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不喜欢这个女同志,只是他怕她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走不到最后,一桩美事变成怨偶相顾无言。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拒绝了。
所以……他绝不会为了讨好一个女子欢心,偷盗无人机去栖霞村。这个女子也断然不会让他做这样的事。
无人机是方诚放出三机部的,三机部外面接应的人,才是要讨女人欢心的那个主谋。
而这个主谋和方诚之间,一定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特殊关系。综观方诚生平,他是一个有恩必偿,有仇必报之人。虽然沉默寡言,却心极赤诚。
经历了大屠杀辗转活了下来,蛰伏两年只为收尸人复仇,他没有鲁莽的拿鸡蛋去碰石头,而是选择惊醒屋主,撞破丑事这样的方式来杀死小队长。
他在熟悉小队长的生活习惯的时候,同样把那家男人女人的生活习性都摸清楚了。那个杀妻杀奸夫的男人,落草为寇后又参加了革命,成了我军革命先锋,战争年代可能会凭借军功往上爬,爬到一定的位置。
男人杀了小队长,替方诚手刃了仇人,所以方诚一定十分感激这个人。
后来,方诚入京之后,遇上的那个孤老头子,也算是他的恩人良师,给了他一段际遇,助他改变了那坎坷的人生。
所以,这两个人,在方诚的生命中,都极为重要。如果方诚要还谁人情,需要拿命去偿还,必是这两人之中其一。
也可能是这两人的后代犯了事,方诚报不了本人就报答了他的后代!
“查,查出方诚这两个恩人的姓名,必然就能顺藤摸瓜,找出那个真正的主谋!”徐卫国连续打了几个电话出去,一个打往NJ,一个打往管理战时档案的某处。
当过土匪的新四军虽然多,却一定不会比主动参军的人多,从NJ附近从军的土匪也一定不会多。
而那个故土难离的空军老头,应该是京城本地人,在战备档案室,希望能在战备档案室找到当时敌军京城航空编制人员的名单。
而要找出那个写情书给方诚的女同志,反而最容易。讣告登的版面相当隐晦,她或许还没有看到,只要连续登个十天半个月的讣告,她总会看到。
她那一句话信短情却长,如果知道方诚死了,肯定会来吊唁的。
徐卫国大张旗鼓的在葬场附近搭了个棚,为方诚置备了棺材,还请了净面匠人,替方诚把面容收拾好了,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中山装,摆放了花圈,派人日夜看守着,守株待兔。
讣告连续登了十天,只有陶育人在下葬前那天晚上来过,提了一瓶酒,两个酒杯,替方诚倒了一杯,自己倒一杯,连续喝了三杯之后,红着脸含着泪转身就走了。
等到陶育人回到家的时候,发现院门大开,他立马冲上了楼,发现二楼的一间房门也打开着,桌子旁边有一个茶壶的碎片,碎片不远处有一堆用陶片磨断了的绳子,绳子上血迹斑斑的,血迹还十分新鲜,最大那块茶壶碎片里的水还有点白烟在冒。
陶育人摔碎了手里的酒瓶和酒杯,失声痛哭起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已经自私过一回了,不能再做过份的事了。
深夜里,一个女子跌跌撞撞的从远处的风雪里走来,泪流满面的走向方诚的灵棚。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幽灵,身形纤瘦,面容憔悴,身上的衣服宽宽大大的。
她光着脚,一步一步的踏雪走了过来,满是伤痕的脚走过雪地,一步一个血色的脚印。
当她走到棺材前方时,她才伸出满是勒痕,同样血肉模样的手,颤巍巍地取了三支香,凑到红蜡上点了,软软地跪了下来,看着棺材前方摆着的照片哭得肝肠寸断。
破碎的声音,从她干枯缺水已经疵裂的唇间逸出,呜呜咽咽的,令人听了也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诚哥,见字如面,时间会告诉我们,简单的喜欢是最长远的陪伴,有你在的地方都便是我心安放之处!我给你写了十年的信,你却给我这样的回答!
我用十年来证明,我不是心血来潮,我是真的喜欢,愿意就算哪天我再也说不出动听的话,词穷语尽,还是否愿和你一起,即使一言不发,相顾无言!
你知道吗,我去据说最灵的灵隐寺求了姻缘签,签上说红颜梦碎,阴阳两隔,黄泉碧落,永不得见。
我突然心如刀绞,连夜就往京城赶,我多想……多想你就算回我一封决裂的信也好啊。
爸爸说他只有我一个女儿,想让我活着,可你走了,我如何还能活得下去?
诚哥……你怎么能这样狠心?在你的心中,我到底算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丢下我?”
徐卫国赶来的时候,林小满要赶路,他就把林小满也带着来了,照样捆得跟个球儿一样。
两人站在风雪之中,听这个女子声声泣血般哭着,林小满也止不住潸然泪下起来。
“方诚太不负责任了。他是一死百事消了,留下这样一个痴情的女子如何存活?”
第四百九十七章 成全
“他当时想着偿恩还义,也一定想过她,他想让她去更好的男人怀里,过更好的生活。死不是躲避,只是成全。”
“哪个女人想要这样的成全?”林小满哽咽着瞪向徐卫国,“这不是成全,这是不负责任。这是对爱他的人最大的抛弃!”
徐卫国沉默了,他理解方诚,方诚在某种程度之上,和他有相似之处,恩必偿,义必还,仇必报,若爱,也是深爱!
就把这半夜,还给他和他爱着的那个女人相处吧。
徐卫国让林小满回车上呆着去,林小满不肯走,徐卫国只得把她赶到灵棚里,自己站在风雪口子上,挡住林小满,也挡住这个衣衫单薄,一身是伤的女子。
女子感觉身后的风雪骤小,慢慢地转过头来,仰望着徐卫国。
徐卫国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林小满则是直接脱口叫道:“傅知秋?怎么会是你?”
女子摇头,“知秋是我妹妹,我是陶一叶,你们可以叫我一叶,或者叶子。”
陶?徐卫国瞬间恍然大悟。
“你是陶育人过继那个孩子!你和傅知秋是双生姐妹?”
陶一叶伸手拢了拢发,又掏出手绢拭了拭眼角,然后把手绢慢慢的卷成一朵素白色的花,夹到了耳朵上,冲着徐卫国和林小满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对,我和知秋是双生姐妹,只是关系不大亲近。她喜动,我喜静。诚哥死得冤枉,他在京城也举目无亲,虽然他从不曾答应过我,可我早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妻子。
他如今死了,我便是他的未亡人,理所应当要为他举灵发丧。”
林小满就取了香,点了,按礼数给方诚插上了,对陶一叶说了句:“请节哀!”
徐卫国便把那封背面写了字的信递给陶一叶。陶一叶看完之后,又是一阵痛哭,几欲晕厥过去。
徐卫国就指着罢了后面三个小点说:“他是爱你的。一是说不出来,二是不想耽误你,他不能说,只能写三个这样的点来代表。”
陶一叶脸上还带着泪,唇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温婉雅致的笑容,一字一顿道:“我知道,我就知道,他不会不爱我。你是徐卫国?你能帮我还他一个清白吗?
我不能让他带着这样的污名死去!“
“绝不会!没为他正名,是想放松对方的警惕,好让他自以为糊弄过去了,从而露出马脚。现在是冬天,跟个天然的冰棺一样,方诚的尸体还可以再停放几日,我答应你,五日内还他清白!”
徐卫国就在风雪之中站了一夜,林小满则是陪着陶一叶,听她说方诚的好,一桩一件,皆是美好的回忆了。
“他跟着我爸爸,是最能吃苦的学生,因为沉默寡言,没有背景,穿得也不好看,经常会被人取笑,可他从来不恼。
他见我的时候,耳根子会偷偷的红一下,然后说话就会结结巴巴的。
我们厂里有个女工被别人诱拐了,那人是个有背景的,逼着那个女工跳楼,是他二话不说,冲过去当了肉垫,把人救了下来,然后还把那个男人打了一顿,后来还替那名女工找了个好人家。
他听说,我们厂长的儿子喜欢我,怕我也被人骗,经常推个自行车在我们厂子附近走来走去,我去哪儿他都偷偷的跟,却又从来不走近我。
我鼓起勇气跟他说我喜欢他,他吓坏了,跌进了后海里,差点没被淹死。
我跳进去救他,带他回家换衣服,他却跑去给我熬姜茶,熬好了往桌子上一放,人就走了。
我喜欢像他这样不会说心里却温暖如阳的男人。
我一直给他写信,就写这同样一句话,从二十岁写到三十岁,我以为我总会等来他的回答。
他让我爸给他介绍相亲对象,我总会用我的方式去破坏,他讷讷地看着我,只会问,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闹腾一点,早一点把他拿下,让他有了牵挂,他会不会就不会说死就死?
我应该再主动一点的啊……我们连手都没牵过……”
林小满咬了咬唇,凑近了陶一叶,压低声音道:“只要相信,相爱的人永远都不会走散,每个人的灵魂之中都会有什么刻下,会带着你去找你想找的人。”
“是吗?”
“是的,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我是从三十多年后来的灵魂,我就是来找我爱的人。你瞧,我这不是找到了嘛。”
陶一叶眨了眨眼,轻声道:“这太匪夷所思了。”
“所以啊,你十年都等了,还怕等一辈子么?万一他跟我一样,舍不下你,变成了另一个人回来寻你,你却又不在了,那你们不是生生错过了么?”
“你想让我活着,等他回来?假如等不到呢?”
“只要你相信,就一定能等到。这辈子不行,下辈子一定行,等你们再相遇,你一定要主动一点,还要凶一点,你是个文静守礼的,他又是个木讷的,你们总得有人先出手,才能牵上手啊!
不然,你们就成了活柏拉图了。”
陶一叶抬眸,看着眼前这个语出惊人小个子,她的眼清清如水,不闪不躲,像是浸了冰水的黑玉,慑人心魂,让人在一瞬间生出一种我应该要相信她的感觉。
或许相信一个陌生的女人,一个一出口就一语惊人的女人,是陶一叶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妄为的事了。
“好,我相信你。我等。我不死。哪怕你是骗我的,哪怕他不会来,我也会等下去。”
林小满自来熟地搂了她一下,“真没编瞎话骗你。我这秘密谁都没说过,你可是第一个知道的。听我的没错,坚持相信,相爱的人终会重逢。”
陶一叶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叶香,闻起来很舒服,林小满忍不住凑上去,吸了两口,好奇地问:“你怎么一身的香樟味儿?你是香樟精?”
“我们厂是做香料的,我别的香都不爱,就爱香樟的味儿,所以就自己偷偷调了些。”
“哎哟,调香师哦。香水未来可是卖得很贵很贵的啊,我也想调一种独特的香,你教我啊。”
“那你得收得住性儿,坐得住才行。调香很考验人的耐性的。这样吧,我先给你书看,上面有我注解,再把我自己写的册子给你瞧瞧,你要真有兴趣,我空了就教你。”
两个女人又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通,就相互靠着睡着了,徐卫国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这小野猫会哄人呢,一会工夫就把陶一叶哄得有了生志。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三年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林小满一大早就带陶一叶找了个地方梳洗了一遍。她坚持要去替方诚守灵,徐卫国又增派了几个人手去照料。
回到徐宅之后,林小满就跑厨房去烧两大锅开水,嗨哟嗨哟的搬了一只上楼,出了一身的热汗,脸也被那水蒸气薰得红扑扑的。
徐卫国正在脱衣服,准备补个觉,看到她搬开水上来,就走了过来,帮忙抬了进来。
“你拿开水烫什么?”
“烫那只挨了一夜风雪冻也不知道冷的猪!”林小满把锅放下,转身又要下楼搬另一锅。
徐卫国就只穿了件单衣,蹬蹬地下楼自己提了上来,然后随手把房门一关,三两下就把自己剥光了,就那样站在锅前。
“想怎么烫?几分熟?”
林小满见他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止不住又好气又好笑,“烫熟了只能吃一时,还是留着养眼,看也能看一辈子,等你色衰人老的时候,再烫来吃。”
林小满让徐卫国提上开水,倒进大木桶子里,那木桶是香柏木做的,起因是林小满冬天洗澡嫌麻烦,就吵吵说要是有个浴缸就好了,倒满了水,摘一桶的花瓣放进去,洗白白出来还香香的惹人爱。
徐卫国就问了尺寸,让人现打了一个大木桶,木桶前两天才送来,林小满把木桶洗了一通,又晾干了,还没派上过用场呢。
水倒好之后,林小满又拿了个桶下楼打水,在警卫员的帮助下,提了四五桶冷水上来,掺到了木桶里,试好了温度,就把徐卫国赶了进去。
“今天你运气好,本小姐心情好,免费给你搓背,你要不要?”
这种福利,哪个男人脑袋坏掉了会说不要?
“嗯,你给我搓,等晚上你洗的时候,我也给你搓。”
“那你怕不怕痒痒?”林小满一边浇水给他抹身上一边拿块皂给他打上,一边抹泡泡一边往下滑,很快就把后背这一块打完泡泡了,徐卫国配合地转了个身,让她继续打前面。
上半身打完,就该打下半身了,打后面倒是很顺手,还有一种摸了老虎屁股的成就感。可是轮到前面的时候,徐卫国的要求就多了起来。
“枪杆要慢慢打匀,枪托要稍微打多一点,森林里要搓一搓。”
林小满连续打了两回,徐卫国都说没打好,让她重打。
“有褶皱的地方要牵一下,一点一点的,慢慢的打……”
林小满听到徐卫国的声音都有些哑了,连忙伸手把皂往水里一丢,转身就跑开了。
“你自己打!你这鬼要求真多。照你说的那样打,一会子弹全都会被摸出来。我说的是给你搓背,又不是帮你洗澡。”
徐卫国不说话,自己快速的把泡泡清洗掉了,就坐在桶里喊:“我洗完了,快来搓背。”
林小满知道徐卫国很累了,给他搓背的时候顺带着还做了个按摩,只是徐卫国的背部肌肉太硬了,按得她手有些发疼,徐卫国舒服得直哼哼,不断叫着:“往下一点,再往下……”
呵呵,还是想拐她去撸啊撸。
算了,撸完了,好让他消停的睡觉去,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按了背之后,手就有点泛酸,再干这撸啊撸的活儿,又是尺寸超常的,就撸得十分吃力,徐卫国一脸享受,却一直隐而不发,林小满有点想打退堂鼓了,就慢慢的把一只手抽离,另一只滑到顶端的时候也逃跑了,水里发出咚的一声,徐卫国立马睁开了眼,跟着就站了起来,跨出桶,用毛巾帕擦干了水珠,自己上了床。
林小满躲一边观望,徐卫国又翻了个身,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当抱枕。”
抱枕是可以当的。
他是真的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了。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的,徐卫国感觉怀里的人身子越来越烫,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她发烧了。
这小身板还是不行,吹了风雪的他屁事儿没有,她倒病上了,他爸最近在鼓捣补身的方子,是不是也该给林小满弄一张呢?
徐卫国穿好衣服,又把林小满带去看了医生,这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医生,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唰唰地开了药方,让徐卫国去捡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