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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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 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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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旧不新的干燥斗篷,穿上棠木屐冒雪前往前院的小花厅见客。到了地头,他在廊下解下斗篷脱下木屐,才一进门就看到杨荣迎上前来深深躬身,忙含笑为礼。

往日的杨荣最重仪表风度,这会儿那天青色的披风被雪濡湿了大半,他却丝毫未觉。甫一落座,他便开门见山道出了来意:“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冒昧雪夜来访,实在是因为有些事情没法再拖。英国公日日伴驾,应当知道山东的事。如今山东按察司按察使、副使、佥事一概被锁拿进京,山东阖省刑名竟是无人管。这还不算,青州知府迟迟未定,这下雪天多有天灾,若是再拖下去只怕要出大乱子。”

这几天张辅虽然日日伴驾,但常常风痹症发作的皇帝并不和他谈国事,多半就是忆往昔金戈铁马那段岁月,再加上张越来信时只说奉旨查案,因此他还是刚刚知道,那几个皇帝曾经咨问过他的职位居然还是空缺。他虽然是武官,但是也能想象到青州府那边群龙无首的情景,脸色就渐渐变了。

“此事归吏部蹇义尚书管,杨学士为何来找我?”

“蹇尚书前后挑选过三批人,第一批皇上说资历不够,第二批皇上嫌弃太老,第三批皇上说他们……并非正途!总之皇上这一次似乎对山东那儿的文官颇为失望,而且……”

说到这儿,杨荣已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当今皇帝乃是靠靖难之役硬生生夺过的江山,之后诛方孝孺十族,黄子澄齐泰等等杀了无数,结果早年那些文官除了他和杨士奇蹇义夏原吉等等,几乎不是获罪就是隐匿不出,如杜桢这般最后愿意出山的寥寥无几。虽说几批科举也取了不少文官,可常常还需要从监生举人当中选官,甚至拔擢征辟布衣,这会儿山东一下子空出了那么多高品官职,吏部本来就够为难了,哪里能架得住皇帝挑三拣四?

杨荣即使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张越心里也明白。朱棣对于武臣素来优容,即使是大罪也不过是贬谪,重新起用的更是不在少数,但对于文官却动辄就是一个杀字。再加上文人当中有不少心怀建文帝,肯出仕的未必有才,有才的未必肯出仕,这竟是一个难题。

见张辅心有所动,杨荣不禁稍稍安心了一些。若在平时,他只要竭力设法总能够说服朱棣,可如今朱棣这一病,他竟是连人也见不着,于是只能把主意打到了张辅头上。虽说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仍盼望这关键时刻张辅能够谏言一二。

“杨学士放心,明日我面圣的时候必定会提及此事。”

都知道张辅为人一言九鼎,杨荣登时如释重负,忙站起身深深一揖。这正事办成了,他却情知多留必遭嫌疑,当下就匆匆告辞。而张辅亲自将人送到花厅门口,令荣善代为送至大门口之后,他连斗蓬都来不及披,急急忙忙来到了书房。

取出杨士奇那封信一目十行看完,张辅不禁面露苦笑。人道是这内阁双杨常常不谋而合,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这正在南京城辅佐监国皇太子的杨士奇,竟也是为了山东之事写来的信。后者这信中还询问了张越的近况,显然,送往南京的奏折并不会关心一个微不足道的安丘知县,所以杨士奇并不知道张越已经接下了一个烫手山芋。

正沉吟的他冷不丁看到旁边的镇纸下还压着什么,挪开一看方才瞧见那儿还有几封信。想到之前自己在惜玉面前的埋怨,他只得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无可奈何地一封封拆开看,待看到汉王朱高煦那熟悉的粗豪笔迹时,他的眉头登时皱成了一个大疙瘩。

举荐山东按察使和青州知府?开玩笑,他要是想举荐,早就将堂弟张信举荐了上去,怎么还会等到今天!当初张信若不是因为和汉王朱高煦来往得稍稍密切了一些,区区一桩下属贪赃的小案子,怎么会劳动锦衣卫出马?而他千辛万苦从中设法,张信仍不免贬谪交趾?

他随手将那封信扔到炭火盆中烧了,心中忽地想起张超张起兄弟已经入了军中,稳扎稳打已经小小有了前程,比张越在外反而更稳妥,倒颇有些无奈。有他这个国公在前头挡着,张越日后的前程怎样,他还真是说不准。若那是他的儿子……

摇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驱出了脑海,又拿起一封信,见是张倬的署名,他倒是颇为意外。拆开一看其中的内容,他的面上倒阴晴不定了起来。因为张倬在信上提起用了一个来自海南的幕僚,又道此人言说昔日淇国公丘家人在海南生活得很不如意。

都已经是快十年的事情了,张辅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却不料只是一个引子便能勾起那许多回忆。当初初定江山时,他不过是信安伯,因丘福朱能的竭力劝说方才得封新城侯。然而朱能病卒军中,丘福北征大败身死爵除,现如今靖难功臣和他一样是国公的,就只剩下了成国公朱勇。他至今仍记得当日丘福兵败消息传来时,朱棣那无与伦比的暴怒,也正是因为如此,事后朱棣迁怒丘家满门时,他和其他武臣都不敢劝谏。

因为丘福之败是所有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的耻辱!而最终挽回这一场败仗耻辱的,竟然是皇帝本人!丘家人当初因为一个丘福而坐享荣华富贵,这丘福兵败自然要牵连族人,倘若他张辅当初征交趾出了差错,这大明世族中也同样不会有张家的名字!

就好比如今的张越,众望所归的代价,恐怕他本人暂时还想不到。

第二百零一章 坏消息和好消息

大明藩王虽尊贵,却不预民政,纵使是以燕王朱棣当初在北平的赫赫威势,仍不免受制于北平都司和北平布政司,因此汉王这一问,张谦和刘忠虽满心惊疑,但仍是含含糊糊蒙混了过去,沐宁和张越则是默不作声。待到出了汉王府,刘忠和沐宁借口有事要走,张谦则趁势邀了张越同车。一放下那厚实的松花色棉帘子,他便敛去了脸上笑容。

“小张大人,如今汉王既然发话说遇刺之事不用查,皇上那儿他自会去交待,这事你就暂时搁下。只不过,有一条你需得记着,按察司衙门的空缺到现在还没能补上,青州府衙也是一样,这蛇无头不行,虽说看似和你无关,但这毕竟是你日后的上司。”

因接了个烫手山芋,张越本来满心都惦记着汉王遇刺的事,如今虽说解决得不甚圆满,但能够丢开他就心满意足了,因此乍听得此语,他不禁皱了皱眉。

他这次查案乃是额外,知县之职才是本分,他能够暂时丢下安丘县衙的事务是因为起头安排好了,而且还有典史马成和十几个精通各项事务的长随在那儿顶着,可是这按察司和青州府衙的事务何止比县衙事务繁杂百倍?这几日天天下雪,若是府衙无人顾得上……

张谦知道张越年轻,和他说这些,也不过是希望张越回头能够知会张辅想想法子,毕竟这大府空缺总不是办法。接下来这一路他倒是轻松了许多,毕竟,他此次下来乃是为了宣慰汉王查办遇刺一案,其余的不用他多问,这回京便是指日可待。虽则他极是好奇汉王究竟会向朝廷报说什么,但那毕竟和他无关,于是他乐得闲话家常,倒和张越说了不少海外事。

由于下雪路上不好走,抵达青州知府衙门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张越先下了车,旋即张谦也搭着驭者的手跳了下来。张越正预备向张谦告辞好赶回客栈,却不料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一溜小跑迎了上来,面上尽是喜色。

“启禀张公公,北京刚刚传来急报,道是暹罗、占城、爪哇、苏门答剌、泥八剌、满剌加、南渤利、哈烈、沙哈鲁、千里达、撒马儿罕诸国派使者入贡。因着郑公公还不曾回来,宫中其他人又不如您熟悉这些外邦事务,所以礼部请示了皇上,急召您回京。”

这一连串的名字拗口难记,张越一溜听下来也就勉强记住了五六个,那小太监却说得流利齐全。张谦自己是从办理西洋事务上一路擢升上来的,一听这事顿时神情一振。这一次来山东本就是无可奈何而为之,他自然希望能回去做那些办熟的事情。从那小太监手中接过公文一看,他便转头朝张越笑了笑。

“小张大人,看来我明日就得走了!”

尽管张越明白汉王朱高煦既表明了态度,那桩遇刺案极可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但隐隐之中,他仍是感到这并不是一个熄灭的火药桶,而是一个刚刚点燃了火星的引信而已。张谦明日这么一走,青州府就更可称得上是群龙无首,万一有什么事,济南府的布政司远水救不了近火,那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张公公准备明日清晨动身?”

看到张越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吐出了这么一句话,张谦哪里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毕竟,在路上正是他自己起了这么个头,如今甩手一走倒是潇洒,这烂摊子完全不管却也说不过去。略一沉吟,他总算是想到了一个临时的解决法子。

“我待会先去找山东都司刘都帅,然后路过济南时再去找布政司杜布政使和张布政使,再加上我联名上书催请,想必能有些效用。等我回了北京,自会再请英国公劝谏设法。安丘到青州府不远,我到时候和锦衣卫沐镇抚说道一声,若有什么消息径直通知你。总而言之,这次的案子你和光同尘,既不出挑又和了稀泥,只要接下来把你的安丘一摊子事管好了,谁都挑不出错处。另外,只要这遇刺一案仍没有定论,只要按察司仍没有主官,那按察司的大印我做主让你先留着。此事乃是皇上圣谕,你还是奉旨办事,别人都没什么好说的。”

知县大印乃是方二寸一分厚三分的铜印,而按察司的大印虽也是铜印,却是方二寸七分厚六分,捧在手里犹显沉重。张越情知张谦已经是尽了大力安排,坐在马车上捧着这铜印却有些哭笑不得。事情都办完了,半方钦差关防他也还给了张谦,这东西怎么还归他管?他一个知县要这东西干什么,砸人脑袋玩么?

回到客栈,张越便将那方沉甸甸的大印连同那青布包袱交给了彭十三看管,随即直奔后院上房。由于加了赏钱又额外吩咐过,因此掌柜伙计都是第一等的供给柴炭。才一打起帘子,他便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驱走了身上的寒冷。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药香,靠墙那张床上的青纱帐幔完全垂落在地,影影绰绰看不清其中的人,倒是椅子上秋痕蜷缩着身子睡得正香。

张越随手解下身上那件阴湿的斗篷扔在一边,见秋痕旁边的椅背上搭着一件墨绿色的半袖披风,便拿起来给她轻轻盖在了身上。就在这时候,他便听到那睡得正熟的人儿轻轻嘟囔了一句:“琥珀,好好睡一觉,少爷就回来了……”

见秋痕睡梦中仍不老成,还仿佛醒着似的轻轻皱了皱小巧坚挺的鼻子,张越不禁哑然失笑,遂撇下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轻轻揭开了那青幔帐。他满心以为琥珀睡着了,谁知她却是醒得炯炯的,眼睛正紧盯着他瞧。虽说她精神尚好,但那面色竟是比他昨日离开的时候还有不如,只是没了那种最初发烧时的娇艳红色。

“怎么就醒了?既然病了就多睡一会,咱们明日就回安丘。”

颇觉不对劲的张越在床沿坐下,随即轻声安慰了一句。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忽地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攥住,不禁被那只手上冰凉刺骨的感觉给冻得一哆嗦。见琥珀不但胳膊搁在外头,那肩膀脖子更是露出了大半,他顿时皱了皱眉,遂用另一只手掖好了被角。

“既然都病了,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若是再冻病了该怎么好?”

琥珀目不转睛地盯着张越,许久才喃喃自语道:“少爷,我跟着你似乎有六年了……”

“等过年之后马上就是七年了。”张越隐约感到有些不祥之意,便笑着宽慰道,“这七年大伙儿都大变样了,秋痕越发爽利话多,你却越来越闷葫芦。这世上虽然有天命,但还得看人意,你别老是钻牛角尖,什么话都闷在心里!这些年朝夕相处,你就该信得过我,也该信得过自己!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和秋痕去登泰山!”

琥珀眼睛一亮,旋即又黯然了下来。尽管她很想把实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但那话儿每次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滑了下去。她一个人的性命无所谓,但那牵连着丘家满门,纵使她知道张越一向是有担待的人,但那巨大的干系怎么能让他去担?她狠狠捏着拳头,任由那尖利的指甲掐着手心,直到那种刻骨铭心的刺痛一阵阵袭来,她方才终于下了决心。

一定要活下去,她一定要活下去,不论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还是为了……这些仍关心牵挂她的人!

“少爷放心,这名花娇贵,野草野花却向来坚韧,奴婢……死不了的!”

“你这都是胡乱打的什么比方!”见琥珀仿佛是真的萌生了坚强的生志,张越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便将她那只手轻轻放回了被中,又嘱咐道,“好好睡,放宽心,我这个头可比你高多了,天塌下来都有我顶着!”

见琥珀点点头合上了眼睛,张越便站起身,又放下了那青幔帐。转身想要出屋子时,他随眼一瞥,却看见捂着那件披风的秋痕已经是醒了,此时恰是怔怔地瞧着他。端详着那张睡眼朦胧,偏又流露出无限情思心绪的脸,他便走了过去。

“大冷天的,回房去安安生生睡两个时辰,这几天都辛苦你了。”

“少爷,你真要带我们去登泰山?”

自己说了这么多,秋痕偏偏只听见了这一句,张越登时又好气又好笑,遂板下脸说:“那也得你们都养好了身子才行,我可不想到时候爬了一半的路途,然后就得背你们两个上去!赶紧回去睡觉,养精蓄锐,来日才好去登泰山!”

秋痕此时满面欣喜,遂使劲点了点头,站起身使劲伸了个懒腰,径直抱着披风出了屋子。她前脚刚一走,张越正打算叫一个人在门外守着,那外头的门帘忽然被人撞了开来,却是彭十三。彭十三一进屋子就先往那边挂着青幔帐的床上扫了一眼,随即把张越拉出了门。

一到外间,他便笑道:“少爷,都司衙门刘大人派人来下帖子,说是今儿个他家里头正好有人过生日,所以请你过去一块热闹热闹,还捎带了两句话。一是决不许送礼,否则就把你赶回来;二是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第二百零二章 莫名其妙的升官

山东都指挥使乃是正二品高官,即便不按着如今文贱武贵的传统,这阖省之内也无人可以与之比肩。刘忠尽管不是靖难功臣,但跟着张辅征过交趾,北征的时候也曾经立过功劳,镇守山东这些年从未出过大差错,这个肥缺自然是把得严严实实。而且布政司治济南府,都指挥使司治青州府,两边井水不犯河水,青州府地界就是都司衙门最大,连知府都要瞧眼色。

接着帖子换了见客的大衣裳,张越去都司衙门的路上心里就直犯嘀咕,刘忠早上遇见的时候也不曾提过什么生日之类的话,怎么忽然就派人来下帖子?然而,那满肚子疑惑却在他到了都司衙门时化为乌有——那条都司街门前恰是车水马龙,靠墙一溜都是停的各色马车和坐骑,那车上马上下来的都是衣着鲜亮的人,不是自己捧着就是让人拿着贺礼。

瞧瞧自己这空空如也的手,张越怎么瞧都觉着自己不像话。然而,文官在下帖子时捎带那句话他可以不当真,那些个武人却都是说话一句顶一句,他要是真捧着贺礼来,只怕还真得被人赶出去。

临到门口,他就瞧见自己前头一位满脸堆笑地呈上了一个大红雕漆盒子和一份礼单,那收礼单的仆役打开来瞥了一眼,便在提起嗓门吆喝了一声。

“青州李员外道贺,贺礼翡翠马一对!”

听那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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