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跟我回家;喜儿,跟晓萱回家……”
看着这两个女子,金元宝脸上的神色,无比的复杂。
有迷惑,有绝望,有伤痛,更有愤怒!
他机械的转过身,机械的抬起脚,极为小心的一步一步退下,退下,渐渐离开树丛。
金元宝踉跄的走着,手中元宝吊坠忽然滑落,就在它即将落下的时候,他忽然又握紧手掌。
金色元宝自他指缝间落下,随着细细链子不停摇摆,两个坠子互相轻轻撞击。
园中的繁花似锦,夜风吹来,树枝上的花瓣便纷纷洒洒的落下来,萧条、凋零……
金元宝抬头望向前面黑洞洞的路,花香弥漫在鼻端,可眼神,却是茫然空洞。
从前的一幕幕像是定格的画片一样,突然间灌进了他的脑海,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就像是要炸开了一样!恨不得将那些画面生生的从脑海中剜去……
脚步,好像不受控制一般的,带着他缓缓前行……
看着黑压压的,几乎要融进黑夜里的高墙,金元宝绝望的发现,他似乎,走到了一处死角。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她的巧笑嫣然,她的梨花带雨,她恼怒时通红的双颊,甚至于她为自己挡下的那一剑!
终究,只能熔解成一个谎言么?
金元宝背靠院墙,渐渐滑坐地上,他张了张口,想要把胸中的闷气全都释放出去,想要大喊,想要大叫!
可是,那吼声,终究在咽喉处哽咽几下,换作了无边的寂静……
金元宝将头埋进膝盖,用双臂将自己紧紧环抱,这样一个很孩子气的动作,却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的身子开始慢慢颤抖,接着,那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慢慢的,随着那颤抖溢出一阵阵低沉的笑声……
“呵呵……哈哈……”金元宝仰起头来,放声大笑,可是,那笑声却好似三九天的冰水,落在耳中,便激起了一阵阵寒意。月光下,他的笑容让人觉得格外的凄厉。
笑够了,笑累了,金元宝便靠着墙,看向夜空。墨色的夜空中,渐渐浮起一张娇俏的容颜,他看着那张脸,喃喃自语:“原来……原来你叫玉麒麟?”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原来,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骗局?!
金元宝狠狠一拳砸在地上,细碎的石子划破了他的指节,可这种疼,又哪里及得上心中的疼,反倒像是能缓解几分一样!
这下子,他仿佛上瘾了一般。一拳又一拳的砸在地上,直砸得那拳头全肉模糊,他都毫不自知。
他心中是慢慢的讽刺!“金元宝啊。金元宝,枉你自诩聪明。原来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
“哐当”一声,顾长风医馆的门被猛的推开来,他愣了愣,还以为是风吹的,走过去一看,却不料,一个衣衫凌乱头发上满是细草的人正斜斜的依靠在门边。
顾长风吓了一大跳。随即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金元宝,顾长风连忙他招呼进门来。随后才发现他手上的伤。
“你这是?”顾长风拉起他的袖子看了看。
金元宝厌恶的将手一收,道:“在兵工厂不小心伤的……”
“你们兵工厂还用手去砸东西么?”顾长风嘟囔道,但却没有多想,利落的给他包扎好伤口,并没发现金元宝神色有异。随后便径直回到书桌前继续碾药。
金元宝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刚发出一点声音,便被顾长风打断了。
“你等等。不要和我说话,不要打搅我工作……这个南柴胡北柴胡,都叫柴胡,区别可大了……”
金元宝无奈,竭力克制住激荡的心情,在顾长风身后踱步,半响不出声。
顾长风微感奇怪,愣愣看了金元宝一下,随即低头继续工作。
“顾长风,要是你发现你手里这些明明是萝卜,卖药的却骗你是人参,你怎么办?”金元宝停步低头看着仔细辨认药材的顾长风,忽然发问。
“我手里这是柴胡……”顾长风一时反应不过来,“柴胡有南北之分,无所谓真假,只是药效大相径庭而已……”
金元宝深呼吸一下,竭力压制火气,缓慢道:“我是在问你,要是你发现你在乎的人,信任的人,你以为永远值得你付出所有的人,比如说,你的雪儿,是个假的,怎么办?”
顾长风终于放下手中东西,认真思索了片刻,问道:“你说的假的,什么意思?”
“就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金元宝烦躁难耐,几乎是怒吼出来的。
顾长风被他吓了一跳,愣了愣,小心的问道:“但是人是真的?”
“什么人是真的!我说了,假的!假的你怎么办?!?你这个呆子听不听得懂人话?!!”金元宝怒而拂袖,将桌上药材全部扫到地上!
顾长风吓一跳,忙不迭心疼捡药材,埋怨道:“我当然听得懂!你不就是想说这个柴胡如果有人管它叫人参我还要不要?”他举起柴胡认真示范道:“你看,这是一棵好柴胡,不管别人叫它人参也好,山药也罢,还是它自称冬虫夏草,它就是一棵上等柴胡,这个和真假有什么关系?”
顾长风摇头晃脑说罢,继续收拾散落一地药材,金元宝一时沉默。
“那我换个说法问你。”金元宝蹲下身子盯着顾长风。
“你问吧。”
“要是你发现雪儿,在一件事情上——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上瞒了你,你怎么办?”
顾长风坐倒在地,认真思索,半晌后才答道“雪儿既然这么爱我信任我,还是要瞒我一件事……说明我一定还有什么地方不够好,不能让她放心。”
“什么?”金元宝冷笑,讽刺道:“你还真是日三省吾身。”
“我俩感情这么好,她还瞒着我大事,说明要么是我作为一个男人,还不够好不够让她觉得安全,要么,就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样的苦衷?”金元宝注视他良久,慢慢吁气。
“这个,世事难料,人人都有苦衷——”
可这话,却好像是给金元宝心中所有的郁结找了一个出口一般,刚才所有的不快,都从胸口冲了出去。
不等顾长风说完,金元宝站起一言不发的预备离开。
“喂!喂!你还没告诉我到底雪儿什么事瞒着我1”
金元宝停在门口。
“没什么,我只是假设。”他转头深深看向顾长风,“呆子,我这辈子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希望你是对的,我是错的。”
深夜,房内微弱烛光。满室安静。
双眸红肿的玉麒麟推门走入,却发现金元宝正坐在左前,一手托着下颚。一手晃着茶杯,眸中映着摇曳灯火。云淡风轻。
“你怎么还没睡?”
金元宝看着她的眼睛,沉默着,直到她坐在桌前给自己疲惫沏茶才开口:“你哭过了。”
玉麒麟倒茶的手一顿。
“身上还这么大的烟火香烛味。”
似乎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对,玉麒麟抬头看向他,略微一犹豫,但还是坦诚的道:“我和雪儿去河边,祭奠了一下喜儿。”
“哦。”金元宝淡淡点头。意有所指的道:“喜儿伺候了你们一场,却死于非命,你们祭奠她,也是应当的。”
玉麒麟没听出不对。只是怔怔点头:“是啊……我和雪儿都很难过。”
“是啊,你和……雪儿都很难过。”金元宝轻声重复,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
玉麒麟却不觉有异,轻轻偎依进他怀里,靠在他胸前。默默无言,但却觉得,就这么靠着,心里便舒坦了许多。
低头看着惆怅的玉麒麟半响,金元宝终究还是举手轻轻摩挲玉麒麟头发。
随即将手舒展开来,掌心的项链滑落下来,悬在他指尖,轻轻晃动。
玉麒麟回神,抓住那项链,惊喜的问道:“这是给我的?”
“嗯,今天在兵器局,我亲手打的。”金元宝轻笑。
玉麒麟情绪立刻高涨起来,在他怀中抓着那元宝吊坠仔细端详,笑逐颜开。
“憨憨实实的,比你真人可爱多了!”她笑眯眯的将那小元宝握在手心贴在胸前,仰头问道:“金元宝,这是不是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金元宝看着她的笑脸,甜蜜也一点点在胸腔晕染开来,他点点头:“是,我把自己送给你,怎么样?”
玉麒麟甜笑,低头示意金元宝替自己戴上项链。
金元宝拨开她碎发,替她系上链子。
玉麒麟心满意足,转身想要抱住金元宝,却被金元宝轻轻扳住肩膀。
“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什么?”玉麒麟不明所以。
“我的生活对你再无隐瞒,我对你的心意,你也很清楚……”他一字一顿的咬牙道:“江晓萱,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么?”
玉麒麟垂目片刻,抬头,温柔深情的看着他,浅浅一笑:“元宝,我对你的心意,绝无半点虚假。”
金元宝沉默的凝视着她,目光不泄露心思半点。
看到他失落的模样,玉麒麟误解了,温柔靠向他怀里,轻声宽慰道:“今天在兵器局很累是吗?累就早点睡吧。”
金元宝任由玉麒麟靠在自己怀中,目光越过她肩膀凝视远处一摆设,渐渐哀痛,冰冷。
“五日后,就是就职典礼的吉日了。”金元宝喃喃道。
玉麒麟闻言,抬起头来,以为他方才一直担心这个事情,所以心情不好,当即便抬起手来,轻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笑道:“该准备的都准备了,该检查的也检查了,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得很好的,别担心。”
金元宝轻轻捉住她的手,紧握住,随即又缓缓松开道:“那天……你就别去了。”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她欺骗他后,他就不希望她再与他出双入对的出现在别人面前。
“为什么?”玉麒麟诧异。
“筹备那天脚手架坍塌的事情,虽说完全是意外,但是我也听到一些流言,工匠士兵们说是因为……有女流之辈在场,不吉利。”
“胡扯!”玉麒麟不满的坐直了身子,看着他到:“娘还管了兵工厂几十年呢,怎么不说娘也是女流之辈?”顿了顿,好像,又觉得自己食言了,便又小心的问道:“元宝,你信么?”
看到她切切的目光,金元宝慢慢将眸光移开,淡淡道:“我也不信这些无稽之谈。但这些工匠,兵士,拜鲁班拜关公,都是最为迷信之人,他们一旦存了这个心思,只怕你再抛头露面,反而不美。我已经听到有人议论,红衣将军试演这样的大事,却有女人在场,只会给兵工厂招惹祸事。”
玉麒麟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当即不忿的站起来:“这些人难道不是女人生的?什么吉利不吉利的;都是借口!他们就是瞧不起女人!我就不信,难道兵器局里的苍蝇蚊子老鼠跳蚤都是公的?”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不过,这个涉及到人心……”金元宝轻轻道,“我不想以后发生半点事情他们都赖在你头上。”
玉麒麟无声的笑了起来,原来,最终还是因为自己啊……她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向金元宝,终究他还是护短的。既然如此,就别让他为难了,免得招来异议,为他惹来麻烦。
玉麒麟当即便爽朗的笑起来,“虽然我很想看到你英姿飒爽上台就任的模样,但是……你觉得我不去好,那我就不去了。”
“嗯。”金元宝淡淡点头,懒洋洋的道:“一个典礼而已,以后日子长着呢。”
“不错!”玉麒麟又坐下来,微笑着依偎进他怀里,意味深长的道:“是啊……以后日子,还长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容有失
次日一早,金夫人便带着一众丫鬟来到松竹园,要亲自为金元宝准备上任的衣饰,进屋后,却没有看到玉麒麟的身影。问了丫鬟才知道,玉麒麟一早就被金元宝支出去买东西了。
不禁朝屏风后的金元宝低声责备道:“买什么东西要让你媳妇亲自去,找个下人去不就行了。”
金元宝在屏风后的影子顿了顿,却是没接话。
片刻后,金元宝身着银甲从屏风后转身而出……
穿上战袍铠甲的金元宝,或许是骨子里就流着金将军征战沙场的热血,这样一身装扮不但不会不适,反而有着一种别样的英挺,再配上他那桀骜不驯的气质,便化作一种少年将军的灼眼俊美!
金夫人看着他,目不转睛的,双眸越来越深邃……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渐渐的,那双眸子蒙上了云雾……
“这是你爹的铠甲——你和你爹,是这么的像。”金夫人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金元宝轻轻搂住母亲,无声宽慰。
靠在那有些冰凉坚硬的铠甲上,金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缅怀着什么,随即慢慢站直身子,慈爱又骄傲的道:“我的儿子终于长大了,知道要承担祖宗的基业,家族的责任了。”她伸手为他理了理领子,叹气道:“元宝,金家的富贵荣华落在你一人身上,这上下几百口人的兴旺安危,也一样系于你一身,你喜欢不喜欢,这都是你要承担的责任。你能明白这一点,很好。”
“娘,我知道。”金元宝将目光慢慢投向地上自己的身影,波澜不惊。
看到他还有些文弱书生气的脸。金夫人咬牙皱眉,站直身子,正色训诫道:“我们金府得以存续这么多年。无非是居安思危四个字。你时刻都要记着,金府的荣华不是白白得来的。朝廷格局变幻莫测,我们唯一能仰仗的,就是皇上,太后,太子的信任倚重。太后信任我,所以把兵器制造局交给我打理,把自己嫡系江阁老的千金指婚给你。这些,既是恩典,也是鞭策。盛宠之下,你行事有半点闪失。影响的都不仅仅是你自己,而是几人甚至几百人的性命,你明白么?”
听到这话,金元宝怔忪片刻,犹豫的问道:“包括我的婚事。也不能有任何闪失,是么?”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金夫人有些惊诧,“你这是说哪里话?当然包括你的婚事!”随即,又严肃的道:“元宝。自小娘就不曾怎么约束你,总希望你过得开心就好,唯一对你有所歉疚的,就是不得不委屈你的心意,接受太后的赐婚,所幸,你和晓萱情投意合,这才叫我心里好受了不少。”
“娘,我知道你的处境。”金元宝只觉得内心复杂之极,“我只是想到……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和晓萱不再情投意合,比如说,我休妻,或者她提出和离……”
“没有这回事。”金夫人想也不想的便打断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刚才说,所幸你俩情投意合。元宝,御赐的婚姻牵涉朝廷格局,你当是和平常百姓家一样可以打闹争吵,甚至闹什么休妻和离么?你若是要休妻,就等于把你娘我的性命,乃至金府上下几百口的性命放到了刀刃之上,如果她江晓萱胆敢提出和离,不管是什么缘故,恐怕,她这一条命也就保不住了。元宝,这藐视皇恩的欺君大罪,不管咱们金家有多么被朝廷倚重,都是承担不起的。”
是啊,这些责任,他不是很清楚么?金元宝默然不语,半晌后,忽然自嘲一笑,问道:“所以我们必须要和美的过下去了?”
看到儿子这带着几分凄然的模样,金夫人有些焦虑的问道:“元宝,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又和晓萱吵架了?”
注视着镜中身着铠甲的自己和雍容不掩年龄的母亲,金元宝百感交集,最终,却是微微一笑道:“没有的事。只是您一大早说的这么严重,我忽然想到,万一我跟江晓萱她吵架了怎么办——难道以后我得敬着她是御赐的老婆,连架都不能吵?”
听到他这话,金夫人才放下心来,笑道:“瞎说!你们小两口只要彼此恩爱,居家过日子,怎么会没个磕磕绊绊?放心,太后再不会管你这等闲事!”
目光渐渐落在金夫人斑白的鬓角,金元宝心头一揪,忽然伸手搂住母亲,柔声道:“母亲,您放心,我再不会叫您为这些事担心。”
“我放心。我的元宝自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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