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当张兆勇再度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林仲杰意外地发现,这个衣着光鲜,满脸笑容的花花公子有一对异常狡猾的眼睛。他的衣着和表情很具有欺骗性,林仲杰想,也许一年前的确是太大意了,居然让他从自己的指缝里溜过。
林仲杰拉了张椅子在张兆勇的对面坐下。
“好久不见。”林仲杰不痛不痒地跟张兆勇打招呼。
张兆勇笑着问道:“警官,今天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当然是为了陈剑河的案子,我们已经开始重新调查,希望你能配合。”
“重新调查?”张兆勇耸了耸肩,“好啊,当然,林警官,你知道我向来都是很配合的。”
林仲杰注意到他的声音显得有点不安。
“那请你说说,2004年7月26日下午四点至六点之间,你在做什么?”林仲杰随意翻开面前的文件夹。
“这些我去年不是都已经说过了吗?我去看电影了,至于是什么片子,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现在都已经忘了。”
“但是有人看见你在五点半左右从雨花石公寓里走出去。”
张兆勇显然颇为意外,他没有马上回答,一对褐色的眼球在眼眶里来回转动,像是在琢磨如何该应付这个棘手的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林仲杰盯着他问道。
“我想是对方看错了吧。”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这个解释不成立,我再问你一遍,那天下午四点只六点之间,你在哪里?”林仲杰神情严肃。
“我说了,我在电影院里。”
“你撒谎。”
“为什么你认为我在撒谎?为什么就不可能是那个人看错了呢?警官,我不知道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不过我知道那栋楼里住了好多老眼昏花的老家伙,他们不仅喜欢说三道四,想像力特别丰富,而且对像我这样喜欢享乐和交际的年轻人向来就一百个看不惯,所以他们很可能趁这个机会乱说一气,反正往我身上泼脏水是他们的嗜好之一。但不管他们说什么,这件事人命关天,可是不能开玩笑的,警官,我希望你能调查清楚。”张兆勇仍然面带微笑,以前倒没看出来,这小子颇有定力,林仲杰暗忖,但他再怎么理直气壮也是白搭。
“证人说你那天戴了顶黑色帽子,而你后来出现的时候,你的头上的确戴着这么一顶黑帽子,这一点我也记得很清楚。”林仲杰慢条斯理地说。
“那又怎么样?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戴那种帽子。”张兆勇说。
“也许你不知道,他们常常站在窗口看你,他们确定是你,因为他们熟悉你走路的姿势和你的衣着。你不知道你的样子会让人过目不忘吗?”
“他们?”他的眼中露出一丝警觉。
“如果只有一个人看见你离开,也许可能是那个人看错了,但我们找到三个证人,其中有一个人看见你在5点20分左右进入大楼,另外两个人则看见你在五点半左右离开。这一点你怎么解释?”
张兆勇没有马上回答,他专心致志地玩弄着手里那顶灰色软帽的边沿,手指上的骷髅戒指显得十分醒目。
“张兆勇,我提醒你,跟警方玩游戏一点都不好玩。”林仲杰看着他。
张兆勇似乎若有所思,最后他说:“好吧,我承认,我是在那里晃了一圈。”
“晃了一圈?你的意思是,你到过现场?”
“可以这么说。但如果你们把我当成嫌疑犯,那可是大错特错了,我只在那里呆了区区2分钟而已,我干不了那些事。再说,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回过家。”他急着表白,说到最后一句时,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
“谁还回去过?”林仲杰马上问
“袁桥。”张兆勇不慌不忙地吐出两个字。
“你碰见他了?”不知道为什么,林仲杰对此一点都不意外。
张兆勇摇了摇头:“我看见他的公事包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应该是在我之前回来的。所以他才应该是你们的嫌疑犯。”
怪不得案发当天,他们两个都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果然被简东平猜对了,他们两个都到过现场。
“那天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李今的尸体,她看上去血淋淋的,”张兆勇舔了舔嘴唇,“我没仔细看,我只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就匆匆离开了。后来,就像我说的,我去看了场电影,我得想办法把李今的惨样从我的脑子里抹掉,而且我也被吓坏了。碰到这种事,谁都会吓得魂飞魄散。”但从他的表情看一点都没有受惊吓的迹象,林仲杰发现在他浮华的外表下面是一颗冷酷的心。
“你平时也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吗?”
“不,我会稍晚一些。我一般会在7点多回来,那天晚上我本来约了个客户谈生意,结果对方放了我鸽子,所以我就早回来了。”
林仲杰点上一支烟,换了一个角度坐,以避免直接对着张兆勇,他实在受不了对方身上那股浓浓的香水味。
“你跟李今是什么关系?”
“朋友,普通朋友。”
“但是有人曾经看见李今在走廊里狠狠地骂你,这是为什么?照你的说法,你们不是朋友吗?她为什么这么对待你?”林仲杰把烟咬在嘴角,饶有趣味地瞄了一眼张兆勇,后者正习惯性地把额前的一簇白发撸到头顶,他是那种很注重仪表的男人,也许是太注重了,反而让人感觉不舒服。
张兆勇耸耸肩:“她是千金大小姐,又自恃长得漂亮,经常发小姐脾气,我怎么会记得她为什么发火?”
“邻居说,她是个文雅的女孩,很少对人发火,”林仲杰随手翻着面前的调查笔录说道,“也许她跟一些人处得不好,但多半时候都是别人对她无礼,她在别人面前,即便再生气,也总是表现得相当克制,从来没有骂过粗话,但是唯独对你,她一反常态,表现出难以控制的怒气。为什么?”
张兆勇皱着眉头干笑:“这只能说明她有不被人所熟悉的可怕的另一面。”
“就算是这样,她为什么要在你面前展现这可怕的另一面?你们仅仅是普通朋友而已,不是吗?这么说来你们的关系还真的是很亲近呢,不然你怎么会对她的另一面如此熟悉?”
张兆勇没有回答。
“你究竟做了什么让她那么生气?”
张兆勇再度沉默。林仲杰不耐烦地敲敲桌面,提醒他回答问题。张兆勇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我不记得了。”这回答一点都不聪明。
“你不肯说是吧,那我们换个问题。让我来猜猜。你身上的这些名牌都是真货吗?”林仲杰上下打量他的行头,老实说,他除了觉得这小子的穿着的确很讲究外,压根儿就看不出它们的价值,但是他从张兆勇的公司同事那里得到了众口一词的说法,这小子在穿衣打扮和吃喝玩乐上的消费绝对远远超过他的收入。
“这话是什么意思?”听起来,他对林仲杰接下来要问什么已经猜到几分了,语气中充满了戒备,但是要他承认穿假名牌,恐怕也同样让他受不了。
“请回答我的问题。”
“当然是正宗货!”
林仲杰看着张兆勇身上的紧身烫金T恤,心想,什么样的人会在杀人前,因为担心自己的衣服被弄脏而特意换上陈剑河的衬衫呢,也许正是那个深切了解衣服价值的人。
“你见过陈剑河衣橱里的衬衫吗?”
“你是指他挂在衣橱里的那些衬衫?”
“对。”
“当然见过。”
“觉得怎么样?”
“很烂。”张兆勇充满鄙夷地说。
“烂到什么程度?”
“只能当工作衣,也许打扫房间的时候穿穿也无妨,只要是不被人看见。”张兆勇轻蔑地一笑,“反正我是不会穿的。”
“但是如果是工作衣的话,你会穿吗?”
“也许吧。”他的表情仿佛在说,干吗要问这些。
“你身上的这件衣服是什么牌子的?”
“CD。”
“那算是名牌吗?”
“当然,警官,是世界名牌。”张兆勇为他的孤陋寡闻皱了皱眉。
“多少钱?”
“3300元。”他低声说。
“你每个月的收入是多少?”
“有时多有时少。”张兆勇收起笑容,谨慎地说。
“我们调查过你在公司的收入情况,你的业绩在公司里只能算是中等,销售提成加上底薪,你月收入最多的一次也不过只有4千块。如果你经常买名牌穿,经常外出过夜生活的话,你的收入根本无法负担你的开销,所以我很想知道,除了当销售员外,你还有什么其他的灰色收入?”
“警官,我没有什么法宝,就是讨女人喜欢。”张兆勇再度露出自信迷人的笑容,他侃侃而谈,“其实很多名牌衣服都是女人买了送给我的,至于我的夜生活,我从来不去那些挥金如土的地方,我只不过是在酒吧里听人倾诉或者跟朋友喝杯啤酒聊聊天而已,既然是充当陪客和听众,她们当然不好意思再让我付账,所以,我的开销其实并不大。我自己掏腰包的时候很少。”
“你倒蛮有魅力的。”
“我只是心肠软而已,每当有寂寞的女人让我陪陪她们时,我总是无法拒绝。再说她们都比我有钱,出手也大方,所以我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不错,所以你自然不会忘记占李今的便宜,别忘了,她可是个小富婆。”
“是的,她很有钱,但她也很吝啬。占她的便宜,我可没这个本事。”
“听说她跟你一起出去过,你们在谈恋爱吗?”
“当然没有,虽然我的确是有点喜欢她,但是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又有钱的女人?如果她不是那么傲慢的话,我搞不好真的会努力追求她,但是她跟我在一起多半是为了甩掉袁桥那个傻瓜。”
“你们经常出去吗?”
“有几次。”
“你们都聊些什么?”
“什么都聊,我说了,女人总是喜欢找我倾诉。她向我抱怨袁桥老是盯着她不放,她刚刚跟王英宝分手的时候,曾经跟袁桥约会过一两次,她大概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但袁桥好像很当真,所以她后悔得很。”
“还有什么?”
“她还让我帮王盛佳介绍男朋友,想让她早点嫁出去,她说她受不了她一天到晚在家里练习烧菜,把厨房搞得都是都是油烟味。”
“你们看来处得很不错。”
“是不错。”张兆勇点头。
“既然你们关系那么好,李今为什么对你口出恶言?哄女人高兴不是你的特长吗?难不成是你利用她对你的信任借了她的钱没还,或是偷了她的首饰被她发现了?”
“警官!你这是在凭空捏造事实!我什么时候借过她的钱,什么时候偷过她的首饰?你有什么证据?”张兆勇开始有点生气了。
林仲杰知道这下可能是点到他的要害了,他继续说道:“明说了吧,因为案发后发现李今丢失了一些昂贵的首饰,所以我们必须排查每个相关人的收支状况,在这几个人中,唯有你的收入和支出存在很大的出入。于是,我们查了你所有的银行账户,我们发现你在案发前一个月间曾有大笔现金进入你的银行账户,总额是25万,后来又分三次取出了20万。我希望你能对你的这笔收入有明确的说明,别再跟我说什么女人送你礼物之类的屁话,除非你搭上个亿万富婆,否则我才不信有人会在你身上投那么多钱。”
张兆勇好像被重重地打了一记耳光,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林仲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他压低嗓音说:“我只是暂时借她的钱周转一下而已,当时正好有一场不错的球赛,我很有把握。”
“她为什么会借给你那么多钱?”
“我给她高额利息,每年20%,她很贪钱,觉得是个发财的好机会,所以就同意了。”
“她就这么信任你?”
“我们以前也合作过一起赚钱。”
“怎么赚?”
“买卖房产。我替她找到便宜的房源,她买下后再卖掉,当然她会付我佣金。另外雨花石公寓那两套房子的实际房东也是李今,也是我帮她找的房客。”
“那些同学都是你找来的?”
“是的。她说跟陌生人住在一起会让她感到不安全,所以叫我帮她找熟人。”
“给你的好处是什么?”
“房租减半。”
“那么她究竟为什么要向你发火?”
“她不知从哪得到风声,知道我赌球赌得很厉害,她怀疑我在骗她的钱,所以急着向我要钱,我哪来那么多钱还她?那笔钱早就输了一大半了,所以我自然只好跟她打太极拳了?”张兆勇低声说完后,马上又提高嗓门为自己申辩,“但我没有杀人。我知道你们现在是在寻找凶手。”
林仲杰点了点头:“你说对了。我们是在寻找凶手。”
“凶手不是陈剑河?”
“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他。他应该只是个配角。”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张兆勇说:“我没有杀人,我没有作案时间,我真的只在那里只呆了两分钟。”这次他的声音多了几分恳求。
林仲杰对他的告白毫无兴趣,于是他绕开了先前的话题
“你为什么一开始没告诉我们袁桥的事?”
“如果我说了他,不是把自己也招了吗?”
“那他的公事包呢?”
“我把它放在我的房间里了。”
“你想用它来威胁袁桥吗?”
张兆勇没有说话。林仲杰看出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慌。
“再问你一件事,在案发前的两个月,有一次,陈剑河发现你们进过他的房间,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林仲杰深深地吸了口烟。
“那件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张兆勇闷声说。
“现在发生在陈剑河身上的任何事都是大事。”
“我们只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而已。”张兆勇无所谓地说,“因为他平时不允许我们进入他的房间,所以那次他忘了锁门,我们就趁机溜进去看个够,后来我提议每人藏起他的一样东西,让他急一急,就这么简单。但我们并没有偷走什么,我们只是把他的东西放在其他的地方而已。他这个人非常刻板,喜欢把什么东西都放得中规中矩的,我们共用一个卫生间,他老是为我们把毛巾牙刷什么的放成一排,还喜欢整理厨房,真是婆妈得可以。”
“我记得你曾经说陈剑河是个不爱整洁的人,因为担心他的邋遢让房间生虫,你们很是烦恼,但现在你却说,他不仅喜欢中规中矩地整理房间,而且还费心为你们整理盥洗室。张兆勇,你说的谎可真不少!”林仲杰厉声说。
张兆勇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马上噤声。林仲杰本来打算继续问他为什么要撒这个谎,但想了一想后,他还是改变了主意。
“你们是否彼此知道对方藏的是什么?”
“不是很清楚,因为是分别进去的,大家都对他的房间很好奇,想看个究竟,所以几乎每个人都进进出出好几次。”他心神不定地说。
“有人带包进去吗?”
“我真的不记得了。”
“你再好好想想。”
“好像不会有人带包进去,女生们都把包放回自己的房间了,我们当然就更不会了,我平时从来不带包,不过李今进去小睡了一会儿,她带了本时尚杂志进去。”
“谁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