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回头看了李淳风片刻,嘴角露出一丝无奈,摇了摇头,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李真人自然知道,先皇向来慎刑,只因‘五娘子’犯了谶言才会……”
“五娘子”乃是李君羡的乳名,一次酒后说起。李世民得知后,因有“唐三世之后,女武者昌”一说,那李君羡封地为“武安”,又在“玄武门”值守,皆应了一个“武”字。又有“娘子”之称,应了一个“女”字。因而李世民疑心“女武者”乃是应在李君羡身上,便借了当年李治为太子时遭人伏击一事,将李君羡赐死。
他人或许不知,这“唐三世之后,女武者昌”一言,正是李淳风卜卦而得,岂会不明白!
李治一句话并未说完,见李淳风沉吟不语,忽而转口问道:“太白星昼现,近日可还有过?”
见到李淳风依旧沉吟不语,只轻轻点了点头。
李治突觉一阵急躁:“朕…朕不曾让她回朝,怎还会如此……”情急之下,头上竟涔涔地冒出许多汗来。
李淳风静静地注视着李治,半晌不语,此时突然笑了笑,说道:“臣虽不知陛下所指。臣只知‘五娘子’乃是男子,若是女子却又不同。”
“有何不同?”李治愕然道。
李淳风并未正面回答,只正了正神色,回道:“臣卜卦虽得‘唐三世之后,女武者昌’,却也卜得大唐国运有二九之数。三世之后仍有数百年。”
“大唐国运有二九之数?!”李治浑身一震,眼中陡然一亮。
然而大唐即有“二九之数”,又为何有“三世之后,女武者昌”?
李治不由又呆立当场,远望星空,眼中明暗变幻不停,出起神来。
“太白星,亮晶晶,女主昌,天下宁……”
“太白星是女神星?”
“若是女子却又不同?”
女子有何不同?
太白星若是女子。她的身后依旧是大唐李氏子孙……
突然,一股欢喜穿过李治胸口,越来越强。
她是女子,她的子孙是李氏的子孙……
“哈哈哈!”
蓦然间,李治胸襟大开,昂首望向星空,高声大笑起来。但觉这满天的星辰分外漂亮……
笑声啧啧,划破夜空,状若疯巅,远远随在身后的众内侍听到,不禁吓了一跳。
已是正酉时刻,八百声落更鼓响起,竟压不住李治的狂笑。几个月来的郁闷,似乎要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可她喜欢的终久是六哥!而且这些日子自己如此待她,她又怎会再理睬自己?
突然之间,狂笑嘎然而止,李治突又心头一黯。呆立在凝晖阁前,一时又觉万念俱灰。不知不觉之中竟又转成了呜咽。
众内侍更觉莫名其妙,李治一时笑,一时哭,莫不是疯了?!皆面面相觑……
第三百三十八章 寿宴
落更鼓即下,宫中即将上禁,李淳风早已悄声离开。走过两仪殿时,殿前东侧立政殿的暄嚣声隐隐传来虽是皇后操办的寿宴,但在国丧期间,终是不敢大张旗鼓没有丝竹声乐,只是诸位公主聚在一起小酌古人“斩哀”期间,各期规定又有所不同初丧之年要坟前结庐守墓;一年之后称“小祥”,可升堂正寝;两年后称作“大祥”,可开食调味;三年除丧之后,才能百无禁忌古人不计周年,只以正月为一岁之首,三年斩哀之期,其实不过两周年如今两年已过,吃酒已不是非禁不可虽然不能叫歌舞伴奏,诸公主自己猜拳行令,到也十分热闹杨悦无心吃酒,只暗自留意王皇后的一举一动王皇后虽故意不多看她,然而眼角耳边无一不在留神着杨悦的举动不只是她,在场诸人几乎与王皇后一个心思,虽然各自吃酒行令,眼光却不时在杨悦面上划过,暗暗观察着杨悦与王皇后武眉儿以及萧淑妃之间的神色,还有人甚至包括了“陈娘子”在内如今无人不知“陈娘子”曾救过陛下陛下亲派太医为其医治,王皇后亲自慰问,并赐她金鱼符可自由出入内庭过不了多久,“陈娘子”会变成陛下的妃嫔已是显而易见之事……
此时的“陈娘子”虽然还未入宫,王皇后似乎已不将她视作外人,拉了她坐在身侧,正对着位右首上位的杨悦觥筹交错,十分亲善,更显得与对待杨悦的态度是天壤之别便是萧淑妃对待“陈娘子”也极为有礼,全然不同于平日的拿酸捏醋涅更不用说武昭仪视之如同“姊妹”一般……
杨悦看了,心下不由暗暗叹服暗道一声:这“阿难弟子”如此了得,竟能在李治这些个争风吃醋的嫔妃之中左右逢缘,当真难得属不知却是因她之故李治喜欢杨悦,王皇后等人早已视她如敌而这“陈娘子”突然出现,王皇后一来要示“贤”二来也想由“陈娘子”分散李治注意力如今李治虽然不召杨悦入宫,却专宠武昭仪,武昭仪比之当年萧淑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已有“成虎”之势这个“陈娘子”无论样貌家世无不比武昭仪高明许多用她来分宠却是再好不过更重要的是“陈娘子”与杨悦一样,曾与李治在太行山中“共患难”,又在平叛中立功,更是李治的“救命恩人”如今李治对她十分敬重,只待三年丧期一过定会纳入宫中到时候不只能分武昭仪之宠,还可与“杨悦”分庭抗争因而王皇后着意结纳,自然而然对她十分看重萧淑妃与王皇后一个心思她如今恨极了武眉儿,不去想再来一个“陈娘子”对她并无好处只想武眉儿有朝一日能失宠,便十分开心因而如今她反与王皇后走得近了些,自然看这个“陈娘子”十分顺眼至于武眉儿,她原是杨夫人的婢女,如今虽成了武家义女终是家世单薄“陈娘子”与杨夫人乃是姑表侄女关系与武眉儿成了亲戚如今“陈娘子”着力结纳武昭仪,出入宫庭也多半是应着探望“武昭仪”的名份武眉儿也正要借助“陈家”的贵族出身,抬一抬身价,两下里一拍即合,过往丛密,视若姊妹一般殿内越是热闹却越加透着一股异样的味道……明眼人看了不由暗笑杨悦与衡山长公主东拉西扯,对王皇后却没有放松只是一直不曾看出什么端睨诸位长公主今日到的十分齐全诸公主的夫君在朝中为官者自然会在京中,在地方任将者特别是在边关为将者,一般家眷要留在京城为质,便是公主也不例外因而诸公主都在京中杨悦去看高阳长公主高阳长公主反似早已忘记曾向杨悦求助,与东阳长公主清河长公主三人猜拳,玩得十分起劲儿只是到了高阳公主输时,杨悦却看到她只将酒悄悄吐到袖中的手绢上,知她不过是在演戏,不由暗道一声“高明”
事实上这些个妃嫔公主,个个都塞过演员,演技高超那东阳公主还好些,她的夫君正是与杨悦一起搞“坊柜改革”的户部尚书高履行,高氏与长孙无忌舅表兄弟,渊渊极深,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顾虑还算最少见杨悦望过来时,不顾王皇后面色,遥遥举杯至意清河长公主则大大不同她嫁给程知节之子程怀亮,程怀亮一向与柴令武等人亲近,虽然未被李泰一案乾,如今却十分“规矩”,自是要看王皇后眼色行事何况杨悦与柴令武等人一向不睦,清河长公主看向杨悦的眼神便有些十分地不友善其他如襄城长公主,夫君萧锐刚死;南平长公主原嫁给南城县男王敬直,因废太子李承乾之事,与王敬直断交,改嫁刘玄意脸有抑郁,强颜欢笑,想来也快活不到那儿……
只有衡山长公主还未出阁,没有半点心机“隋国公主,不,悦姊姊我可以叫你悦姊姊吧”衡山长公主半醉半笑,半依在杨悦肩头,早已吃得大醉因她是今日的主角,被诸公主纷纷祝酒,吃了不知多少杯她却是真心喜欢杨悦,拉着杨悦,不住诉说劝酒杨悦推辞不得,不知不觉中也吃了不少酒“皇兄他,他虽不说,其实我知道,他十分思念你……”衡山长公主吃吃笑着,在杨悦耳边低声说道“胡说八道”杨悦见她酒后乱言,哭笑不得“真的,我没说谎有好几次,我见到皇兄愉愉哭……”衡山长公主见杨悦不信,急着说道她一急,不免提高了嗓音众人听到,纷纷向二人看过来杨悦大是尴尬,好在众人并未听到衡山长公主前半句话忙推了推衡山长公主,低声说道:“公主醉了,莫再胡言”
“你不信问一问皇兄便知”衡山长公主却不依不挠,抬眼四处去找李治,李治却不曾来过衡山长公主不由叫道,“皇兄在做什么,怎么还不来?”
王皇后虽然不大清楚衡山大长公主在说什么看一眼杨悦,心头却不由大皱暗道一声:“陛下不来岂不正好”
又见衡山长公主找不到李治竟拉着杨悦要到后宫去找王皇后忙道:“陛下今晚忙着朝事,晚一点会来衡山醉了,莫如先在后殿歇息片刻,待陛下来了,我再去叫你”
杨悦正被衡山长公主缠得无奈见说正中下怀,忙将衡山长公主交给宫人衡山长公主虽不肯去,却已醉得不知人事,不得不任人所为然而衡山长公主一走,杨悦却更觉无聊见时候不早,更不想一会儿见到李治,忙向高阳长公主丢个眼色,示意她尽早请退高阳长公主会意又玩了三圈儿假装吃得半醉向王皇后请辞:“看来皇兄不知何时才来妹妹头痛,便不等了”
王皇后笑着点头道:“也好天黑路滑,早些回去也好”说完,看了一眼杨悦杨悦知她心意,笑着站起身,也请辞道:“我最路远也先辞去”
王皇后见杨悦要走,心中大喜忙道:“是艾三原离宫中最远公主一路上更要小心些”
其实这个时候城门早已关闭,杨悦根本不可能再回三原要回也是暂时回惊鸿宫去,此时不过拿来做个恍子罢了大家心照不宣,到也各自相安王皇后道:“想来衡山睡得正香,不用唤醒她本宫代她向两位公主道谢,敬两位公主一杯”
说完吩咐人上酒杨悦坐在上位,宫人先给杨悦上酒不想,上完酒,壶中酒却刚好用尽便吩咐宫人重取一壶上来高阳长公主看了,与杨悦对望一眼,眼中闪过一抹不安狐疑地盯着宫人新端上来的酒,迟疑着不敢去喝杨悦知道高阳公主心中害怕却也一时估不准王皇后到底是否有心正在暗自心急,却见高阳长公主不去接酒,先上前一步,走近王皇后身侧,从宫人手中接过安定公主,笑着逗弄道:“安定公主如今长得越发可人来,让姑母抱抱”
在怀中逗弄片刻,一面取了酒杯来,递到安定公主嘴边,笑道:“安定陪姑母一起喝一杯如何?”
杨悦一怔,心中虽觉不妥,却也不由暗道一声高阳长公主好手段,竟然信手拿了安定公主来试酒,却又一点不着痕迹仔细观察王皇后颜面,见她笑吟吟地看着安定公主被高阳长公主灌酒,没有任何变化想来酒中无毒,这才安下心来正要端酒去喝,不经意间眼角扫见对面的“阿难弟子”“阿难弟子”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与高阳公主,眼光一闪,闪出一丝古怪笑意杨悦心中微动,突觉有什么不妥匆忙中想去提醒高阳长公主,瞥见她虽将杯中酒吃下,却趁人不注意又悄悄吐了,便又放下心来高阳长公主面上笑容不减,放下安定公主,并不与杨悦打招呼,转身退出杨悦稍坐片刻,也起身告辞武眉儿却在一旁笑着走了过来,拦住杨悦,说道:“姊姊有些日子不曾到宫里走动,眉儿十分想念正要请姊姊在宫中留宿一晚,陪眉儿好好叙叙旧才是,怎好这便回去?”
不待杨悦答话,众人面上先已有些古怪且不说以杨悦的身份,不易留宿宫中如今武眉儿虽然专宠,但宫中隐隐暗自传说,李治宠幸武眉儿每每是在咸池殿的琴室那琴室原是杨悦住过的地方,有好事者不免暗自揣测,浮想联翩……
武眉儿让杨悦留宿宫中,岂不是自寻烦闹?!
王皇后听了先已神色大变
萧淑妃冷“哼”一声道:“只怕武昭仪没有这个胆量!”
武眉儿如何听不出箫淑妃之意这些日子她专宠后宫,箫淑妃早已与她水火不容萧淑妃之意明为挤推却暗含了反激之意当下武眉儿也冷“哼”一声,待要还击杨悦却不欲成为她们争风吃醋的靶子,不待武眉儿话出,先已截住话头,说道:“今日天晚,它日再叙不迟徐充容还在病中,我正要去看一看她,就此别过”
武眉儿见说,甜甜一笑,并不勉强,说道:“也好既然姊姊执意要走,眉儿敬姊姊一杯,吃完酒再走不迟”
挥手命人捧酒上来杨悦不便推脱,也不意有他,便接来吃下不待吃完,却见武眉儿咯咯一笑,笑得极是古怪正在纳闷,一股异香传来,但觉头一沉,暗道一声“酒中有古怪”未及想完,竟然有些头重脚轻起来,险些晕倒武眉儿忙上前扶赚笑道:“姊姊醉了如此回去,叫眉儿如何放心还是先在眉儿殿中留宿一晚罢”
杨悦想要推辞,却哪里能够,但觉天晕地转,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暗道一声“不好”,便已不醒人事……
第三百三十九章 烛影
风停云住,星空廖落。不知何时,月亮悄悄地挂上了天空,雪地映衬着月夜,分外清冷。长安城内外一片寂静,已完全进入了梦乡。
李治依旧徘徊在甘露殿。自从得知杨悦进宫,他便变得不再正常。事实上,应该说自从认识杨悦以来,他便不是十分正常。
李治最终也没有去立政殿,等到他想起衡山长公主寿辰之事时,立政殿的宴会早已结束。
听着蟋蟀在廊下的叫声,李治的心随着它忽紧忽慢,忽冷忽热。沉吟半晌,忽然间停下脚步转身向殿外走去。
与平日一样,宫中早已没有半点声响。空气稀冷,李治浑然不觉。穿过彩丝院,不知不觉中向西海池方向漫步。
月下一缕琴音自咸池殿里传来,李治此时却无比清醒,知道那琴声并非是他想要的,然而脚下却不自主地寻着琴声而去。
月光清明,洒向咸池殿的琴室窗上,室门微掩,李治悄声而入。
与往日不同,琴音已断,翠绿色的身影已斜卧在在罗帐中。
李治心中矛盾至极,却不自觉地走近罗帐,伸手探向那绿影。他知道那绿影不是他想要的,可他却无法自控。
然而,李治的手行到一半,忽然停住。蓦然间,一股颤栗由心头而起,传遍全身。
是她?!这次不是梦?!
李治浑身大震,几乎不能相信地暗自掐了自己一把。
没有错。不是梦!
在那触手可及的一瞬间,李治突然意识到那身影与往日不同,竟是他真正朝思暮想的人……
幽幽体香,微微鼾梦。李治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跳动。
“果然是你!”
摘下她的面纱。李治禁不住从心底一声欢呼。但觉胸口如着重锤闷击,一股热流穿胸,跌坐在床头,一动不能再动。
过了许久,李治深吸一口气,才觉到心醉的快感传遍全身!
他欣喜地伸出双手,想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然而手刚伸出一半,却再也伸不下去。
这张面孔或含嗔带怒。或嬉笑嫣然,那样熟悉,几乎每时每刻都萦饶在他的心头。此时实实在在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李治只觉恍如隔世。屏息细看这张面孔。却与平日大有不同,平日里那两道神采飞扬的英眉,此时变作嘴角一个浅浅的笑靥。云鬟如瀑散落脑后有几分凌乱,眼睫低垂,双颊升霞……
李治但觉胸口如沸。一颗心砰砰大跳,声响越来越大,几乎要跳出胸膛。
看样子她是醉了,才被武眉儿带到这里……李治闻到酒香飘来。倏然钻到了他的心底,瞬间已醉。晕晕乎乎,无法自抑。忘情地伏下身。双唇不住抖动着伸向她的面颊……然而,行到半路却再次停住。
“两情相悦”!
李治对杨悦的情爱理论再清楚不过。李治不傻不呆,不过痴心而矣,自然明白是武眉儿特意为他安排,并非杨悦的本意。
一时间,李治如一尊半伏的雕像一般,面对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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