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村早已乱作一团,哭声一片,众村民聚在古钟高台下,听村长安排,如何准备粮食,如何疏散,众村民明明只剩最后一月寿命,却逼不得已,要离开亲人,生离死别,如何能不悲痛?不少老弱妇孺匍在地上嚎啕大哭,父母们亦是抱着子女放声痛哭,万分不舍,他们终于尝到了当初明秀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痛苦,不过对一嗔来说,这还不够,因为他们还没体会过明秀的绝望,而他的最后一步,就是要让村民彻底绝望。
一嗔趁乱在村民家中“借”来一件月白长衫和一坛老酒,放下几个银币,将白衫穿在身上,跃上村长所在的古钟高台,众村民乍见一嗔,无不戛然止声,连哭泣的小孩,也被父母捂住了嘴,所有人都望向一嗔,露出恐惧神色,纵然心有憎恨,也不敢表现出来。
一嗔放下酒坛,转身看向众村民,道:“诸位倒是明智,最多再有一天,你们所有人都会失去理智,害怕自己暴走伤害亲人,所以选择分开,各自躲进山里,这法子倒是不错。”
村长神色十分疲惫,望着一嗔,道:“你还来做什么?你害的我们还不够惨吗?”
“当然不够。”一嗔淡淡道:“当年你们害死我祖父祖母,逼死我娘,他们做错了什么?你们非逼死他们不可,杀人偿命,难道我便不该报仇?”说着扫视众人,众村民当年参与其事的,纷纷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一嗔目光。
村长面有愧色,当初他们逼死何家三口,乃是钉钉板板之事,何家人一向淳朴老实,在村中颇有人缘,当初何刚为狼妖所杀,明秀被狼妖玷污,何家人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们不仅没有怜悯何家,反而对其大肆迫害,的确有亏公道。
半晌,村长方对一嗔道:“不错,你是该报仇,当初作孽的乃是我们这些大人,我们该死,求你高抬贵手,放过孩子们吧,他们没有过错!”
“放过孩子?可笑,可笑!”一嗔纵声长笑,半晌方道:“当初你们为何逼死我何家上下?无非便是因为我是狼婴,你们的孩子没有错,我便有错?我出生不到一日,你们便举全村之众,想要杀我,甚至不惜逼死我祖父、祖母,还有我娘,你们才是丧心病狂!种因得因,种果得果,这一切都是因果报应!”
众村民无言以对,的确是他们先害死何家三口,才招致一嗔如今的报复,若是当初与何家相安无事,又岂会有今日灭村之灾?
一嗔道:“你们畏惧妖,你们仇恨妖,你们以为妖就是恶,所以你们要杀我这个妖兽孽种,人就是善,妖便是恶?当真荒唐可笑,妖不杀人,何故为恶?人若杀人,岂能称善!当初我尚在襁褓,我祖父、祖母、母亲更无过错,却被你们生生逼死,到底你们是妖,还是我是妖?你们披着人皮,却包藏一颗妖心!”
一嗔一番斥骂,如暮鼓晨钟,振聋发聩,众村民无不惭愧,纷纷反思,只觉对一嗔的恨,也没了底气。
一嗔又道:“如今你们中毒妖变,乃是货真价实的妖怪,怎不互相残杀?你们不是喜欢杀妖除魔?你们倒是自杀给我看看!众生平等,妖与人本可和平相处,都是你们心魔作祟,才会种下十年前的恶因,招致今日恶果。”
第十三章 一嗔之死(上)
石笙与二狗风急火燎赶回扶风村,正见一嗔在高台上批斥村民,尚未动手,不由松了口气,忙快步赶了过去。
一嗔瞧见石笙,淡淡一笑,俊逸脸颊十分苍白,拂袖道:“檀越还请止步。”石笙怕惹恼一嗔,脚步一顿,便不敢再上前,一嗔独臂朝石笙一礼,道:“贫僧已等候檀越多时。”说着转头看向村民,原本温文尔雅的笑容立时化为冷厉神色,道:“你们身上的狼毒,倒是有法可解。”
众村民闻言,均是抬头看向一嗔,心头泛起几分期冀,一嗔冷笑一声,道:“解毒的方法只有一个,普天之下只我一人知晓,也只我一人可以解毒。”说着提起酒坛,将一坛烈酒从自己头顶浇下,转瞬之间,一嗔从头到脚都被烈酒浸湿。
石笙心头隐觉不妙,一嗔扬声道:“我知你们尚且心存希望,很好,正是要有希望,绝望才会更有意义!”说罢取出一个火折子,将身上酒水点燃,火星遇酒,火势如爆炸般吞没一嗔,转瞬之间,一嗔浑身上下烈焰熊熊,化作一个火人,老村长被热浪一喷,倒退几步,坐倒在地。
众村民无不恐惧,纷纷倒退几步,一嗔任由火焰灼烧,长声大笑道:“只有我能解毒,只要我一死,你们永远也别想解毒,你们,都要陪我一起死!痛苦吧,恐惧吧,这就是我娘当年经历的绝望,感受绝望吧!你们都要我和我一起下地狱!”说罢纵声长笑,火焰噼啵蹿腾,越烧越旺,阵阵刺鼻焦味蔓延开来,众村民都被这可怕的景象骇住,个个脸色苍白,不敢吭声。
石笙奋力挤过人群,纵身一跃,想要冲上高台去扑灭一嗔身上火焰,一嗔双目已毁,不能见物,却能听见响动,脚下一动,踢出酒坛,猛地撞在石笙胸口。
石笙跌落在地,口角溢血,只觉胸口气闷难当,半晌爬不起来,一嗔禅定功夫极深,烈火灼体的剧痛之下,仍旧神智清明,对石笙道:“贫僧有个不情之请,五年后的‘正阳节’,请檀越将贫僧骨灰带往小弥楼山,交与家师……”说着叹了口气,声音越来越轻:“为徒不肖,实在有负他老人家恩德教诲,不求能得师父原谅,只求死后还能留在师父门墙……”说到此处,已是有气无力,虚弱不堪,声音微微发颤。
一嗔累次救得石笙性命,对石笙十分和蔼仁慈,石笙对一嗔亦是颇为敬重,眼见一嗔被火烧死,心头十分难过,闻言忍悲道:“大师放心,小子一定……一定替大师带到!”
一嗔心愿得了,再无遗憾,手执佛礼,朗声诵道:“善兮心所向,恶兮怨所交。吾有济世法,痴嗔执于孝。一念可为人,一念可为妖。众生皆平等,因果俱我消……”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随着一声佛号,戛然而止。
众人看着一嗔尸身火焰乱舞,最终将整座木台引燃,火势越烧越大,却没有一人敢上前灭火,不久木台轰然倒塌,一嗔彻底葬身火海,看着祸害村民的罪魁祸首被活活烧死,村民心头五味杂陈,说不清什么滋味。
久久之后,整座木台都被烧为灰烬,石笙上前清理骨灰,装进一个青花瓷瓶,忽而发现灰烬之中,有几颗圆滚滚的东西,石笙掏出一看,竟是三颗舍利子,石笙怔忡半晌,神情复杂,最终长叹一声,将舍利也装入瓷瓶。
村民看着石笙忙碌,没有一人阻止,也没有一人上前帮忙,好半晌,村长才从复杂的心绪中回过神来,万分疲惫的宣布疏散事宜,让村民尽快分散,躲入山中,以免暴走杀人,徒添悔恨。
村民竟出奇的平静,不再哭嚷喧吵,带着孩子老人,各自回家,所有人脸上都透着浓浓的绝望。
晚上,二狗、大牛几家人,都带着包裹行囊,聚在申大猷家里,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聚宴,吃完之后便要分手,然后各自躲进山里等死,连素来不喜热闹的村长也来了,说是宴席,却没有半点喜气,众人俱是神情沮丧,气氛十分低沉,申大猷和老村长更是闷头喝酒,一句话也不说。
宴后众人走出屋来,村里就只剩他们几家人还没入山,分别在即,众人均是依依不舍,小薰抱着父母、哥哥,哭的梨花带雨一般,只是不肯撒手,大牛一家把大部分的粮食都给了小薰,生怕她年纪太小,妖变之后没法觅食,生生饿死,小薰的母亲徐杜氏抱着小薰失声痛哭,大牛和父亲徐元看在眼里,亦是偷偷抹泪。
鹞子的父亲柳复拉着鹞子不停嘱咐,鹞子母亲柳卢氏在一旁含着泪替鹞子整理包裹,石笙立在一旁,看着几家人生离死别的凄惨场面,饶是他心志坚强,也不由眼眶微湿。
许久,各人依依惜别,三步一回头的走进后山树林,石笙独自站在屋前,怔怔望着空荡荡的村子,杳无人声,分外凄凉,石笙心头大恸,坐到石阶上,双手抱头,把头埋在胸口,心头万分自责,深恨自己弱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自己最亲近的人一步步迈向死亡,却无能为力。
好半晌,石笙立起身来,拍了拍脸:“还有一个月,只要他们还活着,我就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石笙重整斗志,唤出龙施,道:“龙施,你就真的没法解那狼毒吗?”
龙施打了个哈欠,道:“我不早说过了么?这是一种新型毒药,没有配方,我怎知道如何解毒?”
“配方?”石笙心头一动,想起一嗔与狼妖交手的场景,沉吟一阵,道:“龙施,你说这狼毒,会不会是一种源能术?”
“源能术?”龙施一怔,道:“有可能,很有可能,这样吧,你把所有关于一嗔信息,详详细细的告诉我,一点也不要落下,我帮你分析一下,或许能找到几分端倪。”
“好!”石笙喜道,忽而心头狐疑,道:“龙施,你怎的忽然这般热心了?”龙施撇了撇嘴,道:“你道我想么?是你自己太过在乎扶风村民,此事若不好好了结,极有可能成为你的心魔,阻碍你日后修炼,我还指望你……算了,总之这件事我会全力帮你便是,少废话了,快说一嗔的信息,你不说我就回去睡觉了。”
“好,我说,我说便是。”石笙忙道,理了理思绪,便从自己初遇一嗔说起,一直说到替一嗔收完骨灰,中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所有有关一嗔的信息,全都一字不落的告诉了龙施。
龙施听完,沉吟一阵,道:“这狼毒必是一种源能术无疑,那一嗔的修为应是‘入奥境’或者‘小乘境’,还没有自创源能术的功力,狼毒应是一种衍生源能术,乃是旁人所创,被一嗔习得。”
石笙喜道:“这么说,除了一嗔,肯定还有人会这种源能术了?”龙施道:“你先别欢喜,这源能术确是旁人所创,但创术者未必还在世,一嗔可能从残典中习得,多半并未说谎,普天下或许真就只有他一人会这源能术,就像你学的《龙火印》,也可能只有你一个人会。”
石笙好似被一盆冷水淋在头上,失望道:“怎会如此?”龙施道:“你也别丧气,虽然除了一嗔外,不一定还有狼毒的修炼者,但另外有一种人,可以解毒。”
第十三章 一嗔之死(下)
石笙望着龙施,道:“什么人?”龙施道:“隐师。”石笙一脸茫然,龙施又道:“隐师又叫做驱源师,能够驱散大部分离体过久的气,源能术的本质是气,只要驱散了气,源能术就会失去作用。”
石笙奇道:“有这等事?”龙施点点头道:“这世上的源能术千奇百怪,严格来说,驱源师和普通武者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恰好驱源师的源能术,能驱散旁人离体的气罢了,不过就算如此,驱源师的能力仍旧让许多武者十分忌惮,尤其是使用毒类源能术的武者,个个恨驱源师入骨,毕竟驱源师的数量非常非常稀少,属于弱势群体,一旦遭人嫉恨,多半难逃一死,所以驱源师基本上都会隐藏自己的身份,因此驱源师又叫做隐师。”
石笙喜道:“这么说,只要找到一个隐师,就能替村民解毒了?”龙施道:“话是不错,可隐师比凤毛麟角还稀少,你当那么好找?再说了,栈道水路都没法通过,你怎么出去?”
石笙沉吟道:“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总好过坐以待毙,龙施,除此之外,真的就没别的办法了?”龙施摇摇头道:“真没了。”石笙点点头,道:“好,先休息一晚,明天我找路出去。”说罢走进屋中,自去睡觉不提。
翌日一早,石笙草草用过早饭,迫不及待赶往昨日追踪狼妖时发现的山洞,路过狼妖尸首时,石笙唤出龙施,任其检查尸体。
龙施细细检查一番,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昨天听你说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可以化形的妖兽怎会被你们打败,这狼妖只不过是二阶妖兽,不知在哪儿吃了一株化形草,才能幻化人形。”石笙道:“什么叫二阶妖兽?”
龙施道:“武者将妖兽按强弱程度,分为九阶三衔,一阶妖兽相当于武者生灵境,二阶相当于入奥境,以此类推,不过同等级下,妖兽通常要比武者强很多,正常情况下,妖兽要到三阶之后才能初具智识,四阶拥有成人智慧,五阶能口吐人言,六阶才能幻化人形,这狼妖不过区区二阶,原本连智识都不可能有,只是侥幸吃了一株化形草,才能幻化为人,可惜实力还是只有二阶。”
“原来如此。”石笙道:“走吧,我感觉这山洞是通的,说不定能通到外界。”龙施应了一声,跟上石笙步伐。
沿通道走出数百丈,远处若有微光,石笙只觉那呼唤自己的感应愈发强烈,走出山洞,眼前豁然开朗,山洞之后竟然别有洞天,乃是一片古老森林,周遭树木皆是参天乔木,高及数十丈,遮天蔽日,四周一片阴森寂静。
一路行去,只有鸟鸣虫声,却没看见一只野兽,也不知走出多久,龙施“咦”的一声,道:“那不是……‘灵光草’?”说着朝几株发出淡淡荧光的药草飘去,石笙也迈步跟上。
龙施围着几株药草转了几圈,道:“错不了,这是灵光草。”抬头见石笙一脸茫然,忍不住骂道:“臭小子,愣着干嘛?还不快摘!”石笙道:“摘这草么?摘来干嘛?”说着弯腰采草。
“摘来干嘛,你说摘来干嘛?”龙施没好气道:“这灵光草可是聚天地之灵气的天地宝材,药性温和,最适宜筑基期的武者服用,能够让你修炼速度大幅提升,你说摘来干嘛?”
“天地宝材……”石笙手握灵光草,感受草中灵气,笑道:“好东西。”说罢忙将几株灵光草都采了,又往前走,没走出多远,龙施又“咦”了一声,道:“月华菇。”说罢飞上前去,朝石笙招了招手,道:“小子,快过来,把这月华菇也采了。”石笙忙快步赶上,边采月华菇边道:“这月华菇又是什么?”
龙施道:“月华菇喜阴惧阳,白天缩进土里,晚上才冒出头来,吸收月光精华,乃是有助于修炼‘润下源’和‘稼樯源’的灵草。”石笙道:“既是有助于修炼‘润下源’和‘稼樯源’,我现在乃是修炼‘炎上源’,采来做甚?不如等到……”
“猪脑子!”龙施不等石笙说完,便骂道:“你现在采了保存好,以后可以拿去卖了,反正又不会坏掉,要是任它在这儿生长,指不定哪天就被畜生吃了,这些天地宝材不仅人喜欢,那些野兽妖兽更喜欢。”
“好吧,听你的。”石笙耸耸肩道,随后脱下衣衫,将灵光草和月华菇包起来,继续往前走。
说来奇怪,石笙和龙施这一路行去,接连遇到许多最适合筑基期服用的灵药,石笙收获颇丰,自然乐得合不拢嘴,龙施却越想越觉奇怪,忽而驻足道:“不对劲,这些灵草虽然不甚珍贵,却也算得罕见,随便丢几株到外面,都足以让那些筑基期的武者抢破头,咱们走出不过数里地,竟然摘了数十株,肯定有蹊跷。”摸着下巴沉吟一阵,道:“难道……这些灵草不是野生,是有人专门栽种的?”
石笙一怔,道:“不会吧?那我岂不是成了小偷?”龙施道:“你等等,我再看看。”说罢蹲下身去,对着一株灵草左右查看,半晌方道:“这灵草灵根健硕,枝干平滑,不像多次发芽,应当不是人为栽种,这可奇了。”
“对了!”石笙忽道:“我想起来了,那狼妖临死前,说什么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