瞪着眼睛听得仔细,还在那儿不停地点头,他不禁没好气地在那脑瓜子上头一拍:“多学着一点,你如今还年轻,十二监头头的位子以后说不定还有希望!不说这些了,汪大荣既然已经殷勤地把人请了过来,凭咱家和张越的交情,怎么也得去好好瞧一瞧安慰一番,顺便督促这地方官员好好追查。”
在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中,朱瞻基派来的四个护卫都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滑溜的胡七更是毫发未损,只有张越被震裂了虎口。相形之下,汪大荣的八个护卫竟是死了两人重伤两人,其余都是轻伤。所有人都是在最近的药堂中处理伤口上了药方才来到汪府休整,少不得又有人往范家报信。毕竟,伤势最严重的是背上中了两枚手里剑的范兮妍。
汪府西院厢房中,那位特地请来的伤科名医仔仔细细把着脉,那眉头蹙成了一个结,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