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卖换钱?”朱高炽圆滚滚的脸上陡然之间流露出了一丝森然怒色,“他一个宦官,吃住使用都在东宫,我又不曾苛待他们,何至于偷东西换钱?居然想用这种话糊弄过去,以为我不管事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殿下息怒!”钟怀慌忙跪了下来,又膝行上前两步低声说,“小的也不相信居然会那么简单,下令又用了重刑,他这才招认说,曾经和永平公主身边的两个太监赌输了大笔钱,人家催帐,他迫不得已之下方才想到了这条路子。而且……”
朱高炽此时已经是勃然大怒,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把火气按捺了下去:“还有什么?”
“那小太监还透露说,东宫之中欠下这种赌帐的并不只有他一个,而且几乎都是输给了永平公主的人。他是用偷东西来还账,却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做的。小的知道兹事体大,已经悄悄处置了那两个讯问的太监,那小太监如今还关着,只等太子殿下处置。”
“东宫的脸都让他给丢尽了!杖杀吧,之后拖出去埋了,报一个暴毙就是。”
“是,那永平公主那儿……”
“此事和永平公主没有关系,即便将来有人追究,那也是东宫处置了一个窃盗的贼!”
“是是是,小的明白!”
钟怀还是头一次看到朱高炽如此盛怒,连声答应之后不敢多留,慌忙告退离去。而朱高炽独自一个人坐在炕上,面色极其难看。好一阵子,他方才恢复了往常的光景,拧着眉头细细思量着刚刚钟怀说的那些话,心里一下子生出了无限杀机。
虽说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但汉王赵王窥伺东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竟是还多出了一个永平公主!须知永平公主生母早逝,驸马李让也早在永乐二年去世,若是没有人撑腰,她怎么可能这么大胆?
第三百一十一章 父以子贵,利益均沾
由于南京如今还是帝都,因此随行的五百京营军士虽说是御命差遣,仍需验完一应堪合,直到张越和陆丰拜见了皇太子皇太孙之后,千户周百龄方才带着所部人马从金川门入城,理所当然地征用了一座富户大宅作为行辕。安顿下来之后,陆丰就把张越拉到了那大宅中的书房,再续之前在船上的未完之语。
“小张大人,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咱家和你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所以不拐弯抹角说那些有的没的。年后咱家就要提督东缉事厂,虽说品级未必能再高一步,但这却是掌实权的衙门,就是盛极一时的锦衣卫也要乖乖听咱家的差遣。要说太监当到咱家这个份上就已经是到头了,咱家也没什么别的野心,只想求一个太平日子。”
“咱家知道皇太孙很瞧得起你,皇太孙和皇太子乃是一体,你这富贵将来自然是长长久久。咱家只希望你在皇太孙面前多说两句好话,以后咱们相互提携,咱家掌了东厂之后,必定会约束锦衣卫,决不会让他们有机会上报一丝一毫对你不利的消息。”
“你不用担心,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沐宁就要从锦衣卫调来东厂任掌刑千户,他已经悄悄向咱家表了忠心,再说咱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手段的……你说将来招收江湖人物充实底下的班子,别一味借助锦衣卫的消息渠道?好,这件事情咱家回去之后就吩咐人做。怪不得皇上爱重你,咱家早就想设法,就是没想到这条……唔唔,果然好法子!”
“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话。这次的事情你放心,有咱家在,一定帮衬你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到头来你也好升官不是?”
这一番促膝长谈之后,陆丰得到了最想得到的答复,而张越也得到了最理想的临时盟友,自是皆大欢喜。然而,张越本打算趁如今还没有开始正式办事之前去探望父母,谁知道带着连生连虎到了江宁县衙,那门子却透露了一个让他极其意外的消息。
“小张大人,尊大人如今已经不是江宁县令了。”
看到张越面色发沉,那门子倒也警醒,知道自己这突兀的一句话恐怕会当头砸得人家发懵,连忙使劲打了一记嘴巴,因赔笑道:“看小的这张嘴,实在是不会说话。张大人那是已经高升了,这县衙小小地方自然是容不下他。就在几天前,张大人被擢升为正五品应天府治中,今儿个早上刚刚搬走!要说起来,张大人这一回还真是双喜临门……”
应天府治中?
得知父亲是升迁,张越问明地址就无心再听那门子罗嗦,调转马头便疾驰离去,心中明镜似的透亮。虽说子以父贵这样的道理已经深入人心,但在官场上还有一个更加约定俗成的道理,那就是父以子贵。昔日郑亨以靖难之功封武安侯,其父郑用的爵封俸禄便一如郑亨,时人都道郑用好福气。如今,他这个当儿子的升官,张倬自然不能还是一个区区七品县令。
应天府衙虽大,但由于张倬上任晚,内中公廨都已经住满了,因此他和孙氏商量之后,便索性等红鸾做完了月子,再次搬进了毗邻原英国公府的户部街那座宅院。官场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这一升官,如今人人都知道他有一个显赫的堂兄和一个能干的儿子,那门槛险些被纷至沓来的宾客给踩破了。这天晚上,户部街东头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沿墙根停了好些车马轿子,竟是比昔日英国公张辅在的时候还热闹。
“恭喜张大人,这高升之外更逢爱子满月,还真是一等一的好兆头!”
“古有姜太公八十遇文王,张大人如今还在盛年,前途可是更加不可限量!”
“听说令郎已经抵达京师,张大人这回可是一家团聚了!”
张倬虽说并不拙于和人打交道,但骤然间降临的好运再加上无数阿谀奉承,他也着实有些招架不住。直到门上传来通报说成国公朱勇亲自来道贺,围在他身边的宾客方才让开了一条路。好容易脱身的他连忙整整衣冠,亲自来到门口相迎。
彼此寒暄一番,张越正要把朱勇往里边让,后者却笑吟吟地摆了摆手说:“我是正好顺路来贺喜送礼,除了我这一份还有英国公的那一份,所以必得走这一趟。至于留下就算了,我这么往里头一坐,只怕别人这顿酒无论如何都吃不好,还是别招惹麻烦。”
话音刚落,朱勇忽地听到外头传来一阵马蹄声,一扭头就看见三骑快马飞奔而来,定睛一瞧,他立刻认出了勒住马头纵身跃下的那个人,顿时笑了起来:“罢了罢了,今天赶巧,既然你儿子都悄悄溜回来看你,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唔……这时候来道贺的多半都是想和你家拉拉交情,我懒得敷衍他们,带我到书房去,回头我要见见你儿子。”
张倬在南京为官期间多亏了成国公朱勇照应,也知道这位赪面虬须的国公乃是爽朗豪迈的性子,虽喜好结交士大夫,但并不喜欢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尽管此时他也看到了张越,但他还是强自按捺下对儿子的关切,亲自将成国公朱勇送了过去,旋即又吩咐下人殷勤伺候不得怠慢。等他再次回到前院,一眼就看到张越犹如众星拱月一般被人围在当中。
这世上尽有不惜一切只为求名的清流,却也有热衷仕途的俗人,今天张家的这些宾客自然属于后者,因此,张越这位正主儿自然比张倬更加来得耀眼。京官在品级上素来及不上地方上的封疆大吏,但那宠信却不是地方官能够企及的,更何况张越年纪轻轻跃升正五品更是从无前例。于是,眼见张越待人接物温文和煦并不厚此薄彼,好些人都是心中暗自喝彩。
张越还是进了家门方才得知今天家里居然在办弟弟的满月礼。虽说不知道自己当初满月时家里是否热热闹闹大操大办,但妹妹张菁出生满月那会儿恰逢家里遭遇大变,却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可以想见,若没有他和父亲的先后升迁,张家一个庶子的满月礼必定是悄无声息,怎么也不可能如今天这般宾客云集人声鼎沸。
“越儿。”
尽管四周都是聒噪的人们,但张越仍是听到了父亲的这一声唤,连忙对周边的人群告罪一声。转身挤出了人群,见张倬正站在廊下,他三两步走上前去行礼,却是还不及下拜就被拽了起来。虽说父子原本就一向亲近,但起身之后看到张倬那掩不住的喜色和欣慰,他仍是感到心头一阵烫贴。
由于宾客众多,张倬不好撇下别人单单和儿子说话,含笑端详了一会便说道:“这儿有我,成国公正在书房等你,你先去见他,然后再去隔壁院子见见你娘和你媳妇。记得换一身喜气的衣裳,这身家常的平日穿还好,今天就显得太素了。哪怕不为你弟弟,也得为你自己贺一贺。”
适才在门外下马的时候张越就看见了成国公朱勇,此时知道对方并不完全是为了上门恭贺道喜,而是冲着他来,他不禁若有所思地嘴角一挑。就算如今他再炙手可热,堂堂成国公朱勇还不会把这么一丁点小事放在眼里,因此,对方想见他的原因就呼之欲出了。
张家这座宅子原本并不算大,但由于当初曾经和原英国公府打通了,因此如今一开侧门就是英国公府的东院,今日也辟出来招待宾客,留守国公府的管家林善还带了好些国公府的下人过来帮忙。所以,张倬口中的书房不是别处,而是国公府张辅的外书房。
对于这个当初张辅第一次见自己的地方,张越自然留有深刻印象。进门之后看到朱勇盘膝坐在曾经张辅坐过的那个蒲团上,他顿时生出了一种奇妙的契合感。那时候,初出茅庐的他就是从这里开始得到权势显赫的张辅的信赖,若不是有这一层关系,他决计走不到今天。
“贤侄似乎对这个地方熟悉得很?”手里捧着一杯茶的朱勇发现张越进门之后表情颇有些微妙,顿时笑了起来,“世兄和我不一样,他学的是武艺军略,不像我附庸风雅,所以这书房中空空如也,只是他有什么事情想不通的时候用来静心的,当初能进这儿的无不是他的至交好友或是心腹之人。你当初到南京时年纪还小,他那时候就对你颇为不同。他果然没看错人,比起他那两个嫡亲的侄儿,还是你有出息!”
行礼之后走上前在蒲团上坐下,张越便谦逊道:“成国公这夸赞实在让我无地自容了,我能有今天除了皇上圣恩和长辈们的提点之外,其余不过是侥幸罢了。”
“侥幸?运气素来也是际遇的一种,有人想侥幸还侥幸不来!”朱勇爽朗地一笑,旋即便开门见山地说,“我奉旨留守南京,也接到了之前的圣命。我才不信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夏粮入仓那几千石上下的差额,需要这么大动干戈派来两位钦差,一个是你,另一个还是皇上面前颇为宠信的陆丰?我只提醒一声,若你真的是为了试行开海禁而来,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留守南京的公侯伯。”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
由于英国公一家不在南京,偌大的英国公府便空了下来。前时孙氏从北京动身前去探望了王夫人,王夫人便念叨宅子空着容易荒废,提过让张倬一家人搬过去的话,但孙氏哪里肯答应。然而这天刚刚搬过来,贺客又实在太多,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将内府家眷暂时都挪到了国公府的西院,而刚刚做完月子的红鸾也在东厢房安置了下来。
当初那十二个丫头里,红鸾并不算最出挑的,然而除了当初跟了张信生下一个儿子的莺歌,能太太平平生下儿子的也就只有她。孙氏虽说并不是宽厚不妒的性子,恼火使性子的时候也会给她脸色看,但终究比那些明里贤良暗里阴毒的主母强。因此好容易出了月子,她沐浴过后便立刻换了衣裳去向孙氏请安拜谢,倒让原本满心不得劲的孙氏没了出气的地方。
“天气冷,你这才出月子,别忙着出屋,多休养几天没坏处。”孙氏木着脸扫了扫面色蜡黄的红鸾,却仍是忍不住刺了一句,“你可是有福气的,这孩子满月恰好逢着老爷和越儿高升,外头竟是比逢年过节还热闹,送来的礼都摆了半屋子!”
“这都是人家瞧着老爷和三少爷的脸面,所以找了个送礼的由头,哪里能算是我的福气,该说是太太的福气才是。”情知孙氏刀子嘴豆腐心,红鸾连忙恭维了一句,旋即便低眉顺眼地说,“我年轻没见识,太太能把三少爷调理得那样沉稳出色,以后六少爷有太太的管束无疑是福气。若是能让他学到三少爷一星半点,那也是老爷和太太的脸面。”
这发火也得有接着的人,孙氏听红鸾如此说,心里也舒服了些。虽说这庶子原本就该有她这个太太抚养,但一想到自己全副心思都在三岁大的女儿,她沉吟片刻便索性大方一些:“如今菁儿还小,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这赴哥儿除了乳娘和丫头之外,你自己也不妨照看照看,免得我有什么遗漏。缺什么短什么你自己和珍珠说,总之菁儿有的,我也不会亏待了他。”
等到红鸾满心欢喜地拜谢告退,珍珠便抱着一大摞料子从里头屋子里出来,笑道:“太太也太好声气了,哪家大妇对那些妾不是手段一套套的,偏生您埋怨归埋怨,该给的东西一分不少。您看看大太太和二太太,大太太把莺歌整治得服服帖帖一句二话没有,二太太以前也是死死压制着骆姨娘,若不是如今这位方姨娘不好对付,她早就收拾上去了。您倒好,还让她照看六少爷,看把她高兴的。”
“算计一套套的有什么意思,老爷还不是心里有数?再说了,她的儿子能及得上越儿?”孙氏接过珍珠手中的料子,随手选了两块撂在炕桌上,哂然笑道,“我平日大度些,偶尔使使小性子,老爷一愧疚,哪里还会上她那儿去。夫妻本是同林鸟,其他的都是外人而已……这两块料子厚实细密,又不扎人,回头送去给裁缝,给赴哥儿做贴身衣裳……珍珠,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有人就对我直说,就是许了人家,以后也能到我跟前来。”
珍珠这边还思量怎么劝孙氏,结果就听到最后关于自己的一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然而,她的年纪比张越还大两岁,这些年一直挑挑拣拣,看中她的她瞧不上,她看中的人家又未必肯要她一个婢女,于是就生生耽搁了下来。此时,她实在不想提这个让人烦恼的话题,遂笑道:“太太就别担心我了,这会儿少奶奶在东院招待那些官眷,您还是操心她那头吧。”
“不过是些肤浅的妇道人家,绾儿怎么会应付不下来?”
孙氏拿着一块银红绉纱料子在珍珠身上比了比,自信满满地说:“那可是书香门第正经读过书的千金,又不是一天到晚娇生惯养的,既见过世面又能应付风浪,比我可强多了。咦……外头是谁藏着,咱们家什么时候养了听壁角的?”
说时迟那时快,冷不丁瞧见门帘缝隙露出的一丝衣角,孙氏猛地跳下了炕,一个箭步上得前去揭开了门帘,等看清了门外的人,她顿时呆若木鸡。眼尖的珍珠瞥见那人影,不禁暗自偷笑,旋即方才出声提醒道:“三少爷怎么还杵在门外头?”
张越这才跨进了屋,又放下了门帘搀起了母亲的胳膊。见反应过来的孙氏恼火地盯着自己直瞧,他少不得笑吟吟地赔了礼,却一口咬定自己是刚到。其实,他在门外已经站了好一会儿,听见里头孙氏和珍珠一来一去的话语,竟是觉得母亲那丝小心眼分外温馨有趣。
听张越说张倬让他进来换一身喜庆的衣裳,孙氏顿时柳眉倒竖,气咻咻地冷哼说:“好好的换什么衣裳,这青色原本就最衬你,何必白忙活,真是没事找事……算了算了,反正那些宾客都是冲着你来的,换一身就换一身,正好之前我按着你的尺寸才叫人做了两套,预备过年的时候给你送去,偏巧你就来了。珍珠,去里头把那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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