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悦所说的地方的确有,不过是她小时候住的村庄附近的一处风景。那个地方的确叫做“碧溪涧”,潭水溪流,道洞幽古,风景如画,的确相传有道士曾经居住,而且更远古的传说便是鬼谷子隐居之所……
杨悦是想,南阳公主的朋友一定会是在哪一个名山中居住。而自己只不过是隐在太行山一个十分不知名的所在,这下无论如何也不沾边了。
想到这儿,心中有点洋洋得意地望着李世民。
李世民却笑嘻嘻地说道:“你说得一点不错。南阳公主因为担心他人知道你的身世,所以才让道姑将你带走,那道姑具体住在什么地方,却没人知道。看来正是你说的地方。”
杨悦有点无可奈何,看来这个身世当真是无法逃避,然而这明明是个骗局。
想了想,还是坚定的摇头说道:“我是孤儿,一定不是隋室之后……”
“你怎会如此肯定?”见杨悦如此肯定,李世民诧异起来。
杨悦想了想,咬了咬牙说道:“说实话吧,我那道姑师父其实是我的母亲,我是她的私生子,才会被她带到深山里独自生活……”
“私生子?”李世民大奇道,“为何是私生子?”
“具体原因我也不明白,大概是母亲家里不同意父亲与她的婚事,所以母亲,咳咳,隐居在山里……”杨悦边想边胡编乱造。
“那你父亲是哪个?”
“这个——”杨悦迟疑一下,“我不太清楚,我也没有见过他……”如果让她再找个父亲出来,真不好找,干脆说没有这个人。
“那你为何姓杨?”
“这个嘛,大概我父亲姓杨吧。也或者母亲姓杨……”
“你母亲从未说过你父亲是谁?”
“嗯,好像是母亲家里的一个奴仆。”
“你为何又来了长安?”
“道姑师父去逝后,我四处游走,后来便到了长安。”
……
“为何不想当公主?”李世民突然嘿嘿一笑。杨悦这一大串说辞,他一点都不相信。见杨悦眼光闪动,知道她一定是在胡编。不明白她为什么宁肯说自己是“私生子”,也不肯当公主。
“公主当然没什么不好,只是我担心圣上万一发现是假的,岂不反要累及他人。”
“原来如此。”李世民恍然大悟,突然明白了杨悦为何不认自己是公主。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被杨贵妃指认为公主。这件事儿太过凑巧,她是担心有人利用这件事儿打击杨贵妃。
李世民沉思片刻,说道:“你不用担心,这件事儿朕会看着处理。”
见李世民如此说,杨悦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琢磨着李世民可能会打消册封自己公主的想法。
然而恰好想反,自从长安公子是隋国公主的消息传出后,整个长安城都沸腾起来。朝野士林无不期待册封大典的举行。
朝堂上也立时舆论一致,一片叫好声。连长孙无忌都不再反对李世民册封杨悦为“隋国公主”。
很快选了吉日,正式册封杨悦为“隋国公主”,并且将弘农杨氏的“老家”弘农县划为隋国公主的封地。而那个地方却恰好正是虢州,李愔任虢州刺史的官职并未消除。也就是说李愔是杨悦封地上的最高长官。
与其他公主不同,册立大典不是在太极殿,而是在承天门举行,规格等同册立太子。虽然有人提出质疑,却立时被李世民顶了回去。
承天门前的横街上人山人海,整个长安城万街空巷,全都聚焦到了广场上。横街广场上进行了百戏表演,百官朝贺、士林献礼,整个册封大典搞得异常隆重。
羽仪珞车,杨悦在众卫士的护卫下,从惊鸿宫穿安福门到横街。一路上长安城的百姓挤破了头,向杨悦挥手致意。
想起当日送尉迟洪道到弘福寺的情境,杨悦不由感慨。没想到这种事情会轮到自己头上。
“长安公子。”
“隋国公主。”
……
杨悦望着热情的人群,心中却有一丝不安。
杨悦不明白李世民为何非要封自己公主,在她看来自己的意思表达的已十分清楚。更让她不明白的是,长孙无忌在这件事儿上竟然再没提出异议,也没搞点什么事故出来。然而她的内心深处,总感觉这种平静之下,似是蕴藏着更大的风浪。
“大哥一向洒脱,今日反而瞻前顾后,放不开心怀。”尉迟洪道骑马走在杨悦身边,看到杨悦面上没有多少喜意,知道她心中的担心,开解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便是天塌下来又如何。我不信有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只要兄弟齐心,没有什么闯不过去。人生便要通通快快的活”
“说得好”杨悦听到尉迟洪道的话,一时豪气顿起,这些日子在宫中混,总是提心吊担,的确少了些锐气,听了尉迟洪道的鼓励,胸襟霍然打开,笑道,“洪道说得不错。大丈夫做事要通通快快,畏首畏尾岂是我辈性格。”一时反到忘记自己不过是一小女子,以大丈夫自居。
众护卫开道,杨悦身后除了尉迟洪道,还有李业诩、李业嗣、裴炎、苏味道、王勮等人。见到杨悦如此说,不由齐声大笑。
杨悦放开心事,笑向百姓一路挥手致意。
唐代百戏本是寺庙大法会上吸引人来的前奏。后来成了各种庆祝大型活动都会有的事儿。狮舞、杂技应有尽有……热闹非凡。
突然,杨悦感到有一双眼睛盯向自己。杨悦放眼望去,果然看到一双眼睛,不知为何感觉到那眼神十分特别,于千万人群之中让人一眼便能看到。那人却不过是一个身着淡黄色僧袍的僧人,除了那双眼睛,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可杨悦看到他的一刹那,便感觉他十分的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在众人的簇拥下,杨悦在人群中缓缓行进,登上承天门。接受册立。那双眼睛却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晃。
“隋国杨氏,先代遗民,良起民间,才惟明哲,德淑聪慧,礼教维娴,安正静美,温正垂仪,宜为国宾,册立隋国公主……”
“先代遗民”,杨悦长出一口气,心中微笑。以她的年龄推算,顶多不过是武德年九年出生,何来是先代遗民。
册封的原由,没有说杨悦是杨杲之女,也没有说她是前隋皇室之后。杨悦明白是李世民想把杨贵妃从中脱开干系。这样一来至少从字面上,杨悦是否被册封为公主,与是不是杨杲之女没有直接的关系,因为她是“良起民间”。
“是他”突然间,杨悦明白过来,那双眼睛是在哪里见过。
那个双眼睛,她曾在五台山见过。
虽然记不得那人的样貌,但那双眼睛,只要看一眼将永生难忘。
那个人曾经向她说过:“施主,慧根深种,何不到大孚寺一观。”。
然后,她遍寻“大孚寺”而不得,在“显通寺”的大雄宝殿的地下佛堂里睡着,醒来后“显通寺”变成了“大孚寺”……
第一百四十六章 众里寻“它”
谒过太庙,册封典礼终于完成。
杨悦却一直无法忘记那双眼睛,急于想找到它。她有太多的疑问要问。那个人是不是她曾经见过的那个人?他是谁?是那个千年之后的人吗?他也是穿越过来的人,还是穿越过去的人?……
必须找到他
杨悦只有一个心思,这个想法让她心急火燎,一刻都停不下来。然则去哪里找?
“大哥,能不能说得更具体点,你要找的人长什么模样?”尉迟洪道莫名其妙望着杨悦问道。
那人长什么样?
杨悦一呆,却记不起来。那双眼睛无法忘记,然而那个人的样貌却令人十分惊讶的一点都记不起来。
“他有一双眼睛。”杨悦不自禁地喃喃说道。
尉迟洪道笑了起来:“谁没有眼睛。”
杨悦一怔,回过神来,也不由觉得好笑,说道:“那人穿了件淡黄色的僧袍,应该是个僧人,或许应到寺院里找才对。”
“僧袍?”尉迟洪道摇头说道,“哪个僧人没有僧袍?只一件僧袍实在是太普通,如何去找?”
“那个人的眼神很特别。”杨悦沉吟一下,说道,“只要看一眼绝对便能认出。那眼神实在与众不同,于千万人中一眼便能看到,只要看到它,便会永世难忘。”
“眼神?与众不同?”尉迟洪道有点迷茫。
这个特征简直是没有特征。
然而杨悦让他找,他必须得找,而且必须得帮她找到。只要杨悦想做的,他一定帮她,那怕是明知是死,他也会去作。更何况不过是找一个人。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他的大哥,这种感情与男女无关。
尉迟洪道接下来便是在长安城的各个寺院里找人。这些天,他不知看了多少人,看了多少双眼睛。他几乎是每见到一个僧人,便上前盯着那人的眼睛看。看到对方发毛,看到对方落荒而逃,或者看到对方勃然大怒……
然而,没有一个人符合杨悦所说的特征。
尉迟洪道感觉自己都快麻木了,那些眼神或者悲悯、或者愁苦、或者闪出一道伤心、或者明亮博识、或者智慧超群、或者目露凶光、或者……只是没有一个是杨悦说的那样。
长安城一百零九坊,其中四分之一的坊中有寺庙。或大或小,大到如大慈恩寺,这个寺院刚刚建好,规模宏大。小到如清香寺,不过只有一两个僧人。
除了宫中的寺院,尉迟洪道几乎寻遍了长安城中所有的寺院。包括平康坊里的菩提寺,那是个比丘尼清修的地方。尉迟洪道也硬着头皮撞了进去。他直着眼睛仔细观察众比丘尼的眼睛,差点被众比丘尼将他这个比丘给揍一顿。
“窥基,这些天你在忙什么,怎么整日不见人影?”玄奘法师见尉迟洪道从寺外走进来,一脸失望,诧异地问道。
“大哥,让我帮她找一双眼睛。”尉迟洪道端起茶水一阵牛饮。
“一双眼睛?”玄奘法师笑了起来,他知道尉迟洪道口中的大哥是杨悦,“原来是找人,找什么人?”
“大哥说那双眼睛很特别,特别地让人看一眼便再也难以忘记。”尉迟洪道笑道。
“哪你找到了么?”
“没有。”尉迟洪道摇了摇头,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脑子里晃,晃得头晕,“现在我睁眼闭眼,到处都是眼睛,可就是没有哪一双能够让人永世难忘……”
“永世难记?”玄奘法师略微沉吟一下,笑道,“好了,今天且歇一歇,随师父去一个地方。”
“好”尉迟洪道已不是当年那个不羁少年,他身上那份狂妄戾气越来越少。
望向玄奘法师,尉迟洪道差点叫出来:“师父这双眼睛才是最与众不同的。沉寂之中含着睿气,超然于万物之上……”
当然,杨悦要找的绝对不是这双眼睛。尉迟洪道摇了摇头,打消自己的奇思怪想,跟在玄奘法师后面。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雨。夏天的雷阵雨,不多时便越下越大。
玄奘法师带尉迟洪道在大街上游走,大雨中街上行人极少。尉迟洪道很不解要去哪进而,却并不多问,在这个师父面前他才会如此老实。
二人来到西市附近的一个酒肆前,停了下来。
“西街酒肆”,酒肆的名字叫“西街”。这个地方,尉迟洪道知道。他知道这个酒肆只是个酒馆,里面只卖酒,不卖饭菜。
尉迟洪道有点诧异地看了看玄奘法师:“难道师父要去喝酒?”
他尉迟洪道是圣上御旨批准可以喝酒吃肉的和尚。但玄奘法师不同,他是受了“具足戒”的。玄奘法师一向不只不吃酒,便是吃饭也极为简单,简单到一天只吃一餐,一餐只吃一碗米饭,一碗清汤,基本上是一个苦行僧。
“师父要吃酒?”尉迟洪道问道。见师父要如此明目张胆地去喝酒,着实吓了他一跳,赶忙说道,“莫如让弟子买来,师父回去再慢慢愉吃……”
“愉吃?”玄奘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苦笑不得,已抬脚向里面走去。
尉迟洪道不明所以,只好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酒馆里有不少人在吃酒,或站或立,或干脆爬在拒台边上吃酒聊天,十分热闹。
这个地方有点像现代的酒吧,但这个地方绝对不是酒吧。它只是一个吃酒的地方。没有任何表演,甚至没有菜肴供应,只是给酒徒供酒而矣。
来这里的吃酒人无疑都是爱酒之人,就像是吃茶一般,只当它是一种饮料。来这里吃酒的人无疑都不在乎有没有下酒菜,只是来吃酒而矣。因为这里的酒最出名,最多样。“西市腔”、“郎官清”、“新丰酒”、“仇家酒”……还有纯正来自西域的“美人醉”。
“来两碗茶吧。”
斗笠落下,玄奘法师与尉迟洪道选了个靠里的桌子坐下。
到酒馆里吃茶?
尉迟洪道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玄奘法师。
“酒小二”脸上却没有怪异,已殷勤地笑着向二人打招呼。他识得眼前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人人皆识的玄奘法师,另外一个当然是他的徒弟,赫赫有名的酒肉知尚尉迟洪道。
“好来,茶水两碗——”酒小二拖着长声,念唱道。
“原来这里也卖茶。”尉迟洪道笑了一下,说道。
酒小二看了一眼尉迟洪道,笑道:“三车法师是否来点酒?”
“三车法师”是长安城的百姓为尉迟洪道起的绰号,尉迟洪道听了并不着脑,笑嘻嘻地摇了摇头:“我也喝茶。”
二人坐的桌上先已坐了两个人。一个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者,颌下一把胡须像上一个巨大的毛笔,舒舒贴贴。最妙得是这支笔上半截花白,只有笔尖是黑色的,像是刚沾了墨汁,准备作一幅水墨画一般。
另外一个是个极干瘦的中年书生,像只枯干的梅枝,特别是那双手,干瘦得像是一节节硬笔杆。
看着这两个人,不由让人感到好笑,这二人简直是绝配。那书生是只笔杆,那老者便是那笔杆上的毫毛。
然而尉迟洪道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注意的是二人的眼睛。这些日子他看人只看眼睛,虽然一直看的是僧人,但他已养成了习惯,只怕再也改不过来。
那个笔毫一双眼睛较小,精光闪烁,看人的眼神便似要从别人身上揩点油下来,精明的算计着每一个人。此时正精明的打量着玄奘法师与尉迟洪道,尉迟洪道不自觉得捂了捂自己的钱袋,很是担心一不注意会被那人算计了去。这种算计,不是偷,不是抢,是正大光明的那种。
那笔杆则是一幅醉眼朦胧,看到玄奘法师与尉迟洪道二人进来,只抬了抬眼便又低下头自顾喝酒。
尉迟洪道抓起茶碗一口气喝了下去,那茶水在他的嘴里淡然无味。在玄奘法师口中却似极为香甜,闭着眼细细品味。
四人围坐在一起,却并不搭话,因为相互并不认识。只是临时凑在一张桌子上而矣。桌子很大,一旁还空出两个坐位。
见玄奘法师养神闭目,尉迟洪道一时无聊,便继续四下观察眼睛。
尉迟洪道突然发现,几天下来,看了成千双眼睛,到是让自己长了一样本事:看人心思。
酒肆里的人似是个个怀有心事,或黯然伤神的自斟自饮、或大笑着呼酒卖醉,也有小心谨慎的,也有人无所顾忌……
没过多久,大雨中又走进两个人来,走到尉迟洪道身边的空位子上坐下。
尉迟洪道看过去时,却只看到一双眼睛。只双眼睛也正好看向他。只那一双眼睛,立时使他心中一震。第一反应,杨悦要找的人便是这个人。
那个人说不上特别,但那眼神却肯定十二分的特别,看人一眼,能让人永世不忘。对,永世不忘就是这个感觉……那个人除了眼神之外,让人注意不到其它,一回头便想不起他的样貌。
尉迟洪道一阵心喜,向玄奘法师看去,见玄奘法师向那双眼睛身边的人打招呼,这才发现与那双眼睛在一起的是药圣孙思邈孙道长。一脸红润,精彩奕奕,看到玄奘法师,眼中闪出一道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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