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军前叫骂,杨万春也一直不动声色,不肯出城约战,到是十分沉得住气。”李愔点头说道。
“十五万高丽兵在城东被破,杨万春都能抱坚城不出,不去相助,白白看着高延寿被灭,的确十分沉得住气。”薛仁贵说道,“不过,若当真是杨万春派人截走公主,应该有所行动才对。”
冯文瓒也点头说道:“杨万春若想以公主要胁圣上退兵,应当早有书信呈上,可至今没有消息,应该不是他。”
“然而除了他还会有谁?”李愔烦躁地说道,“眼前有可能截持杨悦的人,似乎除了他没有别人。”
又过一二日,依旧没有人来打扰杨悦。
又到月圆之夜,清辉洒落,景致很好,杨悦便在花榭中抚琴自乐。心中却有些焦躁,知道戒言师父找不到自己,定然万分焦急。
一曲弹完,但听掌声自榭外传来。
杨悦转头看时,见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榭前静静听琴。
那中年男子像是平常士子一般,穿一身常服,长得不高不矮,不丑不俊,周身散发出一种不左不右、不偏不移的气质,不急不躁,不卑不亢。
站在他身边还有一人,杨悦倒是认识,便是那个“请”她来此的白衣道姑。只是此时,却并非道姑打扮。与那中年男子相似,那女子也是一副不急不缓、不娇不蛮、不艳不俗的气质。
如若不是知道二人与自己绝非友人,杨悦倒是对此二人怀有十分好感。
“终于来了。”杨悦暗自冷笑。
“这首曲子便是叫做《英雄曲》?”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言道。眼光一闪,极为温和,却隐隐闪出凌厉之色。
“见笑了。”杨悦笑了笑,转头向那“道姑”说道,“还未谢过这位娘子礼遇,只是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道姑”微微一笑,并未说话。到是中年男子开口笑道:“她是小女,叫做芳儿。”
杨悦点点头,不再说话,反客为主,只请二人吃茶。
中年男子笑了笑,呷了一口茶水,说道:“公主来此有些时日,到是十分沉得住气。难道不问在下是何人?”
杨悦微微一笑道:“即来之,则安之。先生想说,何需相问,先生不想告之,何必相问。”
中年男子也笑道:“公主妙言。只是但请公主猜上一猜,此地是为何处?”
第二百五十六章 安市城主
仲夏月圆,深院幽幽。清辉洒在院中,透着花香,十分惬意。
杨悦看了看中年男子,微微诧异,不知中年男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却知他是心存考教。略一沉吟,笑道:“安市城。”
说完又摇头补充一句:“不过,实在有些不大像。”
中年男子眼光一闪,追问道:“为何不大像?”
杨悦嘿嘿一笑道:“这儿不像高丽人的地盘,更像中原。”
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古怪,不作回答,却又问道:“公主再猜上一猜,可知我的姓名?”
杨悦心中不由暗道:没病吧你。猜谜上瘾呀。我又不是神仙,哪会想到你是谁,你爱谁谁谁谁吧。
突然盯着那中年男子,心下一动,说道:“若没猜错,阁下莫非与在下同姓。”
中年男子突然哈哈大笑:“久闻公主聪慧过人,果不虚传。”
“杨万春你果真是杨万春?”杨悦不由倒抽了一冷气。
知道杨万春之名,并非因为杨万春在这个时代有多么出名,而是因为后世棒子们太过YY。渊盖苏文明明一个弑主虐臣,不亚于东汉末年的董卓,乃是极为残暴之徒,却被棒子说成是“英雄”,还YY着李世民亲征高丽时,被杨万春射瞎了一只眼。
杨悦原本想到过自己被挟持到了安市城,也想到过是被安市城主挟持,用来要胁李世民退兵。然而心中却也无不存着侥幸,直到真正确定此事时,心下不由绝望。自己不能为征辽助力,反到又成了累赘……
杨悦心中不由大是难过,眼圈不由一红,急得几乎落下泪来。
然而,令人大为诧异的是杨万春听了杨悦之言,竟然也万分激动。
“原来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我……”突然,杨万春眼中泪水落下,泣涕出声。
杨悦不由大奇。心思狂转,知道其中定有误会。突然想到杨万春姓杨,见到自己又如此激动,杨广曾三征高丽,难不成与杨广有关?
当下将错就错,含混地点头说道:“蒙伯父多日照顾,侄女儿这里有礼了。”
杨悦早已想过,她这一礼可以多方解释,如若杨万春与杨广无关,不过是普通晚辈向长辈行礼而矣。若当真是杨广之子,却是歪打正招。
杨万春听了,果然更加激动,泪水磅礴而下,一把扶住杨悦,连话都有点语无论次:“一家人,一家人不必多礼。我,我……芳儿快给公主行礼。”
杨芳儿看了看杨悦,倒不似杨万春那般激动,只淡淡一笑,上前行礼,叫了一声“公主姊姊”。
杨悦莫名其妙地认了一家亲戚,心中不由暗笑,却不敢多言,只“激动万分”地点头示意,也已“泣不成声”。
泪眼相对泪眼,杨万春与杨悦许久无法平静。
半晌,杨芳儿在一旁温言劝道:“父亲大人,请稍安,公主姊姊风寒刚好,莫让公主姊姊再伤了身子……”
杨万春这才收了泪,破泣为笑道:“到是我一时高兴得糊涂了……”
杨悦也忙收住泪,笑了起来。心中却不免惴惴,暗道:这个杨万春到底何许人也,自己却是稀里糊涂,从未听说过杨广在辽东还有的遗种。幸好他只顾兴奋,没有察觉。
暗思这些天见到的人,无论是送饭的小丫头,还是为自己看病的郎中,皆是中原人装束。便是院门外的卫士,也非高丽兵士装扮,更像是中原武士。早已暗自纳闷,这杨万春与杨广相关,看来并非虚假。
心下不由得意,原本以为落入高丽贼将手中。没想到却认了一门亲戚,实在是妙极。
猛然间抬头一瞥,见杨芳儿站在一旁,正向自己望来,眼神之中闪烁不定,十分耐人寻味。似是看出自己刚才不过连蒙带骗,不由一惊,忙敛神去听杨万春之言。
“父王当年征辽,高丽王将我母亲进献给父王,后来父王撤回中原,母亲才生下我……”不待杨悦多问,杨万春先已自述起身世。
“父王”?杨悦见杨万春称“父王”而非“父皇”,心中又纳闷起来。暗道,难道杨万春的父亲并非隋炀帝杨广,而是杨广的哪个儿子?然而若他是杨广的孙子,自己称他伯父岂不乱了辈份?
突然,杨悦想到一人,不由心下大定。
隋征高丽并非自炀帝起,隋文帝在世时,便因高丽人与靺鞨联盟进击营州,派汉王杨谅率三十万大军,水陆并进,前击高丽。虽然当时,杨谅大军未胜,却讨了个大便宜。当时的高丽王婴阳王高元大惊之下自称“辽东粪土臣元”,向隋文帝请罪。隋也因此罢兵。
想来这杨万春定是杨谅的孽种。高丽王为了讨好杨谅进献美女再正常不过,但杨谅是否知道自己有这个孽种没有,便不得而知了。不过,多半不知。否则怎会不带“美女”回中原?
然而转念一想,杨悦又不由释然:有独孤皇后这样一个奇妒无比的母亲,一切皆有可能。
独孤迦逻不只不让自己丈夫宠爱他人,连自己的儿子们,她也不准多娶妃嫔。太子杨勇正是因为不喜欢太子妃元氏,多宠云妃、高妃、成妃等人,被独孤迦逻所恼。终于被废,立只“钟情”一个王妃萧氏的晋王杨广为太子……
别说因为独孤皇后之故,便是出征之时军中不得有女人的军令。想那汉王杨谅有几个胆子将出征在外时宠幸过的“美女”外加一个儿子带回家中?杨谅便是知道有杨万春此人,多半也不敢承认。
杨悦心中暗笑,面上却带了几分凄容。感怀杨万春的身世,到也十分可怜可叹。
月光清明照在杨万春的脸上,沉稳之中带着镇定,也正向杨悦看来。杨悦突然心下疑团陡起。
杨万春这种人物怎会被情感左右?
突然想到今日“认亲”认得极为玄妙。先不说杨万春是真是假,这亲认得也太过顺利。到底是对方被自己蒙混过关,还是自己刚好落入了对方圈套?
“隋室衰亡,弘农杨氏子嗣零落,伯父反而因在辽东得以保全。”怔了片刻,杨悦不由幽幽一叹。
杨悦此说,虽然明着说得是,隋末以来,隋皇室子孙基本被杀殆尽。实则却有意提醒杨万春,汉王杨谅是因谋反,被杨广幽闭而死。自己是杨广的“孙女”,杨万春当真会将自己当做“亲戚”?
杨万春看了看杨悦,面有戚戚,诚肯地点头说道:“隋室子孙所剩无几,一半原因正是因为嫌隙而致,如今诚心请公主来此,岂为怨望相加。”
杨悦微微一笑,知道正题来了。杨万春“请”自己到这里来,自然不是为了“认亲”。唐兵围在安市城下,杨万春打出这个“亲情牌”岂会没有目的?
当下微微一笑,转口说道:“不知伯父怎会成了这安市城城主?”
杨万春长叹一声,说道:“我母亲出身辽东梁氏,也是当地大族。我虽未能回归中原,却也过得还算可以。后来隋世祖征辽,被高丽大败。不少中原将士不及撤回,便在辽东落草做了贼寇。高丽王多次围剿,却不能够,十分头痛。后来高丽荣留王想到我,便改做安抚,令我做了安市城主,招安众隋将。”
“难怪院外的卫士看上去像是中原将士。”杨悦不由恍然大悟。这安市城原来是一座“隋城”。
杨万春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安市城虽在辽东,却是独立之城。向来并不依附高丽王命。”
杨万春说此话时,神色之间早已尽去刚才的悲悲切切,前后神态大是不同。杨悦心下暗笑。杨万春演了半天“认亲”戏,说破大天不过是想利用自己解除安市城围。
若说有所不同。不过是,认亲之前,他大可以抓了杨悦直接去“要胁”李世民。认亲之后,却是要杨悦“心甘情愿”的去“说服”李世民。
杨万春何须如此大费周章?难道是担心自己不肯“要胁”,立即自尽?
然而很可惜,即便是亲戚,自己又岂会被他利用?他这“亲情”牌对自己不起任何作用。
想到此,杨悦不由摇头微笑。
杨万春似是看透杨悦心思,突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转口说道:“安市城的城防与别处不同,经过这些年的修建,可以说是固若金汤。渊盖苏文当年对我也是奈何不得。李世民此次亲征,在我安市城下也绝对讨不到便宜”
“哦?”杨悦见杨万春如此托大,不由大是诧异。他对安市城防如此自信,不是要自己退敌,却是为何?难不成真的只是认亲?
“唐兵客战辽东,粮草不足,必然不能持久。只要我坚城不出,唐兵久攻不下,必自退去。”杨万春见杨悦似是不信,出言说道。
“不过据我所知,唐皇粮草准备充分,而且便是不足,也大可从中原再运……”杨悦虽然心知杨万春所说不假,面上却有些迟疑地说道,“且不说唐兵是否能攻下安市城,只是围城,安市城中粮草能坚持到唐兵自退?”
杨万春却哈哈大笑道:“安市城地处梁河之滨,粮食向来充足,足够坚守三年。不过辽东天寒,只怕唐兵再过三月,自会退去。到也等不到三年。”
三年粮草?杨悦暗吃一惊,沉吟片刻,已知杨万春所言不虚。中原人向来认为辽东苦寒,她却知道在一千多年后,这里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北大仓”。
便是此时,一路上杨悦也看到梁河两岸冲积平原上,也尽是良田。
坚城,又不怕坐困。杨悦不由暗暗点头,这个杨万春看来的确是个人物。
如此看来,杨万春“请”自己来,并非为了要胁李世民,以解安市之围。
即非为此,到底是为了什么?杨悦不由狐疑地向杨万春看去。
杨万春突然话头一转,有些无奈的苦笑一下,说道:“然而唐兵勇猛,他虽不能破城,我却也不能破敌。”
破敌?原来杨万春不只是想“守城”,而且还想“破敌”然而于自己又有何干系?
杨悦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点头说道:“唐军将勇兵利,的确十分难以对服。”
“但是要想破敌,却也并非全无办法。”杨万春突然望向杨悦,眼中火光大起。
“哦?”杨悦奇道。
“只要公主肯跟我联手。”杨万春盯着杨悦,一瞬不瞬,缓缓说道。
“联手?”杨悦哧得笑出声来,“我对作战一窍不通,只怕伯父找错人了。”
“公主若肯,别说破敌,我大隋江山光复也指日可待。”杨万春摇头,依旧盯向杨悦。
“伯父似乎太抬举小侄了。” 杨悦到是吓了一跳,没想到杨万春如此看重自己。
杨万春突然哈哈一笑:“公主何需妄自菲薄。”
杨悦摇头笑道:“论武力别说不及芳儿妹妹,我连一般人都不及。论守城攻战,更是不及伯父之一角,如何……”
杨万春摆摆手,止住杨悦,猛然说道:“内伏硫磺方听闻在公主手中……”
“内伏硫磺方,是什么?”杨悦不动声色地奇道。
心下却已大惊。她原以为杨万春认定她是中原弥勒教的“圣女”或者“弥勒佛”,可以借助弥勒教起事儿,才想跟她联手。万没想到杨万春说得却是“内伏硫磺方”
内伏硫磺方,的确是在她手中。孙思邈将此药方秘密由卢照邻转交给她,虽然只是说乃是一个除湿解毒的方子,但杨悦如何会不明白,那是“火药”配方。
此事极为隐秘,除了孙思邈与卢照邻之外,根本没人知道。
这杨万春是如何得知?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大隋皇帝
“硫磺、硝石各二两、研末,放入销银锅,掘地坑入地平,填实,加三个炭化皂角子。烧焰,焰灭。炒木炭,消三分之一,趁火冷却,可以伏火……”
——“内伏硫磺方”
这个药方在杨悦看来,比起后世民间流传的“一硝二磺三木炭”的黑火药配方,看上去不过小儿科。
然而在这个时代——冷兵器时代,这个方子若用于军事,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杨悦却是再清楚不过。
令她震惊的是杨万春竟能意识到这一点,当真十分有眼力。
事实上火药发明以来,很长时间内只是被当做一种“药”,所以才被称作“火药”。杨万春这个历史人物能有超前远瞻的眼光的确很不简单。
单凭这一点,便知杨万春是个厉害角色。
“枪是下等人用的东西。”
杨悦突然记起在后世的某个电影中,看到的印象最深的一句话。
来到这个时代,对这句话的印象更加深有体会。
冷兵器时代的战征,是英雄时代的战征。它靠的是武力,靠的是谋略。是一种绝对的武力征服,最具英雄气度。看到李愔跨马冲出的那一刻,她已完全被这个时代的英雄气慨深深折服。
“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为之。”
战争的目的只是征服,而非杀伐。儒道即人道精神,来到这个儒道精神大行其道的时代,杨悦对冷兵器时代的战征有了更深的理解与感触。
这个时代的圣君李世民认为灭人之国,非圣贤所为。
所以拿下焉耆,却并不灭国。
所以突厥被灭,李世民却依旧派李思摩统领突厥于夏、胜之地,以复突厥可汗。反是李思摩自己甘心做李世民的右武卫大将军,自言愿为“国家一犬”。
所以铁勒可汗契苾何力,贞观六年率部降唐以来,只愿“生为唐臣,死为唐魂”
这才是征服的魅力
坑杀、屠城、戮民……残暴之行。那是暴秦坑赵军四十万降卒所为;是满清的扬州十日、嘉庆三屠;是日本人向手无寸铁的南京人们进行屠杀,是令人发指的非人道的战争犯罪,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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