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说这些时,蕙宁总算是放下心里的石头,抿嘴笑着。十三却是骂她没心没肺,不知感激。
他自始至终也不曾来看过她,早先喜环她们还盼着,毕竟她有孕在身,皇上总是会来的。
可他终是没来。
五月时,德妃娘娘仙逝,十四爷在永和宫大闹一场,她担心姐姐,怕姐姐遭连累,可后来又听说,皇上封十四爷为恂郡王。
她如今愈发猜不透他的心思,他的果断和严苛是历史上出名的,她不知道的是,终有一日,风暴来时,她是否受得住。
如今不过是得一日,过一日,勤礼佛法,只求安心。
她也曾问过自己,这样到底是对是错。
她独坐在怡然居内,念及过往的种种,恍若隔世,却又近在眼前。
十三总是劝她,放宽心,说皇上只是一时转不过来。她却笑而摇头,转不过来的何止是皇上。
她也不过如此,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他们愈久不见,她就越发害怕见到他,每每外出散步,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撞见什么,来来回回,也不过是绕着秋池而行。
午夜梦回时,身畔冰冷,也会听见另一个自己,轻声问:“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她很想否认,却又无法否认。
这不是她想要的,可至少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只是苦了肚子里的孩子。
十三有时会领着太医前来给她号脉,问诊。她自己本就略懂医术,一来二去,她都快成了半个大夫,太医说的避讳,她也记在心上,不再是早先的全无顾忌。
太医说预产期怕是在新年前后,应该早做准备。
她知道古代生产不比现代,稍有不适便有生命危险。她就是不顾惜自己,也得顾全肚子里的孩子。
可又担心,这个孩子的到来是好是坏。
十二月初,紫禁城里纷纷扬,飘起了大雪。
蕙宁披着斗篷,立在檐下看雪,远远的瞧见一行人直直往怡然居这边来。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害怕,双手绞着斗篷,恨不得自个躲起来。
一行人进了怡然居,她看清排头的是十三爷,这才缓下心来。十三卸下披风,笑道:“蕙宁,你看我带谁来看你了。”
话音未落,便见十三身后,身披黑色斗篷的妇人,缓缓取下面纱,轻轻的唤道:“小姐,小姐——”
蕙宁跌跌撞撞下了台阶,朝那妇人奔去,翠珠连忙上前要扶住她,可身后的喜环已将她搀住。
“翠珠,翠珠,真的是你吗?是你吗?”蕙宁呜咽着。
“小姐,翠珠来看你了。你过得好吗?怎么瘦了这么多?小姐,你还记得吗?你曾答应过翠珠,将来要带我去江南的,你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你让翠珠如何放心离开。小姐,下辈子,如果真有下辈子,一定还要记得翠珠,记得你答应过翠珠的话,带翠珠去江南看看。最近翠珠总常常想起府里的那些日子,那个时候真好,翠珠一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能够伺候小姐。小姐,可千万别忘了翠珠啊。千万别忘了我啊。”
“翠珠!翠珠——”
蕙宁伸手要拉她,可翠珠一直往后退,往后退,退出怡然居,退出皇宫,退到天边去了。
蕙宁猛然醒来,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做了个梦。
喜环见她醒来,便上前搀扶她起身。
“十三爷这几日可来了?”蕙宁问。
喜环摇头道:“怡亲王是有几日没来了。怕是事务缠身吧。”
蕙宁想起方才的梦,让翠珠取来披风,便要出去。喜环连忙拦道:“主子,外面正下着雪呢。地上又滑,您身子不便,还是不要去的好。王爷闲下来,自然会来跟主子讨茶喝的。”
蕙宁不听,非要出去,喜环便只得唤来冬竹,两人搀扶着她,也不敢问是要往哪里去。
高无庸见到她,大惊失色,连忙上前道:“娘娘,你有身子,需要什么,差人来说一声就是,何必跑这一趟。皇上还在里面议事,这会儿——”
“十三爷可在?”
说着便见十三爷身着朝服,和两个大臣边走边议,蕙宁推开高无庸,便朝他跑去,吓得高无庸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十三也瞧见她,正要避开。
“十三爷!”
也不去管请安的大臣,蕙宁侧身挡在十三身前,道:“十三爷,能说几句话吗?”
十三面色为难道:“娘娘,臣这会儿还要出宫办差,得空了——”
“我问你,翠珠呢?翠珠呢?”
“这——”十三不敢说,回头朝养心殿望去,胤禛已经得了通报,赶了出来,他朝十三使了个眼色,十三绕过蕙宁,走开了。
蕙宁心里已然明白,只是还有些不信,“皇上,翠珠呢?她真的不在了吗?”
胤禛已飞奔过来,将她揽在怀里,语气急切的道:“你不要担心,朕已经派人过去了,朕已经让人去处理。高无庸!她怎么会知道!高无庸!”
高无庸,喜环,冬竹已经吓得跪在地上。高无庸浑身抖个不停,喜环壮着胆子回道:“皇上,主子晌午时做了个梦,奴才听主子喊了几声,醒来后,主子便吵着要来,奴才拦不住。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冬竹一抬头,瞧见主子的羊水已破,忙唤道:“皇上,主子是要生了!主子要生了!”
“传太医!”
“传太医!”
……………
翠珠是上吊自杀的。
胤禛派去的人回来也是这么说的,翠珠死前,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即便是死后,连替她整装入殓的也是随行出京的老嬷嬷。
除了接待来使,巴斯王子更是没有出现过。
回来的人还说,只怕去迟了,连尸首也保不住。
这些消息,胤禛一直瞒着蕙宁,加上翠珠去蒙古之后,蕙宁多次试图同她联系也无果,胤禛便下了禁令,不准任何人提及,违者必斩。
不料,一场梦境,让她动了胎气,早产下不足月的小阿哥。
幸好母子平安。
蕙宁醒来见胤禛坐在床边,只当是做梦,翻个身子又要睡去。
“若是醒了,陪朕说说话吧。”
蕙宁却还是背着身子,不知如何面对他。她心里清楚,翠珠的死怨不得他,多半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当年自己的任性,如果不是当年自己太多的身不由己,那翠衫少女如今依旧是花容月貌的模样。
“我大哥知道吗?”
“朕本想入京后再行安葬,只是路途遥远。朕已命人建了衣冠冢,葬在西山下,她一抬头便能瞧见整个京城。”
“多谢。如果我大哥不知道,就不要让他知道了。何必再徒增悲伤,她自是幸运,人已经去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不过留着些念想就好。”蕙宁说着,眼泪便滑进枕头里。
“蕙宁。”他扳过她的身子,替她拭干眼角的泪水,“别难过了。再哭就要伤眼睛了。还是想些开心的吧,比如说,孩子该取什么名字好。宝儿一直吵着要来看弟弟,朕一会儿就让她过来,好不好?”
“皇上定夺便好了。”蕙宁微眯着眼睛,外面刺目的雪光,让她眼睛生疼。
“蕙宁,朕答应你,从今往后,再不追问!朕答应你,不问了!不再逼你了!”
“皇上,臣妾乏了,想休息了。”
“那好,朕就坐在这,陪陪你。你再睡一会儿,朕守着你。”
胤禛伸手握住她,只觉得她手心冰凉,便放在嘴边哈气,要替她暖手。蕙宁虽是闭眼,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溢出。生下孩子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醒来后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也许这样就能回到现代,便能结束这无穷无尽的折磨。
胤禛给孩子取名为弘佑,希望老天能庇佑这个早产的孩子。这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七阿哥,爱新觉罗…弘佑。
蕙宁是在东暖阁产子的,虽然有违例制,产后却还是一直住在东暖阁。她身子渐好时,想要搬回怡然居去住,胤禛便以孩子体弱,不宜奔走为由拒绝了。
孩子由宫里的老嬷嬷照料,月上时,皇上特意恩准她姨娘进宫来看看。
姨娘很是高兴,抱着孩子不撒手。蕙宁却急急的追问府里及姐姐的消息。姨娘句句隐瞒,不肯多说,只道府里一切如常,蕙兰如今住在王府内,让她只管宽心养好身子。
弘佑很爱哭,又怕生,每每换人抱起便哭闹不休,却是极其依赖她。
夜里蕙宁便让他同自己睡,一觉醒来,弘佑吮着手指,瞪大眼睛望着她,便乐呵呵的笑出来。
胤禛下朝也会来看看孩子,弘佑抓着他的手指便要往嘴里塞,胤禛便故意蘸着白水逗他,弘佑乐意得很,愈发咯咯直乐。
弘历陪宝儿前来,见弘佑被胤禛抱在怀里,也不敢上前,只是远远的看着,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蕙宁不着痕迹的朝他点头示意,这才上前去逗弘佑玩儿。
胤禛道:“朕打算把弘佑留在养心殿内,由朕亲自教导。”
他这话一出,不仅蕙宁愣住,连弘历也呆呆的,却是转瞬即逝。
蕙宁忙说:“牙还没长,教他读书识字还是骑马打猎?皇上若是实在太闲了,前日弘历送了幅字画过来,还请皇上瞧瞧看。弘历,去取了来。”
宝儿听说,也笑道:“姑姑,画是哥哥画的不假,字可是宝儿写的,保准皇伯伯看了都会大吃一惊。”
胤禛原本听了蕙宁的话,神色微顿,见宝儿如此,便抱着弘佑去看弘历手里的字画。
是幅江南水乡雪景图,宝儿却在旁题了首纳兰的词: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胤禛瞧了画,也读了诗,却无评价,依旧逗着怀里的弘佑。
宝儿上前道:“皇伯伯,姑姑还说我这诗对不上哥哥的画。哥哥画的是江南,宝儿的诗也是《梦江南》,怎么就对不上了呢。”
胤禛望着蕙宁,若有所思,却不答话。弘历立在一旁,面色却有些苍白。
蕙宁忙道:“诗自然是好诗。画也是好画。姑姑说对不上,是它们意境各不相同。宝儿,这个你可要跟哥哥好好学学。”宝儿听了只是呵呵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弘历却一直低头,直到离开东暖阁。
他一走,蕙宁便问胤禛,如此对弘历是否太苛刻了。
胤禛故意避开话题,只说打算给弘佑准备满月酒,在哪里设宴,宴请何人名单,杂七杂八的说得人头都大了。 。 。 。 。
。
第八十一回
。 第八十一回。 雍正元年,十二月底,正式册封的旨意道道下来,不同的是,历史上的年妃变成了宁妃,原先住在雍和宫内的各位主子也都先后进宫来。宫里到处张灯结彩,准备过新年。
蕙宁问过喜环如今年妃的情况,只说是年妃病了,不能参加新年的晚宴。
想起当日甬道处的惊鸿一瞥,那么羸弱娇羞的女子,如今不过被人忘在这深宫的某处,更叫蕙宁想起那时的姐姐。
她三番两次向喜环追问年妃的情况,到后来,喜环只得苦着张脸说:“主子,您就别问了。前些日子,年主子的宫女打听皇上在养心殿的情况,被杖责了四十大板。高公公也吩咐过奴才。就是奴才有一千一万个胆,也不敢嚼这话头。”
蕙宁听了更加心惊,也不敢多问。
果然,新年家宴上,并不见年妃的影子。舒雅皇后和弘历的生母,如今的禧妃娘娘,一右一左的伴在皇上左右。
因为是家宴,皇上特地恩准各位王爷贝勒携家眷入宫。终于在女眷席中,找到了蕙兰。蕙兰坐在八福晋郭络罗氏身侧,也同样抬头在找她,寻了个空挡,蕙宁便让喜环将蕙兰带到一旁说话。
不料,喜环却独自回来,带话道,侧福晋说了,一会儿便要回去,不便久留,免得到时候十四爷寻不到人要着急。
蕙宁一个人在亭子里坐了很久。这样也好。既然姐姐看得开,比什么都好。
胤禛前来找她时,她双腿已经冻得有些麻木。
“你又在发什么疯,这么折腾下去,身子到底要不要了?”他解下斗篷裹住她,抱起往西暖阁走去。
屋子里生了火盆,暖烘烘的,却不见喜环她们。
“朕让她们先下去了。”
胤禛将她放在床榻上,便欺身上来。蕙宁推不动他,只得伸手挡在两人之间。
“太医说过的……”
她刚做完月子,身子还未全好,又不好直言。
胤禛眼睛里闪着笑意,侧身撑脸,道:“就这么躺着陪陪你。”
蕙宁往里面躺了躺,留出些空地给他,胤禛牵着她的手,放在唇边,窃笑道:“还记不得草原上那次,你夜里也是这么躺着,一觉醒来,便要水喝。我当你是说梦话,你却死活要喝,端来你又翻个身子睡熟了。我端着茶盏,坐在床边看了你一夜。你忽梦忽醒,嘴里念叨的却是朕的名号。”
“哪有的事!”蕙宁早是想不起来,红着脸。好在屋子里火烛微暗,他也看不清楚。
他却是笑了。“你叫着四爷,四爷,窝里的兔子跑了!蕙宁……”
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蕙宁应声,便听见喜环高声道:“主子,七阿哥呕奶,一直吐个不停,嬷嬷也没了法子,奴才想是不是该传太医来瞧瞧。”
胤禛已然做起,“传太医!”
喜环多半是不知道他在,一时沉默,蕙宁已经拉开门,见喜环跪在门口,伸手拉她,便往一边的侧厢房走去。
嬷嬷说晚上奶娘给小阿哥喂过奶之后,便哄着睡熟了。不知怎的,刚入夜小阿哥就哭闹不止,起初还以为是饿了,刚要喂奶,便开始吐。
等蕙宁到时,弘佑已是干呕清水。
弘佑早产,胤禛一直担心他身骨不良,便让何太医留在宫中,旨意一下,不过片刻,何太医已经赶过来。
弘佑不过才满月,点点大的身子窝在襁褓中,蕙宁抱着他,只觉得心跳异常。
何太医查视一番,跪倒在地说:“皇上,七阿哥只是一时消化不畅,缓过来便好。”
“可有大碍?”
“回皇上,夜里七阿哥可能会哭闹,再不可进食,待明日后再可进食,确保三分饱腹,时而有时,便可无虞。”何太医以头碰地道。
见他如此说,胤禛也算是放下心来,从蕙宁手中接过弘佑,遣散了众人。
蕙宁瞧见何太医过门槛时,被袢了一脚,好在身边的喜环伸手搭住他。
眼看着弘佑的症状,蕙宁也不敢再提搬回怡然居的话,凡是都是亲力亲为,悉心照料。
胤禛见她对弘佑如此关心,心中欢喜,常常一下朝便来探视,有时候甚至将弘佑抱进养心殿,让他窝在自己怀里睡觉。有时候十三爷进宫议事,也捎带些坊间的玩意儿逗逗弘佑。养心殿内常常传出弘佑奶声奶气的笑声,那笑声直往人心里钻,然而蕙宁的眉头却一日紧蹙似一日。
三月,按照宫里的惯例,又到了的选秀的日子。这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选秀,皇后娘娘颇为上心,便来请蕙宁前去查探。
蕙宁自然是不愿,“一切皇后娘娘做主便是。”
“本宫本是不想来扰你的,可恰好禧妃身子微恙,一时也不能出面。自打各姐妹入宫以来,后宫诸事本就繁多,本宫也是有心无力。妹妹你又是皇上身边亲近的人,自然深知皇上的喜好,这事交给你,本宫最为放心的。妹妹不必担心,明日只管随本宫一同前往便是了。”皇后一直面带微笑。蕙宁听得却是阵阵麻木的疼,替自己的男人选女人,这种事,她没做过,更不想做。
最近胤禛日日饮食起居都在养心殿,时常叫她以为,说不定也能像寻常夫妻的过日子。
可是这古代,寻常人家也有三妻四妾。
皇后见她不答,淡淡的道:“妹妹,即便将来新人入宫伺候,妹妹还是妹妹的。”
第二日,蕙宁将弘佑交给喜环照顾,又仔细叮嘱了一番,这才身着宫装,随舒雅皇后一同前往储秀宫去。
皇后见到她,异常高兴,牵着她问了些弘佑进来的情况。蕙宁知道她早年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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