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顿时群情哗然,村民无不惊慌失措,满心恐惧,他们从懂事起,便把妖当做十恶不赦的可怕东西,谁曾想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妖兽?可事实摆在眼前,那王靖就关在地窖当中,由不得他们不信,几个村民顿时吓晕过去,更多的则吓得抱头痛哭,只有几个胆大的村民还在大喊不信,让村长想办法联系外界,便可获救。
“阿弥陀佛,村长所云乃是实言,众施主如何不信?”忽听一人口喧佛号,声调清雅,淡淡说道,声音虽然不大,却如暮鼓晨钟般,响彻众村民耳畔,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转头看去,石笙心头一动:“是他。”
但见一个白衣僧人,眉清目朗,清逸隽雅,徐徐从远处走来,步伐缓慢,却如缩地成寸般,转瞬来到众村民跟前,手提僧衣下摆,跃上高台,对众人合十一礼,道:“小僧见过各位施主。”
村长呆呆望着白衣僧人,道:“你……你是……”白衣僧人微微一笑,道:“贫僧法号一嗔,十年前与村长有过一面之缘。”
村长面色微变:“十年前!你……你到底是谁?”一嗔脸上波澜不惊,直视村长双眼,道:“村长可还记得十年前那个遗腹子?”
村长大吃一惊,脸色陡变,指着一嗔道:“你……你……你是,你是……”一嗔笑容淡淡,道:“不错,贫僧便是那个婴儿。”众村民听他自称是十年前的遗腹子,无不陡然变了脸色,心头一片冰凉,场下一时寂静。
石笙与大牛等少年,脸上一片茫然,十分不解,看容貌,一嗔少说也有二十七八,十年前怎么会是一个婴儿?
一嗔面向众村民,声调不急不缓,说道:“十年前,诸位逼死家慈,贫僧自懂事以来,一日不敢或忘,今日前来,便是为替家慈讨还十年前的公道。”
话音方落,村长只觉手脚发软,手中拐杖拿捏不住,掉落于地,看着一嗔,道:“是你,是你在井里下的毒?”一嗔微微颔首,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井中毒药,确是贫僧所投。”说着看向众村民,道:“诸位所中之毒,名曰‘狼毒’,中毒之人会渐渐由人化狼,最后变做一只人狼半妖,当年逼死家母,那王靖便是主谋,因此贫僧让他第一个妖变。”
村长道:“你一个月前就开始算计我们?那……那摧毁栈道和堵住水路,也是你……”一嗔淡淡一笑,道:“不是一个月前,而是五年前。五年前贫僧便开始谋划,趁‘演武会’所有村民都聚集村中时,封锁村外出路,便是要各位不得联系外界,一个不漏的困死扶风村。”他口中说着如此残忍之事,清俊面庞上,却无半分愧色。
“你们害怕吗?恐惧吗?”一嗔看着众村民恐惧害怕的神色,脸上现出复仇的快意,扬声道:“这便是了,今日贫僧现身于此,说出‘狼毒’,就是为了让你们焦虑、恐惧,让你们痛苦!王靖便是你们的先驱,你们会从他身上看到由人化狼的整个过程,也是你们将经历的过程,你们要好好体会,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而无能为力的恐惧,这,只是个开始。”说罢身形一晃,形如飞鹤,跃出数十丈,只几纵便从众人视野中消失。
众村民俱都陷入恐慌,吵嚷不停。
“他回来了,那个妖怪!”“这个孽种,他回来报仇了!”“这个孽种怎么还没死!他不是死了吗?怎么没死?”“我……我不要妖变,我不想当妖怪!”“这孽种回来讨债了,当初就该斩草除根!”“谁来救救我们!”“村长,我们该怎么办啊?”
村长望着一嗔去处,沉默半晌,方朝众村民挥了挥手,道:“这是咱们造下的孽,总归是要偿还,都回家吧,珍惜最后做人的时光,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了。”说罢拾起拐杖,走下高台,巍巍颤颤的去了。
众村民无法,只得各自散去,石笙满腹疑窦,随申大猷回到家中,一跨进门石笙便问道:“申大叔,这到底怎么回事?那个一嗔和尚是什么人?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申大猷满面愁容,一连叹了好几口气,却没回答,二狗也道:“对啊,爹,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我们真会变成妖怪吗?”
申大猷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抽了几口旱烟,道:“村长说的没错,这都是报应,十年前咱们造了罪,今天别人回来讨债了,唉,只是连累你们小一辈的也跟着遭罪,真是造孽。”
石笙道:“申大叔,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给咱们说说,兴许能找到化解眼前这场危机的办法。”
申大猷素知石笙颇有见地,村中无人能及,听他这么说,好似看到一丝希望,狠狠抽了一口旱烟,道:“好吧,我说。”说罢放下烟杆,长长叹了口气,讲出了个隐藏在他心底,长达十年前的故事。
第七章 十年往事(上)
十余年前,扶风村有一对年轻夫妇,丈夫叫何刚,长得身强体健,为人老实,妻子叫明秀,人如其名,温柔秀美,心地善良,夫妇二人男耕女织,侍奉家中二老,在村里人缘极好,日子虽然平淡,却也温馨和美。
明秀养了百余只蚕虫,每日都要出门采桑,村子附近的桑叶都在抽芽,明秀便打算到后山密林中采桑,何刚不放心妻子一人去深山老林,便带了柴刀和妻子一块儿上山。
夫妇二人采完桑叶便往回走,谁知路上竟遇到一只狼妖,身上鲜血淋漓,受伤极重,看见何刚夫妇,不问三七二十一,便猛扑而上,何刚横身保护妻子,却被狼妖一把抓掉脑袋,就此丧命,明秀早已吓得惊慌失措,陡见丈夫丧命,一时悲恐交加,昏了过去。
狼妖吃了何刚尸首,元气大复,所谓饱暖思**,狼妖性淫,见明秀生的端庄美丽,便动了色心,趁明秀昏迷之际,将她**,随后也没杀她,便扬长而去。
明秀醒来之后,见自己赤身露体,衣衫委地,才知已被狼妖玷污,不由抱着衣物痛哭一场,想起丈夫已被狼妖杀死,自己又失了名节,不禁生出轻生殉情的念头,穿上衣衫之后,便拾起地上的柴刀,割断了手腕血管,随着血液流失,明秀渐渐晕了过去。
天不遂人,求死也难,明秀竟被路过的村民救起,带回了扶风村,明秀的公公婆婆找来大夫,替她止血上药,好歹救活了她一条性命。
明秀醒来之后,发现竟躺在自家床上,一旁公公婆婆忙问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到现在也不见儿子回来,自然十分担心。明秀听公婆问起何刚,顿时泪涌双目,又伤伤心心哭了一场,公婆二人被她哭得心慌,连声催问,明秀好歹止住哭声,抽抽噎噎说完经过,而自己被狼妖奸污一节,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是伤心哭泣。
公婆二人听完经过,老太太当场昏了过去,老爷子痛失爱子,心头也如刀割一般,但他身为一家之主,只能强自忍悲,心想既然没见儿子尸首,兴许还有希望,安顿好老伴和儿媳,便找到村长说了事情大概,村长立马召集村民,上山杀妖,寻找何刚下落。
众人打着火把将后山翻了个遍,也没见着狼妖,却发现了一些何刚的衣物,上面沾满血迹,随后又找到一堆人骨,这才确定何刚已被狼妖给吃了。
何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其情之悲自是不言而喻,人死不能复生,村长也只得安慰何家人几句,送了一些钱粮,以资慰问,随后通告村民,注意出入结伴,严防妖兽。
明秀稍微康复之后,又多次寻死,都被何家二老拦住,明秀伤心之下,告知公婆自己被狼妖玷污之事,二老心下更悲,却也只得强忍悲痛,好言劝慰,好歹将明秀劝住。
随着时光流逝,这段风波逐渐过去,明秀的肚子却日益大了起来,何家二老痛失爱子,却迎来一个未出世的孙儿,也算为愁云惨淡的何家带来一些意外之喜。
怀孕之后,明秀才彻底断了死志,打算将孩子生下来好好养大,随着明秀的肚子越来越大,小家伙出生的日子越来越近,何家也多了几分喜气。
谁知造化弄人,明秀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婴儿,竟然浑身长满细短狼毛,这孩子竟然是那狼妖的种。
扶风村群情激奋,众村民怒斥明秀淫荡妖邪,勾结狼妖,谋害亲夫,要将她和狼妖孽种,一同乱棍打死,何家二老却素知儿媳温柔贤惠,同何刚相亲相爱,何刚死后,明秀甚至多次求死,怎会勾结狼妖,谋害亲夫?
二老不得已下,只得告诉村民,明秀曾被狼妖**之事,村民将信将疑,称明秀死罪可免,但必须交出孽种,用火烧死。
不管狼婴是谁的孩子,都是一条生命,都是明秀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母性护犊,明秀怜惜孩子无辜,无论如何也不肯让这小小生命送死。
村长左右为难,正没处置,王靖却煽风点火,说明秀如此护着狼婴,定是跟狼妖有染,要将她和狼婴一起烧死!这王靖年轻时,贪慕明秀美色,曾多次追求明秀,都被拒绝,最终明秀嫁了何刚,王靖又恨又妒,一直怀恨在心,如今找到机会报复,岂能轻易放过?
其时王靖已身为郡卫,在村中声望地位,仅次村长,他如此一说,众村民还不随声附和。
何家二老见势不对,偷偷送走明秀,拼死拦住村民,可怜明秀刚生育不久,就抱着孩子翻山越岭,艰难逃命。
其时天色已黑,乌云遮月,暴雨将至,王靖见明秀越逃越远,没入夜色,一怒之下打死何家二老,追了上去,夜黑无月,连星光也没一丝,王靖追丢了明秀,便带村民手持火把堵住栈道。
明秀见村民堵路,慌不择路,便朝山上跑去,王靖随后赶到,明秀走投无路,慌乱之下,一时失足,竟然滚下万仞山崖。
村民见明秀滚下山崖,必被摔得粉身碎骨,只得不了了之,打着火把返回村中,将何家二老安葬,久而久之,这事也就被逐渐淡忘了。
申大猷讲完,长长叹了口气,面色十分惭愧,道:“当初我也有参与,那时候年轻不懂事,跟着王靖那王八蛋逼害孤儿寡母,这些年想起这事,我就睡不着觉,心里后悔,现在好了,那孩子没死,他……他终于回来找我们报仇了。”
石笙和二狗不知背后竟有这么一段秘辛,听完心头均不是滋味,石笙道:“申大叔,你们当初真是糊涂,刚出生的婴儿有什么错,你们竟要把他烧死。”
申大猷满面羞愧,嗫嚅难言,石笙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一嗔身负血海深仇,有备而来,绝不会轻易放过大家,唉,这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申大猷见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叹了口气,转身走回自己房间去。
石笙拉着二狗走出屋来,走到僻静处,道:“二狗,一嗔的气味你还记得吗?”二狗点点头道:“记得。”
“很好!”石笙道:“你追踪一嗔的气味,带我去找他,我要跟他谈谈。”二狗忙道:“不成!大哥,那一嗔和尚恨我们入骨,你去找他,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石笙摇头道:“放心吧,我有分寸,我不是村里的人,他对我没有恨意。”一嗔对所有村民都下了毒,却放过石笙,足见其人并非嗜杀之辈,况且,一嗔还在石笙练剑走火入魔时,救过他一命,想来便是那时替石笙解了“狼毒”,种种迹象都表明,一嗔只是想找村民报仇,对石笙并无恶意。
二狗深知石笙并非鲁莽之辈,他既这么安排,必有自己的打算,当下便带着石笙,循着一嗔的气味,朝村外走去。
第七章 十年往事(下)
二狗的嗅觉远超常人数十倍,乃是天生的本事,石笙来到扶风村后,便给二狗拟定了一个系统的训练方法,二狗修炼之余,便会训练自己的嗅觉,几个月来,二狗的嗅觉更上一层楼,时常同鹞子和大牛去打猎,方圆十余里的猎物,他一嗅便能分出方位,不管猎物逃的再远,只要留下一丝气味,二狗都能追踪而至。
一嗔虽然来去极快,可留下的气味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消掉,二狗带着石笙,追出数十里,终于发现一嗔藏在一个山洞里,离洞百十丈,石笙叫二狗先行回村,自己单独去见一嗔,毕竟二狗也是扶风村的人,一嗔可不会对他心慈手软,二狗知道自己留下来也没意义,反而会让石笙分心,听石笙吩咐,道了句“大哥小心”,便自行回村。
二狗送走石笙,单独走进山洞,但见洞内燃了一堆篝火,旁边斜着一根树枝,串着几个烤番薯,在火苗上熏烤,一嗔盘腿而坐,双目闭阖,宝相庄严,手持一串佛珠,口中低声诵经,似乎不知石笙进来。
石笙没有打扰,静静坐在一旁,一嗔诵完佛经,睁开眼来,看向石笙,合十一礼,道:“抱歉,让施主久等了。”
“原来他早知我来了。”石笙心头暗想,微微一笑,道:“没事,一嗔大师,前几日蒙你相救,小子时刻铭记在心。”
“阿弥陀佛。”一嗔道:“施主言重了,一切自有缘法,你我相遇,乃是施主命不该绝,此乃因果,贫僧并无功德,施主不必长记。”
石笙笑道:“我不知什么因果,也不信什么缘法,反正我这条命是大师救的,我石笙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辈子都不会忘。”一嗔微微一笑,道:“施主是自在人。”
石笙哈哈笑道:“不错,是自在人!”话锋一转,又道:“小子方才听大师所诵佛经,经义微妙,不知是什么佛经?”
一嗔道:“此经名曰《妙法莲华经》,又名《法华经》,共七卷二十八品,六万九千字,乃是我佛无上大乘经典。”
“原来如此,难怪这般微妙。”石笙笑道:“方才我听经文中有此一段,‘此法华经亦复如是,能令众生离一切苦,一切病痛,能解一切生死之缚’,小子不明,不知何谓‘生死之缚’?”
“阿弥陀佛。”一嗔道:“所谓生死,实为因果,生而为因,死既是果,沾染因果,便入轮回,菩萨畏因,众生惧果,世人不知因果,不明死生,生如柳絮,种万般因,死如临渊,惧一步果,贪生畏死,此所谓生死之缚。”
石笙自幼沾染百家经典,悟性本高,听得出神,一时忘了此行目的,沉思不语,体味一嗔话中之意。一嗔见石笙若有所悟,便不打扰,只微微一笑,不再作声,任其自悟。
半晌石笙忽道:“依大师所言,有因便有果,有生便有死,菩萨畏因,实则畏果,众生畏果乃是怕死,菩萨畏因岂非贪生?”
一嗔顿时怔住,半天作声不得,石笙挑战经典,质疑佛祖,实乃胆大包天,一嗔自幼熟读佛经,参悟佛理,对佛家经义可说深信不疑,面对石笙此问,竟无以作答,半晌方道:“《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有云:‘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我佛早已不生不灭,岂会惧怕生死,为生死所缚?”
“佛祖不生不灭,自然不惧,可咱们人是有生有死的,谁又不怕死呢?”石笙微微一笑,道:“我记得,我爷爷曾说过,‘人死万事空,一了百了,活人对死者的思念,是一种羁绊,让自己不能解脱,死者无法安息,人间地狱,终归殊途陌路,看不开生死,伤害的不仅自己,还让死者也不得安宁,活人不应被死人拖累,死者更不应被活人纠缠,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人要往前看,才能活下去’,我虽然记不起爷爷的样子,但这些话我却一直记得,一嗔大师,你精研佛法,应该比我更懂这些道理。”
一嗔听罢,沉默不语,脸上神色数变,半晌方叹了口气,道:“檀越请听贫僧说一个故事。”石笙正襟危坐,道:“大师请讲。”
一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