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人也不客气,走到左首一把椅上,坐了下来。
薛少陵暗想:“原来中间一把交椅,是留给统领坐的,这‘统领’不知又是何等人物?”
心中想着,那青衫人已在椅上坐下,这才看清此人白脸无须,眉宇轩昂,年不过三十。
青衫人目光掠过殿右,不觉大笑道:“秦兄已经把黑手屠夫请到了?”
秃顶老人道:“侥幸得很,兄弟前天接到统领传下来令谕,要请四大恶人,没想到这位屠老哥,今天赶巧会在排山出现。兄弟接到报告,据说黑心秀士就在排山一座茶亭前面,被他挖吃了心肝,兄弟才要人把他请来。”
说到这里,忽然哦道:“毕兄来得正好,兄弟有一事要向毕兄请教。”
青衫人道:“不敢,秦兄有何见教?”
秃顶老人取过黑布包,说道:“毕兄精于暗器,想必知晓此箭来历了?”
说着打开布包,递了过去。”
青衫人接过黑布,看了一眼,诧异的道:“这是吹箭,中原武林极少有人使用此等暗器,秦兄从那里来的?”
秃顶老人道:“兄弟属下神差七号,死在此箭之下,毕兄可知江湖上有什么人使用吹箭的么?”
青衫人仔细看了看黑布中的吹箭,沉吟道:“吹箭原是苗人使用的暗器,当年白骨教把它制成‘白骨吹’,但那不过在名称上叫箭,其实只是一种口吹的飞针。
因为仗着口中吹出伤人,终究力道有限,箭身自非细小不可。
此箭打造得十分精细,而且份量不轻,极似缅铁所铸,兄弟惭愧的很,还是第一次见到……”刚说到这里,忽然仰脸一望,站起身来。
秃顶老人也丝毫不慢,同时霍然起立。
薛少陵隐身树上,早已看出这两人武功极高,此刻瞧他们忽然间站起身来,立时提高警觉。
只见两人同时站起,同时走下了三阶,躬身道:“属下天龙堂毕鸿生,神威堂秦季良恭近统领法驾。”
薛少陵听的心头蓦然一惊暗道:“他们统领来了,自己怎会一无所觉?”
念头还未转完,只见庙门外果然出现了一个身穿灰色长袍枯瘦老者,左脚微拐,缓步走了进来,一面大笑道:“毕兄,秦兄久候了吧?”
他走上大殿,迳自朝中间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说道:“你们也坐了好说话。”
毕鸿生、秦季良欠身告坐。
枯瘦老者点点头道:“四大恶人,秦兄已经请到一位了么?”秦季良连忙躬身应“是”,说道:“这黑手屠夫也是今晚才请的,另外恶丐钱平,据报曾在衡阳西渡关帝庙出现,神差七号还中了毒药暗器殉职……”
枯瘦老者突然目光闪动,道:“钱平从不使用暗器。”
秦季良连忙应“是”,又道:“这毒药暗器是一种吹箭,属下方才请教了毕兄,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枯瘦老者嘿然道:“这是什么人,敢和我等作对!”
秦季良忙道:“属下尚有一事,要向统领报告。”
枯瘦老者抬目道:“秦兄请说。”
秦季良道:“近日江湖上盛传长安胜家堡少林俗家掌门人铁胆胜镇山,武当名宿青峰镇流云剑季廷芳,和君山入云龙常维仁,在一月之内先后失踪。如今少林、武当两派,已派出不少高手,查究此事,正当咱们四出敦请武林知名之士的时候,这三个人的突告失踪,事情似乎颇不寻常。”
薛少陵隐身树上,听的大奇,近日江湖上连续有人失踪,业已闹得满城风雨,但听他们口气,好像还另有一帮人,也在到处掳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枯瘦老者点点头,一手然须,说道:“此事本座也已听到了,咱们并未向五大门派中人下手,这三人究竟是什么人劫持去的?就显得事有溪跷,本座为了此事,已专程向内府请示,也许近日之内,会有指示下来。”
说到这里,回头朝石首天龙堂主毕鸿生问道:“毕兄,龙门五怪带来了么?”
毕鸿生欠身道:“属下奉到统领法谕,已把他们带来了。”
枯瘦老者道:“很好,叫他们进来。”
毕鸿生应了声“是”,抬头吩咐道:“着龙门五怪进来。”
看他只是随口说话,其实暗运真气,已把话声直送出数丈之外。
只见一名黑衣汉子,领着五人鱼贯走入。
薛少陵目睹龙门五怪被五名皂衣人锁走,不想又会在此地遇上。
凝目瞧去,只见那黑衣汉子身后跟着的五人,正是脸型瘦削,貌相阴惊的西门浩,狮鼻阔口的李元江,脸色焦黄的陆鸿飞,断眉独目的屠明义,惨白马脸侯彦武!
他们虽是如假包换的龙门五怪,一点也没有缺少,但薛少陵感觉到他们似乎已经没有往昔那种阴狠剽悍之气,代之而来的是俯首贴耳,神情木然!
黑衣汉子走到阶前,立时朝毕鸿生躬下身去,口中说道:“属下参见堂主。”
龙门五怪同时跟着躬下身去,异口同声的道:“属下参见堂主。”
毕鸿生抬手道:“你们见过统领。”
那黑衣汉子朝枯瘦老者躬身道:“属下叩见统领。”
龙门五怪同样朝枯瘦老者躬身道:“属下叩见统领。”
薛少陵瞧得大为惊凛,他听师傅说过,江湖上有一种迷失心神之药,可以使人忘记一切,但知服从。
莫非龙门五怪被他们迷失了神志?一切唯黑衣汉子的马首是瞻。
枯瘦老者微微颔首,从怀中摸出一个青玉小瓶,倾出几颗药丸,含笑道:“这是薛神医新近制成的“悦服丹’,可使人在不丧失神志之下,衷心悦服,终身不叛,只是目前尚在试验中,如果效用良好,将来毕兄天龙堂下,就可不用‘向心丸’了。
毕鸿生欠身道:“统领,设想周全,薛神医此药,功效果如所说,今后在行动上就可以减少许多麻烦了。”
薛少陵暗暗忖道:“义父果然被他们协逼着练制害人药物,不过也由此可以料想得到,义父虽在贼窟暂时还可相安无事!”
思忖之间,只见枯瘦老者微微一笑,道:“这是凌坛主交下来的,指定由薛神医研制的几种药物之一……”
听他口气,凌堂主的身份,似乎还在他之上。
枯瘦老者说到一半,抬目朝那黑衣汉子道:“你过来,把这几粒药丸让他们服下。”
那黑衣汉子连声应“是”,赶紧趋上石阶,双手接过药丸,转身向龙门五怪道:“这是统领赐你们的药丸,一人一粒,赶快吞眼了。”
大怪西门浩奉命唯谨,接过药丸,毫不犹豫,举手吞了下去,其余四怪也相继接过药丸,一齐服了。
薛少陵不知龙门五怪服下了药丸之后,究竟是否恢复神志?只是屏息,凝神瞧着他们。
坐在左右两首的天龙堂主毕鸿生、神咸堂主秦季良和薛少陵心意相同,四道目光,也自一眨不眨的注视着龙门五怪。
只有枯瘦老者一手捋须,含笑不语,片刻之后,只见大怪西门浩突然抬起头来,目光朝殿上迅速一转,他神志似已恢复,正在思索着什么,又缓缓低下头去。
其余四怪,也在此时尽皆清醒过来,但五人依然垂手肃立,状极恭敬。
枯瘦老者微微一笑,问道:“西门浩,你服下药物之后,神志是否清明多了?”
西门浩躬身道:“属下感觉不出来。”
枯瘦老者道:“过去往事,是否能想起来?”
西门浩道:“都可以想得起来了。”
枯瘦老者道:“你们可知如何投入本门来的么?”
薛少陵暗暗忖道:“他这句话,用意是问神志昏迷以后的事了!”
只听西门浩答道:“属下是由神差指引,投入了本门。”
枯瘦老者又道:“尔等今晚随何人来的?”
西门浩道:“属下等人由本堂堂主率领而来。”
薛少陵听的大感惊奇,暗想:“听他回答,神志果已清醒,照说,一个神志被迷之人,一旦醒转,对神志迷失时间的所作所为,全都一无所知,但他们居然全都想得起来。由此可见,方才他们吞服的药丸,该是属于一种似解非解的药物,看去神志虽已清醒,其实心神依然受到某种控制!”
想到这里,不觉暗中一声叹息道:“普天之下,除了义父,确实没有第二个人能配制得出此种药物来了。”
枯瘦老者呵呵一笑,目光向左右顾盼,持须道:“你们都看到了,薛神医试制的‘悦服丹’,功效不错吧?”
话声一落,突然朝龙门五怪沉声道:“凡入本门之人,都得服下迷神药物,除非你武功身份,可任外三堂护法,或是由堂主以上身份的人引应,才可免服‘向心丸’,本座赐你们五人解药,可算是破例之举了。”
西门浩躬身道:“属下兄弟,感激不尽。”
枯瘦老者一手捋须,点点头道:“很好,你们可知本座是什么人么?”
西门洽俯首道:“钧座是本门外三堂统领。”
枯瘦老者缓缓说道:“你们不妨抬起头来,仔细认认,本座是谁?”
薛少陵但觉那枯瘦老者话声虽是和缓,脸上也依然挂着笑容,但两道眼神,却在这一瞬之间,宛如两道森森冷电,神情不怒而威。心头不觉一沉,忖道:“此人内功精纯,看来已达上乘境界,自己可得小心!”
那龙门五怪经他一说,果然抬头朝枯瘦老者老人瞧去!
这一瞧,五人登时如遭雷殛。刹那间,脸色大变,一个个脸若死灰,站在阶前,彀觫不安!
龙门五怪这一神情,瞧得薛少陵心头大奇,不叟这枯瘦老者究是何人,龙门五怪对他会有如此害怕?枯瘦老者目光一转,呵呵大笑道:“你们想必已经认出本座是谁了吧?”
西门浩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一望而知他正在竭力镇静,吸了口气,缓缓说道:“钓座莫非就是铁面神判南宫大侠?”
他这几句话说来十分吃力,额上已经隐见汗水!
枯瘦老者微笑道:“西门老大果然有点眼力,本座正是二十年前伤在贤昆仲龙门阵下,幸得未死的南宫无忌!”
“铁面神判南宫无忌”这几个字,钻进薛少陵耳柔,几乎一呆。
他不就是二十年前被龙门五怪寻仇,重伤将死,倒毙在义父门口,经义父救活,他伤势未愈,就不别而去的人?义父为了救他,还被龙门五怪两番找上门去要人,没想到二十年后,他居然练成一身上乘武功,而且还当上什么统领!
难怪他今晚要亲自召见龙门五怪,龙门五怪落在他手里,结局之惨,已可想见!
西门浩瘦削脸上一阵痉挛,突然昂首道:“在下兄弟,既然落在统领手里,要杀要剐,那就悉凭尊便了。”
他口气变了,方才还称钓座属下,现在改称了在下。
除死无大事,龙门五怪就是豁出命去,也不能向仇人屈膝求饶,何况屈膝求饶,也未必有命,倒不如光棍一点。
铁面神判南宫无忌没加理会,缓缓站起身来,跛着左脚,在殿上走了几步,回头笑道:“本座这条左腿,就是拜贤昆仲之赐……”
三怪陆鸿飞大声道:“这一拐是在下干的,你杀了我吧!”
他看老大口气硬了起来,也就抢着开口。
铁面神判目光如电,朝陆鸿飞投去,点头道:“龙门五怪,果然是义重如山,嘿嘿,本座若要取尔等性命,尽可着天龙堂高手,把你们砍了首级,带来见我。”
这话口气虽大,但以今天的铁面神判来说,要取龙门五怪性命,真也易如反掌!
四怪屠明义阴恻恻道:“也许你觉得一刀砍了我们首级,还不够本。”
铁面神判仰天一阵大笑,双目精芒闪动,朝西门浩问道:“西门老大,你觉得屠老四的话,对是不对?”
西门浩道:“四弟说的,在下也有同感。”
铁面神判又是一声大笑,道:“就凭你这句话,龙门五怪,永远也超不过南宫无忌之上!”
薛少陵心头一惊,暗想:“此人倒真是武林中的枭雄人物!”西门浩道:“在下想不出统领还有什么高见。”
铁面神判捋须微笑道:“本座要神威堂把五位调来,拨交天龙堂之后,就力向内府推荐,最近才蒙允准,以护法录用,试问本座对你们可有恶意么?”
龙门五怪听得一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仇人,竟然不念旧恶,反向上面推荐自己五人?西门浩惊疑参半,说道:“统领不次拨擢,难道不念属下昔日之仇了么?”
他口气又变过来了,在下又成了属下。
铁面神判大笑道:“咱们之间,原无深仇大恨可言,本座奉命延搅群豪,想到五位成名多年,在江湖上算得上是响当当的人物,才把你们调来,担任本堂护法职务,五位幸勿多疑。”
江湖上人,讲究的是一个义字,龙门五怪听到这里,一个个心感知遇,衷心悦服。
西门浩急忙躬身道:“统领不念旧恶,叟遇之恩,西门浩兄弟终身不忘。””
铁面神判笑道:“五位只要肯衷心合作,今后己是一家人,何用再说感恩图报的话来?”
五怪同声道:“属下自当谨记。”
薛少陵心中暗想:“这铁面神判果然小觑他不得!”
念头方动,只听一阵鸟羽划空之声,“呼”的一声,掠顶而过,一团黑影,直向殿上飞入。薛少陵急忙举目瞧去,只见一头金睛黑雕,已落到铁面神判面前。
铁面神判和毕鸿生秦季良三人,也在此时肃然站了起来,神态恭敬,好像在迎接这头黑雕一般,心中觉得奇怪。
铁面神判独自跨上一步,拱拱手道:“南宫无忌恭接敕谕。”说完,伸手从黑雕脚下,取下一个竹筒。
那黑雕待他取下竹筒,便一声长鸣,展翅朝殿外破空飞去!
铁面神判目送黑雕远去,黑夜之中,他一双炯炯目光,有意无意的朝薛少陵停身之处望了一眼。
薛少陵和他目光一对心头不禁猛吃一惊,暗暗忖道:“莫非自己隐身在树上,已被他发现了不成?”
但铁面神判只望了一眼,就缓缓退回座上,拨开竹筒木塞,取出一卷白纸,就低头瞧去。
薛少陵心神稍定,暗想:“原来他只是无意朝自己望来,倒叫自己吃了惊!”
铁面神判看完“敕谕”,沉吟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偏向右首,叫道:“秦兄。”
秦季良赶忙欠身道:“统领有何吩咐?”
铁面神判道:“敕谕上指示,对铁胆胜镇山,流云剑季廷芳、入云龙常维仁等人,连续失踪之事,极表重视,认为这是有人故意和咱们为敌,为了避免引起各大门派注意,神威堂暂时停止行动。”
秦季良道:“属下敬遵敕谕。”
铁面神判转过脸,叫道:“毕兄。”
毕鸿生同样欠身道:“属下恭聆统领吩咐。”
薛少陵暗暗忖道:“铁面神判这统领职司,当真气派得很!”铁面神判道:“敕谕中要咱们在一月之内,查明铁胆胜镇山等人失踪真相,兄弟之意,此事就由毕兄天龙堂负责。好在秦兄神威堂暂停行动,可由秦兄为辅,全力出动,务必先查出幕后主使之人,和企图何在?”
毕鸿生略微迟疑了下,才道:“属下自当遵命,只是……”
铁面神判道:“毕兄有何困难?”
毕鸿生朝秦季良望了一眼,道:“属下之意,如若咱们能知道对方行踪,只要尽出高手去把对方一举歼灭,也并非难事,只是对方如果存心和咱们作对,对咱们一举一动,自然极为了解,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怕不易找出对方动静来。”
铁面神判回头问道:“秦兄可有高见?”
秦季良道:“毕兄说的极是,对方若是存心和咱们为敌,咱们停止行动,他们也停止下来,这事情就棘手了。”
铁面神判点点头,道:“话是不错,但一月时光,也不能算短,咱们尽力而为,总可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话声一顿,忽然沉唔道:“那支吹箭,倒不失是条线索,尤其是恶丐钱平……”
“恶丐钱平怎样?”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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