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鸡唱,漂流的人儿又要踏上征途。雪儿后半晚上都在半梦半醒之间,起床时感到头晕体乏,萦损柔肠,扶着床沿,愣了好久才恢复精神。魏潞与老媪却忙了,一宿都未敢合眼,生怕石剑有什么招唤吩咐之类的事情,如果叫他们不到,后果可想而知,魏潞是活该,却苦了他娘。一大清早,要水水到,要饭饭来,雪儿与石剑完了晨事便告辞了,魏潞与老媪拜别在地,雪儿叫他们起来才敢起来。
直到石剑与雪儿走远,魏潞才敢吁出一口长气。
大路上,悉皆碎石乱砾,雪儿与石剑一坑一洼地行着。雪儿念着昨晚未将石剑开导过来,道:“有一件事情,请你无论如何要答应我!”石剑道:“你说。”雪儿道:“昨天你几乎连一个婴儿都要杀害,我很痛心,纵然父母有罪,孩子却是无辜的,我希望你……”不待她说完,石剑道:“我明白了,以后不杀孩子就是了。”雪儿听了此言,心里才踏实了。
湖泽内,几个水碓在吃力地转着;陆地上,不少饥流百姓背着行囊跋涉。有的累倒呻吟,有的张臂向人求助,一个接一个,就算心再慈的人也抚慰不过来;更有三三两两的殍尸,刺人心目。雪儿侧目都来不及,道:“这些人活着真是可怜,我看得难受。”石剑望着曲折的前路,道:“作人有两条路可供选择,活或者死。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偏偏人们都爱选难的这条路走。”雪儿问道:“为什么呢?”石剑道:“死了就不是人了。”雪儿道:“怪不得他们活得这样艰难,原来是硬撑着,他们的精神源泉一定是希望!”
石剑止步骋望了一会子,道:“我的希望是什么?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又为了做什么?”他瞅着雪儿,那双眼睛好深沉,看上一眼就会被吸到深壑里。雪儿不知如何回答,慌忙躲避,猛地向前走了几步。
由北向南逃荒的百姓不仅受到恶劣自然的危害,还要遭受污吏的关津盘剥和恶霸的拦道威胁。前面叫骂不迭,有三个乞丐在路上明目张胆地抢劫行人财物,若给了的就赏他一巴掌,不肯给的先是用脚一踹,抓过包袱之后一阵乱棍。石剑见之如探汤,扑忽蹿起,落到三个乞丐身前,腾脚踢中一年轻乞丐的小腹,把他踢飞在天,挂在粗树杈上。其中年纪最长的一个中年乞丐煞目相横,勃然大怒道:“天杀的敢来惹老子,咱丐帮总舵就在这儿,老子看你是戴了头盔不怕砍了!”攥拳头,掳袖子,举棍子,便要动武。架式刚摆好,一阵刮面风过,“叭”的一声,猝不及防地被抽了一嘴巴,火烧脸般的痛,自己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
中年乞丐正在半昏半迷之前,石剑已凹手似钳,将他管住,道:“听说你们丐帮弟子满天下,我打听一人。”中年乞丐硬着口道:“有种就杀了我,我们帮主、长老就在这里,在老子的地盘上,你跑了初一也跑不过十五!”旁边的另一乞丐握着棍子,呆站着不敢动手。石剑面无表情,双手扼用内力,“卡喳”一声,轻描淡写地把中年乞丐的胳膊擗了下来,血淋淋地扔在地上。石剑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道:“我打听的人叫‘云飞’。”那中年乞丐抖衣似的弹起,痛得杀猪般地叫唤:“哇呀!我知道!我知道!”挂在树上的乞丐摔了下来,身旁的乞丐吓瘫在地。
雪儿看得心绞般地痛,她想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扶着树呕吐起来。石剑向雪儿瞅了一眼,心里有些后悔,朝三个乞丐狠瞪了一眼。除断臂的中年乞丐倒地叫疼外,另两个乞丐很自觉把抢来的财物双手奉还给遭劫者,善良的人们都向石剑吉拜。
石剑不理他们,走到雪儿跟前,从腰间取下一个葫芦,里面装着清水,递给她,她接过饮了。石剑道:“好些了么?”雪儿揉着胸腔,道:“好些了。”石剑道:“只要云飞还活在世上,丐帮就绝对有办法找到他。”这话把雪儿的心一提,脸上似乎哭着在笑,问道:“真的么?”石剑微一颏首。
中年乞丐哪敢再犯刁,在两个下手的搀扶下给石剑与雪儿带路。雪儿侧目看着石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是个好人,却总在做着残忍的事。她的眼睛在无言地告诉他,下次不要胡乱下重手了,石剑的眼球往雪儿那边倾斜了一次,似乎已明白,故而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青山澹澹,秋水盈盈。雪儿的心中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好高兴,虽然只是去打听云飞的消息,可是,她感觉就好像现在去见云飞一般兴奋。
一行人上了一面坂坡,半岛之中有一座古塔,名为“修罗塔”,平面为八角形,共十三檐,高一百八十尺。塔身建于方形平台上,最下部是须弥座,其上是具有斗拱、勾拉的平座和三层仰莲瓣,以承塔身。座身四面有券门和浮雕装饰,再向上是十三层高的密檐,第一层出檐较远,其上十二层出檐深度逐层递减,使整个密檐轮廊呈现出丰满有力的卷杀,塔顶以宝珠形的塔刹结束,造型十分优美。
这座修罗塔便是丐帮的总舵,三个乞丐见了靠山,搏命地朝里面跑。帮主祈萧正与郗长老、狄长老分析江湖局势,两位长老年纪都在知命之年,四周侍立着数十名弟子。那三个乞丐一进门就扑倒在地,哭着诉苦。狄长老闻言大怒,道:“这不是上门欺负人吗,待我一掌劈了那个瞎眼睛的驴粪蛋!”说罢就往外冲,祈萧忙将他唤住,道:“那人敢到这里来,定不是等贤之辈,一切应谨言慎行,免得我丐帮受无妄之灾。”郗长老在一旁连声称是,狄长老方才息却雷霆之怒,罢却虎狼之威。
自打武林大会散去,祈萧一直对罗彩灵念念不忘,相思病可苦了。且看雪儿徐步入内,祈萧的眼睛几乎都要吸到眶内了,眼前这位少女真有巫山神女、洛浦仙颐一般的标致。不!比她们还要标致!!态如岫行白云,羽衣翯翯润泽,姿同美珵卓立。发长七尺,光可鉴物,娥眉隐独忧而长蹙,弱面无神而洁莹似冬雪,眼波流情犹如西施善颦,嘴含半开半敛之玫瑰,教人望而咽喉生津。对此景,真可谓男人无恋非男人,女人不嫉非女人!
祈萧突出的喉结在上下移动,真恨不得一口凉水把她吞下肚去,心中狂喜道:“得不到罗彩灵,换作她也罢了!”只是雪儿身旁的年轻剑客目若朗星,神貌冷俊,怕他不是个好相识。
祈萧指着断臂的乞丐,朝石剑沉声喝道:“不知我丐帮何处冒犯了阁下,阁下要下如此重手?”石剑没功夫理会,道:“向你打听一人,他叫云飞,你们丐帮给我速速找来。”狄长老正强忍着怒气,不自禁地扯着衣襟。祈萧嘿嘿了两声,道:“有种!倘若你能冲出我丐帮的打狗阵,前怨后债便一笔勾销,若冲不破,就休怪我祈某不讲江湖道义了!”一声令喝,二十名丐帮弟子绰棍将石剑围在垓里,大吆小喝,摆布阵法,正如群狼围噬。
石剑冷笑一声,凛然不惧,恰似鹤立鸡群,只见一道寒光冲天而起,钢剑护体,光辘飞转,银弧散辉,身子已悄然不见,就象一轮明月立于平地。那些丐帮弟子手握的打狗棍都变作了两根,却又一崭齐,这种神出鬼没的剑术甚为奇妙。若说到奇妙之处,还不尽然,浊灰散去,地面痕留一丈长的“风”字,字体为狂草,乃剑气所刻,入石三分,叹为观之。
众人的脸色哗然大变,握着半截棍的丐帮弟子吓得软颚发软,哆哆嗦嗦。这还是石剑怕雪儿见自己杀人而心痛,忍着手痒呢。祈萧见此人不好惹,忙令退了弟子。那断臂的中年乞丐见帮主都没胆袒护自己,气得红脸更添一片红,恨气连声地被搀扶了下去。祈萧望石剑陪着笑脸道:“大侠的武功登峰造极,真令祈某大开眼界,干渎之处,还望大侠多多海涵。”石剑收了剑,充耳不闻。祈萧吃了一鲠,一抱拳道:“敢问大侠高姓大名?”石剑还是充耳不闻。这回丐帮的脸可丢大了,狄长老在一旁气不打一处来,直恨得牙齿痒痒的,奈着帮主,又不敢作声,独个儿躲到老虎障后,来个眼不见为净。众人虽有阙疑,却不敢作声。
祈萧眼珠一转,揖手道:“大侠却要怎的,我丐帮定当为大侠全马效力。”石剑缓步走到雪儿身旁,道:“限你们十日之内把云飞找到,不然,我把这里夷为平地!”狄长老蹲在老虎障后气得浑身发抖。祈萧笑道:“行得行得,既如此,就委屈二位权且住在此处,容小弟点拨弟子。只要云飞还在世间,十日之内定当带到。”说完便吩咐弟子给他们带路,使一眼色,弟子会意。
雪儿望着石剑,一脸犹豫,她不愿在这龙潭虎穴下榻。石剑只当马棚风,道:“怕他怎的!”虎步就往前踏。雪儿见石剑意志坚定,只得定心,纤步移时,轻若翩翩之燕,与石剑同步楼台。两人之举正合祈萧之意,此时喜不自胜。
待二人上楼后,狄长老窝的一肚子火透出脑袋来,骂道:“茅房里插硬竿子,太过粪了!”一拳把老虎障捅破一个窟窿。郗长老纳罕道:“帮主到底打得什么闷葫芦,我堂堂丐帮为何要在两个小生面前低声下气?”祈萧扎手笑道:“亏你们两个跟了我许多时日,还是没有多大心计。刚才不过是和他们打个花胡哨,哼哼,这上门的买卖可好做呢!”郗长老耳朵一灵,想起先前帮主看雪儿的眼神,心中一亮,问道:“难不成帮主想雁过拔毛?”祈萧喉咙里干笑了一声。
那丐帮弟子将石剑和雪儿带到二楼,“嘎呀”一声,打开一扇尘封的铁门,待他们入内后,便自行告退了。二楼有些蹊跷,宽畅的空间里竟无一装饰,又无窗户透气,地上全是稀泥,栽种着成千上万的花朵儿,就像走进了死亡的玫瑰森林,香气远闻,如白芷。两人走近看时,此花一尺来高,匍匐茎有刺,掌状复叶,开黑色喇叭花,结七个心皮的蒴果,内含无数个紫色种子。他们却不知此花名为“修罗花”,乃一流毒花。若闻香气,则麻醉一日;若被刺扎到,世间无药可救。
石剑无意吸了几口花香,顿觉体内的肺、肝、肾、心、脾尽处囚季,经脉疲软,眼前发黑,转首看雪儿时,她已倒在泥泞中。石剑脑中醒悟,顿知上了贼船,忙转身捶门,门已被反锁,只打了两下,已使不上劲,腿酸体斜,忙用手撑地,强行按下真气,妄加调理。只是临崖勒马收缰晚,纵然他的内力高出雪儿数筹,还是落得一般命运,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祈萧给雪儿嗅了醒迷之露,他也是个有体面的人,不会对雪儿用强,见雪儿不答应,便将她禁锢了起来。
且说石剑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所地下室,脚好凉,原来处身在一滩直径为五尺的圆形黑水池中,水起到他的小腿,双手被铁镣吊在十字架上,腰间的两把剑皆被祈萧取去。石剑的视线渐渐清晰,泥墙上,八支火把阴森恐怖地燃烧着,中央鼎着一个大火盆和一个大碾盘,地上乱七八糟的立着斑驳陆离的刑具。
太安静了,静得让人感觉身处冥界,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静,在石剑的内心中,已有几万个辘轳在飞转。
“咚,咚,咚,咚——”隐隐约约传来的沉重脚步声把石剑的冷静打破,双眼倏然瞪得像黑夜里侍机而动的鹞鹰,铁镣也因此害怕得战抖不住,以钉铃声来回应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石剑的眼神在捕捉猎物,脚步声把猎物带到身旁,在半昏半亮火焰的刮动闪耀下,祈萧显示出一张恶魔面孔。他有恃无恐,故敢一个人来,手中握着石剑的两把宝剑。
石剑的眼神像一把利矢直鑱祈萧,张口喝道:“雪儿在哪里!”祈萧把剑抱在胸前,笑道:“那妮子叫雪儿吗?这名字可好听!你放心,她好好的。嘿,这妮子真倔得很,我口水都说干了,她仍旧一个不依,没关系,我最有耐性。你知道吗,女人最忍受不住寂寞的,半年也好,一年也好,让她尝尽冷清滋味,还怕届时她不往我身上依!”
他说得有声有色,脸上堆满了令人憎恶的笑,想藉此羞辱石剑。谁知石剑却对此不屑一顾,垂首望着池水突然狂笑起来,室内缭荡着刺人心骨的回音,水面上也因此泛起了波浪,似有一阵强风吹过。祈萧暗自惊忖:“想不到他的内力竟如此深厚!”又是死一阵的寂静,石剑道:“你身居丐帮帮主,也算得上是顶尖拔份的人了,如何一副樗朽之辈的形象!”
祈萧道:“少跟我拿腔拿调的!看看你身上的枷锁,纵然你年轻气盛如何,武功高强又如何?落在我手里,还不是腐种子一颗,永无出头之日!”石剑用沉默回答他。
祈萧想起雪儿,回味无穷地嚼着舌头,笑道:“你身边的姑娘真是个人间尤物,她那面容娇滴滴的一朵春风牡丹,身材水灵灵的绝无寰有,该白的地方白,该黑的地方黑,该红的地方红,该黄的地方黄,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活生生的一幅春满图。不看则休,若睖视细品……啧啧啧啧,纵然死在牡丹花下,也足慰平生了!”
石剑颚中的两排钢牙几乎要被挤碎,鼻中气喘如牛,道:“你拿得准么!你真不怕我么!”“怕?”祈萧笑道:“你的剑术我已欣赏过,的确神妙,可是剑者失了剑,有再高超的剑术也是白搭吧!”说完把石剑的两支剑相互敲了两敲,道:“你可没她那么幸运了!”
祈萧见无情剑用黑布裹得严实,神秘奚奚的,便扔了另一把剑,把绕剑的黑布一圈圈扯掉。那举世罕见的无情剑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且看剑柄纯黑如墨,剑身银亮,上下鲜明对比,剑身上有“无情剑”三个大篆,非镌刻,而似人信手写上,如鸦色。在黑暗里,祈萧顾不得细看,只当是把黑通通的一般宝剑,扬手一扔,铛鎯一声响,若他往地上细看就会发现,无情剑的剑锋已将石砖击出一个缺口。祈萧拿起一个通身长刺的雕嘴木棒,往其它刑具上敲了敲,笑道:“我这里有犊子悬车、驴儿拔橛、凤凰晒翅、童子参禅、玉女登梯、仙人献果、猕猴钻火、夜叉望海等等刑法,你愿先尝哪一个呀?”
石剑冷笑一声,道:“这话我正要问你呢!”祈萧大怒道:“你大命将倾,还敢在我面前绕舌!”把墙上机扣一按,缚住石剑的十字架扑倒在水中,扬起一掀水浪,石剑的整个身体溺在水中。祈萧叫道:“老子淹死你!”石剑的长发飘在水面上,履霜坚冰,谜一般的静。
静——
火在烧,心在跳,伊威在叫嚣,时间在流逝,空气压在身上也会体察出重量,整个世界在运转,不停地运转,让人感到头晕心塞。
不可能!水面上竟连一个气泡也没有,难道——
祈萧惊慌着倒退了两步……
“你也太小看我了。”一丝放辟邪像的话语钻入祈萧的心腔,倏然脑中失控,眼睛错乱。只见几尊恶像仪,手执金锤、狼牙棒,鬼使跟随,打着面独脚皂纛旗,画着一个不认识的鬼字,犯由牌上写得精细,正是“祈萧”二字,獠牙鬼喷血叫道:“那厮听旨,奉帝敕前来斩你!”不由分说,索命箍往祈萧颈上一圈,被五狱大帝盖了印,十殿阎罗画了押,六曹判官勾了批,最后打下十八层地狱,依次尝过了风雷之狱、金刚之狱、火车之狱、溟泠之狱、油龙之狱、虿盆之狱、杵臼之狱等酷刑,后面尚有十一层地狱未试,祈萧早已吓得七魂飞空,跳将着醒来。
祈萧顿时会过味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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