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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杨悦并未停下,接着说道:“然而,若论当今天下形势,陛下即已拥有四海,反比濮王更加合适。”
李泰面上笑容未落,不由僵住。怔了片刻,却又笑道:“公主心胸宽广,不以个人得失论人,令人叹服。九郎如此待公主,公主却以德报怨,不加微词,当真难得。”
杨悦微微一笑,道:“濮王过誉了。陛下与我有朋友之义,他虽无情,我却不能无义。更况事实如此,非我一言可以偏颇。”
“然而,本王并不认同公主所说。”李泰顿了顿,却又不紧不慢地道,“本王闻说公主向来不以嫡长而论,以为有德者居天下才是正统,对父皇莅位视朝极为赞叹,只因父皇乃是千古难得的英明之主。公主能明此中道理,奈何今日反不能为天下选择明主?”
“虽然如此,然而当今陛下也不见得不是明主。前些年先皇令陛下独断朝政,并非不是存了考察之意,先皇即未改变心意,自然是认为陛下有能力作这个皇拉。更况陛下虽然有些感情用事,然而也并非不能明断是非之人。”杨悦微微摇首,言道。
“公主只知其一,却忘记其二。”李泰也摇头道,“先皇在时,九郎虽视朝,却终有先皇余威震慑,朝臣自然不敢狂妄。如今九郎性情羸弱,不免为朝臣所欺。便如公主之事,九郎虽有回护之心,却无回护之力。如今朝政决于外戚之手;四夷窥伺,洞獠反叛,突厥生变;内宫却又乱成一团。如此外忧内患,怎称得上英明之主?”
平心而论,李泰所言到是事实,令人难以辩驳。
杨悦思索片刻,才说道:“陛下继位以来。四夷虽有挑衅,然而洞獠反叛非今朝才有,贞观盛世也有四夷之患。今四夷虽不安,然边有大将。我闻说陛下已派右戏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弓月道行军总管,往讨阿史那;又令赵孝祖为郎州道总管讨蛮。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能算是陛下之不明。至于长孙太尉虽是外戚,朝政多决于他手。然而长孙太尉受先皇顾命之托,所决朝政一向未有过失。如今又主修律令,颁布天下,实则多有建树,与国有功。至于内宫争宠,向来只要有女人的地方便会有这个问题,并非陛下一人头痛之事。天下男儿只怕皆有此困,到也不能算是什么大过。如今大唐国祚不过三十几年,宜稳患乱。只要宇内诸王相安,兄弟齐心,则四海咸服。否则……在下实在不愿看到前隋大业之祸。愿濮王以家国为先,三思而行。”
杨悦语出诚肯,到是真心想劝阻李泰罢手。李泰听了也不由动容。暗叹杨悦口才极佳。难怪向以辩才著称。
“公主心怀天下,令泰叹服。”李泰喟然叹道,“公主所言极是。然而伊尹、霍光虽贤,终是欺主权臣。王莽未篡之时也未尚不十分谦恭。如今主弱臣强,前朝可鉴,太尉掌朝日久,难保不生贰心。
当年太子不贤,先皇本意属本王,已暗许改立泰为皇储。若非长孙太尉阴教九郎在先皇面前诋毁,泰如今早已是天下之主。太尉也是泰的舅父,却偏向九郎,不过正是因为九郎性情柔弱,更易控制而矣。”李泰也不示弱,侃侃而谈,“至于公主所虑,泰不以为然。所谓‘上兵伐谋’,泰虽有代天下之心,却无乱天下之意。所以想请公主联手,人心所向,只要义旗一举,朝事唾手可得。公主所患之乱必不会发生。”
李泰言语谦卑,连本王二字都不敢在杨悦自称。只以名字自谦,不可谓不是谦恭之极。
然而杨悦终是摇头说道:“话虽如此,然而宫廷流血只怕在所难免。先皇当年不可谓是以最小的牺牲拥有天下,然而玄武门前诛杀兄弟,向来引为撼事。难道濮王比之先皇当年准备还要充分?凭何能言必有把握。若稍有不慎,便是天下大乱,一发而不可收拾。此等千古罪人这行,还请濮王三思。”
……
两个到是棋逢对手,说了半天,却是说也说服不了谁。
杨悦不由有些不耐烦起来,看看唐晷已是正子时分,打了一哈欠,起身恭行一礼道:“这些日子蒙濮王见爱,结为酒友,托以腹心。然亲王不能擅离封地,若被朝廷得知,只怕会有杀身之祸。今日与濮王别过,还请濮王速速归去,杨悦只当从未见过濮王便是。”
说完转身欲走。忽听院中微有响动,似是金革之声,心下不由一震:有埋伏?!
然而,转念一想,却又释然。李泰虽貌状恭敬请自己帮忙,然而却是将“阴谋”已向自己说出。如今自己不答就与他联手,只怕他不会放过自己。
想到此不由心下苦笑。正在暗思计谋。却听李泰在身后叫道:“公主且稍等。”
杨悦缓缓转身,注视李泰片刻,已知不能幸免,不由微微冷笑道:“难道濮王信不过在下,要强行留下本公主不成?”说完连自己也觉可笑,纵然她保证不会说出,然兹事体大,李泰又如何能够相信。便是换了自己,也定会杀之灭口。
“公主误会。”李泰却眼光一闪,摇头说道,“实不相瞒,如今朝中已有二分之一朝臣投向本王。”
“二分之一?!”杨悦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失声惊道。
李泰见到不由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本王若无把握自然不会拿大唐国运作儿戏。虽然如此,本王还是想请公主相助一臂之力。正如公主所想一样,本王想以最小的代价取得天下。公主若肯助本王得到天下士林支持。想来比之父皇当年更胜几分。”
李泰之意其实很是明显,二分之一实在是个惊人数字。纵是没有隋国公主,也是大势已成。用上隋国公主不过是锦上添花。总算李泰还给杨悦几分面子,耐心解释。
杨悦早已惊呆,若果如李泰所言,只怕李治果真帝位不保。一时怔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识实务者为俊杰,还请公主三思。”杨悦正在出神,却听院中树荫里闪出一人,向杨悦行礼说道。
“韦待价?!”杨悦不由一怔,惊道,“你,你怎么在这儿?我知道了,难怪你早已知道我被人称作妖孽,原来你也投了濮王名下。”
“不瞒公主,在下当年便支持魏王为嗣,魏王英明聪慧,定然如先皇一般,乃是千古明君。如今待价已带洛阳天下书社众士子一齐投到魏王幕府,还请公主见谅。”韦待价恭身一揖到底,抱歉说道。
“你!”杨悦心下大怒,然而到了此时,却也已无可奈何,知道多说无益。沉吟片刻,回顾李泰刚要出言说话,却听院中又有一个声音传来:“魏王何须如此跟她废话。只要捉了她,还怕她不听从魏王安排?!”
声音熟悉,却原来是房二房遗爱,他在院中等了许久,见杨悦始终不肯答应,早已不耐,因而出言说道。
李泰不由暗暗皱眉。去看杨悦,见杨悦眉头微扬,不但不惧反而哈哈大笑道:“本公主虽然有心与魏王联手,然而却不屑与君同伍,因而还要考虑考虑。”
李泰不由一呆,心下却又大喜,知道杨悦口风终于松动。但见房遗爱被杨悦激得大怒,已蹿到院中手一挥要命人来捉杨悦。当下忙喝住他,道:“遗爱不得无礼,快快退下。”回顾杨悦,深施一礼,道:“谢公主成全。”
杨悦却笑了笑道:“你先别谢我。我还要听听魏王会给我什么条件,若不称在下心意,只怕也爱莫能助。”
李泰听杨悦改称自己为魏王,心下不由一喜。更加佩服杨悦心思敏捷,竟能察觉自己心意。不由向杨悦注视片刻,说道:“若公主肯与本王联手,事成之后,中宫之位非公主莫属。”
杨悦不由一怔,瞅了李泰半晌,突然嫣然一笑,撇嘴说道:“魏王莫不是骗人。我听说魏王妃琴诗书画无一不精,乃是绝佳女子。魏王向与魏王妃伉俪情深,这许多年除了王妃,连滕妾都不曾有一个。这会子定是拿话来哄杨悦开心,待事成之后,只怕便要封魏王妃为后。到时候杨悦便是后悔也已来不急。”
李泰一直见杨悦言谈大度,不让须眉。猛然见她女儿笑靥,明眸一闪,星辉洒落,似笑非笑似喜非喜望向自己,宛如嬉戏世间的仙子一般,不由为之一呆,饶是已过而立之年,心下也不由砰然一跳。
又听她言语之中,已大有争分吃醋之意,心中更是大快。以为杨悦早已对自己心折。这些日子他与杨悦谈古论今,正是要引杨悦对自己心悦诚服。听了杨悦所说,不由喜出望外,去拉杨悦柔荑纤手,低声笑道:“好个惊鸿仙子。本王今日立誓,若他日不兑现诺言,必让本王死无葬身之地,你可满意了?”
古人重诺,更重誓言。杨悦听了,不由莞尔一笑。眨眨眼,却转身面向墙下一处树丛,突然拍手大笑道:“龙比格你可听清楚了。魏王的中宫之位也会给了本公主,你永远赢不过本公主,莫再痴心妄想!”
第三百二十五章 伐谋(4)
夜色深沉,弯月如钩,漫天星斗。
小院中虽有灯光,四下却一片朦胧。
杨悦面对的树丛在墙下不远处的一个步廊之侧。黑夜里看不清是什么树,只见到一片影影绰绰。
顺着杨悦的眼光看去,却什么也看不清,寂然无声。
李泰不由诧异地看向杨悦。
杨悦再次高声笑道:“龙比格,你若想让本公主不知你在这里,至少先将你身上的香气去掉。”
果然,黑暗中传来一声冷哼。
李泰闻言脸色已是大变,深吸一口气,果然有淡淡的幽香传来,“原来瞒不过公主,龙比格的确早已投到我府上。不过,”李泰转身面向暗中,冷冷说道,“本王似乎并未请龙公主来此。”
“若非来此,我又如何会得知魏王原来已将中宫之位送于她人。”龙比格声调凄苦,如怨如泣,却别有一番风味,更似是在向情人撒娇,含了无限风情。
“中宫之位本王愿意给谁便给谁,似乎无许过问龙公主。”李泰皱了皱眉,不冷不热地道。声调里却自有一种威严,不容质疑。
“王爷——”龙比格娇声长叹一声,竟然不再声张。
杨悦不由暗自点头,若论性情,李泰的确要比李治威仪许多。难怪以龙比格的性情投到他的门下,却也如此乖巧。若是李治,只怕此时正在左右安慰不迭,却又左右不能讨好。若是李愔却根本不去理会龙比格,所以才使龙比格怒极反叛。
李泰回视杨悦,见杨悦双眸含星,注视着自己,眼中隐有赞叹之意,不由笑了笑,低声道:“本王答应放她父亲回焉耆,将来恢得她公主身份。因而她投到本王门下。”
但见杨悦眼光一闪,笑嘻嘻地盯向自己,大有不信之意,顿了顿又道:“另外还许她一个嫔妃而矣。”
杨悦喟然而笑,眼中趣意大起,讥诮地道:“魏王大事未成,到是先笼络了不少女人。”
李泰神色一滞,去看杨悦面容,却是半喜半嗔模样,心中不由一荡,以为杨悦的讥讽不过是在吃醋。当下定了定神,凑近杨悦耳边讨好笑道:“我即答应公主入主中宫,后宫之事自然是公主说了算。”
“当真?!”杨悦闻言,眉头微扬,斜睨李泰一眼。李泰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杨悦突然笑道:“我现在便请魏王杀了她,你答不答应?”
李泰一怔,笑道:“公主莫要说笑。”
“你看我是在说笑么?”杨悦突然脸色一转,沉声说道,“龙比格向来与本公主不和,几次三番欲置我于死地,我请魏王为我杀之,方解心头之恨。”
李泰见杨悦说得认真,一时不由为难,怔了片刻,终是摇头道:“公主向来大度,心怀天下,为何反容不下一个女子?”
“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非我定要为难她,只是我若容得下她,他日必被她所害。打蛇不死反被蛇咬,此中道理想必魏王比本公主更加明白。”
龙比格对她的恨意,杨悦自然再清楚不过。当年龙比格追杀李治与自己,李世民竟能放过她。实在令杨悦对这个时代对待女性罪犯的态度难以理解。
莫说龙比格。当年李渊在晋阳起兵造反,隋将阴世师刨了李家祖坟,杀了李渊当时幼子李智云。此等杀子掘祖之恨,待李渊入关,也不过是阴世师伏诛,其妻女只充做官婢。而且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若干年后,阴世师的女儿竟然成了李世民的四妃之一——阴德妃。恩宠不下越王之母燕德妃……
纵然这些不提,然而龙比格怎么说现在也是蜀王的婢妾,如今却投到李泰门下,若任由她兴风作浪,只怕蜀王迟早会被她连累。因而杨悦更加不会放过她。
杨悦知道李泰此时一心想与自己联手,自然言听计从,恰是除去龙比格的最好时机,如何会不好好利用。
见李泰犹豫,当下冷笑几声,接着说道:“魏王若能容得下李九,本公主便能容得下她!”
李九自然是李治。李泰见杨悦不称李治陛下已改称李九,不由心中一喜。然而回头看看树丛深处,不由又微微皱眉,一时维决不下。
龙比格知道杨悦断不会轻意放过自己,见到二人低声嘀咕许久,已知不妙,心下大急,高声叫道:“王爷莫要上她的当。她喜欢蜀王,定然不会嫁给王爷。”
李泰听了,不由转头看向杨悦,凤眼微眯,微有迷惑。
杨悦迎着李泰的目光却只坦然一笑,似是在说你到底如何选择,请自便。
李泰暗自沉吟,对于蜀王与杨悦的关系,他不能不忌讳。然而,以杨悦目前的处境,似乎也只有与他联手。更况有皇后之位作为条件,天下又有几个女人能阻当得了它的诱惑?
李泰沉吟片刻,终于挥一挥手。立时自暗处跳出两个卫士,上前将龙比格拖到院中。
龙比格不由高声大骂:“杨悦,贱人!你说得不错,今日你若杀不了我,他日必为我所杀。我便是做了鬼,也必不会放过你们母女……”
“你们怎么……啊——”忽然,龙比格声调一变,骇然惊呼。
骂声突断,一剑穿喉,已是气绝身亡。
望着龙比格缓缓倒地,杨悦终于吐了一口气。龙比格心计智谋不可谓不深,自西域到中原,龙比格处心机虑,最后却落了个这样一个结果。
杨悦一时唏嘘,愣了片刻。才回头向李泰笑道:“魏王果然杀伐果断,比李九行事通快。”
李泰不由哈哈大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隋国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今日本王也见识了。”
然而笑间未落,却见杨悦突然眼光一闪,嘲弄地道:“然而,龙比格有一句话却没有说错。”
“什么?”李泰眼中闪过一丝戒备,诧道。
“龙比格虽死,然而魏王妃仍在。魏王难道没有听过杨悦关于‘情爱’的理论?杨悦向来以为两情相悦,只有一夫一妻才是真正的相爱。若让杨悦与人分享,共事一夫,却绝对不能。这也正是这些年本公主一直不肯出嫁的原因。”杨悦呵呵一笑道。
“这么说你原来一直在消遣本王?”李泰大怒,脸色瞬间变成铁青。
“本公主到也并无此意,只是魏王若能舍得魏王妃,本公主定然不会失言。”杨悦摇了摇头,眼中笑意更甚。
“住口!”李泰怒目杨悦,断然喝道,“你将本王当作三岁小儿,任意戏耍么?!”
“看来魏王舍不得王妃,本公主也无话可说,只好告退了。”杨悦嘻嘻一笑,临走竟不忘向李泰躬身一礼,才转身而走。
“你以为你还走得了么?!”李泰盛怒,一个箭步追上杨悦,扯住杨悦衣袖,叫道,“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莫怪本王无礼。”
杨悦眨眨眼睛,竟不知害怕,反指着李泰手指,笑了笑道:“魏王拉拉扯扯,若让王妃看到,还以为魏王当真对本公主情迷,岂不寒心。”
李泰一怔,竟然不自觉得放开杨悦,向后退了一步,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