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地移开李愔的手,杨悦想要坐起身来,结果李愔也立时惊觉。
“别怕!”李愔似是下意识的握紧她的手,从睡梦中喊出一句,才猛然醒过来。看到杨悦在笑,不自觉地也笑起来。
“昨天,你到底跟谁在一起吃酒?”李愔见杨悦已醒,便盯着她问道。
“谁?”杨悦慢慢地想起来,笑了,“雪人。”
“雪人?”李愔纳闷地问道。
杨悦却没再回答他,问道:“洪道怎么样了?”
“敢情我昨天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到……”李愔无奈的笑道。
“你说了什么?”杨悦怪道。
“算了,我什么也没说。”李愔见她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觉得那些肉麻的话也只有在昨晚她看自己的那种眼神下才能说得出口。
“洪道到底怎么样了。”杨悦追问一声。
“父皇下旨,让他出家……”
“啊,这怎么可以???”杨悦跳起来,“洪道怎么样,他怎么说。”
“别急,父皇只是让他答应出家。不过洪道提了很多条件……”
“什么条件?”
“就是你教他的,要吃酒吃肉,还有,女人……”李愔笑了。
“圣上怎么说?”
“父皇答应了!”
“这也能答应?”杨悦吃惊不小
“的确出人意料,不过,父皇都答应了。”
“洪道出家跟不出家有什么两样?那叫什么和尚?”杨悦大笑。
“走,”李愔站起身来,伸个懒腰,舒活一下筋骨,“去看洪道拜师。”
“什么时候?”
“今天。”
……
第八十章 拜师(五)
“阿罗汉要拜师了……”
“快去看,阿罗汉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要去弘福寺拜师了……”
……
人们奔走呼告!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不过,人们似乎没有意识到。现在大家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一件事儿吸引,“阿罗汉要拜师了”,街上越来越多的人往弘福寺拥去……
往弘福寺的街巷两旁,已站满了人,甚至屋顶上也有人观望。
“看,来了……”随着人群里的欢呼,三辆马车驶来。
第一辆,是一个又高又壮,傲气冲天的少年,赶着马车呼啸而来,车上载满了美食……
第二辆,是一个紫衣玉带的英俊少年,车上载满了一酝一酝的美酒……
第三辆,是一个俊美无比的白袍少年,车上载满了花技招展的美人。众美人或弹琵琶,或抚琴,或吹笛凑箫……
一片乐声之中,三辆马车哒哒哒地驶来,不时首尾相顾,呼喊大笑。人们开始骚动起来,呼喊声,尖叫声,不绝于耳。三辆马车上的三个少年,哈哈大笑,不时向两旁拥挤的人群,挥身致意……
“这个是阿罗汉,果然很威武……”
“紫衣玉带的少年是谁?”
“听说是蜀王殿下,奉旨送阿罗汉拜师……”
“白袍少年是谁?”
“不认识……”
“那不是长安公子吗?听说长安公子跟阿罗汉是莫逆之交,那些美人是他送给阿罗汉的?……”
“出家人还可以吃肉?吃酒?还有美人……”
“这你就不懂了,是圣上特批的……”
“圣上亲自发度牒给阿罗汉……”
“听说,阿罗汉无师自通,会讲天竺文。”
……
人人脸上挂着笑,象是遇到了大的喜事。嘻嘻哈哈地议论着,天下奇闻,奇得不能再奇……
有人在笑,有人在摇头,有人在暗自自语……
“胡闹。圣上也是童心未泯……”人群里有一个白衣道士模样的人摇头笑道。
“都是这场雪的缘故……”他的身边是个穿青布衣衫的道士,也摇了摇头说道。
青布道士四十岁上下,气度不凡。白衣道士宽袍长袖,神情俊朗,却让人猜不透他的年龄。特别是一双眼神犀利深沉、通彻清明,如果没有三朝见识不会有这种通透灵悟的气度,而且他面上的三缕儿腮须标明他已经年过半百。然而单从面容身形上看,怎么看他都不会超过三十岁,或者可以更年轻一点,仅仅二十岁左右而矣。风清气爽,在冰雪天气只着一件单衫,而面色红润,与身边正在瑟瑟发抖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风雅俊秀、仙风道骨……
“雪?”白衣道士略一沉思,问道,“淳风预计还有没有雪?”
“从‘京台’观测,今天大概便要放晴。”青衣道士正是李淳风。
“哦。”白衣道士眼中含着微笑,“看来玄奘法师这次很成功……这几个孩子真是胡闹。”
“是啊,蜀王也跟着胡闹。”李淳风说道。
“不过,轻狂一下,正是少年的特点。却也没什么不好……”白衣道士望着恰好驰到身边的三辆马车,呵呵笑道。
“是啊,到了我们这些个年龄,想要胡闹也闹不起来了。”李淳风看到杨悦口中大呼,赶着马车张狂地大笑,也笑了起来。
“这个白袍少年便是长安公子?”白衣道士略带点惊奇得问道。
“嗯。我跟他到也有些交情,是个不可多见的少年……”青衣道士不是别人,正是李淳风。
白衣道士迷起眼,注视了杨悦看了片刻,突然问道:“他是谁家儿郎?”
李淳风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好。只知道他是武府杨夫人的内侄。”
“这么说,他姓杨?”
“嗯,应该原本是姓杨。不过现在他拜了杨夫人为义母,大概姓武吧……”
“我看他似是有点面熟,到是有点象一位故人……”
“噢?”李淳风带点惊讶地看了看白衣道士,见他微眯双眼,似乎在回忆什么。微微有点吃惊,笑问道,“药王猜到了什么?”
“或许不过只是巧合。”被称做“药王”的白衣道士摇了摇头,笑着回道。
……
两个道士交谈间,三辆马车已消失在街角。人群已追在马车之后,往弘福寺跑去。人越来越多,似乎这几日因为下雪一直没出来的人,一下子比从前还要多出三倍来。待到了弘福寺门口,已是人山人海……
弘福寺大门紧闭,与寺门外不同,寺里一片静寂,听不到一点声音。
三辆马车已到了寺门前。
三个少年有点面面相觑。弘福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下马威?”原本一路来时受到众人的夹道欢迎,到了寺门却吃了闭门羹?
杨悦常来这里,别说寺门一早便会大开,便是进出上香的上也是络绎不绝。什么时候可曾闭过寺门?
杨悦与李愔对望一眼,好一个玄奘,果然有点门道。
杨悦略一迟疑,指挥众美姬,上前叫门。与李愔、尉迟洪道三人并排站在后来,笑嘻嘻地看着众美姬莺歌燕舞,齐声娇唱。
“和尚,开门来……”
“师父,开门来……”
……
只是无论众人如何聒噪,里面却是哑雀无声。
杨悦见寺门久叫不开,一时童心大起,领着众美姬齐声大唱:“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为什么老虎不吃人,模样还挺可爱’……师傅呀呀呀呀呀,坏坏坏,老虎已闯进我的心里来,心理来……”
众人哈哈大笑,寺门前一片热闹。
玄奘却十分沉得住气,寺中始终一片寂静,无声无息。
将近正午时分,众姬已累得口干舌燥,寺门却始终不开。
见敲不开门,杨悦不耐烦起来,笑道:“莫非玄奘法师怕了咱们,不敢收洪道为徒?既然玄奘闭门不纳,咱们还拜什么师,打道回府吧。”
见杨悦如此说,一直坐在一旁吃酒,看杨悦指挥众姬胡闹的李愔与尉迟洪道,也觉有理。三人跳上马车,呵呵大笑,与来时一般,众姬乐声大起,张狂着打道回府。
——
“阿罗汉,哪里去……”
突然一声断喝,从寺门内传来,似是猛然在众人脑后响起,声音不高,却能压住众姬的音乐,划过众人心头,不急不缓。众人听了,心头却不由自主的随之而禀然一怔!
“嗡……”钟声响起,寺门打开……
便是杨悦在现代看过许多大场面的电影,却也不得不佩服玄奘的手段,绝对完全够得上超极大导的水平。
长安城街头上的雪,早在五更时分,已在街使的指挥下扫得干干净净。便是长安城家家户户,见雪停下来便已将院中、房上的雪,扫到了院角,地面上干干净净。
而弘福寺里的雪却似从未有人踏足过一般。树木、庙顶、香炉、晨钟……无不落着厚厚地积雪,似置身于一片茫茫的雪域。更绝的是地上的雪,蓬蓬松松,便如刚刚落下来时一般,没有一只足迹……
从弘福寺门口开始,两列僧人排开,一直排出一时开外,排到弘福寺的道场。中间留出一条白雪铺成的地毯……
不直杨悦三人,所有围观的群众都不约而同的同时怔住,惊得哑口无声。
“洪道归来——”
站在距离寺门几乎一里远的道坛中央,玄奘法师的声音却如就在面前,深远绵长,只短短的四个字,却念唱出抑扬顿挫,清悦异常。
“……薄伽梵在室罗筏,住暂多林给……入室罗筏大城……摩诃萨……”,一阵梵音颂经声宏然响起。道场前是九九八十一名僧人,一手执佛珠,一手敲木鱼,盘坐在雪地上,口颂《金刚经》……
一时间,钹磬钟鸣,香烟缭绕,佛音宏鸣……
杨悦不知所颂何物,但见尉迟洪道却已不由自主的走进寺门。杨悦想要出口喊住他,李愔看了看杨悦,摇了摇头,也随尉迟洪道走了进去。
白雪静寂的弘福寺,在一片佛音颂唱声里,庄严肃穆。
尉迟洪道如着了魔一般,在夹道相迎的两列众僧中间一步步走向道坛。他的身后依次各成两列,李愔、长安公子、众美姬,和搬着酒酝的卫士……
杨悦指挥美姬演凑,却立时被佛音盖住,无论如何也压不住八十一名僧人的颂经声。便是夹道罗列在身旁的众僧,个个双手合什,口颂“阿弥勒佛”,脸色凝静庄严,对众美姬道竟然视而不见。
“好一个‘唐僧’,果然好手段。”杨悦不由暗暗佩服。在这样的大场面面前,三人的胡闹简直太小儿科,便如顽皮的孩子一般。
杨悦不懂梵语,尉迟洪道却是懂得,看到尉迟洪道一脸痴迷与惊觉,杨悦心中暗急:“完了,尉迟洪道已全完着了‘唐僧’的道。”
“……朕惟以丹诚皈依三宝,愿为菩萨戒弟子,心悟无为,神迁妙喜,策绀马以入香城,蹑金阶而宝殿,永荫法云,尝餐甘露,疾证菩提,早登证觉……然朕躬政事,特诏尉迟洪道代朕出家,希声旦发,键槌夕震,倾耳以证无生……”李愔念完圣旨,站到一旁。
这一大串圣旨,杨悦听得最明白的大概是“诏尉迟洪道代朕出家”几个字。不及细想,却见尉迟洪道站在道坛中央,玄奘法师口颂佛号,拿起了剃刀……
“洪道……”杨悦禁不住唤道。大概在玄奘法师导演的这场戏中,杨悦是唯一能跳出圈外看的人。
尉迟洪道回过头来,向杨悦看了看,安然一笑。突然间,杨悦觉得这一笑,不再是那个狂妄少年的笑,而是一个万世皆空的祥和的笑。杨悦反而不知应该再说什么?李愔站在她身迷,轻轻地拉了拉她,示意她不用再说什么。
尉迟洪道向二人点了点头,跪倒在玄奘法师面前。剃刀落下……
便在此时,天突然晴了。穿过白雪皑皑的树木、庙宇飞檐,散出分外耀目的金光,晃得人张不开眼睛。
杨悦一呆,看了看李愔,也已呆住。一刹时,所有的人都呆住了,雪地里已跪倒一片:“阿罗汉……”
“活菩萨……”
……
第八十一章 调御丈夫
尉迟洪道的新闻变化太快。《天下新闻》印出来的第一版,虽然将尉迟洪道的事儿从头至尾报道了一遍,不过由于时间差,关于尉迟洪道拜师的最新的消息却还是口口相传。《天下新闻》反而只起到全面补充的作用。加上读书人普遍看不起“庸俗”的里巷“传闻”,直接将“新闻”与“传闻”挂钩,因而没有多少人对它感兴趣。
而《天下新闻》由于报道的事实并不离奇,连“说话”人的胃口也不符合。这些人一味喜欢求新求奇,对《天下新闻》平平淡淡的报道一点不感兴趣。
因而《天下新闻》成了一个即不符合“阳春白雪”要求,也不能让“下里巴人”提起兴致的东西。在古代报纸面临这种局面,实在是大出杨悦的意料。
印了一千份,一文钱一份,结果连二百份都未卖出。一文钱一份其实都收不回成本,杨悦最初也没指前它会赚钱,却也没想到结局会如此惨。
看着文刊编辑部的众人,一个个蔫里耷拉,杨悦只得强打精神,给大家打气。
“新事物,要人们接受一定会有一个过程。能卖出二百份已经是成功的第一步,大家不要气馁。”
因为文刊编辑部一开始,杨悦便存了召长期“记者”的想法,因而在杨悦的一再坚持下,文刊编辑部的众人是拿“津贴”的。
用杨悦的说法是,一是为了鼓励“新闻人”的发展;二是“诗”可以使文人出名,而新闻人却是在宣传别人或别人的事,因而既然得不可名,就应该得到一定实惠。三是“记者”们出去“采访”,相当于外出办事儿,应该得到一定的“津贴”。
也因此,文刊编辑部的众编辑大多是贫寒子弟。
“其实如果真象我开始写的那样,没准咱们《天下新闻》能大火起来……”苏味道期期艾艾地说道。
杨悦知道苏味道说的是事实,略一沉吟还是摇了摇头:“不,《天下新闻》必须要保持自己的风格和原则。‘不夸大不贬低、不偏不移、公正中肯、追求真实,寻求真理’,是我们的信条,我们一定要坚守。”杨悦指了指挂在墙上的条幅,条幅里写的正是这几个字。
“可是,我们仅仅才能卖出这么一点点,实在是……”
“不急。关键是我们要坚守。如果我们真的为了《天下新闻》大卖,而不顾事实,追新追奇。我们将永远坠入到‘下里巴人’,低俗志怪中去,而我们要做的不是这个。我们即不追求‘高雅’,也不要堕落成低俗小报……”
“对!”门外有人拍着大手大笑着进来。
“洪道?”杨悦惊喜地叫道。
果然门被推开,尉迟洪道一颗大头探了进来,咧着大嘴在笑。与平日没什么两样,只除头变成了一颗大光头。
“你这个和尚不在庙里撞钟,怎么刚刚过了一天便跑出来愉懒?”杨悦见尉迟洪道来,立时心情大好,将刚才的郁闷抛到了脑后。
尉迟洪道摸着自己的大头,大笑道:“我师父说,反正我也念不下经去,让我什么时候想念再去,莫在那儿反吵了别人清静?”
“吵了别人清静?”杨悦笑道,“难道你在边上打雷了?”
“你怎么知道?”尉迟洪道吃惊地笑道,“我在边上睡着了,大家真以为是打雷……”
“哈哈哈……”
文刊编辑部里一阵大笑。将刚才的郁闷一下一扫而光。
“你来得正好,你说说咱们《天下新闻》好在哪?”杨悦见来了帮手,精神一震。
“那还用说,咱《天下新闻》是一个正直的人。大哥说过要将《天下新闻》打造成一个‘言论法官’,要成为公正的代言人。”尉迟洪道说道,“就拿我这件事儿来说,看了《天下新闻》,我才会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而不是街头巷里传闻那样,感到自己是个怪物一样……”
“好。洪道说得好,《天下新闻》的立场大家不用再议了。我们一定要坚持住我们做‘人’的原则。”杨悦拍了拍手,说道,“目前咱们要做的不是改变,而是找到能抓住人们眼球的‘新闻点’。”
“抓住人们的眼球?怎样才能抓住?”
“这么说吧,”杨悦一边分析一边说,“咱们《天下新闻》的目标客户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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