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宝嘉晓得小孩子的心思,也不计较,笑道:“我妈确实是没什么见识。”
周海安一语顿塞,抿着嘴。
黄淑梅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好了,不用和小孩子罗嗦,他还不懂事。我们走。”
常宝嘉还是把碗洗了,抹净手上的水,再走到周海安书桌前蹲下。
这张书桌是常关大钉的,虽然只有一块长方形木板,再钉了四只一寸见方的脚,但非常结实。
黄淑梅有些担心,可常宝嘉嘴角的浅笑,分明友善。
常宝嘉看着他那支钢笔,“我借你钢笔用一下可以吗?”
周海安昂起头,语带不屑地说:“随便,别弄坏就好,香城寄回来的。”
他心里以为常宝嘉是个不会写字的人。
常宝嘉拿起笔,用一种画画的方式,画出了八个字。
“如果你不懂什么意思,又想知道的话,明天问下老师好吗?”
她用商量的语气,小孩子一向讨厌大人的强硬,周海安也就听了进去。
黄淑梅只觉得画得很漂亮,常宝嘉一向喜欢拿条小竹枝在地上画来画去,这行为也是自然,就没生疑,但还是好奇地问:“儿子,这是什么字,你识吗?”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
黄淑梅起了一身鸡皮,“我听过!我知道什么意思!你好好学习,我先上街。”
常关大三人就站常三牛家外面等常宝嘉取自行车。
常宝嘉进了门就打招呼,“三婶,我把自行车拿走了。”
“去吧。”郭小英坐在屋门口,拿瓶药油揉着手臂,没起身的打算。
郭小英大概怕自己出去了,常宝嘉会记起给她钱照顾常关大的事,要拿回去。
常宝嘉心里明镜似的,也不管什么原因,都不去说。
她突然听到身后有不同寻常的动静,依然淡定地蹲下开了锁,起来时突然被泼了一下。
大家只看到常美娟端了盆水出来,没有人会想到她竟敢拿水泼常宝嘉。
郭小英皱起了眉头,但一声不哼。
周小青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冲进去夺了常美娟手上的盆砸到地上,“常美娟你个小畜牲!”
“你骂谁呢!”郭小英腾地坐起来,瞠目怒视周小青。
周小青毫不退缩地骂道:“就是骂你家常美娟,有娘生没娘教,竟然拿水泼自己姐姐,道德败坏,还学人读书呢,我看是读到茅坑里面去了,那么臭!”
“我又不是故意的。”常美娟的心怦怦直跳,她没注意周小青过来了,强辩道:“我只是想给葡萄树浇水的,谁知道她在那儿。”
周小青冷笑道:“你是眼瞎呢!宝嘉这么大个人居然说看不到,你还能看到书上的小字?我明天就上你学校问问你老师!”
常美娟脸色一变,咬牙瞪去常宝嘉,“都是你,没事蹲那儿干什么!什么都不会就会挑事!搅屎棍!”
周小青气得牙痒痒,作势就要扑过去了,却被郭小英冲上来拦住。
郭小英一向护短,咬牙切齿地说:“你敢动一下,我就告诉你继母!我看你回去是要睡厨房还是睡猪棚。”
周小青气得脸都青了,这些人就是这样,最爱拿一座大山压人,压得别人都喘不过气来。
可是马上就有另外一座大山,呼啸着压向郭小英。
第040章 把钱吐出来()
常宝嘉弹了弹指尖上残留的水滴,就像弹走自己仅存的姑息,趁着郭小英与周小青对峙的当口,回头轻道:
“三婶,昨日你收了我五十蚊,说帮忙照顾阿公。可是阿公早上没早餐吃,中午又没饭吃,你必须要解释一下。”
郭小英下意识摸了摸口袋,还好没装钱在身上,不然怕给抢了。
她心虚地瞄了黄淑梅一眼。
黄淑梅果然不负她望,掩不住的笑意道:“原来有这种事,郭小英你黑心!”
周小青仗着自己马上到澳城,根本不怕郭小英告状,一起炮轰,“就是,快掏出来,拿钱不办事,真是丢人。”
“你们胡说什么,仗着人多欺人少想搞诬陷?”常美娟不知道郭小英拿了常宝嘉钱的事,不然也不会这么傲气。
常宝嘉吃准郭小英的性子,不占理的时候,这只铁公鸡根本叫不出来,而围墙之上,自然会有人收拾她,弯唇一笑道:“我们走。”
周小青明明还要据理力争,却觉得常宝嘉这种“不与宵小一般见识”的姿态实在妙,也跟着走了。
常美娟哪里肯善罢某休,怒道:“站住,常宝嘉你说清楚,什么钱?你站住!”
“呵呵。”幸灾落祸的笑容从围墙上传来。
众人望去,原来是黄有娣趴在墙上。
黄有娣本来就是个八婆性子,一听到“钱”字,立刻就来精明了,胡乱抹了些药到下巴,就拿了最高的凳子,悄悄地盯着。
她昨晚把所有钱都挖了出来,数钱数得脑袋晕头转向,常宝嘉不提这事,倒是忘了。
哼,原来恶人是郭小英,倒叫她背了锅。
“刚才那些人怎么说我来着,刻薄老爷,不给饭吃?我就说我这么孝顺的人,怎么可能不给老爷饭吃,我就记得昨晚有人拿了我女儿钱,说会照顾她阿公呢。”
黄有娣鄙夷又神气地瞅着郭小英,看她这回怎么解释,要么把钱吐出来,要么,哼!再算。
常宝嘉觉得他们个个都是甩锅能手,这样一来,黄有娣好像真的推得一干二净了。
怎么能!
常宝嘉眼波轻轻往黄淑梅飘去。
黄淑梅立刻打了个激灵,指着黄有娣嘲笑:“大嫂,你这样说话,全村怕是没一个人爱听。”
这真是个煽情的高手。
常美娟眼看事情有转机,忙道:“就是啊,我妈忙一个早上,忘了给阿爷送饭,大伯母你不会送一下,或者提醒我妈!”
“我呸,她三岁啊,做事还要我提醒,真是好笑了。”黄有娣像个炮仗,一点就着,可是故意避开了黄淑梅的锋芒,瞪着郭小英道:“答应了做不到就把钱吐出来!”
常美娟尖声道:“阿爷一向不是跟长子一起吗!你这个卖女儿的落后分子!自己不孝顺还敢诬赖我妈!”
后头突然噔噔噔跑出个人,手上还拿着几张新钞票,用尚还稚嫩的声音正儿八经地说:“你们看,这是我妈昨天藏起来的新银纸。”
郭小英母女登时脸色大变……
常宝嘉深深地看了常宝文一眼,觉得这场架一定会打起来,差不多了,示意自己的人离开。
“小青,你载着我公和阿婶到镇上公社旁边那棵大树等我。”常宝嘉把自行车推了出常三牛家门,懒得回顾身后越来越不堪入耳的咒骂。
周小青没罗嗦,在常宝嘉扶常关大坐好后,立刻蹬了跟着黄淑梅走。
常宝嘉过了石桥,来到郭招弟家里,刚好她在家。
两人寒喧两句。
常宝嘉开门见山道:“想拜托阿姨车我到镇上可以吗?”
刚才吵架的事,早就传遍了,郭招弟也不问旁的,笑道:“行,我车你去。”
周小青长得壮实,载着常关大一点问题也没有,可是踩得很慢,偶尔回头看看。
黄淑梅却担心黄有娣那边有变,半路折腾起来费劲,还是让周小青快些。
很多人都是家里横,到了镇上就乖得孙子似的。
到时就算黄有娣带上那个老狐狸黄有金,也翻不出花样来。
郭招弟做人很爽快,帮人办事也利落,但她干活很慢,所以骑车也是慢吞吞。
常宝嘉刚开始心里有些焦躁,随着小村子越来越远,进了大路后心境才恢复平静。
自古不孝子孙大有人在,寿终正寝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常宝嘉觉得自己要为阿公打算,不到市里读书是最好的选择,就低调地在和丰中学把高中念完,到时要考大学再想后路。
打定了主意,常宝嘉豁然开朗。
在公社外头和周小青三人汇合后,常宝嘉谢过郭招弟,打算带他们走。
郭招弟示意稍等,把黄淑梅叫到一边说悄悄话。
常宝嘉没偷瞄,周小青却是暗暗盯着。
“宝嘉,黄淑梅脸色如常,还有点高兴的样子,说的事应该跟你没关系。”
常宝嘉根本不在意她们说什么,反而担忧地说:“小青,你这性子不太好,我听说澳城现在很乱,好奇害死猫,你人生路不熟,还是要稳重点。”
周小青有些不以为然,“你当我傻啊,大人物的八卦我才不会偷听呢。”都是村妇有什么的。
常宝嘉一根手指头戳向周小青脑门,“你知道谁是大人物,谁是小人物!”
周小青有些得意,她一向认人的本领不错,嬉笑道:“我火眼金睛啊。”
常宝嘉用一种“几十岁人”的口吻教训道:“傻女,有时候决定事情成败的往往是一个小人物,懂吗。”
周小青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似懂非懂地说:“懂了。”
常宝嘉没和她往深里说,有些事情就是那样,没一定的阅历和经历,就像光说不练。
那头,郭招弟和黄淑梅已经说完了,“宝嘉,我先回去,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找我。”
“谢谢姨。”
别了郭招弟,常宝嘉搀着常关大,一行四人往和丰北街走去,她打算先把阿公安置好了,再拜托黄淑梅帮忙买被铺,傍晚把周海安接上来,一起吃晚饭,再给他买些学习用品,算是感谢黄淑梅帮忙。
黄淑梅春风满面,可是嘴抿得紧紧的。
周小青觉得黄淑梅有古怪,可看在她帮自己“老死”忙的份上,也没找茬。
等到常宝嘉领着他们到了自己的新家,并拿钥匙把大门打开后,黄淑梅彻底绷不住了,像吃了大力丸,飞快地扛了自己的单车进地地唐放好,又把周小青的扛了进去,再把麻袋里的五指石头轻轻搁下。
“宝嘉。”
黄淑梅笑咪咪地看着常宝嘉。
周小青越看越不对劲,怎么好像黄鼠狼给鸡拜年?她摸了把扫帚悄悄走到黄淑梅背后。
第041章 都守口如瓶()
常宝嘉哭笑不得,不过也不能怪周小青,黄淑梅向来是个势利的人,就是她自己心里也有点发毛。
是郭招弟的出现引起了这种变化。
常宝嘉仔细回想昨天与郭招弟碰面后发生过的所有事情,赵建国曾与她有接触,莫非……
他留给她太多的东西了。
不知道与他下一次见面,会不会也是在四年后。
再说想捉住黄淑梅这个人的心,只能形成不可动摇的利益关系,还得花费功夫。
周海安那儿应该是个很好的切入口。
“宝嘉。”黄淑梅看到常宝嘉出神,又唤了一声。
“婶有事就直说吧。”常宝嘉也有些不太习惯,虽然黄淑梅一向都是笑里藏刀的模样,却少有这样怪异。
黄淑梅环顾了四周一圈,把门关上,转身刚想说话,看到周小青防贼似的瞅着自己,愣道:“小青你干嘛呀?”
“看有没有蜘蛛网,如果有,”周小青举起扫帚,“就用这个弄干净!”
黄淑梅没怀疑,呵的一声笑了,“去吧。”
待周小青装模作样地拿着扫帚巡视房子每一个角落时,黄淑梅才拉着常宝嘉的手,进了厨房。
厨房里面整洁如新,黄淑梅不得多羡慕,哪里像乡下的灶台被烟薰得黑透。
黄淑梅羡慕地说:“宝嘉,你真是好福气。”
常宝嘉也不谦虚,笑道:“福气,大家都会有的。”不过每个人的福气或多或少,又大为不同。
黄淑梅也不掖藏,直接了当道:“你郭招弟阿姨和我说了,但我会保密。我也不识字,肯定不会想像她一样谋个供电所的好差事,就是以后你一定要关照下海安。他真的很聪明,很懂事。先前的事,希望你别怪他。如果有错,都是我没教育好。”
这姿态有些低下。
常宝嘉纤眉轻皱,“婶,你用不着这样。他在部队,我在这里,鞭长莫及,不过也是想我多个人照应。”
黄淑梅很谨慎,但心态放宽了些,只回了一个字:“对”。
常宝嘉灵机一触,洗净了双手,再拿起保温瓶摇了摇,“我一早就出去了,也没烧水,这水瓶的塞子我也是动都没动过。你来了也没杯水喝,你不怪我失礼就好,毕竟我是后辈呢。”
后辈?
黄淑梅黑眼珠儿左右转了转,忽然心领神会,这意思是从前怎么样,往后还是怎么样。她们之间相处,不能因为常宝嘉长翅膀就变成她高己低了。
年龄辈份搁那儿呢。
“你这两日这么忙,我怎么会因为一杯水罗嗦。”黄淑梅接过话来,突然又觉得常宝嘉还是话中有话,保温瓶塞子没动过……
黄淑梅蹙起眉头。
常宝嘉觉得自己还是要提示下,“这道理呀,就像一片花海,一只蜜蜂发现,其它蜜蜂就会蜂涌而至。那蜜采也就采了,是一家的,都进了自己家窝里头,如果是几家蜜蜂,那还不得争个头破血流?”
黄淑梅听得后颈毛倒竖,她心中千回百转,最后问出口的,却与自身利益没多大关系,“宝嘉,你是真的打算甩掉你父母兄弟,一个人发达?”
“一个人发达怎么样?很好啊。”一直偷听的周小青尖着嗓子插话,难道牛鬼蛇神一起拉上天?
又忿忿不平补了句:“和那种人搞在一起绝对是一身鸡毛鸭血。”
常宝嘉觉得自己和周小青真是一路人,怪不得能成为老死,她那时怎么就没想过周小青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呢?
以前格局真是太小了,眼光应该再广阔些。
好一会儿,常宝嘉才一本正经地对黄淑梅说:“婶,我说句不当听的话。”
“你说。”黄淑梅马上说。
常宝嘉用一种极其平静的口吻道:“如果你生病了,明明不费劲儿就能救回来,你妈妈却断了你生存的希望,还把没断气的你弃于野外,你怎么想?”
黄淑梅脸色倏地变得难看,咬着牙一句话也接不上。
常宝嘉等了约五分钟,再用一种特别轻松的语气道:“如果你从小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成了家,娶了儿媳妇,待你年老病弱时,却不能为你争取到一口吃的,你怎么想?”
“我抽不死他们!”黄淑梅不假思索地回答。
常宝嘉有点通透了,第一个问题为什么黄淑梅回答不上来,第二个问题这么爽快?因为即使第一种情况在旧时常有发生,可是在黄淑梅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有娘疼的孩子,哪里知道没娘疼的苦。
感同身受,往往不太容易。
常宝嘉又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她能不恨,能不怨,能不怒?
只是隐藏得极深,深到几乎没了。
因为从前,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而现在,她属于自己,是一个拥有自由的人,凡事另说。
不至于以牙还牙,但也不会以德报怨。
黄淑梅是知道黄有娣丢弃常宝嘉的事,当晚甚至跟了一路,这事也成了她心里绕不开的结。
她蹲在路边,几次想把常宝嘉带回去,可是最后自己独自回了家,谁都没说。
常宝嘉根本没打算追究过去的意思,也不想黄淑梅胡思乱想,友善笑道:“守口如瓶。”
“一定。”黄淑梅点头,借口上卫生间,胡乱抹去背脊的汗。
常宝嘉把周小青手里的扫帚接过来放好,才对常关大道;“阿公,这……”她本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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