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悄悄走近,伸指甲挑破窗纸,凑眼向里张望。便见得大厅正中处正坐着一人,但这人却坐的很奇怪。他虽是坐在椅子上,但却是让椅子往后翘起,两只前腿离地,只靠两只后腿支撑着。要知道椅子有四腿,便是要使人端坐平稳,如果只有两只腿撑着的话那是一定会倒的。但现下这人坐在椅上只靠着椅子的两只腿撑着却是不倒,而且还在那里前前后后晃晃悠悠地做着规律运动,险之又险,往后倒去时眼看着便要倒了,他却又极其可思议地前倾了起来。这番前后摇晃着,看上去便像是他坐在一张摇椅上一般。阿朱见这人竟能把一张普通的椅子当成摇椅来坐,心下不由暗暗称奇,仔细去瞧椅上那人。灯光下但见他身着一袭蓝长袍,约摸二十多岁,面貌英俊,堂堂正正中带着一股洒脱狂放之气,手里正拿着一只明晃晃形状奇特的扁平小壶,不时地凑在嘴上往里灌着东西。
阿朱再瞧时,却觉这人有意无意见往她这边瞧了一眼,像是发现了她似的,让她不由心中吃惊。但再看时,却见这人已微眯着闭上了眼,兀自在那儿摇来摇去的,似是坐着摇椅昏睡了一般。阿朱见他并未发觉,又看了他一眼,便又转首东看。但见大厅上东边的那一面灯烛辉煌,十个粗豪大汉正在放怀畅饮,桌上杯盘狼藉,地下椅子东倒西歪,有几人索坐在桌上,有的手中抓着鸡腿、猪蹄大嚼。有的挥舞长刀,将盘中一块块牛肉用刀尖挑起了往口里送。
阿朱看了看,眼光待中间那人身上掠过,往西首望去。初时也不在意,但多瞧得片刻,不由得心中发毛,背上暗生凉意,但见二十余人都身穿白袍,肃然而坐,桌上只点了一根蜡烛,烛光所及不过数尺方圆,照见近处那六七人个个脸上一片木然,既无喜容,亦无怒,当真有若僵尸,这些人始终不言不动的坐着,若不是有几人眼珠偶尔转动,真还道个个都是死人。
阿碧凑近身去,握住阿朱的手,只觉她手掌冷冰冰地,更微微发颤,当下也挑破窗纸向里张望,她眼光正好和一个蜡黄脸皮之人双目相对,那人半死不活的向她瞪了一眼,阿碧吃了一惊,不“啊”的一声低呼。
但她这一声虽轻,却是已惊动了厅中诸人。“砰砰”两声,长窗震破,四个人同时跃出,两个是东边的北方大汉,两个是西首的川中怪客,齐声喝问:“是谁?”
阿朱道便说他们是来送鱼的,四条大汉看了看他们四人。一条大汉从阿朱手里将鱼儿抢过去。大声叫道:“厨子,厨子,拿去做醒酒汤喝!”另一个大汉去接段誉手中的鲜鱼。
那两个四川人见是卖鱼的,不再理会,转身便回入厅中。阿碧当他二人经过身旁时,闻到一阵浓烈的男人体臭,忍不住伸手掩住鼻子。一个四川客一瞥之间见到她衣袖褪下,露出小臂肤白胜雪,嫩滑如脂,不由疑心大起。反手一把抓住阿碧,问道:“格老子的,你几岁?”
阿碧吃了一惊,反手甩脱他手掌,说道:“你做啥介?动手动脚的?”她说话声音娇柔清脆,这一甩又出手娇捷,那四川客只觉手臂酸麻,一个踉跪,向外跃了几步。
这么一来,底细登时揭穿,厅外的四人同声喝问,厅中又涌出十余人来,将段誉等团团围住。一条大汉伸手去扯段誉的胡子,假须应手而落。另一个汉子要抓阿碧,被阿碧斜身反推,跃倒在地。
众汉子更大声吵嚷起来,说他们是奸细,然后拥着四人走进了厅内,向东首正中而坐的老者禀报道:“姚寨主,拿到了乔装的奸细。”
那老者身材魁梧雄伟,一部白胡子长至胸口,喝道:“哪里来的奸细?装得鬼鬼崇崇的,想干什么坏事?”
王语嫣这时道:“扮作老太婆,一点也不好玩,阿朱,我不装啦!”
说着伸手在脸上擦了几下,泥巴和面粉堆成的满脸皱纹登时纷纷跌落,众汉子见到一个中年渔婆突然变成了一个丽绝伦的少,无不目瞪口呆,霎时间大厅中鸦雀无声,坐在西首一众四川磕目光也都射在她身上。但那坐正中间的蓝衫青年男子却仍是在那悠荡着那只椅子,往这边看了一眼,也只是向着段誉所扮的那中年渔夫扫了一眼,然后向他笑了笑,并没去看王语嫣。
段誉刚才在厅外并未看见厅内的情形,一进了里面便顺便打量了一下厅内的情形。这一打量却发现了厅中正坐着一个熟人,正是大厅正中把一把普通的椅子当做摇椅来坐的蓝衣青年。这青年却是他那一次从无量剑逃出来时在山林间被闪电貂咬中又被莽蛄朱蛤入肚后遇到的沈醉,还被他从自己身上学了凌波微步去,两人从此相识后来相交便成了好友。这时他见沈醉往这边瞧了过来,却是对着他笑了一下,便当他可能是认出自己来了。正在这时王语嫣又道:“你们都将乔装去了吧!”向阿碧笑道:“都是你不好,泄漏了机关!”
段誉这时见到了沈醉这个熟人,忍不住心中高兴,听到王语嫣的话,便连忙一把将脸上的化装去了,然后向着沈醉高叫一声道:“沈兄!”这时阿朱阿碧也都已将脸上的化装去了,与王语嫣三人听见段誉冲着中间那蓝衫男子叫唤,想不到这书呆子竟会认识这人,都忍不住在他与那蓝衫男子之间瞧了几眼。厅中的其他诸人也都感奇怪,也是来回瞧着两人。
这大厅中间拿着一把普通椅子当摇椅来坐的蓝衫青年男是沈醉,他从快出四川境内时一直都跟在青城派身后而行,自那日被青城派发觉设计围住,一番言语间又与孟三彪动手踢伤他后。他便知以后是不能再跟在他们身后走了,若是再被他们抓到一次,那可就丢脸至极了。所以他便直接先赶往苏州,每日里施展凌波微步加快赶路,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便赶到了苏州。他这一路上而来,每晚到达一个城镇宿时,仍是会去找城里的地痞无赖小混混们练拳。这一回,却又是能够找下了。
到了苏州后,他并不急着去打听燕子坞慕容府的所在。仍是按照一路上的规矩将整个苏州城里的一帮地痞无赖小混混用醉拳给暴打了一顿,把他们打得个个倒地痛叫,教训得服服贴贴后,便吩咐他们注意着青城派进入苏州城的消息。他自己则住到了一个原来是富家子弟,因为父母死后没人管教,跟着一帮人出来混学坏的小混混的庄院内。每日里专心练功,等待消息。他赶着来苏州与段誉会合,是因为怕错过了与他一起跟乔峰结拜的日子,并不想插手其他的事情。现在既已赶上了,所以他便不是那么着急了,只等着青城派的人来了之后与他们一块儿前往便是。
苏州城里的这帮地痞无赖小混混乃是苏州的地头蛇,让他们去打听消息那是再好不过了。过不多久,他们便已送来了消息,说是青城派的人已经进城了。然后他便在苏州城内与青城派诸人巧遇,之后就跟着他们一起到了这听水榭。到得之时,那云州秦家寨的人已是先到了。阿朱几人到得窗外时,他在里面就已听到。也知道他们几个都是化过装的,所以四人被抓进来时一眼便能认出段誉是哪个,这才对着他笑了笑。听得段誉出声招呼,他便“啪”的一声将身下椅子的两只前腿落到了地上,然后起身拱手作惊喜状笑道:“想不到竟是段兄,自你那日在天龙寺内被那吐蕃番僧捉去之后,我便一路追着他而来。知道他是要把你带到姑苏慕容府,这便打听而来。段兄,你现在没事了吧,那吐蕃和尚鸠摩智呢?”
段誉听他说是一路上追着鸠摩智与自己身后而来,不由心中感动,便要过去与他相叙。谁知刚一动身,便即被一名大汉横臂拦住。段誉看了看沈醉,又转着头看了看那秦家寨的寨主姚伯当,也就是那个身材魁梧雄伟,一部白胡子长至胸口的老者。然后又看向沈醉,略带些无奈地向他笑了笑。
沈醉看见他的难处,便转头向那姚伯当道:“姚寨主,这位段兄乃是在下的一位朋友,并不是什么奸细,还请姚寨主便放他过来!”
姚伯当看着他又看了看段誉,还未回答,他下首便有一人叫道:“你说不是便不是了吗,说不得你还是奸细呢,你一进来老子就看你不对路!”
沈醉看了那人一眼,不打算理他,正要再追问下姚伯当。阿朱突然笑道:“我是这里主人,却竟让旁人在我自己的家里把我当成了奸细,当真是可笑?我却要问问你们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是不是到我们慕容家做奸细来的?”
姚伯当听她说是这里主人,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点头道:“嗯,你是这里的主人,那好极了。你是慕容家的?慕容博是你爹爹吧?”
阿朱微笑道:“我只是个丫头,怎有福气做老爷的儿?阁下是谁?到此何事?”
姚伯当听她自称是个丫头,心中却是不信,沉吟半响,才道:“你去请主人出来,我方能告知来意!”
阿朱道:“我们老主人故世了,少主人出门去了,阁下有何贵干,就跟我说翰。阁下的姓名,难道不能示知么?”
姚伯当道:“嗯,我是云州秦家寨的姚寨主,姚伯当便是!”
阿朱道:“久仰,久仰!”
姚伯当笑了笑,还要再说话。沈醉突然轻咳了一声,出声打断道:“姚寨主,这位姑娘既已说了他是这里的主人,而我这位朋友又是跟她一起来的,那自然便不会是奸细,还请你放他过来吧!”他说着看了眼阿朱又看了眼段誉,以示话中所指是他两人。他知自己此时这一打断,便也打掉了下面王语嫣的精彩表演指点群豪了,不由有些歉意地向她看了看。初时她卸掉易容时他并没有看,之后也没多仔细去看,这一回扰是算正儿八经地看了一眼。果然很漂亮,不愧是天龙第一呀,不过他那十日在剑湖谷底练功,早把石室中那玉像看过不知多少回了。所以对于这跟玉像很相像的王语嫣,他并没有多少惊,除了感叹她果然漂亮之外,便是感叹她跟那玉像果然是像的很,难怪段誉第一眼瞧见她时就把她当成心目中的“神仙”了。
姚伯当微沉吟了下,向那拦着段誉的人打了个眼,示意他放行,然后又向沈醉问道:“咱们与兄弟同在这大厅里呆了这么长的时间了,却是还没请教这位兄弟的高姓大名呢?”
“不敢当,在下沈醉!”沈醉说完向姚伯当拱了拱手,然后转眼看着段誉依依不舍极其留恋地看了眼王语嫣,这才向着他走了过来。
便在这时,沈醉突听得屋顶上有声极轻微的响动。脸上笑了笑,心道定是那非也非也包不同到了。
正文 第三十章 非也非也
阿朱这时看了眼厅中的众人,道:“我们老主人故世,少主人出门去了,诸位找我们姑苏慕容有何贵干,就请先跟我说翰。留下各位的姓名与地址,待我们少主人回荔自会一一前往解决!”
青城派现任掌门司马林听了她的话,阴阴地笑道:“我们乃是来找慕容氏报仇来的,却跟你个小丫头说些什么。老的死了,小的不在,说不得我们便要杀了你们这几个小丫头来泄恨!”他说完,又冷冷地看了眼阿朱,邪笑了一声。
阿朱刚才在窗外看见他们这帮人时心中就已有些害怕,此时见他说出这般话来,又见他邪笑了下,心不由突跳了几下,脸也有些发白。阿碧又上前抓了她的手,给予她无言的安慰。段誉此时正在向沈醉低声诉说他这一路上的遭遇,这时听到司马林说是见不到正主儿,就要杀阿朱这几个丫头泄愤。他担心司马林说不得还真会动手去杀阿朱几人,还有王姑娘,他们不知王姑娘的身份自也是把她当慕容家的丫环了。自己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死呢,关注地看了王语嫣一眼,正要站出去说话与司马林辩驳,让他不得伤害王语嫣几人时。突然厅外一个古怪的声音传来道:“若是有人敢动我阿朱子的一根手指头,我就把他给剁成十七八块丢到湖里喂鱼去!”
厅中诸人除了沈醉与王语嫣、朱碧三外听到这个声音都是大吃一惊,连忙四下转头看着,想找到这人在什么地方说话。王语嫣与朱碧三听到这声音却是脸泛喜,王语嫣欢声叫道:“是包叔叔到了吗?”沈醉却是知道外面说话的那人定是包不同的。
只听包不同那极古怪的声音道:“非也非也,不是包叔叔到了!”
王语嫣笑道:“你还不是包叔叔?人没到,‘非也非也’已经先到了!”
包不同道:“非也非也,我不是包叔叔!”
王语嫣笑道:“非也非也,那么你是谁?”
包不同道:“慕容兄弟叫我一声‘三哥’,你却叫我‘叔叔’。非也非也!你叫错了!”
王语嫣晕生双颊,笑道:“你还不出来?”
包不同却再不答话,过了一会儿,王语嫣见丝毫没有动静,叫道:“喂,你出来啊,快帮我们赶走这些乱七八糟的人!”
可是四下里寂然无声,好像那包不同已然远去。王语嫣微感失望,问阿朱道:“他到哪里去啦?”
阿朱微笑道:“包三哥自来便是这般脾气,姑娘你说‘你还不出来?’他本来是要出来的,听了你这句话,偏偏跟你闹个别扭,只怕今日是再也不来了!”
司马林此时往周围瞧了一圈,冷哼一声道:“装神弄鬼,藏头露尾之辈,连面也不敢现!”他说这话便是要激包不同出来,所以说着话便小心地戒备着,怕包不同突然出现袭于他。因他心里知道,这人能毫无声息地来得此处,而厅中诸人竟无一人(除了沈醉)发觉,那就说明这人的武功是极高的。
便在这时蓦地里烛影一暗,一人飞身跃到司马林身旁,一拳就向他胸口击去。司马林早就暗中戒备着,但却仍是料不到对方的动作竟是如此之快。微一愣之后,连忙一个急退抽出袖中的雷公轰,向那人攻去。然料那人竟紧跟着他贴了过来,他的雷公轰才刚刚拿了出来,“砰”的一声胸口已中了一脚,被踢得向后跌倒于地。那人影又是一闪,便到了厅中上首正中的椅上端坐着。但见是个容貌瘦削的中年汉子,身形甚高,穿一身灰布长袍,脸上带着一股乖戾执拗的神。沈醉看着他,便知他定是包不同了。
王语嫣看见包不同,走上前去笑道:“包三哥,我只道你不回来了,正好生牵记。不料你又来啦,真好,真好!”
段誉见王语嫣走了过去,便也用眼光着她过去了,这时听到王语嫣的话,向包不同道:“唔,原来是包三先生。”
包不同向他横了一眼,冷冷道:“你这小子是谁,胆敢跟我罗里罗唆的?”
段誉道:“在下姓段名誉,生来无拳无勇,可是混迹江湖,居然迄今未死,也算是奇事一件。”包不同眼睛一瞪,一时倒不知如何发付于他。
这时姚伯当起身向着包不同抱拳问道:“不知这位包三先生与慕容家是什么关系?”
包不同哼了一声道:“我与慕容家有什么关系用得着告诉你吗,我只告诉你,姚伯当,你那脓包师弟秦伯起,他便是再练三十年,也不配慕容公子去砍他一刀。再练一百二十年,慕容公子也不屑去砍他四刀。所以,你还是快些带着你的人给析出去吧!”
姚伯当听着他这番十分不客气的话脸已然变了,身后众人之中已有人忍不住地向着包不同骂骂咧咧的。包不同怒哼一声,人影一闪,已蹿到了秦家寨众盗中,但听“砰砰”声不绝,便已有五六人被他打倒于地。随后他又转过身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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