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以前见过面。”
“为何不告诉我?”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师父的儿子。”
“又来骗人。恪儿去安州之前,来殿中辞行,你见过他,却故意说不认识。”
杨悦嘻嘻一笑,环住杨贵妃的腰,伏在她的怀中,撒娇:“吴王看到我装作不认识,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见杨悦耍赖,杨贵妃并不较真,笑道:“恪儿对你……”
这些天杨贵妃总是在她面前提起李恪,杨悦忙打断她,站起身来,笑道:“我还有事儿,先告辞了。”
杨贵妃见杨悦不肯接自己的口,歉意地说道:“愔儿的事儿,委屈你了,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轻意饶他。不过……”
“师父说什么,好好的提他干麻。”杨悦摇头笑道,伸个懒腰,“燕德妃学富五车,听她讲《左传》再精彩不过,我去嘉侧殿看看,莫让她等我。”
杨贵妃也笑了:“燕德妃的才学,连圣上有时都自叹弗如。”
“嗯,真是好运气,白捡个便宜教授。”杨悦边笑边准备往外走。
“我看她到是想把我的弟子抢了去。”
“我的这么香么?”杨悦笑道。
“这些天,燕德妃在我百前没少夸赞你,说悦儿一点即通,举一反三,是少见的通透贤明之人。燕德妃虽然一向谦和,但骨子里却有几分才女的傲气,到是少见她如此夸人……”
“怎么听师父说的,我好像真是个香勃勃一般。”杨悦笑着辞了杨贵妃,走出咸池殿。
李愔走了,杨悦对天下书诗作好安排,便一心在宫中做起“帝王师”。只是她这个“帝王师”,却更需要“充电”。因而,杨悦每日便到嘉侧殿中看书。燕德妃见她如此好学,十分喜欢,杨悦对这个宫中才女也是十分的敬服,常虚心请教,因而,燕德妃俨然成了她的老师。这些天,燕德妃正在为她讲习《左传》。
不过出了咸池殿,杨悦却一时无心去嘉侧殿。已近黄昏,燕德妃也不可能在书殿中等她。她不过是找个借口从咸池殿中出来而矣。随意在宫中乱逛……
上弦月,月芽早早地挂上了柳稍,杨悦信步走上西海池边的假山上,假山之上是望云亭。杨悦不到亭中坐,反而随意地坐在亭旁翠竹掩映的假山之中,对着一弯新月发起呆来。
想到这些天时不时地会看到李恪,李恪一望情深的双眼让她大是头痛。从前李恪只将她当成男子,或者还有所顾忌,现在知道她是女子,连避讳都没有了,任谁都看得出吴王李恪正在“追求”她。
刚跟李愔掰扯清楚,又冒出个李恪。而且最令人头痛的是,李恪去年死了王妃,现在是“光棍”一条。她想找个像样的借口推托都不好找。
《礼记》古制,丈夫死了,妻子要“斩哀三年”,即以最重的丧礼守丧三年,妻子死了,丈夫“齐哀杖期”,这个杖期只有一年。虽然男女不对等,但比起现代“生前个个说恩爱,死后人人欲扇坟”的关系,似是温情了许多。因此李恪一直还没有续娶。
或许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对于杨悦这个年龄的女子,李恪简直是个上天给她的恩赐,基本上是专门为她订做的夫婿。李恪的前王妃也是杨阀中人,是史静公杨誉之女。李恪守丧一年将满,不知有多少人惦记着他。自从杨贵妃生辰宴会以来,大内却悄悄地刮起一股风,认为李恪与杨贵妃的这个弟子,是一对天作的佳偶……
不只杨贵妃有意搓合杨悦与李恪。便是燕德妃,杨悦目前的兼职老师,也不时会在她面前说些李恪贤德的好话。咸池殿中的众宫女更是早已将她视作“吴王妃”,令杨悦苦笑不得。
一夫一妻虽然重要,但婚姻不以情感为基础,在现代人看来,却是再荒谬不过。且不说杨悦与李愔的一段瓜葛,杨悦不可能为了当个王妃,转头去喜欢嫁给李愔的哥哥李恪。更何况,她一心想做大事,要做“帝王师”,教导武眉儿如何演好“武媚娘”这个角色。
然而,事与愿违,武眉儿这些日子不知为何,被李世民冷淡了许多。一开始,李世民每晚都召武眉儿侍寝,现在却改成五六天一次。看来李世民对她的新鲜感过去了。杨悦第一次感到皇宫之中,真并不好混。
宫中美女如云,竞争急烈啊。难怪电视剧中每提到宫斗,便要想尽办法去“勾引”皇帝……
杨悦不由大大地感叹一声。
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脚步声很急,而且边走边听到狠狠地骂声:“老匹夫,老匹夫,竟然如此欺我……”
杨悦忙隐了身形在假山中。仔细一看,见是李世民一路怒气冲冲地跑上望云亭,众侍从远远跟着,不敢靠近。
上了望云亭,李世民兀自*着桌子大骂:“魏征,老匹夫……”
大概是依然感到气闷难消,李世民骂完,抬起脚来向石桌踢去。可惜石桌太硬,反而自己吃疼,抱着脚“哎哟”一声,坐倒在石凳上。
杨悦忍不住“哧”得一声笑出声来。年近五十的人,生起气来竟然像小儿一样撒赖,这就是帝王?这就是李世民的“天子之怒”?与“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相差有点太大。
听到笑声,李世民也吃了一惊。四下里看时,却见不到人影,叫道:“什么人,如此大胆,胆敢笑朕。”
杨悦却不敢让他看到,怕他万一恼羞成怒,迁怒于自己可不是玩的。但李世民问话,又不能不答,万一一时性起,让禁卫上来,被抓了去更不是玩的。
想了想,杨悦故意细着嗓子回道:“圣上,奴没有恶意。只是看到圣上生起气来像个小孩子一般,实在可……爱。”杨悦本意是想说“实在可笑”,只是临时改了词。
李世民听了她的用词,转头一想自己刚才的确像孩子一样撒赖,不由哑然失笑。一时反忘记了发怒,说道:“你是何人?在这儿做什么?”
“奴不过是个宫女,偶尔见这里月光很好,在这里看看风景而矣。”
“你在哪?出来让朕看看。”
杨悦吓了一跳,怎敢让李世民看到自己,忙说道:“奴还是站远点吧,免得圣上发起怒来,把奴家踢到西海池里去。”
李世民见她说话有趣,不由莞尔,笑道:“朕保证不踢你,你出来吧。”
见到李世民笑,杨悦松下一口气,摇了摇头笑道:“奴就在这儿与圣上说说话吧。谁也看不到谁,说话才有趣。”
李世民笑道:“说得也是,只是你能看到朕,朕却看不到你,岂不十分的不公平。这样吧,你显个身影出来,朕在这儿,反正不过去,隔空对话,到也有趣。”
杨悦打量了一下四周,月光昏暗,自己所在的位置又没有宫灯照着,便是出来,李世民也看不清自己是谁,放下心来,笑道:“也好。”
李世民见一团绿影从绿竹中闪出,远远站在假山石上,月光之下,看不清是谁,但听笑声是一年轻女子,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心头微动,如言与杨悦隔空对话起来。
杨悦听他刚才大骂魏征,心想定是魏征又逆了他的“龙鳞”。转念一想,不对,现在是贞观十八年,魏征早已去逝。突然想起魏征死后,李世民因为发现魏征给自己上的奏折,竟然每次都提前给史官看过,分明是在沽名钓誉,因此气得把魏征的墓碑扑倒。原本尚给魏征儿子的公主也悔了婚。杨悦在后世读到这一段历史故事时,还曾因为这千古传颂的一君一臣,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很是唏嘘了一番。没想到居然亲自经历了这件事,心中更是惋惜,想了想说道:“圣上不开心,莫如听奴说一个故事,怎样?”
李世民听了一诧,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便点了点头。
“从前,有一对君臣,君主非常英明,善于听人建议,所以他的臣子们都喜欢对他讲实话。其中一个大臣非常刚直,经常犯颜直谏,时时提醒他,要勤政爱民,不可过度玩乐,因此君主都有些怕他。怕到什么程度,有一个例子可以证明。有一次,英明的君主得到一只美丽的小鸟,正在玩耍,听说那个刚直的大臣要来晋见,慌急之下,竟然将鸟儿藏在怀里……”
李世民听到此不由微微一笑,知道杨悦说的正是自己与魏征地事儿,的确有一次自己正在玩一只鹞子,魏征进来,忙把它藏在怀中,鹞子在胸口咕咕乱叫,几次都差点飞了出来……见杨悦在说自己,也不点破。想到自己对魏征如此看重,他却来暗地里沽名钓誉,不过想青史留名。自己却枉自如此信任他,不由长叹一声。
“圣上,你可知道千古之后,人们将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儿?”
李世民茫然道:“难道人们真的要传说朕怕魏征这老匹夫不成?”
杨悦摇了摇头,说道:“正好相反。这件事儿恰恰会成为一段佳话,说明圣上乃是千古明君。魏征之所以能成为名臣,是因为圣上英明。如果没有千古的圣君,魏征怎么可能成为千古的名臣?”
“千古圣君?”李世民心中一宽,刚才地气恼原本因为这个看不清面目的“宫女”一阵说笑早去了大半,现在更是怒气大消,想了想又说道,“虽然有见识的人会这样想,但这件事传扬出去,岂不正好说明朕好玩乐,全因魏征的管束才做了明君?”
杨悦摇头道:“奴以为这件事则恰恰说明了圣上的真性情。想在千年之后,如果人们只知道圣上是一代明君,不免会把圣上想成一个十分威严英武之人,毕竟少了许多情趣。而这件事却恰恰说明了一点,英明的圣君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反给圣上平填了许多可爱之处。”
李世民第二次从杨悦口中听了“可爱”二字,心头竟然不自觉地乐了花朵,呵呵大笑起来。
见李世民不再生气,杨悦趁机说道:“圣上,我有一个建议,想不想听。”
“说来听听。”
“圣上千万不要去对魏征的墓碑进行惩罚。”
李世民一怔,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对魏征的墓碑进行‘惩罚’?”对墓碑进行惩罚这种说法到也有趣。想一想,今日自己在气怒之下,的确下旨要推倒魏征的墓碑,看来她已听说过了,难道是专门在此等着劝说自己?又觉这种想法十分好笑,不由摇了摇头。
“当然,圣上如果非想要如此做,也没什么。大不了将来大家说一句‘圣上太小器了’。”
“朕小器?”李世民气道,“是魏征这斯太过分,朕一向将他引为知己,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待朕……”
杨悦笑道:“人无完人,魏征有私心,想让自己留名千古,这也是许多诤臣所想,再平常不过。但是圣上能用魏征这样的人,才会令一对明君诤臣传为千古佳话。我实在不忍心看到魏征死后,却落得如此下场。千古年之后,人们唏嘘于魏征的私心,又要唏嘘于圣上的器量太小,岂不是太不值得。”
听了杨悦如此说法,李世民猛然惊醒,心头豁然开朗,叹道:“听你一席话,朕的心情好多了。否则朕做了这等事儿,只怕日后后悔也不及了。”
“圣上果然名不虚传,善于听取他人议建。”见李世民醒悟,杨悦及时送上一句马屁。
李世民一阵哈哈大笑。心头气恼烟消云散。
“真是个善解人心的丫头。”大笑之下,李世民突然说道,“你过来,让朕看看你。”
杨悦不由暗惊,一时说话,竟然忘记这里是李世民的内宫,李世民可以为所欲为。忙细声细气地说道:“今日时辰不早了,圣上若想与奴说话,明日再说不迟。”慌忙一溜烟地从望云亭的另一面跑了下去。
李世民见她逃走,心头一怔。宫中嫔妃,那一个不是千方百计的想得到自己宠幸。哪有一个宫女会如此大胆,难道真的是她?
第一百一十四章 孔圣之“忠”
“徵卒后,正伦以罪黜,君集犯逆伏诛,太宗始疑徵阿党。徵又自录前后谏诤言辞往复以示史官起居郎褚遂良,太宗知之,愈不悦。先许以衡山公主降其长子叔玉,于是手诏停婚。”——《旧唐书》“徵卒,上不胜哀,废朝五日,亲撰碑文。”(贞观十七年)
“上知徵自录前后谏诤言辞往复以示史官起居郎,怒,欲仆徵碑。俄尔自悟,追使还……”
——《起居注》
吏官起居郎写下这一句时,并不知道历史在这一刻起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早上的大朝会从五更二点开始,圣上似乎对今日的朝会有点心不在蔫,早早散了朝,径直回内廷去了。
众臣见一场小小的风波终于吹过,大都松了一口气。但也有个别人没有称心如意,难免有些唏嘘。禇遂良大概是唯一一个即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称心如意的人。
魏征复录的言辞正是给了他,他当时任谏议大夫兼起居郎。自魏征去逝后,他已升迁为黄门侍郎。但魏征的风波显然与他关系非浅。
大殿上有不少阁臣向他投过复杂的目光。让禇遂良有点受不了,却无法自辨。真正的原因却是圣上自己发现的。
自来中国便有吏官,史官的地位很超然。本朝皇帝的《起居注》绝对不能在本朝看。这当然是为了保护历史记载的真实性,保证史官不受到迫害。千年来,大家都很自觉,没有哪个皇帝做过这样过分的要求。
然而李世民却偏要看上一看,死磨硬泡。这个圣上有时候的确像个孩子。他的这些名臣们,如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等人,大都比李世民大出一二十岁,对于这个圣上有时候像孩子一样撒赖,很头痛也很无奈。房玄龄等人一合计,只好拿给他看。
李世民看《起居注》基本上完全是出于好奇,没什么其它目的,甚至对《起居注》中记录自己的事情,认为为自己“讳饰”了。不过却看出了魏征这个“问题”,大是让他恼火。但这个恼火这个时候却又烟消云散了。
房玄龄等人知道内情的,不免好气又好笑的摇头。
而李世民也早已兴冲冲地回了内廷,第一件事儿,便是让人请杨悦到西海池弹琴。他是想告诉杨悦自己已收回了“仆碑”之命,看看杨悦的反应,看她是否是昨晚那个宫女。等到宫女回说杨悦不在咸池殿,也不在凝云阁,不知去了哪里,又十分扫幸起来。如果换了别人,他大可发怒,但杨悦并非她的嫔妃没有义务在宫中等他传召,只好悻悻地自去。
大内,嘉侧殿,“经”部。
杨悦走进书殿里时,燕德妃早已在殿中。不过今日不是她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坐在她身边。看上去比杨悦要小上几岁,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或者更准确一点说,是个十七八岁的**。
杨悦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女。闲花照水,恬静温婉,钟灵神秀不能尽言其美。与燕德妃的雍容淡定相比,少了些华贵之气,却多了几分细腻精致。
杨悦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美女其实有一种气场,美的不是面容而是这种气。杨悦从她身上便感到一种气,一种如《爱莲说》中所说的“只可远观而不可近玩焉”的超然之气。当然燕德妃也有一种气,她的气是另外一种令人敬服的通古博今的才子之气。
燕德妃在一旁杨悦介绍道:“这位是徐充容。”
徐充容?徐慧?难怪如此。杨悦不由暗叹道。
武眉儿这些天不被李世民召去侍寝,大部分是因她之故。她可是武眉儿最大的情敌,李世民最宠爱的嫔妃。想到武眉儿的顽皮可爱,与眼前这个少女相比,的确有点小儿科。一个是十四岁的花骨朵,一个却是正在展开的花朵……
“我若是李世民,也会喜欢她。”杨悦心中暗想。微微一笑言道,“难怪今日这书殿中与平日不同,到处都是江南的灵秀之气。原本是徐充容在此。”
“我叫杨悦。”不等燕德妃介绍,杨悦已自我介绍道。
徐充容也带了几分欣赏正在打量杨悦,听了杨悦说话,微启贝齿,微微一笑:“原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