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雍正朝的后宫内根本不存在什么神话。苏尔佳…蕙宁,也许本来就是个不存在的人,为何要让我承受这一切。
想爱又不敢爱,想恨又不能恨。
站在悬崖的两边,一眼是望不断的千山万水。
此时,倒宁可我生来就是这里的人,不会知道那么多,能够全心全意的跟他走。
“年关快到了,让我阿玛回府过年可好?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了,一家人总是要团聚的。”
“嗯。好。我答应你。”
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的答应,望着他有些出神,又听见他说:“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答应的。惟独一件事不行。蕙宁,我不想孤孤单单的生,又孤孤单单的死。上苍既然让我遇见了你,朕就不能不争取!”
“你到底再怕什么?”他又问道。
埋首在他怀里,不让他看见我脸上惊惶无措的神色,淡淡的应道:“我怕啊。怕你有天不宠我,不在乎我了。”
他浑身一松,手上也卸去不少力道,笑着说道:“我不信,你会怕这个。”
你当然不信,我所有的诚惶诚恐,全部的惊慌失措,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
你如今坐拥江山,何惧之有?
而我,不过只是仰仗着你待我的情分,予取予求,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夜里惊醒过来。春梅睡在外间发出清淡的鼾声。
春梅是姨娘身边的梳头丫环,白日里被打发过来伺候我。我推脱了,姨娘垂着泪,说身边总是要有个人张罗的。
没有人提起翠珠的事。甚至有时候都会觉得,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这个人。一切不过只是我的想像。
春桃比翠珠年幼,同我惧怕多过亲近。
想着白日里外间听来的话。
苏尔佳…蕙宁,如今声名远扬,恶名昭彰。
低低唤了春桃一声,她睡得极沉,并无回应。天气本来就冷极了,外面飘着雪,北风呼呼的吹着,从窗棱的缝隙钻进来,发出低低的呼啸声。
屋里生了炭火,冷气却是无处不在。
我披了外套,歪坐在床上,回想着方才的梦境,再无多少睡意。
梦里的自己,慌乱奔跑在四方窄窄的宫墙之内,迷宫似的格局,重重黑影扑面而来。
知道每条路通往的地点,却没有一条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走着,跑着,下个转角就是死路一条。
过完这个新年,我就该入宫去了。没有欢喜,更没有悲伤。如果这是我的出路,也只是眼下唯一一条我能看得见的。
姐姐回来也已经有几日了。宫里来人传话,说十四爷回宫来,正差人接姐姐过去。
我拉着姐姐的手,一直将她送到府门外。
姐姐穿着孝服,脸上未施粉脂,人虽然有些憔悴,精神却是很好。
想着接下来十几年的守灵日子,不免心伤,却又想,如果能陪在十四爷身边,在哪里,过什么样的日子,对姐姐都是次要的。能跟着十四爷,便是姐姐的幸福了。
姐姐笑说:“蕙宁,你懂事了,知道体贴人。虽然你没说,姐姐都知道,额娘能平安出来,多亏了你。”
“蕙宁,皇上待你是真的好。往后的日子,别说阿玛了,就是咱们王府里一家子,你可还要记着些恩情,别让皇上对我们……”
我握着姐姐的手,道:“蕙宁知道。姐姐,你要多劝劝十四爷,别总听外面人胡说。十四爷毕竟是皇上的亲兄弟,皇上断不会委屈他的。”
姐姐惨然一笑,说:“这就是命吧。这都是我们的命,逃不掉,挣不多。虽然不知道,你顾虑什么的。可从小就数你最聪明,可别让聪明耽误了你自己。很多事情,不争取,就不会直到结果。十四爷和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点点头,扶着姐姐上了马车,她却反拉住我的腕子道:“九爷那边,你多担待,毕竟……”
“我知道。我会的。”
皇上虽然压着阿玛的那道圣旨,可外间却早已谣言纷纷。
我本就是远嫁蒙古的人,谁料,一转身,却又是他人代嫁。再加上有人煽风点火,谣言越传越盛,简直要将我说成是魅惑帝王的邪祸妖精。
康熙还没有入土,几个兄弟便为了我争得头破血流。
又听说,九爷再朝堂之上跟皇上起了争执,所谓何事,又是否确有其事,都不重要,只是悠悠众口,我为鱼肉而已。
今日,大哥回来又说十四爷跟皇上在灵前闹了一通,不给新帝见礼,更是口出狂言,直呼皇帝名讳。
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却也只能静静的听着。
山雨要来,不是我一己之力所能左右。
外面闹得是是非非,只有园子里清清静静,我这个鸵鸟,早已经将自己埋首在沙土里,躲一时,缩一世。
姐姐入宫又过了两日,大哥带消息回来,说是十四爷被将为贝子,虽然俸禄什么照旧,可也被皇帝狠狠训诫一通。十四爷抱着酒坛子,在大行皇帝灵前哭得昏死过去。
我又追问姐姐如何。
大哥只说,十四爷被太后接在永和宫里,别说他了,就是皇上过去,娘娘也只是称病避而不见。
我深深的吸口气,转身回自己的园子临帖子,一副接一副,笔下行云流水,可眼前却是往事如烟,翻滚不息。
我不敢问大哥那个人的近况,因为知道,知道这些都是他必须面对的一切,无上的尊荣,无尽的孤独。
连他的血脉至亲都无法容下的尊荣和孤独。
丁三在前头打着灯笼,引着十三和大哥一直进了园子。我心一紧,以为出了什么事,跌跌撞撞跑过去,问:“怎么了?”
大哥眉头紧锁,别过脸去。
我望着十三,慌神得问:“姐姐?姐姐怎么了?”
“你姐姐没事。不是你姐姐,是……”
“皇上?皇上怎么了吗?”
十三身上还穿着朝服,必定是刚从宫里回来的。他却转头去看我大哥,半晌才说:“皇兄很好。是你阿玛,阿鲁大人……”
我身子一晃,险些朝后摔去,大哥眼急扶住我,慌张张的说:“蕙宁,阿玛还在。你别瞎大哥可好?”
十三在一旁解释说:“早上,皇兄本想准你阿鲁大人回府。宣了他觐见。谁知道,偏偏被十四弟知道了,在养心殿外拦住,闹了一通。你阿玛如何也不肯回来,正跪在养心殿外,八哥九哥,还有十四弟齐齐都跪在外面。这不是明摆着逼皇兄就范嘛。皇兄一怒之下,让人又将你阿玛送回牢中。我出宫时,十四弟还在外面闹,就连皇额娘也……”
“皇上怎么说的?”
大哥回道:“皇上下旨宣隆科多大人觐见,又让年将军封锁了九门,这事一时也难说明。阿玛脾气本就执拗,加上十四爷又激了几句,这会儿正在牢里吵着要寻死,被十三爷拦了下来。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事了。”
若真的没事,他们又怎么会这么晚来园子找我呢。
园子里的梅花昨个一夜开得正浓,春梅还笑着说,没准是好事近了呢。
我看向十三,眼睛里雾蒙蒙一片,淡淡的梅香,绕着我们。
“要我做什么吗?”
十三一怔,似乎不知我为何这么一问,目光从我身上有移到大哥身上,好一会儿,才叹口气说:“蕙宁,如今皇兄掌握着生死大权。只怕再这么让皇额娘逼迫下去,保不准会出更大的事。”
“我去见他就是了。”
没再让十三说下去。他要说的,我都了解。
十三见我答应了,神色欣喜,在雪地里转了几步,也不问我可有什么要准备的,只对我大哥说,轿子就在门外候着我,我即刻就能入宫。
出园子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昏黄天际边的那株梅花,让大哥砍了根含苞待放的,抱在怀里,坐上了轿子。
大哥这时间已经不好再入宫,便将我托付给十三爷,狠狠的望了我两眼,转身背对着我,立在檐下,久久不再回头看我一眼。
十三见我态度和缓,并无多少悲喜之色,又是主动愿意进宫的,路上便将今日所发生的一幕幕细细的说了一遍。我细心听着,只觉得事情不简单。
我阿玛是被秘密召见的,知道的人肯定不多,十四爷又一直待在永和宫,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养心殿外,八爷和九爷又怎么那么快知道消息呢。
琉璃黄瓦渐渐近了,噩梦却是正酣时。 。 。 。 。
。
第六十四回
。 第六十四回。 乾清宫外灯火通明,如昼似幻。
那四个兄弟直挺挺的跪在石阶上,一旁的小厮、宫女也跟着跪了一地。
我瞧这阵势,只怕有心人想劝,也无处下手。
高无庸候在殿外,正急得团团转。想来里面的那位下过圣旨了,他们不肯起,他更不会退步,就这么僵持着。
我低声问十三爷道:“皇上责罚十四爷了?”
“皇兄说十四弟如此顾念皇阿玛,便让他扶灵去遵化。”
“遵化风景秀丽,山水如画,怎么,十四爷不肯?”
“蕙宁,老十四也不知怎么的,如今处处和皇兄作对,说什么皇兄才是该去守灵之人,论孝道他不及皇兄半分之类的话。若不是皇额娘拦着,他可是什么话都敢说的。”十三连连叹气。
“皇上让他跪着的?”
“怎么会?”十三急忙说:“先头是皇额娘听说十四弟又闹起来,才差人请八哥入宫,九哥和十哥随后也来了,跪了一地,怎么劝也不肯起。”
我心想,他们如此触怒皇上未必是好事,却执意如此,不过是仗着如今皇上初初登基,又会忌惮他们的势力,一时半会不敢将他们怎样。一方面试试皇上的底线,另一方面也让有些人知道,他们没有在怕。
我朝八爷的背影远远的望了一眼,自打草原上一别,就不曾见过他。临出宫时,也听说他一直抱病多日不上早朝,今日看来,大有蓄势待发之势。可惜,厚积薄发的不只是他,再者,他终究是晚了一步,将所有的赌注压在老十四身上,赌局已定,为何还不认输呢?
跪在最后的十爷瞧见了我,正欲说话,见我身后紧随着的十三,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这下,其余三人都看见我,抱着半株梅花,裹着披风,在雪地里深一步浅一步的走着。
我低着头,只顾着往前走,装作看不见他们似的,步步朝着自己该走的路迈去,越过他们,走到养心殿的台阶下。
“老十三!”身后传来九爷的怒吼声,“你带她来是什么意思!”
我只当没听见,问福身过来的高无庸道:“皇上在里面?”
高无庸点点头道:“太后娘娘刚回宫,这会儿……”
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只见九爷已经起身走至十三面前,手攥成拳头,停在半空中,被八爷挡了下来。
九爷嚷道:“皇阿玛的那道圣旨,你们真以为能瞒得住!皇阿玛已经把她许配给我了!你们给我听着,皇阿玛把苏尔佳…蕙宁许配给我了!是我!老十三,你现在带她来是什么意思!”
十三爷低低的回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身旁的高无庸一脸胆颤,见我立在檐下,不知进退。
我冲他一笑,继续往前走去。
十四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挡在我面前,指着我身后道:“你要抗旨?”
我脸上堆满笑,看着他道:“怎么了,我见园子里梅花开得正好,给皇上送一株,也是错吗?十四爷,大家都散了吧。跪也跪了,求也求了,再闹下去,就不好看了。”
他欺身过来,瞪着我说:“闹?”他似是怒极,伸手来抓我,被我闪身躲过。
我抬眼看着他说:“十四爷,你若是在这样下去,休要连累了我姐姐。她可不是你!”
“十四弟!”
“十四弟!”
八爷和十三几乎是同时叫住了十四。我这才注意到,他已经伸手朝腰间探去,连忙后退几步。十三挡在我身前,瞪着十四说:“你够了没有!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只是那么一瞬间,我才恍惚明白过来。十四方才已经动了杀心,欲将我置之死地。
难道他就是如此恨我不成!
十三头也不回,朝高无庸喝道:“还杵在那,领她进去!”
高无庸听他一喝,才回过神来,忙上前弓身说道:“皇上刚才下令了,没皇上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内,奴才,奴才……”
我收住心神,示意高无庸先退下,理了理怀中的梅花,刚才一番吵闹,盛极的梅花不少落了花瓣,只剩下空荡荡的花枝和枝头几朵欲绽放的骨朵儿。
自己推门进去,暂时不去理会身后人的生死斗。
养心殿的门在身后合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声。
他就站在殿内,瞧架势是正准备出去,怕是已经听到方才我们的争执声,见我进来,快步走过来,拉着我的腕子,急急问道:“你可有事,老十四伤到你没有?”
我轻笑着摇摇头,说:“你看,被他这么一折腾,花都落完了。”
他似是才看见我怀里的梅花,面色缓和了不少说:“你若是喜欢,御花园里多得是。朕让人去摘来给你。”
我装作听不见他话里的宠溺,自顾自的把玩着怀里的梅花枝道:“这可是我自个园子里开出的,见开得好,才想着要摘来请皇上赏赏。你看,都被老十四毁了,改明儿,我看他拿什么赔我!”
他对着殿外高高唤了声来人,高无庸便从一旁的侧门弓身进来,远远的站着。
“寻个瓶子,把这梅花养起来。”
高无庸领命正要下去,却被我叫住,我问道:“十四爷可回了?”
高无庸抬头看了看皇上,见他并无异色,才敢回话说:“十四爷叫八爷送回太后那边去了。”
我依旧自说自话道:“你给十四爷带句话,就说改日出宫前,别忘记还欠我一株梅花。”
高无庸应了声,上前接过我手里的梅花,退了出去。
大殿内只余我们二人,他背过身去,望着高高在上的龙椅道:“十三弟让你来的。也替他们解了围,可是就要回去了。”
我牵起他的右手,晃了晃说:“这么急着赶我走了么?我可是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又乏又饿,就这么打发我回去?”
他并未答话。
“真要我走?那我可就真走了哦。”说着便松开他的手,正欲转身,他便已经回身抱住我。
我轻轻的叹口气说:“我是心甘情愿来的,不走了。”
“真不走了?”他有些不信,一双清淡的眼睛几乎要看进我灵魂里去。
我心中一慌,忙垂下头,手指顺着他龙袍上的纹路,浅浅的画着,说:“我当真在这里住着?”
他抓住我的手,按在胸口道:“自始至终,只有你!”
听他这么说着,我却没有半分喜悦。他如今是皇上,后宫佳丽众多,即便是身为王爷时,康熙也总是寻着理由,给他的儿子们赐婚,他有福晋,侧福晋,侍妾,格格……
难道那些女人从来都没有叫他动心过?
难道他的那几个儿子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我压着心中的酸涩,展开笑颜,看着他道:“是吗?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撞在口袋里带着走呢,还是早早赏个院子打发我?”
“朕知道你喜欢清静,已经让他们在养心殿附近寻了处院子,只是,朕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答应了。”
“不用那么麻烦,我住在怡然居就挺好的。住惯了,换了个新的住处,未必有那里舒心。怕只怕,你嫌那里远,不肯过去才是真的。”我听他说要在养心殿近处安置我,几乎要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说出自己还喜欢怡然居。
经历那么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我若还是不懂,简直枉为人了。
他听我如此说,眉头皱了皱,我也装作没看见,撒娇说道:“怡然居有什么不好的,离御花园又近,我若是想赏花看景,不过是半步路得距离。再说了,前面就是开阔的湖面,你知道我喜欢这些个的。再说了,住在哪里有什么关系,心在一起才最重要。”
我承认自己在给他灌汤,不过喝不喝就是他的事了。
他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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