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权怔了怔,似是莫名其妙,又似是正在失魂落魄,纳纳不言。
杨悦见张恒如此谨慎,知道他虽然年幼,却极是机敏,他若不说逼他也无用,只好摇头作罢,不再多问。
看看唐冕,已近卯时三刻。春风渐渐和暖起来,塘边的琼花正在怒放,被风一吹,如雨一般纷纷飘落。
虽然知道这陵墓之中并没有隋炀帝,杨悦还是端端正正的向陵寝拜了几拜,将“传国玉玺”揣到怀中,这才转身与张恒、武权一同向陵外走去。
三人走出寝陵,见薛仁贵带了众卫已等在陵外。只是不见冯文瓒踪影,想来冯文瓒与李愔在一起。也不多问,只道:“既然扬州无事,我这便去找扬州刺史房仁裕,向他调些兵马,咱们今日便往睦州讨贼。”
薛仁贵见杨悦面上淡淡,看不出悲喜。悄悄向武权递个眼色,见武权缓缓摇头,不敢多言,对李愔更是只字不敢多提。跟在杨悦身后往扬州府衙去找房仁裕。
第三百六十二章 平叛2(兵不血刃)
扬州刺史准确地说应该称为“扬州长史”,只因扬州乃是大都督府建制,都督一职原由陈王李忠遥领,并不务实。如今李忠已立为皇储,更加不可能到扬州。因而扬州长史才是扬州最高地方官,兼有刺史之责,其职权不下一般上等州府的刺史。
房仁裕正是扬州长史。他与房玄龄乃是远族兄弟,原是王世充手下,后投唐为李世民重用,乃是一员老将。
杨悦出京之时,李治早已飞驿传谕给淮南江南二道各州刺史,悉听杨悦调遣。房仁裕早已想到杨悦必会到扬州调兵,因而早已准备妥当。闻知杨悦到了扬州,更是一刻都不曾耽搁,聚齐人马,亲自带兵跟杨悦往江南道讨贼。
出城南行至瓜州渡口,冯文瓒才归队。远远看到渡口处有一个人影,定定站在水边一动不动,杨悦知道大概是蜀王李愔,却无心理会,率兵马不停蹄直往睦州而去。
刚刚进入江南道便得到战报,得知吴王李恪与东天王出师即捷,已帅兵攻下歙州,贼将章叔胤已落荒逃归睦州。杨悦虽知东天王乃是江南弥勒教护法天王,对教中事务以及狂药必然熟知,却也没想到出师即捷,心中大喜。
待行到了湖州时,又得知原本围攻懋州的贼将童文宝听到歙州战败消息,竟无心恋战,也退归睦州死守,愗州之围竟是不战而解。
杨悦没想到贼众竟然如此易于,反而有些纳闷。一面勒令懋州刺史崔义玄、吴王李恪往睦州进发,一面传令诸路兵马不可冒进,待她到了睦州再一齐攻城。
捷报频传,士气大震。
第四日傍晚时分,杨悦带兵到达睦州,李恪与崔义玄已齐聚城下,将睦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待见到李恪等人,得知歙州一战果然全仗东天王之功。原来贼将章叔胤趁李恪等人刚到歙州城下,立足未稳,当晚劫营。不想东天王使用火攻,事先埋伏好桐油火引,引众魔兵进了兵营,趁夜放火,众魔兵虽然刀抢不入,却敌不过火势。章叔胤见势不好,只身逃走……
众将听了心下豁然,原来魔兵怕火攻。即然找到对方弱点,自不用再怕,小小睦州城指日可下。众人均是大喜,无不交口称赞东天王。
东天王却一直郁郁,不见一丝喜悦,反愁眉不展,情绪极为低落。杨悦看到不禁暗暗纳闷。待众将退出,独留东天王仔细问询。
东天王讷讷,突然纳头拜道:“属下请公主降罪。”
“降罪?”杨悦大奇。
“歙州一战,死伤惨重,我……我之罪也。”东天主眼中突然闪出泪光。
“刚才吴王不是说没有折损一兵一卒,何来死伤惨重……”杨悦大奇,说了半截,却忽然住口,恍然明白过来。
官兵虽然没有折损,贼众却死伤极重。然而“贼众”虽然跟随“阿难弟子”叛乱,终久乃是弥勒教众。东天王身为弥勒护法天王,自己教众死于自己之手,难怪心中极为难过。
“章叔胤那斯置教众于不顾,自己逃走。众教徒失了领头大将,又在狂药作用之下,不知逃走,竟然活活烧死,超过万人……”东天王嘴角抽动片刻,声音已有些暗哑,沉声道,“此实为属下之过,还请公主降罪。”
死伤过万,杨悦也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当年辽东之战,战亡二千多人,李世民已心痛不已。小小一个歙州城竟然死伤过万,的确令人毛骨耸然。想来东天王事先并未料到一把火竟能起到如此作用,又亲眼见教众惨死之状,心中负罪可想而知。
杨悦带东天王到江南平叛,却未想到会面临这个问题。杨悦本对弥勒教没什么好感,但见东天王神情落落,心下也不由黯然。暗想自己虽然没有继任江南弥勒教圣女,但受封为隋国公主乃是因赵王杨杲之故,当日赵王为她而死,如今自己却对弥勒教大施杀手,若赵王得知不知有何感想。
然而,杨悦即来江南平叛,此种局面却已是难免。愣了片刻,杨悦温言劝道:“此事须怪不得东天王。他们即跟随女贼叛乱,死伤原是情理之中。若要平定叛乱,只怕还有死伤,东天王若感情用事,恐怕于事无补。”
“然而……”东天王一时语结,也知杨悦所说不错,战争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若想平叛便不能手软,只是他心中却又如何放得下,想到众教徒在火中的惨声嚎叫……半晌,东天王才回过神来,喃喃说道,“若能兵不血刃……”
“若能兵不血刃当然是再好不过,只怕并非想像中那般简单。”杨悦摇头,开解东天王道,“只是章叔胤那斯着实可恨,听说他被陈硕真封为仆射,是陈硕真的妹夫,乃是贼兵重要人物,还以是什么能兵善将。他竟临阵而逃,弃教众而不顾,至此惨状,待抓到此人,定将其碎尸万段,为教众报仇。”
东天王也知事情不能两全,愣了片刻,怅然出帐。
一夜无话。不料第二日一早,众将到杨悦帐中点卯,独不见东天王。差人去看了,却回报道:东天王昨晚大醉,刚刚被士兵勉强叫醒,却不肯到帐前听令。
众将纷纷傻眼。唯有杨悦知道东天王定是难以遣怀,不肯再来帮助自己。心下落寞,却也只好摇头道:“且由他去罢。他本不是官兵,不必勉强。”
然而念及东天王的抑郁,杨悦一时不禁出神。见众将已磨拳擦拳,杨悦沉吟片刻,没有立时下令攻城。只派了将士轮流向城上喊话,希望能劝“阿难弟子”投降。
不想喊了一日,城中始终没有动静。众将却早已不耐,纷纷请战,杨悦只笑而不答。第二日却依旧让将士轮流向城上喊话,如此三日,城头依旧没有动静。
到傍晚时分,杨悦召集诸将开会。不等杨悦开口,帐中早已炸开了营,纷纷叫嚷道:“我等是来平叛,还是来劝降?天天如此喊话,叫什么打仗?”
“小小一个睦州城,只要一队兵马便能踏平,公主何须对他们如此客气!”
“咱们这般攻城,只怕等到明年也攻不来。”
“公主当真是妇人之见。”
……
一时人心俘动,气闷之极。除了吴王李恪与扬州长史房仁裕外,连愗州刺史崔义玄也有些沉不住气,说道:“公主仁慈,可惜贼众不识抬举,只怕劝降不大可能。”
杨悦只笑嘻嘻听众人言语,并不气恼,待众将声音渐落,突然高声叫道:“好!今晚咱们一齐攻城。”
众将闻言大喜,不由齐声欢呼。杨悦这才分排攻城计划。令扬州长史房仁裕、呈三李恪、愗州刺史崔义玄各领二千人马,分别攻西、东、南三门。自己领了五千兵士独守北城门。
众将士领命,杨悦却又吩咐众将不用急于强攻进城,先在城外放“火箭”即可。众将纳闷不已,然而主帅之命却也难违,而且贼兵怕火攻,城外放火正是应当。当下按照杨悦吩咐,带了火箭弓弩,剿车滑竿等物,只在城门外向城**箭。
睦州城不过一座小城,方圆只不过十里,也即直径只有二三里左右。比之长安城的大兴宫也大不了多少。强弓劲弩一阵“火箭”乱射,不多时,城内已是火光四起,一片大乱。东、南、西三门之外喊声震天。
唯有杨悦所在的北门不见动静,五千兵士偃旗息鼓,即不放箭也不进攻。只吩咐众人设陷坑、柜马、蒺藜、绊索等,众禁卫看了不由纳闷。
眼见东、南、西门火势越来越高,杀声震天,开始攻入城内。薛仁贵不由不解地问道:“公主,咱们要不要也杀进城去,末将愿当前开路。”
杨悦却只管摇头道:“不急,待会儿定有好戏,少不得有你忙活。”
话音未落,却见北门突然打开,冲出一队队人马。然而未冲出多远,已纷纷倒地,不是陷入陷坑,便是被绊索仆倒。众魔兵虽有刀抢不入之术,怎奈行动僵直,转动不灵,一但被绊倒,便爬不起来。前人仆倒,后人又继,未几,北城门外已是一片魔尸倒地。
薛仁贵大喜,与冯文瓒对视一眼,直待杨悦一声令下,便要放火烧人。不料杨悦却只是摇头,命人点亮火把,从怀中掏出《大云无想经》,高声念颂,梵音过处,一地“僵尸”尽成“面条……
薛仁贵指挥将士只管捉人,不多时已捉得数万贼众。众将士这才明白杨悦的真正意图,不由高声欢呼,齐称大妙。
唯东天王泪水纵横,喃喃说道:兵不血刃,兵不血刃……
真正的兵不血刃自然不大可能。不过杨悦的确以最小的代价拿下了睦州城。不只官兵伤亡极小,贼兵也极少死亡。一场攻城战下来,官兵无一人死亡,伤者不过十数人。贼兵伤者过万,但真正死亡的也不过数十人,实乃是罕见的战争场面。
第三百六十三章 平叛3(调虎离山)
贼兵虽号称十万,实则不过五六万人,其中三分之二乃是被俘的官兵,另外三分之一,一半以上乃是乡民百姓,只有小半是真正的弥勒教众。
江南弥勒教原分八部,天、地、山、泽、风、雷、水、火。八部九柱菩萨原本都是隋炀帝的旧卫郎将。大业十四年,右屯卫将宇文化及叛乱弑主,八人跟随效忠杨广朝请大夫沈光以及宿公麦光等人同谋讨贼,夜袭宇文化及营,不料战败,因而隐性埋名在江南。当时天下已乱,八人后来归庇于杨广旧部罗令萧铣,萧铣后来自称梁王,八人皆有封号。
武德年间,后梁被卫公李靖攻灭。天、地、山、泽四部,被“菩提”招降,早已归顺于朝廷。只有风、雷、水、火四部依旧在江南隐匿。
如今随“阿难弟子”造反的正是风、雷、水、火四部。
睦州城被攻下,雷、水、火三部菩萨均被拿下,三人乃是原三部九柱菩萨之子。经东天王劝导,皆向杨悦伏身下拜,大骂自己是受了女贼头的蒙蔽。
原来江南弥勒教自龙华大会之后,经杨悦求请,除风部九柱菩萨“封少才”随荆王、萧月娥伏诛,其它教众尽被赦免。只是雷部、水部、火部三大九柱菩萨并未被放归江南,而是依律流放到了岭南。江南弥勒教一时大伤元气。加之圣主已逝,而杨悦这个“圣女”压根未想过到江南“就任”,东天王隐于咸阳,对教中之事也不再理会,江南弥勒教几乎已经解散。不想,两个多月前“陈硕真”到江南,自称是新任“弥勒圣女”,组织教众在睦州造反。原本也有人心存疑惑,然而雷、水、火三部菩萨被“阿难弟子”下了**,尽由她驱使……
至于风部,原来的九柱菩萨风少才没有子嗣,由“女贼头”的亲信章叔胤率领,如今却不知去向。而且不只章叔胤,“女贼头”以及被她封为大将军的童文宝也不见了踪影。遍寻睦州城内城外,一无所获。
众人不由万分纳闷,杨悦心中更是忽起莫名地不祥之感。
虽然没有捉到贼头,然而兵不血刃一举将贼窝捣毁,众将士无不雷动,欢天喜地地谈论着这场奇战,对这位“女行军大总管”赞叹不已。
这一战的确堪称“奇战”。自酉时开始攻城,亥时结束。待诸事安顿停当,还不到子夜时分。
睦州城头,一轮弯月高悬,众将士兴奋之余,已渐渐入眠。
杨悦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暗想“阿难弟子”到底去了哪里?若捉不到她,只怕战事不能罢休。心中骄躁不安,悄悄走出营帐,独自走上睦州城头。
虽然死伤不多,然而满目疮痍,城内随处还可见到尚未燃尽的余火。四处兵士横卧,席地而睡,偶尔有几撮尚未入眠的兵士在低声私语。虽在春日,杨悦却也感受到一种沙场秋风的萧瑟。
“公主,怎还未休息?”
杨悦一面低头沉吟,一面在往城头上走,不知不觉中差点撞到一名值夜巡视的将军身上。抬头看时,见到一双深静如水的眼睛,却是吴王李恪。
多年不见,吴王的性子越发沉稳,眼角已有了几丝皱纹,每一条都似乎写着他的心事。但他的眼神却十分担然,望向杨悦似是平淡如水无欲无求。如果非要说有点什么,也只有温柔多情。只是那一丝情怀,却被他掩饰地极好。见到杨悦,嘴角微微一笑,如春风拂柳,温暖和煦。
自从到睦州以来,忙于战事,二人只在营帐中见过,还未曾单独相见。杨悦并不知道吴王乃是看到她从营中走出,远远跟了过来,还以为当真是在城头偶遇。
“噢。”杨悦愣了一下,道,“吴王怎亲自值夜?”
“反正睡不着,不如作些事情。”李恪笑了笑,看了看杨悦道,“公主在担心女贼头的下落?”
“嗯。”杨悦也微微一笑,在李恪面前,总能让她十分放松。
“担心也没有用处,不如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再找不迟。”李恪望着杨悦一脸疲倦,轻声言道。
其实他何尝不知杨悦心中并非只为女贼头而无法入眠,只怕还因为蜀王李愔,李愔之事他已从禁卫口中得知。只是杨悦绝口不提李愔,想安慰她却无从劝起。
“越困反越是睡不着。”杨悦摇头,无奈道,“陈硕真难不成有飞天遁地之术,怎会不见了踪迹?说来好笑,你也见过她,便是当年在大慈恩寺被滕王撞倒的‘陈娘子’,据说是南陈太子的后裔。”
李恪见说,心下微奇,想了想道:“据我所知南陈后主的太子并没有后代。”
“陈后主的太子并没有后代。”杨悦轻声重复一遍,记起这句话当日李愔也曾说过。杨贵妃之母即是陈后主之女,对陈家之事自会十分清楚。然而“阿难弟子”即非陈后主的后代,又为何非要冒充陈氏后人?特别是到江南造反,原是灭族之罪,难道陈氏一族没有人出来反对么?
南陈之后!突然杨悦恍然大悟。江南道正是当年南陈地盘,南陈灭国不过才七十年左右,只怕在江南还会有些影响,“陈硕真”假托南陈之后,当真有些名堂。
“南陈建都建康,难道陈硕真到了建康?”想到此,杨悦转念说道。
李恪却摇了摇头道:“自从隋灭南陈以来,因建康为南朝六国故都,向有天子之气,因而已将建康城夷为平地。如今的建康虽有人家,也不过只是一个大一点的村庄,她纵是逃到那里也无所作为。”
杨悦自到大唐以来,从未到过江南,竟不知原来建康早已不存在,听了李恪之言,不由一呆。暗道:“既然建康不在,阿难弟子又会逃到哪里?难不成见势不好,逃回西域去了?”思忖片刻,又觉不大可能,以“阿难弟子”对她的恨意,又怎会就此罢手?何况童文宝与章叔胤二人也不知去处。那“阿难弟子”手中即有狂药,无论到了哪里都能“散豆为兵”,若不将他们三人抓获,只怕没有安宁日子。
杨悦皱眉想了半天,却无半点头绪。李恪默默看着她,良久道:“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慢慢想。”
星光点点,月亮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