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悦也学着他的样子,贴耳上去,果然声音清楚了不少。
“裴虔通当年杀隋炀帝与赵王杨杲时,牛方裕、薛世良二人也在。这些人降唐之后,受到神尧皇帝的礼遇,三人均做了刺史。到了贞观二年,当今圣上继了大位,却以‘不忠不义’为名将他们贬官流放,显然是因为杨贵妃之故,因而这二人对杨贵妃恨之入骨。这二人巴不得出来作证……”
杨悦听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果然是与自己有关。赵王杨杲既然在江都已死,很显然杨贵妃说杨悦是赵王之女,根本不成立。如此一来,杨贵妃定然难逃“欺君”之罪。
对这件事儿,杨悦一直便感到不妥,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活的人证在。看来苍岩山的牌位是有人故意所为。
“那二人的话能作真么?圣上当真会听信?”荆王李元景继续说道,“杨贵妃完全可以说他们挟私报复,做伪证。”
“嘿嘿,由不得不信。如今又有人能证明,蜀王曾亲自到苍岩上假造灵位。”
蜀王假造灵位?杨悦更加心惊。她惊的不是蜀王造假,而是李愔显然已中了圈套。她当然不会相信李愔会去假造那个牌位。定然是有人设了圈套,让他去钻,反过来诬他造假。
“这样一来,岂不是一石二鸟,三郎、六郎岂不是永世不能翻身。”荆王李元景悠然喝了一口茶,十分悠闲地说道。
“是一石三鸟。”“任都尉”嘿嘿大笑。
“任将军的意思,那第三只鸟又是哪个?”
“当然是那个假公主。”
原来自己也在他们的算计之内。杨悦不由苦笑,自己没招谁没惹谁,便被排进了黑名单。
“不过,那长孙无忌还迟疑什么?怎么还不临告圣上?”荆王有点心急地说道。
“长孙改了主意,所以才迟迟不肯出手。”另外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是个女子的声音。
杨悦暗奇,轻轻转动竹竿,看向门口,发现有一个人正从外面走进来。那人衣帽遮得极严实,看不到面目,但听声音忆知是个女子。
她径直走进殿来,门前卫士竟然无人阻拦,看来此人地位非同一般。
“美人,何时回来了。快说说,到底怎么会事儿?”荆王声音里又惊又喜,抢上几步,迎上去拉住“美人”的手,并不避开身边的“将军”,竟然揽住那女子的腰身坐到自己腿上。
那女子咯咯一笑,娇声说道:“王爷,奴家口渴。”
“好好,乖美人,先渴口茶再说。”荆王喜笑颜开,将自己喝茶的金碗递到那女子面前。
那女子揭开面纱,嘻嘻一笑,并不用手去接茶碗,径直在荆王手中喝了几口。歇了一口气,才说道:“长孙无忌想让太子与那假公主联姻。”
“啊?”荆王与任都尉闻言,大吃一惊。
杨悦也是大吃一惊,却不只是因为听到那女子的话,更因为那女子面纱揭开,却原来是教坊的罗素女娘子。
一时恍然大悟,这个罗素女是本界花魁娘子,被选为宫庭“外供奉”,时常到大内演奏。而李世民最喜欢宴乐群臣,宴乐之时少不了这些内、外供奉的歌舞演奏。罗素女这种“外供奉”内外行走最为方便,用来探听消息最好不过。
看到罗素女一脸黝黑的面孔,杨悦不由慨叹一句,不得不佩服荆王心机之深。
要知道“外供奉”如果被圣上看中,极有可能会被调到宫中教坊,成为“内供奉”。而这个罗素女虽然凭着高超的技艺夺了花魁,却因为一张“黑”脸,不被李世民所喜,没有被调入大内。而且谁也不会想到,有哪个亲王会用这么丑的女人来行“美人计”。
荆王的手段实在是再高明不过
杨悦一向知道教坊的那些娘子们,无不崇拜“齐王妃”。有不少人攀附亲王,以希望有朝一日飞皇腾达。没想到这个向来不爱声张的罗素女到是最先成了“齐王妃”。想到苏味道等人对她的衷爱,不由暗暗摇头。
“太子与她联姻?”显然荆王没有想到过此事,霍然而起,烦躁的走来走去,“如果太子与她联姻,只怕太子的势力再难撼动。果然是妙计。若果真如此,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六殿下莫急。”那个将军说道,“实在不行,六殿下也可亲自出面。”
“亲自出面?”荆王不由大大摇头,立时有了几分胆怯,“不行,圣上如若知道是本王通出此事儿,只怕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便是本王。”
“也不一定非要六殿下出面才可。不妨将此事儿透露给‘四郎’。‘四郎’得了这样的好消息,自然不会放过。”罗素女仰起黝黑的面孔,娇声笑道。
……
杨悦已是越听越惊。这个“四郎”是谁,她当然知道,是被贬为东莱郡王的李泰。这个荆王排行第六,是李渊的第六个儿子,与李愔一样被人称作“六殿下”。
暗叫一声,这些人用心之深。唯恐天下不乱,却将他人当抢使,暗中偷笑。
心中不由大恨。
忽听殿前一阵喧哗。
第一百五十五章 抓贼(3)
“放开我,放开我……吾是来找吾娘子。”
一个瘦如笔杆的中年书生,挣开身边两个卫士的手,踉踉跄跄的朝大殿方向逃去。
杨悦伏在房顶,偷偷抬起头来,向院中望去。不由暗笑,见是那个“笔杆书生”,疯疯巅巅,竟然是到荆王府里来找娘子,端的有点皮痒。
殿前一片哗然。
殿前的卫士中有一人走上前几步,出言喝道:“哪里来的疯子,敢到荆王府来闹事儿?找死么?知不知道这儿是哪?”
跟在“笔杆书生”身后的两个卫士,忙抢上前,又去抓那书生。
刚才说话的那个殿前卫士向那两个卫士,威严的扫了一眼,又喝道:“打他一顿,丢出去便是,怎么让他跑到这里,莫要惊了王爷。”
“莫头,是这家伙不好抓,到处乱跑……”
话言未落,原本重又抓住那“笔杆书生”,不知怎么又被他挣脱,二人急忙又去抓。那“笔杆书生”被二人一拽一带,一个跟头向前栽去,已到了殿门口。
殿前一阵吵闹。
殿门前排立的带刀卫士,立时走出四名,腰刀出鞘,白光一闪,一齐砍向“笔杆书生”。
“笔杆书生”吓得哇哇大叫,左躲右闪,虽然狼狈,却刚好逃过四人的刀,连一片衣襟也不曾留下。
四名卫士对望一眼,已知此人身手不弱,看来面上乱叫不过是假装。立时转动身形,四角站定,将他围在中间。重新出刀,两个由上而下,另外两个却是由下向上,来个撩刀式。四人配合默契,显然平日训练有素。
四卫士刚才落刀是虚砍,想逼笔杆书生束手就擒。此时落刀却是实招。四把横刀将上上下下封得密不透风,立时便能将那“笔杆书生”剁成几块。
“笔杆书生”兀自连喊带叫,似是被吓得要死。然而四把落下之时,那书生连滚带爬,动作十分难看,却从刀尖之下钻了出去。也没见到有多快,却刚好快过四把刀。
口中兀自叫道:“莫要杀我。吾是来找吾家娘子。莫要杀我。”
“胡说八道。这儿怎会有你家娘子……”殿门卫士众口齐喝,已团团围了上来,足有十人之众,将那书生围得密不透风,想要再逃只怕再不容易。
“求求各位,向荆王殿下求求请,让他将吾家娘子还给吾吧……”笔杆书生已是一幅束手待擒模样,放声大哭。脸色、声音极为悲凄。
众卫士见状不由嘿嘿大笑,其中有人笑道:“你又没让荆王殿下替你保管娘子,如何还你?”
“这儿便是当真有你的娘子,跟了荆王殿下,总比跟着你这穷书生好得多,怎会愿意再跟你走。”
……
众卫士调笑几声。那个被称作“莫头”的卫士,一挥手。横刀齐出,又砍向笔杆书生。
笔杆书生惨声惊呼,吓了一个大跳。不过他却是真个跳了起来,而且跳得很高,跳过众卫头顶,已向殿中蹿去。
莫头大叫一声:“保护王爷。”众卫士皆惊,忙向殿中追去。
一时哨声大起,有不少卫士向书殿拥过来。
那“笔杆书生”刚蹿进殿门,来不及向荆王面前冲去。但觉一阵劲风,一个扫挡腿已扫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殿中与荆王正在议事儿的任都尉。
“笔杆书生”端是了得,不及落地,在空中一纵,一个空翻,已跳出了任都尉横腿范围。冲到荆王面前。
荆王大惊,忙将怀中的罗素女推到一旁,来不及伸手从书架上拿下宝剑。已被笔杆书生抱住大腿,举步不能。
众卫士相距甚远,来不及解救,便是任都尉武功不弱,却一时也无法施援。
众人正在大惊之时,却见那“笔杆书生”突然双腿扑通跪倒在地,凄声哭道:“吾无意冲撞荆王殿下,只求荆王殿下将吾的娘子叫来,与吾见上一面,吾甘愿就此自刎,以谢冲撞王爷之罪。”
变故陡生,以至于众人来不及惊呼。
荆王更是又惊又喜,略一定神,已恢复了几分儒雅之气,伸手去挽那笔杆书生起来,说道:“壮士请起,有话好说。”
那“笔杆书生”其实一点不壮,而且还很瘦。然而却不知那里来得那般力气,荆王一拉之下,却拉他不起。
干瘦的手腕,却似有千钧之重。紧紧抱住荆王的双腿,哭倒在地:“求荆王殿下成全吾,让吾见娘子一面……”
荆王不由讪讪,沉吟一下,说道:“不知壮士的娘子是何人,难道在荆王府上?若果真在如此,本王自然与你作主,让那娘子与你见面便是。”
“笔杆书生”听了大喜,连忙放开荆王,伏地叩头,连声说道:“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荆王被他放开,这才向后退了几步,坐到书案后面。
已有几个卫士冲上来,要拿下那笔杆书生。
荆王却挥了挥手,示意众卫不用上前。
先前那个“莫头”急道:“荆王殿下,此人武功不弱,小心……”
不等他说完,荆王呵呵一笑,打断他说道:“退下吧。本王相信这位壮士,看得出这位壮士乃是有情有义之士,岂会无故伤害本王。”
笔杆书生听了,面上十分感动,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吾只求见娘子一面,决无伤害殿下之意。”
杨悦在殿顶向下腑视,看得一清二楚,见荆王虽然如此说,却已将一把短刀悄悄放到了屁股底下。不由暗笑一声:“这个荆王到是不呆,明知打不过笔杆书生,便先拿话哄住他。”
任都尉已手按横刀,走到了笔杆书生身后。荆王恢复了几分威严神色,笑向笔杆书生:“只是不知壮士的娘子是哪个,当真在本王府上?又怎会与壮士走失?”
“笔杆书生”哭道:“小人本是江南人氏,姓吕,名秀才。自小与表妹订了亲事,没成想还未过门,战乱大起,因而走失。四处找寻不见,近日才知,吾家娘子原来在荆王府上,因而才会闯入府中,冀能得见娘子一面,纵死也甘心。”
“在本王府上?”荆王诧道,“你家娘子姓什么,怎会在本王府中?你又如何得知?”
“荆王殿下有所不知。吾与未婚娘子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弥笃。武德四年,江南战乱。恐于战乱之中分散,日后不能相见。因而效仿当年徐公‘破镜重圆’之事。与吾家娘子取铜镜一分为二,各收一半,以期日后或者能有相见之日。三天前,吾在西市得见吾家娘子的铜镜被人叫卖,才得知吾家娘子是在荆王府上……”
“有这等事儿?”荆王哈哈大笑,“若果如吕先生所言,你家娘子在本王府上,本王又岂能不如杨公?定然还吕先生一段破镜重圆的姻缘”
这个“破镜重圆”的故事,杨悦到也听说过。说得是南陈后主之妹乐昌公主与其驸马徐德言之事。因南陈被隋所灭,乐昌公主随陈后主叔宝一起被押入长安。南陈皇室之女多被充为后妃。陈宣华成了隋文帝杨坚的宠妃宣华夫人。乐昌公主却被隋文帝赏给破陈有功的杨素为妾室。后来徐德言追到长安,杨素得知后成人之美,将乐昌公主又还给了徐德言。
杨悦万没想到这样的喜剧故事,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不由张大眼睛,暗道一声:“杨素能成人之美。这个荆王却也有可取之处。不论是沽名钓誉还是收买人心,这个贤王之名却也不是虚名。”
吕秀才已叩头如蒜,大喜道:“多谢王爷成全,多谢王爷成全。”
“但不知吕先生的娘子是本王府上哪一个?”荆王坐在位上,已完全恢复了悠然自得,优雅地端起金碗,呷了一口清幽幽的茶水。
他见到吕秀才刚才的功夫,心中已起招揽之意。他心中有更大的目标,自然牺牲一两个美人在所不惜。
“吾家娘子本姓萧,叫做月娥,如今在王府中唤作‘娆娘’。”
“什么?”吕秀才话刚出口,荆王已脸色大变,如同一口滚烫的茶水卡在喉中,脸色变成通红,极其痛苦。
“大胆狂徒娆娘乃是荆王殿下最宠爱的姬妾,如何会是你母亲子分明是垂涎美人,胡说八道。”不待荆王出口,任都尉先已怒不可遏,厉声喝道。
这个任都尉看上去怒意大炽,其中却又伴了几分醋意。手中撗刀一拧,便要向吕秀才头上砍去。
杨悦见殿中变故陡起,不由睁大眼睛,越瞧越兴奋。
“毛笔胡子”看了,却微微摇头,喃喃自语道:“姓任岂是他的对手。”
杨悦看了他一眼,笑道:“原来老丈认识这个吕秀才。他可当真是个叫做‘秀才’?谁又会起这么个怪名字。”
“毛笔胡子”却并不回答。杨悦只好再去看,也以为那姓任的定会被吕秀才扔出去。没想到姓任的却还好好的站在当场。
却听一人冷哼道:“住手。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莫不是任都尉自己想要娆娘,才会如此大怒吧。”
说话的人乃是罗素女。
罗素女声音娇脆,虽是斥责却也如唱歌一般。
任都尉却是心中一凛,举刀停在空中,劈不下去。
却原来这个任都尉平日对“娆娘”的确重涎已久。每次到荆王府上议事,其实心中却总盼着能见上娆娘一面。因而时常冒险,也要到荆王府中亲自汇报事情。他为荆王做了不少事,却也不敢贪心,只能望美兴叹。没想到这个吕秀才如此大胆,竟然“索要”美人,如何令他不怒。
被罗素女说破心事,任都尉心下大惊,正要分辩几句。却听罗素女已转头盯向荆王,冷声说道:“王爷不至于食言吧。刚才说过要成全一段姻缘,怎么此时却不说话了?”
杨悦心中大笑。这个罗素女不知何时已将面纱又掩在面上,看不到她的表情。杨悦却在猜想这个罗素女语气虽冷,面上一定到处都是醋容。
荆王大是尴尬。说实话,听到吕秀才说的娘子是“娆娘”时,早已气得七窍生烟,真恨不得任都尉一刀砍了吕秀才。此时却更恨自己示人以贤,白白将娆娘送给他人。
一时无语,半晌才道:“本王自然不会食言。只是‘娆娘’跟随本王已三年有余,并非江南人氏。莫不是吕先生搞错了。”
吕秀才面色一暗,凄然说道:“吾若不能确定,给吾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夜闯王府。王爷既然不舍,吾也不敢奢望。只求王爷让吾见她一面,便是今日死了,也再无遗憾……”
杨悦暗道一声:“这个吕秀才却也是痴情之人。”想起刚才见他疯疯颠颠,却原来当真是寻找妻子。心中不由为他恻然。继而也不由大奇,看吕秀才年龄,这个“娆娘”按理说应当至少在三十岁左右,在古代已是半老徐娘,难不成比天上的神仙还要美上几分,令这许多人喜欢?
吕秀才尚未说完,罗素女已嘿嘿冷笑数声:“王爷何不让那娆娘出来一见?如若不是这吕秀才之妻,王爷当然不必割爱。”
荆王犹豫再三,终于说道:“请娆娘来。”说完颓然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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