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又是一阵恭祝之声。我估摸着今日该是不会有什么赏赐了,风头都让阿哥们抢去了,正想着寻个法子偷偷退下,在这么待下去,耳朵可都是要被他们吵聋了。老爷子兴致极好,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散的。我偷偷移到九爷身边,正要说话,就听见李德全叫我的名字,只得连滚带爬的朝老爷子奔去。
“宁丫头,不会又是想溜吧。”老爷子一眼看穿我心思,德妃娘娘笑容满面的望着我。我歪歪头,呵呵一笑。
德妃娘娘见我如此,没好气的说:“你这丫头,先前见你每日魂不守舍,怎么问也不肯说,原来都是为这事?”
我说:“娘娘,这个可就不是我的功劳了,都是李谙达保密工作做得好。”
老爷子看了眼李德全,眯眼问:“是吗?李德全,也就你由着这丫头胡来。说吧,宁丫头,又打算要什么赏赐?”
我哪里还敢开口跟您老人家要赏赐,只要让我脑袋安安稳稳的待在自个脖子上,我就高呼阿弥托福了。我跪下去,朝老爷子磕了个头说:“回皇上,蕙宁不敢要什么赏赐,蕙宁也不过是出出主意,靠着都是阿哥们才艺出众。蕙宁可不敢一人居功。”
本想着,老爷子说不定会赏赐给阿哥们什么,可人家根本没有接我话头的意思,只对着蒙古王爷说:“你瞧瞧,得了便宜还卖乖。”
蒙古王爷也随声附和。巴斯王子突然出列,跪倒在地高声道:“皇上,臣有一事求皇上成全。”蒙古王爷使眼色已经来不及,连忙出声制止:“巴斯,不可胡来。”
老爷子放下酒杯,对巴斯问道:“说吧,什么事能让你来求朕的?”
巴斯抬头看了我一眼,大声回道:“臣想娶宁格格为妻,请皇上成全。”
巴斯话音刚落,我就呆住了,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他。他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不过前前后后才见了两次面,好几次,他跑去帐篷外找我,都是让翠珠打发走的。这样的暗示还不够明显吗?难不成他还当我是在玩什么欲拒还迎的鬼把戏?
呆住的不止是我,还有皇上和德妃娘娘。老爷子大概也没想到,就我这样的小角色还是有人惦记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神色严肃,慢慢坐下身子。瞧着架势不对,蒙古王爷赶紧跪了下来,恳求道:“皇上恕罪。是臣管教无方,是臣的错。求皇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小儿一命。”老爷子一挥手,淡淡的道:“王爷不必如此。小王子能看中她,是她的福气,何罪之有。只是,这丫头素来刁蛮,还是要问过她的意思的。”
这本是在给蒙古王爷台阶下,可巴斯王子却好不知趣,朝前跪走两步,快要抵着我脚面前,问道:“那你可愿意?”
我望着跪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心里翻江倒海。虽然我对他并不曾有感情,甚至是完全是个陌生人,我也不知道他眼中的急切又有多少是真情实意,人长得也算不错,又是个王子,将来也是草原上的霸主,我嫁给他应该不会委屈了自己,再说了,我又不是因为爱他才嫁给他的,也就没有争宠这么回事。怎么说我也是大清的格格,他也定不会给我脸色看的。如果嫁给他,势必就可以从此离开紫禁城,离开永无休止的纷争,离开四爷,离开十三爷。将来还可以寻个理由将阿玛姨娘接到塞外来。有我做外应,他们在朝中应该也可以平安的。
我几乎是无声的在一页白纸上列出两行长长的标签,嫁给面前的这个男子,利绝对大于弊的。
只是,即便我现在点头答应,能否活着等到嫁给他的那天还是个未知数。虽然有些冒险,但未必不可以一试。我冲着巴斯王子璀璨一笑,正欲点头,德妃娘娘突然出声道:“皇上,不可,您难道忘记了,这丫头早年就已经许配给十三阿哥了。”
我抬头朝老爷子看去,若视线能杀人,我只怕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心中一暗,只怕我刚才的迟疑和犹豫已经全数落在有心人的眼睛里。五爷置身之外,八爷低头思索,九爷一双眼睛几乎是要盯出血来,十爷的视线从九爷身上移到我身上,悄无声息的在我胸口留下两个洞,十二爷脸上挂着笑,神态自若得有些离奇。我闭上眼睛,不得不感叹,这下就是老天爷也救不了我了。
耳边传来老爷子说话声:“爱妃不提,朕到真是给忘了。小王子,这次朕真做不了主,这丫头刚出生就被她额父许配给朕的十三阿哥了。”
巴斯王子还欲开口,被蒙古王爷狠狠的瞪了回去。
原本热闹的气氛早已烟消云散。老爷子这么一闹,也没了多少兴致,坐了一会,就跟蒙古王爷话别。人群渐渐散去,场地上只剩下一片凌乱,几面大鼓还没来得及收拾,走过去轻抚鼓面,只觉得刚才的鼓声还意犹未尽,回荡在耳边,萦绕着不肯离去。我想劝劝那一缕鼓音,劝它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那无处可归的人,还能去哪里? 。 。 。 。
。
未有相怜计
。 未有相怜计。 身后传来九爷的问话:“你真愿意嫁给巴斯?”
我算准了他一定会问,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转身去看他,手指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鼓上,鼓声阵阵,由远及近,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掷的石子打乱,留得涟漪,石子却早已没入湖底深处。我不过是道道涟漪中的一条,石子也不是我扔下来的,缘何过来问我。
九爷牢牢的盯着我,又问:“如果不是德妃娘娘拦着,你可是真的答应了?”
我朝他一笑,回问道:“九爷既然已经知道答案,何必问我?”
他一甩袖子道:“原来你真的是要答应的。我一直替你防着巴斯,却没想到他会当着众人的面跟皇阿玛要你,更没想到的是,你自个居然愿意。反倒是我多事了。”九爷说完,长叹一口气,转身欲走,我连忙拉住他的衣袖道:“九爷,你们……为何要杀我?”
他眼中风云暗涌,环视左右,见周围并无什么外人,朝我凉凉一笑道:“原来你都听见了。所以才一直装病躲着我们,可今日为何又帮我们?”
我心中无限悲凉,缓慢地道:“九爷,我从不曾想过要害你们。只可惜世事难料,别人随手扔的稻草,我却当做救命绳紧抱着不放。却不知人家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
九爷伸手攥住我的胳膊,力气极大,挡在我身前,问:“我问你,可曾后悔了?”
言语恳求,丝毫没有往常风流公子的翩翩气度。
想起数月前也有人这么一问,当时时间紧急,甚至还来不及回答他。挣开九爷的手道:“这话有人问过了。答案却依旧只有一个: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犹未悔。”
我睁大眼睛看他,想要捕捉出他异样的神色来。他终是一笑道:“皇阿玛今日态度未明,未必就真的能把你许配给十三弟的。”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前路坎坷,牺牲尽我责任。”
他后退几步,有些不甘心的追问道:“将来的十四弟,到那时你如何自处。蕙宁,为什么?至少,至少我还能保全你的。”
我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放柔了声音说:“九爷,蕙宁不值得。”他却甩手挣脱了我,闷声说:“值不值得爷自个清楚。苏尔佳…蕙宁,我今日把话说明了,我会护着你,就算你不待见,爷还是会护着你。即便是将来,只要爷在一日,绝对不会让他们动你分毫。”
“九爷……”
他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我心中凄然,自问道,真的不后悔吗?答案恐怕真的是否定的。我不过是太清楚历史,所以才选择上了另一条海路广阔的大船。也因为太清楚历史,更知道,哪些人是毒药。
回京。
我决定坐马车回去,这次绝对不会再同九爷一路骑马了。既然德妃娘娘当众说出那张阿玛从来不敢动过的圣旨,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我都要避嫌,统统的。一早出发前,我让翠珠准备了清淡小菜和粥,不管吃不吃得下,满满的喝了两大碗,又随身带了些易消化的糕点。晕车最大的痛苦便是无吐可吐的,我可是要备好能吐的东西。
翠珠见我不肯去骑马,反倒是上了马车,心里疑惑,也没多问。
我们照旧是上了德妃娘娘的马车,只是娘娘也在车子上,软软的靠在侧榻上,见我上车,又让铺了层厚垫子。德妃娘娘看上去有些疲惫,也没怎么说话。我躺着身子,极力紧闭上眼睛,劝自己只当是睡在摇篮里,再一睁眼就到了。可却毫不见睡意的。
一路上又是难受又是吐,却死活不肯骑马去。
真如十爷所说,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快看见城门时,我已经能勉强和翠珠说话了。
出城接驾的正是四爷和十三爷,两人垂首立在马前,一前一后。我的视线落在十三爷身上,很快又收了回来。翠珠抿嘴笑道:“小姐,您的嫁妆不知道是老爷置办还是皇上置办呢。十三爷怎么看都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比那什么巴斯王子要好上百倍。”
我推她一下,骂道:“翠珠,这话以后不可再说了。”
她疑惑的问:“小姐不愿意?入宫前,小姐不是还准备去求十三爷的?”
我静默了没再说话。九爷和十爷打马从车前经过,不知同四爷说了什么,众人让出一条道来,马车直直朝宫门驶去,一路上京城里的老百姓夹道围观,也不知车里坐的是谁,纷纷跪下磕头。我撩起帘子一角,朝外张望,见路过都是往日熟悉的街景,不由悲从中来,湿了眼角。突然看见阿玛和丁三也在人群之中,还没来及多看两眼,车轮已经驶过。我回身扑到翠珠肩上,多日隐忍下的眼泪再无法压抑。
终是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
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偏偏招惹这些是非来。
翠珠只当我是触景生情,轻拍后背,哄着我。
回宫后,我依旧住在怡然居内,除了去德妃娘娘处请安,偶尔也能遇见皇上,有几回碰巧四爷也在,说得上几句闲话。宫里很快传开说说起蒙古王子向我求婚的事,宫女不知底细,说得天花乱坠,才子佳人似的一段段的。此番行围回来,我让翠珠做了怡然居的大管事。起初还担心春桃和秋月不服,不料翠珠这丫头耍了什么手段,自己已经处理好了。怡然居上上下下焕然一新。不知道的人还当是我快要远嫁蒙古,知道点的又以为我不日必定是要指给十三爷的,总之宫女太监们见到我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翠珠能说会道,前来打探消息的都统统被她打发了回去。
怡然居在热闹的紫禁城里,难道求了一份太平。
皇上自始至终也再无提及我和十三爷的婚事。倒是十三爷自己找上门来的。怡然居本来就是地处偏远,若不是有心,决计不会绕道过来的。所以十三爷说顺道时,我也只是笑笑。让翠珠沏了壶好茶,在香樟树下摆了案几,同他对饮。十三爷端着茶盏,望着我笑说:“茶是好茶,不过煮茶的人手艺差了些。”
我白了他一眼说:“爱喝不喝的。”
他却真的放下茶盏,见我神色微慌,仰头一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还是这副德行。宫里这样的地方,怎么也没把你改过来。”
我摇摇头,淡淡的说:“改了的。是改了不少。否则,脑袋不知道掉过多少次了。”
他神色一紧,伸手抓住我放在案上的左手,刻意压低了声音说:“我这几日打算去求皇阿玛,准了我同你的婚事?”
我挣了挣,他便松开。我问他:“你都知道了。皇上是不会答应的。”
他扬着手里的茶盏,也不说话,只是露出几丝愁苦的笑容。本如冠玉的面庞,那抹愁容,任谁见着都想替他抚平的。我叹了口气,对他缓缓道来:“我额父是个聪明人,知道明哲保身。可惜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算对了初一,算不到十五就是错的。额父将姐姐嫁给十四爷,因为看重了十四爷才华出众,将来即便不能继承大统,皇上也不会委屈了他。又跟皇上求了道圣旨,算是苏尔佳一门的保命符,只要有你十三爷在一日,就必定同苏尔佳氏纠缠不清,何况还有四爷。额父都算对了,只是他把皇家看得太过温情,把皇上看得太过慈悲了。便让我和姐姐落得眼下如此下场。我倒是还好,在宫里吃穿不愁,也不会有人寻我的不是。可姐姐呢。就是想要争宠也不知向谁争去。额父的保命符,却独独是置我姊妹二人于死地。”
十三爷蹙着眉头,停了半响,说:“你愿意嫁给蒙古王子,也不愿意嫁给我?”
语气里并没有讥讽,更多的却是无奈。
我摇摇头说:“不是不愿意。时机未到。皇上不会答应,我也不能置你于险地。何况,四爷肯定不会答应你去求皇上。”
他叹口气道:“四哥的确不肯我冒险的。我前日去你阿鲁大人府上,你阿玛有封书信托我转交给你,要是回信得抓紧。我晚些时候让人来取。”说着取出书信交给我,一看信封果真是阿玛的字迹,心中悲喜交加,对十三爷说:“怡然居还是少来得好,免得落人口实。”
十三爷一僵脖子说道:“怕什么,既然知道你我有婚约在先,避不避人耳目有什么关系。不过你放心,我即便是不怕他们,也会顾忌你的。”十三爷说完,喝了杯里的茶水,一甩袖子走了。我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想起当时林中的约定。只怕那时他就是知道我们是有婚约在身的。
阿玛的书信很短,不过两行小字,却是字字都透着苍凉和悲伤。
“吾女蕙宁,别后悠悠,惶恐维以度日。虽有余子伴在身侧,难缓心头牵挂。又感皇恩浩荡,怜我幼女。盼儿,诸多思量,体恤老父一片焦心。”
我把阿玛的信摊开看了又看,折起来又不放心似的打开重看,只怕是漏了一字。想着阿玛在昏黄烛灯下,句句斟酌,紧皱的眉头没半日纾解的,姨娘也只能守在一旁,虽有心却无力开解半分。大哥远在四川,乌泰却一直对阿玛淡泊颇有微词,只怕如今父子关系未必有所缓和。阿玛定是有许多话要劝诫的,可到了嘴边,除去一些不能说的,剩下的也不过是寥寥数句而已。
我将信收藏在枕下的暗夹内,推开门走出去。外面日头正毒辣,晒在皮肤上火烧火燎的疼。疼得有些麻木,或许可以忘了心头的刺。阿玛一向对我的所作所为虽有不解,却从来没有半分阻拦,由着我闯得祸事越来越大,眼见就要无法收场了。可阿玛,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今时今日所做的一切的。
春桃正巧出来,见我仰着脸站在园子中央,急忙忙惊呼道:“格格,您这又是怎么了?”
被她这么一嚷嚷,宫女们都跑了出来,三两下将我拉进屋子,翠珠忙着翻出德妃娘娘赏下的膏药,涂在晒伤处,絮絮叨叨的骂了几句。我只是笑笑,由着她骂。她见我痴笑,也跟着笑起来,没好气的说:“小姐,你如今可是愈发没规矩了。这要是德妃娘娘知道,又要怪罪咱们这些伺候的奴才了。“
我拉着翠珠的手,出声问道:“翠珠,等将来,我们春游江南烟雨乡,夏游塞外天高地阔,秋天守着院子数落叶,冬日取出藏了一年的好酒,就着暖阳喝个酩酊大醉。等那日,天地之大,我们随处可以安身,天苍地茫,任我们遨游的。想到某样美味小吃,管他天南地北,收起行囊就可以朝远方而去。到那日,我们把这些年落下的日子,重新再过一次,可好?你不是丫头,我也不再是格格。没有皇宫,没有君臣主仆,可以纵情大笑,唱歌跳舞。天为薄衾,地为枕席。再快活不过了。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翠珠起初还笑着听我说话,见我越说越荒唐,脸色苍白,只差没伸手捂住我嘴。她转身轰走一屋子伺候的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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