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她从辽东回来,第一想到的便是回到此处。却没想过回到此处并不一定会见到孙思邈。到了五台山,发生一连串的事情,反让她一时忘记找孙思邈之事。
没想到天师道与五台山和尚斗法一事,竟然与孙思邈也大有干系。想起她对自己的“误导”,此时恨不得立时见到他,将事情问个明白。
“我,我偏不告诉你。”张天师刚才脱口而出,已知不该。见杨悦发急要问,更加不肯说出来。
“你要说出来,我给你买糖吃。”杨悦不由傻眼,只道他不过一时小孩心性,便立时换了一幅面容,笑眯眯地说道。
糖这种东西虽然在大唐之时已有,却也还是比较稀有之物。然而张天师却一脸不屑,十二分不稀罕。
“或者我送你飞鸢、飞鞋……甚至烟花……”杨悦一连串地诱惑道。
怎奈张天师并非卢照邻,小小年纪定力却十足,不为所动。
杨悦见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沉吟片刻,回看一眼李治,又道:“若准许道士在五台山建道观,你看如何?”
张天师却嘿嘿一笑,道:“天师道与五台山僧人斗法,双方打成平手,虽然不用和尚让出五台山,但太子殿下也已准许我道家在五台山建观。何用你再来说。”
杨悦不由一滞,没想到李治早已行了方便,不由白他一眼,心下大气。
李治却是直到此时才如梦初醒,刚刚回过神来。恰好见到杨悦正对他翻白眼,不由又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看这座灵鹫寺如何,让和尚们将这座寺院让给你怎样?”杨悦想了想,突又说道。
然而,不待杨悦说完,悟能法师却已大惊,连忙急道:“万万不能,万万不能……”
杨悦冷哼一声,蛮横地道:“这场斗法要不是我出手相助,你们如何会不输,我想要一座寺院作为酬谢,有何不可?!”
悟能法师不由目瞪口呆,一时无话可说,只急得汗水涔涔而下。
尉迟洪道在一旁见了,已大笑不止,向杨悦说道:“大哥莫急,或许师父知道孙真人的下落。”
“玄奘法师?!”杨悦被他点醒,立时恍然大悟,忙一溜烟又跑出灵鹫寺,一路往菩萨顶跑去……
地上积雪没及脚环,踩上去轻轻软软,发出咯吱咯吱地声音。
一阵冷风吹来,掀起一层雪沙,吹落面上,杨悦渐渐地冷静下来,数着步子向山顶一步步走去。
月亮不知何时已隐,满天的星斗缀满天空。东方将白,启明星高悬。好一个清静世界。
灵台到底是什么?
突然间,杨悦感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一连串的奇遇,并非偶然。似乎一只有一支无形的手,在刻意安排着自己的一切。
从另一个时代被赵王杨杲遇到,到在这个时代遇到杨夫人……便是今晚的斗法大赛,竟然也似是被人一手安排。
到底是谁在操纵着这一切?
孙思邈?他显然有些事情并未告诉自己,也显然不打算将自己送回未来。他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真如他所说,要自己阻止一场浩劫?
然而那场浩劫是什么?是杨万春的安市城?还是“女主昌”?
是谁要制造浩劫?如果是“女主昌”,要制造“女皇”的人是谁?
武眉儿?那个被自己送入宫成为“武媚娘”的女孩儿,会是未来的“武则天”,难道是她?
然而她不由是一个小女孩儿,虽然她如今在宫中越来越如鱼得水,但也决未到心计如此深沉的地步。
若不是武眉儿,会是谁?
杨夫人?
杨悦心头不由咯噔一下。龙比格说过“王…夫…人”计划,自己是杨夫人的“王…夫…人”计划中的那个主角。虽然杨悦十分清楚自己最终不会成为那个主角。然而,所有的迹象似乎都把那个主角指向了自己。弥勒佛、圣女……等等一切身份,都昭示着她是“王…夫…人”计划的核心。
大概所有的人也都在这样认为。龙比格如此,李世民如此……
难道自己真是那个主角?还是只是杨夫人安排的一个障眼替身?难怪杨夫人明明知道自己并非她的女儿,偏要将自己说成她的女儿。难道说她已找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安排的所有这一切,不过是让自己做她女儿的替身?若果真如此,便不难理解,为何自己到处都能看到弥勒教的身影了。
不知为何,杨悦对杨夫人打心底里有一种戒备。从她逼她承认她是她的女儿开始,或者更早,从她刚刚来到这个时代,在灵鹫寺遇到杨夫人那一刻起。
若在这个世上,最能知道自己底细的应该便是杨夫人,可她为何从来不问?
难道自己真的只是她的一个傀儡?
清晨的菩萨顶,更加“冷静”,是又冷又静。空谷里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反令四周变得更加冷清寂静。
真容院前的广场上,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台边,静静地环视远方。
五台山有五座山峰,东、南、西、北、中,然而便是中台也没有像菩萨顶这般,立在五台中央。便如一只手掌的掌心,与各座台峰不远不近。
看到那个人影,杨悦忽然心中一暖。刚才自己急匆匆下山,玄奘法师却仍旧等在这里。或许他早已料定自己还会回来。
如果说,在这个时代还有谁能令杨悦深信不疑,玄奘法师无异便是其中的一位。
“法师——”杨悦走近玄奘法师,轻声唤道。
*
第二百八十六章 父女情义
“你来了。”玄奘法师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笑容很温暖。杨悦突然有一种冲动,想抱着他的冲动。
走上前,杨悦不自禁地依偎到他的怀中,一种宽厚安稳的怀抱,像是父亲的怀抱。
“傻孩子,心中有什么难过?”玄奘法师安静地笑道。
“没有什么。只是好冷!”杨悦眼角溢出泪光,却笑着说道。
“的确有点冷。”玄奘法师握了握杨悦冰冷的手指,将身上的袈裟脱了下来,为杨悦披好。
见到杨悦眼中带泪,玄奘法师微有吃惊。一直以来,他认识的这个女孩儿聪慧、顽皮、胆识过人……还从来没见过她哭。她今天怎么了?看上去有些孤独无依。
“你穿上袈裟才更像弥勒佛。”玄奘法师突然眼中闪过一道趣意,玩笑说道。
杨悦对着手指呵一口气,冷意稍退。见玄奘法师打趣自己,会意地笑了。跟玄奘法师在一起,总是轻松的。
杨悦突然发现此时此刻,她极想见到一个人——戒言师父。
她对玄奘法师的依恋,其实更多的是对戒言师父的依恋。自从杨悦与玄奘法师认识以来,戒言师父便一直默默地待在她身边,设计令她拜师,送她袖弩,教她飞刀,还一直暗中保护她……不知从何时起,竟让杨悦对他产生一种深深的眷恋。这大概便是父爱的磁场,潜移默化的感应吧。
“我师父现在不知到了哪儿。大概已跟随圣上回到幽州了。”想到戒言师父,杨悦不自主的感慨一声道。
“怎么,你想他了?”玄奘法师眼中闪过一丝喜意,说道。
杨悦轻轻地点了点头:“师父待我如父亲一般,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我怎会不想他……”
“那你为何不肯认他,你明明知道他是……”玄奘法师道。
不待他说完,杨悦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虽然十分想有师父这样一个父亲,可我也不想让师父……被骗。”
杨悦顿了顿,还是用了“被骗”两个字。杨夫人让她假装是她的女儿,大概其中一个目的,便是利用她来控制李二郎。而李二郎却真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被骗?!”玄奘法师怔了一下,眼中已是惊喜大闪,“原来你只是不想二郎被……人利用。”
那个想利用李二郎的人是西天圣母,玄奘法师自然知道。他之所以没直接说出来,是顾及到那个人与杨悦的关系。
杨悦自然听得出玄奘法师的善意,也冲他善意地笑了笑:“你说的不错,或许那个人只是想利用我来控制师父。”
“好,好,好!”玄奘法师听了,突然大为激动,竟然一连串地叫起好来。
杨悦不由纳闷地看着玄奘法师,不明所以。
“好孩子,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不肯认二郎。二郎却还以为你怨恨他,才不肯认他。”玄奘法师呵呵笑道,“我就说悦儿非一般小儿女可比,怎么可能会如此不通情达理!”
“怨恨?”杨悦不由大奇,“师父待我如亲生父亲一般,有他这样的父亲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要恨他?”
“其实那件事,也不能怪二郎,都是阴差阳错……”玄奘法师突然叹息一声道。
“什么阴差阳错?你在说什么?”杨悦心下更加纳闷起来。
玄奘法师接着道:“那应该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圣母生下女儿,却用她来要挟二郎做一件事。二郎不肯,因而二人大吵一架……”
这件事儿,杨悦虽然知道得不是十分清楚,不过也猜到个七七八八。西天圣母当年奉教旨勾引李二郎,正是看中李家的神鬼兵法。可惜的是李二郎肯为西天圣母放弃一切,却不肯为她反攻中原,因而二人闹翻。杨悦一直以为,李二郎因而一气之下做了和尚,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二郎担心女儿将来也会变成西天圣母一样,因而偷偷地将女儿抱走。”玄奘法师讲起故事来,却与念经文一样,依旧一幅不紧不慢、抑扬顿挫,不由令杨悦有些着急。
“抱走就抱走吧,岂不正好?总比将来变成弥勒教的圣女,或者变成西天圣母复仇工具要强得多。”杨悦插嘴言道。
“正是这个道理。”玄奘法师笑着点了点头,眼中闪出赞许之意,“然而,二郎为了引开西天圣母的追踪,将女儿寄养在一户人家。等到他甩开西天圣母,回来找女儿时,却发现女儿竟然不见了。”
“不见了?那户人家偷偷跑了?还是被西天圣母发现了?”杨悦讶道。
“都不是。”玄奘法师眼中突然一暗,“是地震。那儿突然发生了大地震,整个村庄都消失了……”
“地震?”杨悦下意识地感到有什么不对,蓦然间,想到跌落山谷时,昏迷之中看到的那个女婴,心中莫名地慌乱起来。
地动山摇,落石滚滚,那个白羊皮包的梅花方巾,方巾中的女婴……难道自己看到的那一幕,是二十年前的一幕?那个女婴是二十年前李二郎与西天圣母的女儿?
“二郎因此自责,才遁入空门,一直为此事煎熬……”玄奘法师没有注意到杨悦的异样,继续静静言道。
“那个地方在哪?”杨悦声音却已不自主地颤抖起来,打断玄奘法师,突然问道。
“具体地方,我并不知道。”玄奘法师惊异地看看杨悦,摇头道,“不过,听二郎说起过,好像是在太行山%%是一个极僻静之地。那对夫妇其实是……”
不待玄奘法师说完,杨悦已不由“啊”得一声大叫出来。
“师父……在哪?”杨悦再次急切问道,刚才玄奘法师所说的话,分明已是见到过师父,否则怎会以为她“怨恨”戒言师父?。
“你想见他?”玄奘法师眼中闪去一道古怪,笑意忽起。
杨悦点了点头。
玄奘法师突然对着空中高喊道:“二郎快出来吧,你女儿说她很想你……”
“师父也在这儿?”杨悦不由张大眼睛,吃惊地道。
“其实他早已从辽东回来了,一直跟在你左右……”玄奘法师笑道。
“师父一直跟在我左右?”杨悦更是又惊又讶,突然想起山神庙外“月光”骤然出现,自己一直以为是阿难弟子带的弥勒教人暗中所作,现在想想,以“月光”的脾性,若非熟人又怎肯乖乖跟他走。
却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师父已在身边。这一路上,由师父一直在保护自己,难怪没有再发生危险,甚至偷了人东西也没起冲突。天师道的人还不至于笨到自己东西丢了还不自知……
不用说张天师突然出现要与自己联手,又与玄奘法师一同定计,这其中也有师父暗中安排。
父亲,有这样一位父亲爱着,自己何其幸运!杨悦暗道一声,心下突然大是畅快。杨夫人这个母亲或者并非真情实意,可李二郎这个父亲却没得说……
不知从何处而来,随着玄奘法师的叫声,突然间雪地上多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不是李二郎还会是谁?
“父亲!”杨悦已欢呼一声,扑了过去。
李二郎已是喜极而泣。想来刚才杨悦与玄奘法师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抱紧“女儿”,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玄奘法师微微一笑,道:“弥勒勒佛,你们父女可总算又见面了。老衲也该闪了……”
闪?杨悦听了玄奘法师这个超时代的用语,不由呵呵大笑。正要拉着“父亲”叙话,却见玄奘法师只“闪”了几步,突然又回转身来。
“忘了问你,刚才你看到了什么,为何如此吃惊?”玄奘法师眼中疑惑大闪。
“难道法师刚才什么也没有看到?”杨悦怔了怔道。
知道玄奘法师说的是刚才斗法比赛时,看到的那场“电影”,自己惊呆的样子的确十分显眼。然而自己如此吃惊,为何他人反而似是没有多少异样?杨悦心下吃惊之余,早已想到此事十分怪异。难不成与《大云无想经》上“甲骨文”一样,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别人看不到?
果然,玄奘法师点头说道:“我想你看到的,或许大家都没看到。”
“法师看到什么?”杨悦直觉嗓子发干,咽一口吐沫,艰涩地道。
“我只看到两本书放进香炉,金光烂烂,待火焰燃烧完毕,两本书依然完好无损……”玄奘法师转头向李二郎道,“二郎也在场,你可看到什么异样?”
李二郎摇了摇头,眼中却隐隐闪出一道忧虑。
“看来孙真人所说并非虚言。”玄奘法师看了看李二郎,眼中也是忧虑大起,皱眉说道。
“孙真人?”杨悦此时才想起自己找玄奘法师正是要问孙思邈的事,不由奇道,“他也在这儿?”
见玄奘法师摇了摇头。杨悦沉吟片刻,又道:“刚才听张天师的意思,好像这次斗法大赛是听了孙真人的安排。”
玄奘法师点了点头道:“这个到也不错。不过孙真人也是将计就计。张仲坚骗张道天来五台山闹事儿,原本有自己的目的。是孙真人劝说张天师下山,才有昨夜之事。只是张天师肯将《秘记》拿出来,到是令人意外。想来孙真人定然费了不少口舌。”
果然是孙思邈在安排此事,杨悦心中暗道。然而他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
瞅着玄奘法师一脸疑问,杨悦不由又问道:“法师刚才说孙真人并非虚言,他说过什么?怎么是并非虚言?”
玄奘法师看一眼李二郎,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弥勒佛。”
“弥勒佛怎么了?”杨悦不由纳闷。
“孙真人说你是弥勒佛下世。”玄奘法师眼中闪过一道古怪,道。
“弥勒佛下世?”杨悦不由嘿嘿大笑,这个说法她并非第一次听到,实在是太多人都在如此说。西天王说过,西天圣母说过,孙思邈也说过……并不新鲜。
“别人说或许是另有所谋,”玄奘法师看了一眼李二郎,李二郎无奈一笑,知道那个别人不是别人,而是“西天圣母”。西天圣母将杨悦说成弥勒佛之事,他早就知道。也一直知道她在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但孙真人也如此说,只怕并非虚言。”玄奘法师接着说道。
“他说有何不同?”杨悦笑得更加厉害,心中却不由大震。正如玄奘法师所言,若西天圣母说她是弥勒佛,她也不会相信。然而孙思邈却不同,他知道自己来自何处……
玄奘法师不及回答,突然眼中一闪,趣意大起,向杨悦眨眨眼,低声说道:“看来今夜想约你见面的人,还真不少。”
“什么?”杨悦顺着玄奘法师的眼光看去,见身后不远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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